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美人》 第1章 进宫 太玄年间,发生三件大事。 其一,武将姜征挟太子起叛,姜家被灭,废后姜氏于冷宫自缢,正值敌国示强,废太子赐封‘渊’封号出使大周为质;其二,良贵妃封后,其子元庆入主东宫,其女乳名嫣嫣,自秋庙返京,得封“安平”;其三便是太子太师慕阁老辞官归乡,其妹涟漪一跃为妃。 盛世之中突生此等变故,一时之间,流言穿梭瓦舍之间。 有人遥想,当年姜后入宫椒房恩赐,姜家鸡犬升天,何等风光;而太子太师御赐府邸,圣上题匾,何等殊荣。 如今一切皆为过眼云烟,引来无数唏嘘。 究极缘由,也不过‘皇恩’二字。 . 风华门。 两辆篷车缓缓而来,湖锦遮帘,四角悬珠。两侧数十名随从丫鬟相随。 一行人停至风华门前,无人言语,皆昂首凛然。 守门的侍卫早已等候多时,侍卫长上前行礼:“奴才叩见慕阁老,请慕老屈尊下轿,随奴才进宫面圣。” 垂帘掀开,一位灰衣老者被随从搀扶下马。 侍卫长悄悄打量,只见眼前素灰麻衣的老者白发无须,面皮多皱,高鼻深目,简朴的摸样看起来有些像乡下教书先生,半点不似传闻中十年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叱咤朝堂的太子太师慕阁老。 正叹时过境迁,却听得一个声音平稳而威重,如沉石入海:“带路。” 侍卫长心中猛地一沉,恭敬低首:“是。”目光瞥向一侧,见状,宫婢们迎上前来,才继续道:“慕贵妃有令,独召二小姐前往鎏佳宫。” 听到慕贵妃三字,慕阁老微微眯了一下眼,眼角深深的鱼尾纹并不显苍老,相反透出几分阴晦。他略一抬手,宫婢们便知其意,浅浅施礼后向着后方马车而去。 马车旁。 浅绿色衣裙的丫鬟春竹低声呼唤:“小姐。” 素白的细指,自内掀开垂帘。 漏出一张绝美的面容。 黛眉如丝,墨瞳含水,尤其轻挑的眼尾,睫羽之下的一点小痣,自成一种浑然天成的妩媚。 女子的柔媚娇艳之外,还多了几分稚嫩单纯,举手投足最是倾倒人心。 宫中从不缺美人,但如此楚楚佳人,不免还是惊艳了宫婢们。 “奴婢们奉贵妃娘娘之命,迎慕二小姐入宫。” 在春竹的搀扶之下,慕婉走下马车。 一袭广袖襦裙淡雅出尘,虽不华丽,却因腰肢柔软纤细,尽显曼妙。 一睹芳容,永久难忘。 宫婢们备感有幸,但也心知肚明,眼前之人虽从江安而来,但不容小觑,主要的是她那至尊至贵的身份。宫中早已传遍,慕阁老此番携女回京,是因圣上早已暗指慕婉为太子妃。虽不知流言真假,但今日一见,方了然,她的美丽,她的仪态,更甚慕贵妃。 朱门大启,一行人踩着均匀的步子,缓缓而入。 慕婉行在宫道上。 头上的金钗在摇曳之中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方才便瞧见父亲在侍卫指引下由东侧入宫。 想必是面圣去了。 . 天色阴沉,乌云犹如厚重的黑棉覆压而下,层叠连绵的宫殿也不再显得金碧辉煌,仿佛一张巨网笼罩,令人喘不上气来。 宫中有规,进宫者需卸兵甲、去近卫。 侍卫车架皆留在西华门外,仅有十八名丫鬟跟随。 经过长长的甬道,便行至二道门。 因是侧门进入,比东门少了一道门,至此所有丫鬟都不得再跟随。 春竹抬起下摆,随着慕婉迈进门内,复又屈身放下,忧心道:“小姐留心路滑,春竹在此等候。” 慕婉红唇微弯,浅笑回之。 . 凉风习习,入了重华道。 足下皆是玉石铺就,阴凉伴随着每一步缓缓沁入。 慕婉忆起幼时最后一次来宫中之景,也是这么一个阴雨天。 她独身一人由宫婢引去往鎏佳宫拜别姑母。 那时她虽小,朱墙却不似如今高森,宫殿也未如此繁多,让人一眼看不到尽头。 心中难免多了几分肃惧以及悲凉。 慕婉感觉周身似有目光凝结。 起初她以为因着自己身份,难免有些好奇的宫女太监躲在暗处偷看。但走了一段,那目光犹在,令她有些不悦,便下意识地寻去。 朱墙森森,宫殿交错,然而此一路,并无他人,门廊处竟连个侍卫也不曾有。 这倒是有些奇了。 绕过弯月门,宫婢们便止步,为首的婢子恭敬道:“慕小姐,奴婢们先行退下了,稍后自有引路使前来。” 慕婉心有疑惑,却也无处解答,只能望着不远处的宫殿,轻轻颔首。 昔年她入宫,便是走的此路,由宫婢引路至鎏佳宫。 