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右拐直走,颠簸着驶上一条笔直的崭新双车道水泥路,道路两侧新栽的白杨树像哨兵一样挺立,它们还很年轻,裹着稻草,麻绳扎紧纤细的枝干。
她没记错的话,前面应该有……
果然遇见了……
两个土黄的朦胧身影,一摇一晃地走动,如两缕移动的尘埃,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车子驶近了,才看清那是两身荒漠迷彩,背着装具外加俩杆枪。
“他们才二十出头,是我的战友,是很好的同志……”
消散在时空涟漪中的呢喃絮语,曾经定格在黑白照片里的身影,如今鲜活出现,但再也不是残缺的剪影,而是真实存在的人。
“马大爷,麻烦慢点。”冯小晴拍了拍车板子。
“哈哈哈,丫头倒是好心,我年轻时,遇上你这样的好群众,可福气喽。”马大爷咧嘴一笑,眼角的鱼尾翩翩游动。
冯小晴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很是轻快。
车子放慢了速度,似鱼儿缓缓游弋,与荒漠迷彩擦身而过。
冯小晴扒着车栏杆,毫不吝啬地释放善意,冲那两人热情招呼,“嗨,掉队了吧?小同志。”
李响和王晨阳觉得自己快跑死了。
午饭过后,营长宣布进行新地形适应训练,军卡拉着300多号人从营区出发,开了近1个小时,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岩石河谷把他们甩下,进行全装越野,跑回营地。
没有规定时间,具体多少公里不知道,开始是跟着大部队行进,走着走着,不知前面哪个牲口带头跑,于是队伍里所有人都开始跑,跑到后面,跑不动了掉队,收容车鬼影不见,变成机械迈腿。
完全不敢停,一停,小腿肚子打着转儿抽筋。
60斤足秤的装具、烧火棍一样的95-1橡胶训练枪压在身上,总重愈70斤,恨不得自己没过当兵。
两人边走边流哈喇子,精神濒临涣散边缘,为了追上大部队,保持半清醒状态,时不时扇自己一嘴巴子,否则坚持不下去。
大太阳的水泥地,两个影子拉得老长,摇来晃去,游魂般飘荡。
听到有人喊小同志,两人呆滞地抬起了头,正对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眼,旁边还有车,开车的是个本地大爷,戴着小白帽。
李响眼睛立时瞪圆,狠狠擦掉嘴角的哈喇子,怀疑出现幻觉,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做梦了?”
然后,他转过头问王晨阳,“你看到了吗?她叫我小同志诶,还对我笑。”
“有吗……假的吧……”
王晨阳迟疑着,也准备给自己一嘴巴子,被叫住了。
女孩胳膊肘支在车栏杆上,鬓发顽皮地在颊前翻飞,太阳光照着她的红丝巾,脑后一轮暖绒绒光晕,衬得那张唇红齿白的面容光彩照人,阳光干净。
两个小战士目不转睛,眼不带眨。
她的声音也好听,清清脆脆,像贺兰山流淌的泉水。
“小同志,我到120旅3营探亲,你们要不要上车,我捎你们一程。”
怎么喊他们小同志,她年纪也不大啊。
阳光充足,两张写满青涩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
“呃……谢谢,不用了……我们能坚持……”,李响比王晨阳稍微好点,还能讲得出囫囵话。
但凡车上没女孩,两人肯定窜大爷车斗里了,现在多了个她,怪不好意思,怎么显得出男子汉气概啊。
一个粉红色保温杯半道伸了出来,在他们眼前晃了晃。
女孩笑容很甜,“喝点水,再继续走吧,不耽误你们的事。”
小战士尚且迟疑,车头大爷发话了,“唉哟,军民鱼水情嘛,多少年的老传统了,喝口水怕什么?哪怕你们领导来了,也占理的嘛。我们当年打胜仗回来,老百姓那叫一个热情,路上给我们送矿泉水、方便面、瓜子水果,什么都有。”
原来是老兵啊,天然自带亲切。
三言两语,定海神针。
两人道谢,拧开水壶,各接了一半水,咕嘟咕嘟灌下肺腑,瞬间活转回阳。
“大爷,您是老兵啊。”李响唠两句,只是不好意思瞅旁边的女孩。
提起以前,马德福相当自豪,胸膛挺高两三公分,“是啊,我在陇州军区当了八年兵。猎豹突击队和兰剑行动听说过吗?当年是我开车,把他们送到战场。”
“哦,汽车兵啊。”王晨阳又搭嘴。
马德福立刻斜眼睛瞥过去,“汽车兵怎么了,看不起汽车兵?”
