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强军小卖部[年代]》 第1章 我和我的大哥 开春二月,年初八,午后的太阳不痛快,敷衍地照看这片黄土地,明闪闪的冷黄和雪白晃得人眼花。 荒凉的风从贺兰山西麓吹来,灰白的白杨树伫立成排,田野的枯草半埋在雪里,尚未返青,在谧蓝的天空下抖动。 远处,不时爆出隆隆炮声,震得地面微颤。 如果想寻找什么地方放炮,视线转一圈,却又找不到来处。 三蹦子在废弃的土路飞驰,颠簸得快要散了架一般,路边有坑也不绕行,直接油门踩到底飞过去。 冯小晴死死抓住车栏杆,这才没被甩下去。 炮声又响,听声离近了一些,硝烟钻进鼻子,再有裹着细沙的冷风一打,脸生疼。 风沙钻入头发,吹久了以后,连发丝都是硬的。 视线内的事物带着一种粗犷荒凉的质感,横亘天际的贺兰山脉沉默无言地注视着她。 冯小晴吹了这么老半天,人依然是恍惚。 醇厚的酒香、喧嚣的热闹和轻暖的香水味只是短暂在记忆里停留一瞬,便被风沙打去,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2030年3分钟之前,她在商K和闺蜜赵俏二场,庆祝第21家门店开业首破百万。 赵俏喝嗨了,嚷嚷着今晚所有的消费由赵小姐买单,然后闹着要给她点几个徽州模子慰劳,招呼来一溜儿188小狗,任君挑选之际,她竟然重生了。 颠簸中,冯小晴抬起手。 这双手短指甲,土气巴巴,略显粗糙,还有薄薄的练功茧,绝不是多年后习惯精致美甲、保养娇嫩的“冯总”的手。 她哆嗦着掏了掏口袋,掏出的不是最新款卷轴屏智能机,而是一个4.7英寸的老古董智能机。 点亮手机屏幕,确定了时间,2014年2月,新年初七。 转眼回到2014年,此时的她,从燕京经贸大学毕业已经半年多。 去年毕业前夕,前男友嫌弃她出身农村,家穷且不能助他进步,用近乎羞辱且冰冷的方式结束了大学校园恋情。 她打算找个绝顶好工作,证明他眼瞎了。 而现实是,她被现实的浪打得找不着北,整天窝在燕京的地下出租屋里,对着电脑投递高理想简历,奔波于各大招聘会,寻找心目中的“好工作”。 整个求职状态,只能用高不成低不就形容。 新年回家,她又换了想法,决定创业赚钱。 家里不同意创业,老爸舍下老脸,托关系帮她找了个带编制的工作。 但她的心不在编制,一心出门赚大钱,务必“手撕渣男”。 年初七刚过,她从家里跑出来,拎着自制的下饭菜,奔波近二千公里,辗转30多个小时去大姑家借钱。 她用下饭菜的手艺,换来大姑的认可,借得5千元起步金摆摊,更点燃了富二代闺蜜的创业热情,两人联手创下一番事业。 回顾一下,前世没什么可惜的,吃过玩过见识过,犯过错,受过罪,也享过福,大千世界不白活一遭,遗憾肯定是有…… 诶,稍等,遗憾。 那个记忆里永远被老爸偏爱的人——大哥,是她心中最大的遗憾。 大哥四岁习武,五岁开始练形意,八岁接触散打格斗,九岁学军事地形图,老爸对他倾注了所有的心血和期望。 而她只能在旁边偷学,暗自较劲。 她学什么都比大哥快,不论是地图识图、拳脚招式,她看一两遍就能心领神会的东西,大哥往往要多花几倍的时间学习。 她提出多教点给她,老爸却说了一句话,“小妮学这些顶啥用,一家不能出两个兵,总得留根苗,但凡你哥有个万一,你啊就得担起这个家咯。” 她当时不理解,只知道被排除在外。 既然教她屠龙技,为什么她不可以去屠龙? 她愤怒,她嫉妒,她争强好胜,第一次萌生一个念头——男孩能做,我也能做,而且我做得比他更好。 