十年已过,如今姑母位至贵妃,竟连引路的规矩也变了。 冷风忽地袭来,吹到身上感到冷意,青丝伴随锦带扬起,在罗裙之上来回轻摆偶,玉摇微动,叮泠脆响。 慕婉等了这许久,仍不见何人前来,纤细身姿仍立原地静候。 一阵沉闷的雷声自远方滚滚。与此同时,大颗大颗地雨滴簌簌落下,沾衣即湿。 慕婉目光急切,眼看四下仍无人,只好快步挪到月弯门后方,雨越下越大,犹如瓢泼,顷刻间地面湿透,逐渐汇聚成流。 花叶被拍打摇晃跌落,空余残枝于雨中凌乱。 看着凌乱的衣裙,慕婉微微蹙眉。 今日衣着虽不华丽,却不失礼,而如今衣裙微湿,裙摆染污,多少有些不得体了。 她自袖中掏出一方绣着白梅的锦帕,拦袖屈身,轻轻擦拭裙摆。 廊风吹过,夹杂着清洌的气息。 周身渐冷,令她微微颤抖,宽袖之下漏出的小半个藕臂,也淡淡泛了红。 一人缓缓而至。 稳健的脚步声淹没于雨碎声中。 嫩白如玉的面孔之上,睫羽低垂,正好遮住眼尾小痣。 慕婉擦拭未净,只好作罢。 正欲起身,睫羽轻抬之间,墨绿金羽纹的下摆和一双绣着暗纹的薄底黑靴映入眼帘。 心中突地猛跳了一下。 慕婉倏然抬眸。 不知何时,前方竟站了一人。 青年面色微冷,剑眉星目,长身立于前,姿态轩昂,一手负后,一手按在悬挂腰间的弯刀之上。 整个人散发着冷硬肃杀之感,令人敬而远之。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一双黑眸冷漠至极,压迫之感顿时倾压而来。 慕婉心中惊惧,猛一激灵,起的急了,岂料脚下一崴,猝不及防地向一侧歪去。 余光忽见对方身形微动。 来不及多想,只觉侧腰处突生一件硬物。 她随手一抓,借着这股力道稳住了身子。 惊魂未定之下,慕婉才发现,自己抓住的是一把刻着翎羽的刀鞘。 另一端,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握。 原来方才千钧一发之际,他反转刀位,以刀鞘拦在了她的腰间,救了她的同时也避免了彼此接触。 慕婉胸口起伏不定,想着方才若不是他,恐怕自己已经跌落台阶。 如是想,再看去,才发现眼前之人,并非是什么轻佻之徒,分明是一个穿着翎雁服的督卫郎。 慕婉暗自打量了一下。 对方动作之间可见双臂极其有力,翎雁服掩不住强健的身躯,黑色宽带勾勒出劲腰,看得出来身手极好。只是,方才他完全可以揽住她。许是出于谨慎,才以刀柄救了她;但他给人一副拒之千里之外的态度,又似是不愿与他人触碰。 慕婉稳了稳心神,双手交叠腰际,欠身颔首:“多谢。” 青年面色冷峻,淡淡扫了她一眼,收刀入腰间:“督卫沈慎,受贵妃娘娘之令,引慕姑娘前往鎏佳宫。” 他不卑不亢,语气沉稳,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然而三两句之间,便划清了干系。 慕婉微愣。 这才明白,原来方才宫婢所说引路使竟是面前之人。 按理说督卫郎的职责乃是护卫皇城,不应该被指派来作 引路使。况且自他言行之中,她似乎觉察出了几分不满之意。 她大为不解。 自己好似从未见过他,不知何处得罪? 沈慎…… 好似在哪里听过…… 然而瞧着眼前人疏离的摸样,慕婉只好按下心中疑惑,转身看到门侧靠着两把油纸伞。 应当是他带来的。 她并未言语,而是望向雨幕之中的宫殿重宇。 良久,慕婉似有所感。 她在看雨,而他,似在看她。 他与她,在屋檐下静候了一场雨。 雨势渐小,淅淅沥沥。 沈慎执起一把伞,踏下台阶后,侧首道:“慕姑娘,请吧。” 伞压的低,仅看到他刚毅而流畅的下颌线和轻启的唇。 慕婉没来由的心生胆怯。 眼下偏生还无旁人,只能点头,执伞跟随。 顺着宫道走到尽头,绕过长廊,便是鎏佳宫。守门的两个小太监远远看见二人,急忙恭敬地开了鎏佳宫的朱门。 门内,有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身形微佝,发鬓微白,穿着一件亮丝绸缎面的紫色宫袍,腰间吊着一块墨玉牌子。 正是鎏佳宫总管太监永忠。 小太监为其撑着伞,急忙迎上来行了礼, “沈督卫辛劳。” 沈慎略有厌烦地皱眉,一言不发,执伞肃立。 慕婉有些诧异。 永忠虽不是宫中身份最高的太监,好歹也是贵妃宫中总管,打狗还要看主人,但凡看在贵妃娘娘的面子上也要给其三分薄面。 