小蛇妖难受地甩甩尾巴，脑中一阵刺痛。
神智虽然是清明了不少，但他现在还没回想起自己的来龙去脉。他到底是从哪来的妖怪，他和她之间有什么前尘旧事，一切都说不明白。
但是，他知道这只是他力量还没有恢复的缘故。过往的记忆太过庞杂，他现在还无力全盘接收，再过段时间，他一切都会想起来的。
到那时，他就能知道她是谁，也能知道自己是谁了。
舒情瞠目结舌，她看到小蛇朝她点了点头。
那动作很矜持、很斯文、很优雅，红瞳里甚至还流露出一丝“这还要问”的嫌弃。
活像个傲娇的大小姐……也可能是大少爷。
“缓缓，让我缓缓……”她下意识地揉了把脸，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我运气真这么好？随手一捡，就捡到一只小蛇妖？……”
相当于凭空捡到一张数十万乃至于数百万的彩票，这是多小概率的事件？
“别缓了！”直播间观众已经提前一步从“蛇妖开大”的精神冲击中回过神来，看舒情还在原地，比她还急，纷纷刷起了叫她快跑的弹幕。
“小蛇妖的超能力坚持不了多一会”
“主播快跑！”
舒情如梦初醒，赶紧听从热心群众的建议，躲到楼道里紧急避险去了。
不过这次网友们判断失误，一刻钟后，警察赶到现场，把他们集体打包带到公安局时，那三个人都没有丝毫要从幻觉里醒来的迹象。
她从公安局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笔录做得还算顺利——她直播开得及时，拍摄了管家非法入室的全过程，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公寓管家摆脱幻象之后，也发着抖承认了自己虚报赔偿、敲诈勒索的原始动机。
至于小蛇妖的幻术攻击，恐怖归恐怖，但从结果上来看，连轻微伤也没有造成，属于标准的正当防卫。
警察让她留了个联系方式，就放她走了，只叮嘱她“别忘了去超常生物管理机构，做全面检测和登记”。
舒情就近找了一家酒店入住。家里电路还没修，回去连个热水澡都洗不了。
进到空调房里，她才终于有了一点噩梦初醒的实感，带着一身奔走的尘土，一头扎在酒店的大床上。
小蛇妖从她袖管里爬出来。它才破壳一天，就被迫经历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破事，临时换了环境，也并不害怕，悠闲地在床上逡巡，像在巡视领地。
舒情伸手把它抓过来，将它从脑袋到尾巴每一寸鳞片都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任何不妥的地方，这才松了口气。
没受伤，也没有什么“妖力反噬”之类乱七八糟的玄幻情况……
她凑过去，在它脑袋上轻轻亲了一下。
小蛇妖僵住了，一激灵，张牙舞爪地扑腾起来。硬控三条大汉半小时的技能仿佛退化了，居然说什么都挣脱不了女孩柔软的手掌。
舒情据此判断：是个脆皮法爷。
“幸好有你……”她自言自语似的叹息了一声，轻快地告诉它，“好吧，咱俩扯平了~”
小蛇妖窝在她手心里，心想：这算什么扯平。
是他弄坏了她的寄居之地，才有后来的这一切事情发生。管家上门寻衅滋事，是他无意间引来的结果，本就该他解决的，怎么能算是“扯平”？
总得赔她一个正经的住处，才能算是两清。
“应该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舒情打开短视频app，给热心网友们报平安。字打到一半，她卡住了，苦恼地抓了抓头，“不能总叫你小蛇吧？可我是个取名废啊……”
小蛇妖懒懒地吐着信子。他还没想起来自己本来叫什么名字，没法给她什么靠谱的建议。
“要不就叫小白？……不好。”舒情自己否定了自己，“什么猫猫狗狗都可以叫小白，太没有辨识度了，你可是一条珍贵的小蛇妖……”
小蛇妖眼神一动，盯着她看，隐约觉得这番话仿佛似曾相识。
在哪里听过呢……
过去的记忆从一片迷蒙里跃跃将出，然而太模糊了，他看不清楚。
他还没有抓住回忆的线头，就听到舒情掷地有声地宣布道：“所以，我决定叫你小红！”
“……我决定叫你小红！”月下湖边，篝火明灭，青裙少女毫不畏惧地迎着少年血红的竖瞳，有理有据地说道，“谁让你一直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呢？我总不能一直管你叫妖怪吧，多不礼貌啊，我师父没教过我这么待人接物。”
“本来想叫你小白的，可是我想了想，觉得这个称呼，好像和我养的那些白毛灵宠差不多，并没有尊重到哪儿去。”她说，“所以还是叫你小红吧，你有一双好看的红眼睛，特别与众不同。”
“小红？”
“小红。”
“小红~”
他想起来了，他当然不叫什么小红。上一世，他的真名叫做九素，妖王九素。
此名凶戾，震慑仙都，世人但有言及，莫不衔恨嚼血。
可其实那些年里，他一点也不想做什么凶名赫赫的九素，只想做她的小红……
“那咱们就叫这个了？”舒情看小白蛇没反对，挠挠头，自嘲地笑笑，“好吧，虽然我也知道小红没比小白好到哪儿去……但起码这名字好养活嘛，总比叫蛇傲天强点……”