爷爷教她练拳,白天练不够,她晚上爬起来偷偷加练,挥拳一千次,证明自己不比男孩差,她一拳能锤哭三个男孩。 不信邪的小男孩扯她头花,她可以一拳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学校一群男孩,当中属她最老大,见面老实低头喊她姐。 她处处要强,事事证明自己比大哥厉害,甚至大哥没能如愿考上军校,成了老爸嘴里“没出息的大头兵”,她都会暗爽一声学渣看剑。 他这个农村兵,因为没考上军校,吃了比军校生更多的苦,更比不上直招军官前途光明。全军比武大赛,他强忍阑尾炎发作的疼痛,打封闭,用绷带勒肚子,硬是靠着钢铁般的意志,拿下全军第一的荣誉,迎来人生高光时刻,从排长晋升连长。 做了连长以后,他也从未放松,常年训练在第一线。 其实啊,他是她的骄傲,只是她从来意识不到。 他拼命用十年青春,换一个理想,然而也就到此为止了。 一场未曾公开的军事冲突,他的连队伤亡惨重。 那些战士用自己的鲜血,践行卫国誓言,换来了一面名叫“白刃英雄9连”的荣誉称号连旗。 他获得了一枚一等功勋章,但失去了他的腿和他的连队。 然而,9连夺得“白刃英雄九连”荣誉称号的连旗,仅仅闪耀了一瞬辉光,便在新军改当中如流星般划过,静静躺在了某部队的军史荣誉室里,偶尔被人提及。 唯一庆幸的是,大哥没有见证新军改,他消失在一场春雨中。 退役后的某天,他闹着要去找部队,前夫背着她,将他带上开往精神科医院的车。 一场春雨不期而至,趁着红绿灯间隙,他狂奔,甩开所有人。 高速车流交织,很快,他飞起又落下,反反复复,像只折翼的鸟,最终倒在五光十色的霓虹路面上,长长的血痕像泼洒的葡萄酒。 她在交警的监控画面看到他生命最后时刻。 后来,她总是梦见他奋力奔跑的身影,像迎接战场的枪林弹雨般迎接那些刺眼的车灯。 她捧着覆盖国旗的骨灰盒,将他安葬在老家的村墓,墓碑朝着西北方向,日夜守望。 头七那天,她在他的坟旁植了九棵青松,代表他的连队——9连。 脚下鞭炮一字长蛇炸开,细雨夹风卷起满地红纸屑和烟雾,淹没了老爸抽泣的佝偻背影。 她默然遥望西北,突然领悟老爸当初说的那句话,和那些从来不让她参加的军事游戏意味着什么。 它们如此残酷,以致于血肉横飞。 从小到大,她对大哥有过很多怨怼,没想到最后他却成为她的骄傲,也成为她此生最大的遗憾。 没记错的话,现在他们单位刚从西京移防到距离大姑家七八十公里的贺兰山脚下,进驻新营区不到一周时间。 风沙迷眼,冯小晴自动拉上丝巾,墨镜架头顶。 前边一个岔路口,车子即将开往石炭镇大姑家,再走10多分钟的路就能见到大姑。 冯小晴计划改变。 她拍了拍车栏杆,风灌了一嘴,扯嗓子大声喊:“马大爷,帮忙右拐直走。” “直走干嘛?” “我要去看我哥——” 新书开,求收藏~~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我和我的大哥 第2章 军民鱼水情 三轮车右拐直走,颠簸着驶上一条笔直的崭新双车道水泥路,道路两侧新栽的白杨树像哨兵一样挺立,它们还很年轻,裹着稻草,麻绳扎紧纤细的枝干。 她没记错的话,前面应该有…… 果然遇见了…… 两个土黄的朦胧身影,一摇一晃地走动,如两缕移动的尘埃,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车子驶近了,才看清那是两身荒漠迷彩,背着装具外加俩杆枪。 “他们才二十出头,是我的战友,是很好的同志……” 消散在时空涟漪中的呢喃絮语,曾经定格在黑白照片里的身影,如今鲜活出现,但再也不是残缺的剪影,而是真实存在的人。 “马大爷,麻烦慢点。”冯小晴拍了拍车板子。 “哈哈哈,丫头倒是好心,我年轻时,遇上你这样的好群众,可福气喽。”马大爷咧嘴一笑,眼角的鱼尾翩翩游动。 冯小晴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很是轻快。 车子放慢了速度,似鱼儿缓缓游弋,与荒漠迷彩擦身而过。 冯小晴扒着车栏杆,毫不吝啬地释放善意,冲那两人热情招呼,“嗨,掉队了吧?小同志。” 李响和王晨阳觉得自己快跑死了。 午饭过后,营长宣布进行新地形适应训练,军卡拉着300多号人从营区出发,开了近1个小时,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岩石河谷把他们甩下,进行全装越野,跑回营地。 没有规定时间,具体多少公里不知道,开始是跟着大部队行进,走着走着,不知前面哪个牲口带头跑,于是队伍里所有人都开始跑,跑到后面,跑不动了掉队,收容车鬼影不见,变成机械迈腿。 完全不敢停,一停,小腿肚子打着转儿抽筋。 60斤足秤的装具、烧火棍一样的95-1橡胶训练枪压在身上,总重愈70斤,恨不得自己没过当兵。 两人边走边流哈喇子,精神濒临涣散边缘,为了追上大部队,保持半清醒状态,时不时扇自己一嘴巴子,否则坚持不下去。 大太阳的水泥地,两个影子拉得老长,摇来晃去,游魂般飘荡。 听到有人喊小同志,两人呆滞地抬起了头,正对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眼,旁边还有车,开车的是个本地大爷,戴着小白帽。 李响眼睛立时瞪圆,狠狠擦掉嘴角的哈喇子,怀疑出现幻觉,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做梦了?” 然后,他转过头问王晨阳,“你看到了吗?她叫我小同志诶,还对我笑。” “有吗……假的吧……” 王晨阳迟疑着,也准备给自己一嘴巴子,被叫住了。 女孩胳膊肘支在车栏杆上,鬓发顽皮地在颊前翻飞,太阳光照着她的红丝巾,脑后一轮暖绒绒光晕,衬得那张唇红齿白的面容光彩照人,阳光干净。 两个小战士目不转睛,眼不带眨。 她的声音也好听,清清脆脆,像贺兰山流淌的泉水。 “小同志,我到120旅3营探亲,你们要不要上车,我捎你们一程。” 怎么喊他们小同志,她年纪也不大啊。 阳光充足,两张写满青涩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 “呃……谢谢,不用了……我们能坚持……”,李响比王晨阳稍微好点,还能讲得出囫囵话。 但凡车上没女孩,两人肯定窜大爷车斗里了,现在多了个她,怪不好意思,怎么显得出男子汉气概啊。 一个粉红色保温杯半道伸了出来,在他们眼前晃了晃。 女孩笑容很甜,“喝点水,再继续走吧,不耽误你们的事。” 小战士尚且迟疑,车头大爷发话了,“唉哟,军民鱼水情嘛,多少年的老传统了,喝口水怕什么?哪怕你们领导来了,也占理的嘛。我们当年打胜仗回来,老百姓那叫一个热情,路上给我们送矿泉水、方便面、瓜子水果,什么都有。” 原来是老兵啊,天然自带亲切。 三言两语,定海神针。 两人道谢,拧开水壶,各接了一半水,咕嘟咕嘟灌下肺腑,瞬间活转回阳。 “大爷,您是老兵啊。”李响唠两句,只是不好意思瞅旁边的女孩。 提起以前,马德福相当自豪,胸膛挺高两三公分,“是啊,我在陇州军区当了八年兵。猎豹突击队和兰剑行动听说过吗?