这般驳面子,恐怕有些失礼。 第2章 贵妃 永忠干笑了一声,并不太过在意。 反而看向她,咧嘴笑了:“慕二姑娘安好,贵妃娘娘一听到是您来了,这不赶着紧儿的让奴才来亲自迎您。” 慕婉作势回礼,打破尴尬局面:“一别数年,劳忠公公惦念,婉儿不胜感激。” 永忠慌忙作扶:“没有贵妃娘娘,哪有奴才今日,郡主随贵妃娘娘唤奴才永忠即可。” 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永忠先前服侍过先太后,十年前慕涟漪一跃成了贵妃,他便被指派到了跟前,虽时间不长不短,但却知道不少内情,慕涟漪能够成为贵妃,少不了慕阁老在背后的推波助澜。多年前曾得缘见过慕二姑娘几面,不曾想如今仍还识得他,已是抬举。 “既然如此,那快快随奴才觐见贵妃娘娘吧。”永忠上前接过慕婉手中伞,亲自为其撑伞,引着她进鎏佳宫。 慕婉走了几步。 忽然回过头,却见沈慎执伞仍立于原地。 他未曾料到她回首。 二人目光相接。 沈慎率先反应过来,黑眸中打探之色倏然散去。 他低下头,扔压不住眉梢眼角那抹寒气。 慕婉不解其意。 好在经年礼仪教养之下不致失态,落落大方颔首以致谢意,方才回首离去。 . 鎏佳宫。 宫名取自鎏金无数博佳人一笑,便可预想其宫奢华之盛景。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 坐在最上方的女人,穿着淡蓝色绣着海棠花的锦缎华贵袍服,袖口和领口都用上好的金丝银线绣出各种吉祥图案,白皙纤细的手腕处带了一只纯冰透墨绿镶金翡翠。 慕婉幼时曾在鎏佳宫长住过些许时日,与姑母甚是亲近。 只是与父兄同回江安后,距今已有十载,未曾踏入京都,未与姑母慕涟漪未见。 慕涟漪半卧雕花椅,瞧着娇弱美人缓缓入殿。 她的眼中似乎有泪花闪烁,静如娇花照月,行如弱柳扶风。略略起身,便有女史海珠扶住她的手臂。 她一边向前,一边轻轻唤道: “婉儿。” 声音又柔软又动听。 盈盈美人骨,一笑天下倾。 天下皆知,江安慕氏尽出美人,上一代中慕涟漪为首,而如今慕婉年方十七,如莲纯洁,含苞待放更胜一筹。 慕婉眼含泪花,想着父亲进宫之前的嘱咐,依旧双手交叠,复而屈膝行礼: “贵妃娘娘安好,臣女愿贵妃娘娘吉祥如意、福遂安康。” 一礼行毕。 “快快起来。” 慕涟漪亲自将她扶起,泪水涌出,“婉儿,不曾想昔年一别,竟已十年。” “娘娘莫悲,留意身体。” 海珠安抚着她:“二姑娘随慕阁老已回京都,与娘娘总算是团聚了。” 慕涟漪似有所触,打眼瞧着眼前的慕婉,才发现她衣裙略素,发饰很少,配饰几无。不仅如此,鬓发微乱,裙摆已污,似乎淋了雨,。 她黛眉一蹙,当即心疼道:“怎么回事?婉儿竟淋了雨?” 看向侍女的眼神也带了几分责怪:“还不快带婉儿去换身衣服,若是婉儿受了寒,仔细你们的皮!” 满殿的宫女侍女慌了神,忙跪地求饶:“娘娘恕罪。” 慕婉见状,心中几分不安与不忍,刚想说什么解围,便听海珠安抚道:“贵妃娘娘息怒,是婢子的不是,奴婢这就带二姑娘着衣。” 海珠已至女史之位,是个极其聪慧灵敏的人。 她出言相劝,慕涟漪便气消了几分,拍了拍慕婉的手背,柔声道:“快去。” 慕婉便起身行礼,跟随海珠去偏殿换衣。 . 少顷,几人再次踏入殿内。 慕贵妃望着眼前出水芙蓉般的娇人,含泪笑道:“婉儿,快让姑母好好瞧瞧。” 慕婉点头。 一旁侍女上前为其褪去披袍,漏出一袭锦绣广袖儒裙,尽显身姿玲珑曼妙,腰间缙绫勾勒出的细腰盈盈一握,两侧各悬着玄玉璎珞。 她缓缓展开双臂,转了一圈。步摇轻晃,珠花映目,尽显华贵之态。 慕婉平日喜爱素雅衣裙,这般奢华之物还是第一次穿戴。方才侍女托盘之上,唯有此件还不甚繁琐。 “好。” 慕涟漪满意的眯起眼睛,赤唇微扬,想起了什么,吩咐道,“来人,把前日陛下赏赐的东湖玉拿来。” “是。” 侍女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便回来了,双手托着一个盒子,在慕涟漪一侧蹲下身子,递过头顶。 慕涟漪打开漆盒。 一枚晶莹剔透的冰玉静静的躺在里面。 她伸手将其取出,亲自戴在了慕婉的腰绫之上。 “姑母,此物太过贵重,婉儿不能……” 慕婉想阻止,却听慕涟漪嗔怪道:“姑母一见婉儿甚觉喜爱,此礼,权当是姑母对婉儿十年未见的补偿。” 见状,慕婉只好作罢: “婉儿谢谢姑母。” 慕涟漪就着海珠的搀扶,带着慕婉走向雕花椅。 其余无事的婢女纷纷退出殿外。 “此次进宫,”慕涟漪天生一副狐狸目,眼尾上挑,带了几分媚态:“可有何趣处?或不妥之处?” 殿内燃着熏香,袅袅而上,淡香弥漫。 慕婉不知姑母为何突然如此问,只好回忆了一下来时之路,并未感到任何不妥之处。 略一思忖,轻轻摇头:“不曾。” 慕涟漪略感意外,淡淡扫了海珠一眼。 海珠乃是慕涟漪的贴身侍女,在慕府之时,便是府中大侍女,被慕韬指派随贵妃入宫,深得慕涟漪信任,许多时候,并不用避讳什么。 她已指挥侍女奉上茶水,亲自端给慕婉,轻声提醒,“难道不曾遇到什么人?” 慕婉接过,并未饮茶,细细道来。 “江安至京都,婉儿都是随父亲兄长一路,除却侍卫婢女,并未见过旁人。” 她一边说一边瞧着姑母的神色。 岂料慕涟漪听后,与海珠相视而笑。 “无碍,来日方长。” . 直至傍晚。 慕婉方从鎏佳宫离开。 她坐在马车中,不由得忆起那副身着翎雁服的背影,以及那双冷厌的黑眸。 督卫郎。 沈慎。 她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 出了宫,很快便来到了京都之中,慕府旧宅。 慕婉立于大门之前,细细打量着眼前这座高大府邸,虽建造许久,却依旧如新。 牌匾挂的极高,题着:“慕府”二字,朱底金字,耀目华贵。 门前两尊大狮,昂首挺胸,威武不已。 右侧竖立着一方碑石,上面整整齐齐刻着四个大字:栋梁之石 ——这是御笔。 乃玄帝亲赐,代表着极高的荣耀。 玄朝仅此一例! 门前乃七阶玉石铺就,代表盖世之功,距离帝王之子八阶仅差一步,可谓风光无限,无比尊贵。 阔别多年,再次回到这里,慕婉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众人自门内急匆匆迎出,于门前行礼。 时隔十年。 慕婉踏进了慕府的大门。 府内基本未变,连她幼时居住的芙蓉阁一如当初,只不过阁内的那棵琼花树已由幼苗长成粗霭的参天大树。枝繁叶茂,绿意盈盈,静待叶落花开了。 “小姐。” 春竹转了一圈,欣喜道:“阁内摆设几乎未变,这是小姐幼时喜欢的花瓶,小姐最爱折了梅枝放在里面。这方瑶琴还在,还有这方书案,似乎小了些……” 看着喋喋不休的春竹,慕婉抿唇一笑。 这里的摆设与旧物,的确给她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府中丫鬟鱼贯而入,将此次随行之物搬进阁内安置,春竹立即去指挥,按照平时的习惯摆放。 慕婉瞧见装着衣裙的箱子,又瞧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裙,沉吟道:“春竹,将兄长送我那件浅色锦裙拿来。” 春竹微愣。 在宫外等候之时,看到磅礴大雨,她便担心不已,生怕身娇体弱的小姐淋了雨生病。满心焦急的等到小姐出来之时,看到锦衣华摇的小姐不由地被惊艳。小姐平日多素雅,此时要更衣,定是不喜这般奢华之物,真是可惜了。 待慕婉换完衣衫。 阁内已经布置好,身着碧青衣衫的丫鬟们已经站成一排静候着了。 慕府乃书香门第,自诩清流,至慕韬这一辈更是将大家风范演绎至极,慕韬步步高升,直至太子太师,被玄朝学子奉为楷模。 不仅慕阁老,子女家人,就连府中护卫丫鬟小厮打扮皆是清雅风流。 领头丫鬟上前一步:“芙蓉阁十二名丫鬟俱已在此。如有吩咐,还请小姐示下。” 慕婉缓缓走近,目光一一拂过,最后落在领头丫鬟身上。 女子不是旧人。 应是前些年刚入府中,短短时间便能成为芙蓉阁大丫鬟,想必是有些能力的。虽与她人所着一致,但其腰身直挺,自有一股韧劲。面容清丽,五官分明,眉眼之中自带一丝英气。 慕婉:“你叫什么?” 对上她探究目光,女子荣辱不惊,俯首平静回答。“奴婢秋菊。” 慕婉颇为满意。 看来是个稳重的。 她自江安入京都,一切从简,府中丫鬟仅带了贴身丫鬟春竹。 春竹秋菊,倒是相合。 . 夜渐深,芙蓉阁内已经点起灯笼。 用过膳,慕婉在春竹的服侍下已经卸了钗环,正欲宽衣。 门外响起敲门声。 