她嘀嘀咕咕地敲定了这个名字，嘁哩喀喳地把前因和后续全都编辑成一篇长文章，发表，开始处理乱七八糟的后续事件。
经过几个小时，#小蛇妖情急护主#已经飙上了热搜，连带着#佳加非法入室#都一起成了热议话题。
公寓官方紧急发了公开道歉信，热搜也压了好几波，然而它关联着超常生物发飙的大爆词条，压不下去一点儿，正在拼命给她发私信，承诺的赔偿金额也是翻着番地上涨。
同是天涯打工人，舒情不想为难公关和客服，只额外提了两个条件：拿出实际行动来保障独居女住户的权益，以及提高管家的招聘标准。
对方全盘答应，又保证一定会派一个业务良好的新管家接替工作，并迅速更新了一篇言之有物的道歉信，到底有了个交代。
交代归交代，互联网上滚烫的余热压不住，只能交给时间去降温。
公寓盼着尽早降温，舒情却要趁热打铁。她呈大字形赖在床上，琢磨着明天该拍点什么。
之前那些构思是不能用了，这时候，应该正式给大家介绍一下她的小蛇才行。
她想：给它拍一条个人——不，个妖向混剪吧。
前半段主打一个可爱卖萌，后半段凶残开大，就考验她的剪辑技术了！
舒情快速冲了个澡，找到了纸笔，涂涂画画地进入了创作状态。
她来了灵感，就忘了时间，涌现的创意涂满了大半个本子。画到后来，自己都趴在本子上睡着了，梦里还没忘了画分镜，笔尖时不时地动一下，留下满纸乱码一样的点点圈圈。
小蛇妖盘在一边，定定地看了她片刻，从桌子上慢慢向地面游去。
墙壁上的蛇影骤然抽长。须臾，触及地面的已不是一条蛇尾，变成了一双霜白的赤足。
他走出一步，纯白的寒气萦绕，织成一对只有在博物馆里才能见到的丝履；雪白的下摆随之垂落，白衣银发的少年悄然立在舒情身边，从头到脚一尘不染，妖异得像从月光之中化出的一道精魂，全不似此世间人。
九素垂下绯红的眼瞳，拂开她满脸遮住五官的乱发，神情漠然地凝视着她。
从午后开始，他的妖力恢复得远比预想中快，如今到了子夜，已经能化出人身。
做一条蛇可以无知无觉，不知今夕何夕。但成了人，必得知道根源何处，知道自己因何成人，知道自己千辛万苦修炼一场，到底是为什么来，又准备为什么而去。
他此刻都记起来了，神魂从此归位，他又变成了人。
她不是和他共处一个屋檐下的同类，更不是什么似曾相识的前世因缘。
——她和他隔着生死债，她是他杀身仇人。
妖王九素死于霞山君费尽心血的一颗毒丹。说来可笑，一个是仙都的神女，一个是妖族的新王，身份立场、血海深仇横亘中间，竟然还是没斩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爱念纠葛。
他总觉得，身份归身份，情谊归情谊，除阵前相见以外，他对她没有防备。
她那时候分明也是这样承诺的啊。她说，仙和妖怎么就殊途了，她就是要他。他相信了。
于是她喂给他的丹丸，他一概不设防地吞下去，终于在关键时刻妖力尽失，死在了断后的战场上。
再后来，连她也死在了他死去的地方……
前世彼此纠缠，到最后两败俱伤、鲜血淋漓。她杀他一次，也死过一次，已经两清了。若不是今生他意外在她家中苏醒，他们本来再也不必有交集。
做一条蛇，可以无知无畏；但做一个人，总该吸取往日的教训。
九素目光扫过舒情手机屏幕上的短信。他游荡已久，当代的文字大多都认得，能看懂那是一条警示信息。
“国家相关法律法规”、“高等级超常规生物通常不允许私人养育”，以及落款的“超常规生物管理局”。
已经没有仙都了，也没有走投无路的妖族。
然而殊途仍然是殊途，并不因时移世易而可以同归。
九素无声地想：还完她的债，就归于山野，去做一条了无牵挂的蛇妖吧。
往世因果，俱已烟消，他们再也不要重蹈覆辙。
当晚发生的一切，舒情毫无所察。她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酒店的大床上。
没记错的话，昨晚她是画着创意稿睡着的。什么时候上的床，还严严实实地盖上了被子？
舒情开玩笑似的问：“是你把我弄上来的吗，小红？”
小蛇妖远远地蜷在大床的另一边，闻声冷淡地睨了她一眼。
他是想尽快清掉自己的债务，但清债的方式并不包含看着她冻死。
“好的吧，我知道不可能。”舒情摸摸鼻子，感觉大概是捡到了个小妖怪的缘故，自己最近有点过分异想天开了，脑洞开得能跑马。
她打开手机，想看看今天早上的视频数据，然而屏幕解锁后，她先看到了一连三条一模一样的短信：
“舒小姐您好：您于社交媒体上分享的宠物蛇，疑似6级以上超常规生物。”
“为保障公民人身与财产安全，请您及时联系我局，并携带您的爱宠往我局检验。按照国家相关法律法规，高等级超常规生物通常不允许私人养育，敬请谅解。”
“感谢您的配合！【超常规生物管理局】”
1.结尾短信参考了税务局官方短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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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