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是秋菊。
春竹疑惑,并看向慕婉。
慕婉拢衣,春竹了然,开了门问道:“何事?”
“老爷公子已经回府,唤小姐前去书房。”秋菊隔着门扉回答。
夜风微凉,透过门缝钻入房间,房内火烛微微晃动。
外面已降暗色,此番不待天明,唤她前去,恐有重要之事。
春竹看出她的意思,回头对着门外道:“知道了,你退下吧。小姐稍后就到。”
秋菊走远,春竹便关了门,走向慕婉,“小姐,我感觉这个秋菊怪怪的。”
慕婉挑眉,略有不解:“为何?”
见状,春竹便来了劲,一边束发一边说:“她不过大我几岁,却给人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长的虽然不错,但总是板着一张脸,半点不似姑娘家,倒像您在江安的女先生。”好似想起什么,话锋一转,可怜道:“许是之前吃了不少苦,小姐,你都不知道,她双手粗糙,还有老茧,一看就是出过大力气的。”
慕婉脑海里浮现秋菊的身影,也觉得她坚韧的不似女子,若无苦磨,怎到如此,不由得心生几分怜惜。
“稍后我去见父亲,你去给她送些东西。”
她无奈的笑了笑: “你呀,莫要欺负人家。”
“我哪有。”
春竹撅起嘴巴小声嘟囔:“小姐知道,春竹是最和气的。”
简单束了发,慕婉着了外衣便出了门。
府中未变,慕婉依稀凭着记忆,来到父亲所住之处,仆人们都在外侧守候,刚走到书房外,便听到里面有人在交谈。
“圣上有意让你入翰林。此事,你怎么看?”
低霭话音带着几分试探之意。
慕婉放轻脚步,停在书房外。
自古女子不得干政,作为闺阁女儿,更加忌讳参与朝堂之事。
“琅之愚钝,还请父亲告知。”
听到这道清朗嗓音,慕婉微蹙的眉展开来,唇角不自觉弯起。
房间内静寂下来。
少许,又传出一道沉昂之音:
“既来了,为何不进来?”
慕婉心提起半分,推门进入。
宽大的房间内,二人相对而立。慕韬站在书案旁,垂首执笔,不知在写些什么。而在书案之前,立着一人。一身月白绣竹长锦衣,越显身形优雅修长,听的慕婉进门,便回首相望,报以微笑。男子肤白乌发,眉目端正,给人一副端方君子,温纯良善之感。
正是最疼爱她的兄长。
慕府大公子,慕瑛。
“婉儿见过父亲、兄长。”慕婉嫣嫣福身。
慕韬掀起眼皮,瞧了一眼,“你既听到了,不妨说说你的见解。”
慕瑛看向慕婉,眸中带有提醒之意。
“婉儿不敢。”她轻声道。
慕韬目光继而扫向慕瑛,继续道:“为父既许你听,自然不畏你言,说罢。”
看来此事推脱不了。
慕婉应声:“是。”
瞧着父亲神色,她缓缓说出自己内心想法:“兄长虽未科举,但德才兼备,文墨比京都世家子弟更胜一筹,入翰林,自是好事。”
慕韬苍暮的面孔已不再年轻,满是皱纹的眼角漏出一抹趣意:“若是掌史一职,你道如何?”
慕婉不明所以。
待细想到深处,不免心下一惊。
慕韬曾为太子太师,权倾朝野,满腹才智。慕婉兄妹随父返乡,自膝下长大,与兄长二人皆亲自教授,自小耳濡目染,虽不入科举,对于朝堂之事,亦可解八分。
翰林乃朝廷要职,擢升的确可喜,然而掌史一职,实为空权。
慕婉摸不清头脑,却听慕瑛提醒道:“圣上已授令父亲为太子师。”
此刻,她方才如梦初醒。
因诏回京,明升暗降。
慕韬看着眼前一双儿女,淡淡笑了。琅之性情纯良,虽寡言却兼才,自不用多说。而婉儿,却让他深感意外,小小年纪,面目稚气,语气却沉温,非但没有流露出一丝惊慌,反倒沉得住气,着实令他欣慰。
他如今年纪大了,身体变得孱弱,内心却更加清明。
“琅儿辛苦了一日,先回去休息吧。”
慕韬垂目继续在宣纸上书写:“我与你妹妹说会话。”
“是。”慕瑛垂首,转身之际,深深瞧了慕婉一眼,方才离开了。
他虽不及二十,却体现出了超脱年纪的成熟与稳重。
慕婉暗自叹息。
慕氏族大业大,到慕韬这一支,仅有她与兄长一双儿女,慕韬如今是族中最具声望地位之人,也就是说她的兄长作为慕府继承之人,慕氏一族的荣誉全压在他的肩膀之上。
门扉轻启复而关合。房间内燃着数盏蜡灯,明亮至极。
慕婉静立在原地,指尖轻轻绞着袖摆,本以为今日进宫何处失礼会被训诫,亦或者父亲有事询问。
岂料慕韬并不言语,仅留她静静的站在那里。
房间内十分安静,仅有墨笔划过纸张的簌簌声。
良久之后,慕婉几乎有些站不住了。
慕韬方才开口了。
他放下毛笔,头也未抬:“见过沈慎了?”