李响给了王晨阳一拐枣,咧开一口白牙打哈哈,“哈哈哈,哪能啊,您就是我们的老班长,都是共和国卫士,哪有什么看不起的说法。”
马德福得空,递了两根烟给他们,二人未接,连连摆手表示不抽烟。
他嘿嘿一笑,也不强求,一根夹耳朵上,起手点燃另外一根。
吧嗒吧嗒,吞云吐雾间,马德福闲聊一二,“以前那边东面驻扎着一个部队,飞虎团,它们团部的山墙上画着个张嘴大吼的老虎头,可威风了。我们打完仗没多久,飞虎团就移防了,那以后,贺兰山一带空了好几十年,老营房全废了。没想到部队又转回来驻扎。你们营区的房子,我还帮忙铺了管线呢,上个月才完工,没想到这么快就住进去了。”
李响捧他一句,“大爷,您会的可真多,又会开车,又会铺管线。”
马德福笑眯眯地回他,“那可不,等你退伍了,可能会的比我还多一些。”
一句话把两个兵噎得够呛,言下之意,他们退伍以后混得不好,四处打工。
好嘛,大爷睚眦必报,老阴阳家。
“大爷,您别担心了,我外国语大学毕业,家里开酒楼,”李响指着隔壁王晨阳,说:“他手里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呢,我们两年义务兵回去,都不缺工作。”
马德福不接招,转话题,“小同志,你们打哪里移防过来?”
“我们从西京来,前天刚到。”
“哦,那你们遭老罪了,西京可是好地方,大城市,什么都方便,贺兰山比不得哦,边远艰苦地区,吃个面条,一口风来一口沙。”马德福边说边摇头,一副深为他们惋惜的模样。
西京充其量不过是西北腹地三线城市罢了,但是在乡下大爷眼里,妥妥一线大城市。
两个沿海一线城市兵也不纠正马德福的说法,听着便是了,跟老汽车兵聊不到一块,哪怕他退伍好多年。
李响又道了声谢,拉住王晨阳,拔腿要走,耳畔忽而飘来女孩的声音。
“你们是在武装越野,对吧?”
李响下意识回答,“对啊。”
一段恶魔低语飘来,熏得两人脑子直接晕了。
“假如发生战争,你们的战友和上级正在等待援兵,现在有辆车经过,你们是选择搭车,在群众的帮助下急行军,快速到达指定地点参加战斗;还是选择在路上磨磨蹭蹭,步行到达指定地点,等待你们的是已经牺牲的战友和凶狠的敌人?”冯小晴问道。
二人对视一眼,放弃挣扎,果断把装具和95-1橡胶训练枪,连同自己,统统扔上车斗。
马德福对冯小晴竖起大拇指。
冯小晴也不含糊,对马大爷抱拳一笑。
开上水泥路,农用三轮车反而放缓了车速,一路小风吹着格外舒坦,像是有意给两个兵恢复休息的时间。
对面女孩是那种在学校遇见,都不敢打招呼的类型,李响鼓起勇气攀谈,但仍旧没好意思正眼看人,“你好,你到3营找谁啊?”
王晨阳也很热心,“对啊,说下名字,看认不认识,我们可以帮你带路。”
“我来看我哥。”冯小晴抿嘴一笑,没有继续往下说。
悄无声息把大包小包挪到脚下夹紧,然后,她拍了拍前车栏杆,“马大爷,直走不太好,说不定前路有人蹲点呢。”
“哈哈哈,你这丫头倒是懂咧。”
马德福哈哈大笑,车头左拐,开下水泥路,直奔一条车辙纵横的泥土路去了,看到泥坑,直接油门到底。
两个兵拒绝的话来不及说出口,身子就在颠簸当中,半飞腾空。
要不是他们眼疾手快抓住栏杆,一准甩下车,坐在地上,看着车尾气哭。
就说嘛,跟汽车兵没什么好聊。
王晨阳飙哭音,缩在车斗里,双手攥紧栏杆,“大爷,没事的,我们回去大路吧。”
李响绝望地揪着栏杆边的麻绳,浪得像舰艇上的海军,“回去吧,训练不掐表。”
马德福的吼声比风还大,“你们新兵蛋子吧?训练哪有不掐表的?别信,等你们回去晚了,少说加餐一个3公里……”
话音未落,头顶上方传来一道低频撕裂声,马德福来了句含妈量极高的国粹,车子急转弯来了个漂移,炮弹在刚驶过的地方落下,炸起的黄泥有三尺高。
碎黄泥哗啦啦雨点般落下,淋了冯小晴四人一身。
冯小晴脸煞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可不知道炮连的炮还能打错地方。
“哪个碎怂打的炮?标靶参数都能报错,敢不敢再猛点?!”
马德福一边骂,一边加速,按他的经验,这是连发炮,后面还会跟着两发。
果不其然,两道短暂的低频撕裂声过后,两发速射炮弹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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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军民鱼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