第3章 密谈 “小姐。” 是秋菊。 春竹疑惑,并看向慕婉。 慕婉拢衣,春竹了然,开了门问道:“何事?” “老爷公子已经回府,唤小姐前去书房。”秋菊隔着门扉回答。 夜风微凉,透过门缝钻入房间,房内火烛微微晃动。 外面已降暗色,此番不待天明,唤她前去,恐有重要之事。 春竹看出她的意思,回头对着门外道:“知道了,你退下吧。小姐稍后就到。” 秋菊走远,春竹便关了门,走向慕婉,“小姐,我感觉这个秋菊怪怪的。” 慕婉挑眉,略有不解:“为何?” 见状,春竹便来了劲,一边束发一边说:“她不过大我几岁,却给人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长的虽然不错,但总是板着一张脸,半点不似姑娘家,倒像您在江安的女先生。”好似想起什么,话锋一转,可怜道:“许是之前吃了不少苦,小姐,你都不知道,她双手粗糙,还有老茧,一看就是出过大力气的。” 慕婉脑海里浮现秋菊的身影,也觉得她坚韧的不似女子,若无苦磨,怎到如此,不由得心生几分怜惜。 “稍后我去见父亲,你去给她送些东西。” 她无奈的笑了笑: “你呀,莫要欺负人家。” “我哪有。” 春竹撅起嘴巴小声嘟囔:“小姐知道,春竹是最和气的。” 简单束了发,慕婉着了外衣便出了门。 府中未变,慕婉依稀凭着记忆,来到父亲所住之处,仆人们都在外侧守候,刚走到书房外,便听到里面有人在交谈。 “圣上有意让你入翰林。此事,你怎么看?” 低霭话音带着几分试探之意。 慕婉放轻脚步,停在书房外。 自古女子不得干政,作为闺阁女儿,更加忌讳参与朝堂之事。 “琅之愚钝,还请父亲告知。” 听到这道清朗嗓音,慕婉微蹙的眉展开来,唇角不自觉弯起。 房间内静寂下来。 少许,又传出一道沉昂之音: “既来了,为何不进来?” 慕婉心提起半分,推门进入。 宽大的房间内,二人相对而立。慕韬站在书案旁,垂首执笔,不知在写些什么。而在书案之前,立着一人。一身月白绣竹长锦衣,越显身形优雅修长,听的慕婉进门,便回首相望,报以微笑。男子肤白乌发,眉目端正,给人一副端方君子,温纯良善之感。 正是最疼爱她的兄长。 慕府大公子,慕瑛。 “婉儿见过父亲、兄长。”慕婉嫣嫣福身。 慕韬掀起眼皮,瞧了一眼,“你既听到了,不妨说说你的见解。” 慕瑛看向慕婉,眸中带有提醒之意。 “婉儿不敢。”她轻声道。 慕韬目光继而扫向慕瑛,继续道:“为父既许你听,自然不畏你言,说罢。” 看来此事推脱不了。 慕婉应声:“是。” 瞧着父亲神色,她缓缓说出自己内心想法:“兄长虽未科举,但德才兼备,文墨比京都世家子弟更胜一筹,入翰林,自是好事。” 慕韬苍暮的面孔已不再年轻,满是皱纹的眼角漏出一抹趣意:“若是掌史一职,你道如何?” 慕婉不明所以。 待细想到深处,不免心下一惊。 慕韬曾为太子太师,权倾朝野,满腹才智。慕婉兄妹随父返乡,自膝下长大,与兄长二人皆亲自教授,自小耳濡目染,虽不入科举,对于朝堂之事,亦可解八分。 翰林乃朝廷要职,擢升的确可喜,然而掌史一职,实为空权。 慕婉摸不清头脑,却听慕瑛提醒道:“圣上已授令父亲为太子师。” 此刻,她方才如梦初醒。 因诏回京,明升暗降。 慕韬看着眼前一双儿女,淡淡笑了。琅之性情纯良,虽寡言却兼才,自不用多说。而婉儿,却让他深感意外,小小年纪,面目稚气,语气却沉温,非但没有流露出一丝惊慌,反倒沉得住气,着实令他欣慰。 他如今年纪大了,身体变得孱弱,内心却更加清明。 “琅儿辛苦了一日,先回去休息吧。” 慕韬垂目继续在宣纸上书写:“我与你妹妹说会话。” “是。”慕瑛垂首,转身之际,深深瞧了慕婉一眼,方才离开了。 他虽不及二十,却体现出了超脱年纪的成熟与稳重。 慕婉暗自叹息。 慕氏族大业大,到慕韬这一支,仅有她与兄长一双儿女,慕韬如今是族中最具声望地位之人,也就是说她的兄长作为慕府继承之人,慕氏一族的荣誉全压在他的肩膀之上。 门扉轻启复而关合。房间内燃着数盏蜡灯,明亮至极。 慕婉静立在原地,指尖轻轻绞着袖摆,本以为今日进宫何处失礼会被训诫,亦或者父亲有事询问。 岂料慕韬并不言语,仅留她静静的站在那里。 房间内十分安静,仅有墨笔划过纸张的簌簌声。 良久之后,慕婉几乎有些站不住了。 慕韬方才开口了。 他放下毛笔,头也未抬:“见过沈慎了?” 