当年是我开车,把他们送到战场。” “哦,汽车兵啊。”王晨阳又搭嘴。 马德福立刻斜眼睛瞥过去,“汽车兵怎么了,看不起汽车兵?” 李响给了王晨阳一拐枣,咧开一口白牙打哈哈,“哈哈哈,哪能啊,您就是我们的老班长,都是共和国卫士,哪有什么看不起的说法。” 马德福得空,递了两根烟给他们,二人未接,连连摆手表示不抽烟。 他嘿嘿一笑,也不强求,一根夹耳朵上,起手点燃另外一根。 吧嗒吧嗒,吞云吐雾间,马德福闲聊一二,“以前那边东面驻扎着一个部队,飞虎团,它们团部的山墙上画着个张嘴大吼的老虎头,可威风了。我们打完仗没多久,飞虎团就移防了,那以后,贺兰山一带空了好几十年,老营房全废了。没想到部队又转回来驻扎。你们营区的房子,我还帮忙铺了管线呢,上个月才完工,没想到这么快就住进去了。” 李响捧他一句,“大爷,您会的可真多,又会开车,又会铺管线。” 马德福笑眯眯地回他,“那可不,等你退伍了,可能会的比我还多一些。” 一句话把两个兵噎得够呛,言下之意,他们退伍以后混得不好,四处打工。 好嘛,大爷睚眦必报,老阴阳家。 “大爷,您别担心了,我外国语大学毕业,家里开酒楼,”李响指着隔壁王晨阳,说:“他手里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呢,我们两年义务兵回去,都不缺工作。” 马德福不接招,转话题,“小同志,你们打哪里移防过来?” “我们从西京来,前天刚到。” “哦,那你们遭老罪了,西京可是好地方,大城市,什么都方便,贺兰山比不得哦,边远艰苦地区,吃个面条,一口风来一口沙。”马德福边说边摇头,一副深为他们惋惜的模样。 西京充其量不过是西北腹地三线城市罢了,但是在乡下大爷眼里,妥妥一线大城市。 两个沿海一线城市兵也不纠正马德福的说法,听着便是了,跟老汽车兵聊不到一块,哪怕他退伍好多年。 李响又道了声谢,拉住王晨阳,拔腿要走,耳畔忽而飘来女孩的声音。 “你们是在武装越野,对吧?” 李响下意识回答,“对啊。” 一段恶魔低语飘来,熏得两人脑子直接晕了。 “假如发生战争,你们的战友和上级正在等待援兵,现在有辆车经过,你们是选择搭车,在群众的帮助下急行军,快速到达指定地点参加战斗;还是选择在路上磨磨蹭蹭,步行到达指定地点,等待你们的是已经牺牲的战友和凶狠的敌人?”冯小晴问道。 二人对视一眼,放弃挣扎,果断把装具和95-1橡胶训练枪,连同自己,统统扔上车斗。 马德福对冯小晴竖起大拇指。 冯小晴也不含糊,对马大爷抱拳一笑。 开上水泥路,农用三轮车反而放缓了车速,一路小风吹着格外舒坦,像是有意给两个兵恢复休息的时间。 对面女孩是那种在学校遇见,都不敢打招呼的类型,李响鼓起勇气攀谈,但仍旧没好意思正眼看人,“你好,你到3营找谁啊?” 王晨阳也很热心,“对啊,说下名字,看认不认识,我们可以帮你带路。” “我来看我哥。”冯小晴抿嘴一笑,没有继续往下说。 悄无声息把大包小包挪到脚下夹紧,然后,她拍了拍前车栏杆,“马大爷,直走不太好,说不定前路有人蹲点呢。” “哈哈哈,你这丫头倒是懂咧。” 马德福哈哈大笑,车头左拐,开下水泥路,直奔一条车辙纵横的泥土路去了,看到泥坑,直接油门到底。 两个兵拒绝的话来不及说出口,身子就在颠簸当中,半飞腾空。 要不是他们眼疾手快抓住栏杆,一准甩下车,坐在地上,看着车尾气哭。 就说嘛,跟汽车兵没什么好聊。 王晨阳飙哭音,缩在车斗里,双手攥紧栏杆,“大爷,没事的,我们回去大路吧。” 李响绝望地揪着栏杆边的麻绳,浪得像舰艇上的海军,“回去吧,训练不掐表。” 