闻言,慕婉微微一怔,不解其意,但也只能如实回答:“是。”
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今日进宫,沈督卫为引路使,带女儿前往的鎏佳宫。”
慕韬坐在木椅之上,向后微仰,看向有些紧张的女儿:“督卫职责护卫皇城,怎会作引路使,你可想过为何?”
慕婉暗中生出一道猜想,也许是不愿相信,又或者不想如此。
她违心道:“婉儿不知。”
慕韬似笑非笑:“是么?”
慕婉睫羽轻颤,正要赔罪,慕韬摆手阻止,语调轻慢:“你姑母说沈慎为人秉直,是为忠良,欲让琅儿与其结交,你待如何?”
此话奇怪。
她脑海里浮现出今日相见一幕。
沈慎的确是难得俊才,只是慕家素来崇文,得天下学子仰慕,与武将略有不合。况且沈慎身为小小督卫,让慕家大公子,翰林掌史去结交,未免有些不合身份。
难道还有其他含义?
沈慎……沈……
慕婉忽地想到了什么,抬眸看向父亲。
“不错。沈慎确为沈家之子。”慕韬一语点破,随即哼笑:“沈家如今可是如日中天,你姑母也是费尽苦心。”
听不出褒贬,似有深意。
慕婉不知如何作答,满腹疑虑,就听父亲慢悠悠道:“好了,你去吧。”
.
出了书房,慕婉仍在思考着父亲所言。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沈慎竟是沈将军之子,传闻中的战神。
如父所说,沈家如今可是众人追捧的新贵。全因一年前,沈家之主沈从镇大将军奉旨出征,在边疆抵御玄朝进犯立下赫赫战功。其子沈慎更是一战封神,绕是慕婉远在江安偏僻之地的闺中亦曾耳闻。
待返朝之日,沈慎被圣上亲赐督卫之首,奉命守卫皇城。
慕婉缓缓走向院门,越想越觉得心惊,今晨沈慎被指派前来引路,是为了巴结沈家,究竟是像父亲所说姑母想要兄长去结交,还是……
她不敢在想下去。
夜风忽起,已带凉意,吹的鬓发轻摆。
慕婉似有感应,抬眸远眺。
果然,不远处廊下,有人已在等她。
那人白衣落落,背影修长,双手负后,正仰首自廊下看向夜空。
慕婉淡淡一笑,脚步未停:“兄长。”
青年闻声转身,目光柔和,语气也极尽宠溺:“婉儿。”
慕府虽位于京都,但远离喧闹的东西大街,背靠一座林木葱郁的矮山,自山上引下一湾潺潺溪水蜿蜒各个院落,尤其到了夜晚,幽静了许多。
长廊之内。
修身如竹的谦谦公子与娇柔美人,两道身影徐徐同行。
慕瑛放缓步子:“今日独自进宫面见姑母,可还顺遂?”
不知兄长何意,慕婉却也不打算瞒他:“有督卫沈大人作引,一路无事。”
她边说边暗中观察兄长的神色,见慕瑛面容之上的笑容滞了几秒,心中明了:看来兄长也并不知此事。
但慕家大公子何许人也,聪明如他,不过几息便想明白了个中缘由。
慕瑛似有心思,好看的眉宇始终微微皱着,忧心忡忡道:“姑母有意,让你进宫陪伴,旨意明日应当到府中。”
二人一时无言,缓缓来到了芙蓉阁的院门前。
慕瑛侧过身,看着她心事重重地道:“婉儿。不要参与这些事之中。”
他目光切切,十分真挚,声音温润,骨子里清高之外自带一丝倔强。
“兄长只希望你可以随心安乐地度过余生。”
慕婉微微仰视着他。
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
可惜,慕婉并非那些只知琴棋书画、闺中拈绣、相夫教子的女子。自小耳濡目染的书籍与学识,让她多了寻常女儿家不具有的智慧和见解。
但同时,她也清楚。
女子最终归属不过嫁人生子,被困于后院之中,即使满腹才伦,终究无用。
若说刚才,她还有所猜测。
然而此时,她却好似明白了。
为了不让兄长忧心,她只好藏拙,作不知,柔柔一笑:“婉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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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宣旨太监便到了慕府。
因慕婉昨夜在兄长口中得知此事,便早早梳妆打扮,接了口谕,挑了春竹秋菊随行。
入了鎏佳宫,便住进了提前打扫好的偏殿。
总管太监永忠亲自为其挑选了几名内侍,海珠也为其挑选了几名伶俐女婢。
一时间,空荡的偏殿也热闹了几分。
但因着她的身份,大多时间都是各司其职,甚少出现在她面前。
除了姑母召见,慕婉也甚少出殿,大部分事情都交给春竹秋菊去做。
过了几日,才等到了贵妃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