闻言,慕婉微微一怔,不解其意,但也只能如实回答:“是。” 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今日进宫,沈督卫为引路使,带女儿前往的鎏佳宫。” 慕韬坐在木椅之上,向后微仰,看向有些紧张的女儿:“督卫职责护卫皇城,怎会作引路使,你可想过为何?” 慕婉暗中生出一道猜想,也许是不愿相信,又或者不想如此。 她违心道:“婉儿不知。” 慕韬似笑非笑:“是么?” 慕婉睫羽轻颤,正要赔罪,慕韬摆手阻止,语调轻慢:“你姑母说沈慎为人秉直,是为忠良,欲让琅儿与其结交,你待如何?” 此话奇怪。 她脑海里浮现出今日相见一幕。 沈慎的确是难得俊才,只是慕家素来崇文,得天下学子仰慕,与武将略有不合。况且沈慎身为小小督卫,让慕家大公子,翰林掌史去结交,未免有些不合身份。 难道还有其他含义? 沈慎……沈…… 慕婉忽地想到了什么,抬眸看向父亲。 “不错。沈慎确为沈家之子。”慕韬一语点破,随即哼笑:“沈家如今可是如日中天,你姑母也是费尽苦心。” 听不出褒贬,似有深意。 慕婉不知如何作答,满腹疑虑,就听父亲慢悠悠道:“好了,你去吧。” . 出了书房,慕婉仍在思考着父亲所言。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沈慎竟是沈将军之子,传闻中的战神。 如父所说,沈家如今可是众人追捧的新贵。全因一年前,沈家之主沈从镇大将军奉旨出征,在边疆抵御玄朝进犯立下赫赫战功。其子沈慎更是一战封神,绕是慕婉远在江安偏僻之地的闺中亦曾耳闻。 待返朝之日,沈慎被圣上亲赐督卫之首,奉命守卫皇城。 慕婉缓缓走向院门,越想越觉得心惊,今晨沈慎被指派前来引路,是为了巴结沈家,究竟是像父亲所说姑母想要兄长去结交,还是…… 她不敢在想下去。 夜风忽起,已带凉意,吹的鬓发轻摆。 慕婉似有感应,抬眸远眺。 果然,不远处廊下,有人已在等她。 那人白衣落落,背影修长,双手负后,正仰首自廊下看向夜空。 慕婉淡淡一笑,脚步未停:“兄长。” 青年闻声转身,目光柔和,语气也极尽宠溺:“婉儿。” 慕府虽位于京都,但远离喧闹的东西大街,背靠一座林木葱郁的矮山,自山上引下一湾潺潺溪水蜿蜒各个院落,尤其到了夜晚,幽静了许多。 长廊之内。 修身如竹的谦谦公子与娇柔美人,两道身影徐徐同行。 慕瑛放缓步子:“今日独自进宫面见姑母,可还顺遂?” 不知兄长何意,慕婉却也不打算瞒他:“有督卫沈大人作引,一路无事。” 她边说边暗中观察兄长的神色,见慕瑛面容之上的笑容滞了几秒,心中明了:看来兄长也并不知此事。 但慕家大公子何许人也,聪明如他,不过几息便想明白了个中缘由。 慕瑛似有心思,好看的眉宇始终微微皱着,忧心忡忡道:“姑母有意,让你进宫陪伴,旨意明日应当到府中。” 二人一时无言,缓缓来到了芙蓉阁的院门前。 慕瑛侧过身,看着她心事重重地道:“婉儿。不要参与这些事之中。” 他目光切切,十分真挚,声音温润,骨子里清高之外自带一丝倔强。 “兄长只希望你可以随心安乐地度过余生。” 慕婉微微仰视着他。 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 可惜,慕婉并非那些只知琴棋书画、闺中拈绣、相夫教子的女子。自小耳濡目染的书籍与学识,让她多了寻常女儿家不具有的智慧和见解。 但同时,她也清楚。 女子最终归属不过嫁人生子,被困于后院之中,即使满腹才伦,终究无用。 若说刚才,她还有所猜测。 然而此时,她却好似明白了。 为了不让兄长忧心,她只好藏拙,作不知,柔柔一笑:“婉儿知道了。” . 次日一早,宣旨太监便到了慕府。 因慕婉昨夜在兄长口中得知此事,便早早梳妆打扮,接了口谕,挑了春竹秋菊随行。 入了鎏佳宫,便住进了提前打扫好的偏殿。 总管太监永忠亲自为其挑选了几名内侍,海珠也为其挑选了几名伶俐女婢。 一时间,空荡的偏殿也热闹了几分。 但因着她的身份,大多时间都是各司其职,甚少出现在她面前。 除了姑母召见,慕婉也甚少出殿,大部分事情都交给春竹秋菊去做。 过了几日,才等到了贵妃召见。 第4章 进寺 进了殿。 海珠在旁,端着玉碗,正在伺候慕涟漪吃药。 “姑母,我听海珠说你身体有恙,太医可否看过了?” 慕婉向着慕涟漪行了礼,担忧地看着半倚靠在雕花木椅之上的慕涟漪。 “无碍。” 慕涟漪淡笑,姣好的面孔之上,黛眉之间似带了一丝倦色。仅浅浅喝了一口,便立即以帕子掩唇。 慕婉紧张上前,轻轻唤了一声:“姑母。” 海珠连忙将玉碗放下,轻轻抚了抚慕涟漪后背,见她稳定下来,才看向担忧的慕婉,道:“二姑娘莫怕,娘娘这是有喜了。” 慕婉一愣。 少顷反应过来,又行了一礼:“恭喜姑母。” “来。”慕涟漪柔柔一笑,向着她伸出手。 慕婉握住她的手,双眼泛着泪光。 慕涟漪拍拍她的手,柔声道:“姑母今日叫你过来,一是让你知晓此事,二是有个事要你去办。” 海珠添了个靠枕,慕婉坐在她旁边,问道:“姑母为何事忧心?若信得过婉儿,大可吩咐。若能为姑母解忧,婉儿必当竭力。” 慕涟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宽慰而笑:“好。姑母听说昭光寺的平安符很是灵验,近来我总是食不好寝难眠,心中郁郁难安,想去昭光寺求个平安符,但身子羸弱起行颇难。若是代求,外人我终究信不过,思来想去,也只有你了。” 竟是因此,这有何难。 慕婉当下点头承诺:“姑母信得过婉儿,便就将此事交给婉儿吧。婉儿定当虔心去办。” . 因去寺庙求符,望佛庇佑姑母。 慕婉回了偏殿,沐浴焚香,净身更衣,特意除了金银朱钗,挑了一身素色衣衫,准备妥当,方才出了鎏金宫。 至风华门。 因此行不想旁人知晓,慕婉便只带了春竹一人。 将令牌交于守卫,细细查验后,方才放行。 门外,马车早已备好,护卫几人,俱已等候良久。 春竹扶着慕婉向着马车走去。 一阵马蹄声起。 慕婉立于原地,随之看去。 一人策马而来,于她们身前勒马。马上之人一身翎雁华服,腰佩弯刀,威风凛凛。 慕婉疑道:“沈、沈大人?” 沈慎眼神疏离,居高临下地瞥向她:“慕二姑娘,又见面了。” 慕婉看了看四周,并未有旁人,且他若是入宫,又不见下马,一时间摸不清头脑。 “沈大人怎会在此?” 出自本能,她有些戒备地相问。 “慕二姑娘当真不知么?” 沈慎阴沉着脸,像是提醒,更像是警醒。 不待她反应,便不愿多说般,冷声催促道:“昭光寺位于京都远郊,慕二姑娘不上马车,难道要步行至寺?” 慕婉这才明白,原来此行竟是他前来护送。 这背后是谁的旨意,不言而喻。 沈慎直接纵马至前,只留下一道挺拔背影。 春竹扶着慕婉上了马车,马夫赶马前行,护卫左右跟随。 春竹掀开帘子一角,瞅着前面,小声抱怨道:“姑娘,那沈大人看起来凶巴巴的。贵妃娘娘怎么指派了这么个人来护送咱们呀。” 慕婉心中一惊,低声道:“别乱说。沈大人乃督卫之掌,领护卫之事已是屈尊。” “奴婢失言。”春竹垂头,放下垂帘。 隔着薄纱般的垂帘,慕婉凝视着那马上的青年。 她又何尝不知。从初见,沈慎便对她冷言冷语,想来是不满姑母安排之事。若真如她所猜想,姑母有沈家与慕家联姻之意,撮合她和沈慎,又岂止他一人不满,她亦如此。但即使不如意,身为女子,婚姻一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此事不光是慕家与沈家,其中还牵扯着贵妃。 即使不愿,又能如何? 想到此处,慕婉微微蹙眉,眸光也黯淡几分。 . 昭光寺。 建于京郊崇山峻岭之间,香火旺盛,人群涌涌。 颠簸之中,到了寺门前,马车挺稳,马夫摆好木凳,春竹先下,而后转身搀扶慕婉。 少女拂帘,面如白莲。俯身之间,可见腰肢柔软。她一手置于春竹素袖之上,衬得细指如凝脂,一手敛裙,下了马车,青色衣摆随之垂地。 沈慎坐于马上,默默看着这一切。 “春竹,求符需虔心,我一人前去即可。” 慕婉吩咐着。 春竹多有担忧,但见沈慎翻身下了马,知晓对方武力高强,定能护好姑娘,便点了点头:“姑娘,我在这里等着。” 慕婉提起裙摆,一步步登上了昭光寺的台阶。 望着寺庙内外人来人往,她忽有些紧张,余光瞥见,青年紧随其后,一步之遥,便也安了心。 院内,大鼎伫立,香火袅袅,人们诚拜。 慕婉绕过拥挤的人群,向着后方大殿而去。 至殿门,正巧遇两名女子迎面而过,其中一女子双手合十,握着新求的红囊,紧张道:“愿菩萨保佑。” 另一女子笑着安慰:“都说这昭光寺的符灵验,此番,你定会心想事成。” 二人擦肩而过。 慕婉回首,见她们二人年岁不大,心下不免疑惑。 二位女子走了几步,忽迎面见一俊朗青年,不免红了脸颊,悄悄私语。 沈慎负手而立。 耳边响起两名女子的窃窃私语——“没想到这人这般好,也会来昭光殿求姻缘。可见这符的确灵验。” 他不免地皱了皱眉。 见沈慎无进殿之意,慕婉便孑身入殿。 于灵台前跪拜,虔诚许愿,奉香后,在一旁持珠的殿持递来了一个红色香囊。 她伸出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包了起来,放于袖袋中。 一切罢了,她向着殿外走去。 沈慎还在原地等候。 慕婉提裙,刚迈出去一只脚,忽闻一道娇嗔声: “大哥,你怎么在这里?你出宫了,有时间来这里礼佛,也不回府去瞧我?” 沈慎的身边,多了一人。 一袭劲装的少女,乌发髙束,此时正叉着腰,怒冲冲地质问。 此乃沈大人家事,慕婉无意掺和,正犹豫那只脚是迈出去还是退回来的时候。 沈慎似乎发现了她,抬眸看了过来。 这一举动,自然瞒不了身前的少女。 她也随之抬头,看到慕婉时,疑惑道:“她是谁?” 慕婉早已猜出对方身份。 眼下躲已不妥,便走出门,近上前来,她先一步浅浅颔首:“慕太傅之女慕婉。沈三姑娘安好。” “原来是慕姐姐。” 少女脸色顿时转晴,双手作拳,豪迈的行了一礼:“小女子沈棠。” 慕婉顿愕。 眼前少女,不似大家闺秀,言行举止以及穿着,活脱脱像是个不拘小节的少年儿郎。 她想起传言,沈家一家于边疆迁回京都。 想来应是自小随沈大将军在军营长大所致,性格不拘,洒脱随心。 因其她对其并无恶意,还主动唤姐姐,慕婉不由地对其生出几分好感来。 她自袖中拿出一物,双手递于前。 “送我的?” 沈棠惊诧,看了一眼沈慎,见其并未言语,便接了过来。 是块润玉,质地极好。 她自是十分欢喜:“多谢慕姐姐,那我可就收下了。” 指间把玩了一下,忽想起什么来。 沈棠眯起眼睛,目光在慕婉与沈慎二人之间流转,漏出一抹坏笑:“你为何与我兄长单独在此,还送我礼物,难道你们……” “棠儿,” 沈慎打断了她的话,黑眸紧锁:“你不在家习字识礼,为何在这偏僻寺院横冲直撞?难道你是偷跑出来的?” 沈慎深知妹妹的脾性。 虽不喜慕婉,但也不必冒犯了她。 “没有。那书听的我头都大了,琴棋书画又实在枯燥无味。我是求了爹同意,才出来散散心的。哎呀,和你说不明白。”沈棠一边说,一边心虚不已,说着说着眼睛瞄到旁处,拉住了慕婉的手腕,向着一旁指:“慕姐姐,我方才看到那里有好玩的。我们一同去看看吧。” 眸光落在沈棠抓着的细腕之上。 沈慎眉头一皱:“棠儿,不要无礼。我这就着人送你回去。” “我才不要。” 沈棠根本不怕,撅了撅嘴,转脸对着慕婉抱怨:“慕姐姐别理他,兄长就会冷着个脸吓唬人。” 慕婉的力气不如她大,被她这样一拉,只得踉跄着跟随。 沈棠不觉,自顾自地看着周围。 忽然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叫道:“慕姐姐,你看,好多漂亮的莲灯啊。不如我们去放灯许愿吧。” 慕婉见身后青年脸色犹冷,不想二人冲突,便开口应下了。 “好。” . 近暮。 寺中钟声响,鸟儿振翅,香火缭缭。 慕婉本欲求完符便回宫,却不料遇沈棠,少女精力旺盛,放灯、焚香、结牌,硬是将诺大的寺庙都转了一遍。 眼下晚霞映天,双腿也是酸痛不已。 但她不好拂其兴致,只能勉勉随之。 而沈慎也依旧冷着脸,默默跟着她们。 幽静小道,清风拂过一草一木,带着淡淡禅意。 曲径通幽处,有一石亭。 看到亭中人与物,沈棠顿时来了兴致:“慕姐姐,我们来摇签。” 石亭内,四方石凳,中间一方石桌。 智者静坐,签一一摆在身前。 见她们入亭,智者伸手作引,将签一一放入木筒,双手递了过来。 沈棠兴致冲冲地拿起签筒,当着智者的面开始摇晃。 慕婉则是目不转睛瞧着,给她打气,暗中垂手,于石桌下,悄悄捏了捏酸麻的小腿。 沈慎立于亭边,将她动作尽收眼底。 沈棠摇晃了几下,却是没有摇出签,她想了想,又将签筒递给了慕婉:“慕姐姐,你先来。” 慕婉也不推辞,接过签筒。 轻轻一晃,一签即出。 落于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