马德福的吼声比风还大,“你们新兵蛋子吧?训练哪有不掐表的?别信,等你们回去晚了,少说加餐一个3公里……” 话音未落,头顶上方传来一道低频撕裂声,马德福来了句含妈量极高的国粹,车子急转弯来了个漂移,炮弹在刚驶过的地方落下,炸起的黄泥有三尺高。 碎黄泥哗啦啦雨点般落下,淋了冯小晴四人一身。 冯小晴脸煞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可不知道炮连的炮还能打错地方。 “哪个碎怂打的炮?标靶参数都能报错,敢不敢再猛点?!” 马德福一边骂,一边加速,按他的经验,这是连发炮,后面还会跟着两发。 果不其然,两道短暂的低频撕裂声过后,两发速射炮弹落下…… [三花猫头]开新书了,求个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军民鱼水情 第3章 首|长,好 炮连误炸消息传来的时候,摩步120旅3营9连连长冯战南正跟在营长等人后面掐着表,收拢自己连队的士兵。 等十几个军官赶到炮连训练场,却见到一个神情紧绷、凝重不安的炮连队伍,七个如丧考妣的士兵,优哉游哉抽烟的大爷,以及百无聊赖坐在三蹦子上玩手机的时尚女郎。 赤金的地面投映着人影,泾渭分明的三组人马。 觉察人至,女郎猛地抬头,众人均觉被明媚春|光晃了一下眼,大西北的春天未至,他们已见了春天。 这女孩叫人心里怦怦乱跳,惟有冯战南目眦欲裂,感觉天都塌了。 他低咒一声,抬腿上前拿人。 冯小晴却滑溜得很,仿佛不经意错开似的,冯战南扑了个空,转头她跳下车,众人眼前又是一亮。 全场静悄悄,说不来一句话,倒是她笑得一脸灿烂。 “小晴?你是冯小晴?”3营长不太确定地瞅着冯小晴,隔好几年没见,十来岁的小姑娘变成大姑娘。 “首||长好!”双腿并拢,冯小晴声音响亮,行了个标准军礼。 3营长被这丫头逗乐了,“哈哈哈,淘气得很,还跟以前一样。变大姑娘了,差点不敢认。” 冯小晴精气神饱满,“为人||民服务!请首||长指示!” 3营长原本神情严肃,要招炮连连长问话,被冯小晴一闹,变得和颜悦色,“你说说是个什么事啊?” 冯小晴清了清嗓子,捏起燕京腔,仿佛戏台子上的角儿听到锣鼓开始唱大戏,“我这不是来探亲嘛,坐着咱们马大爷的三蹦子,突突突往营区赶。结果呢,半道上就瞅着俩小同志,晃晃悠悠,边走边抽自己嘴巴子,眼瞅着是快不行了。我这人有个优点,心善呐,见不得我们人||民子弟兵受苦,赶紧喊他们上车。” “可这俩小同志倔啊,说啥‘我们能坚持’。哎哟喂,我心说咱们都到这个份上啦,还能保持这样的精神状态,你们真是好样的!虽说精神状态可佳,但万一出个好歹,可怎么办?都是妈生父母养的,您说是吧?” “所以啊,我就跟他们掰扯,我问啊,‘假如发生战争,你们的战友和上级正在等待援兵,现在有辆车经过,你们是选择搭车,在群众的帮助下急行军,快速到达指||定地点参加战斗;还是选择在路上磨磨蹭蹭,步行到达指||定地点,等待你们的是已经牺牲的战友和凶狠的敌人?’” 冯小晴说到这里,猛地划拉脖子,做出一副要死的模样。 这女孩一点美||女包袱都没有,逗得众人差点失笑,但场合不对,尽管她风趣幽默说出口,但实际事情性质很严重,谁敢笑谁挨搞。 3营长摆摆手,示意她继续。 “道理一说就明白,俩小同志好歹开窍了……” “然后他们两个上了车?”冯战南面色铁青绕到车前,目光凌厉扫向自己连队的两个兵。 两个兵立刻低下头,不敢接自家连长的目光。 冯小晴不理他,自顾自地跟3营长讲:“我们想快点到营区,所以我跟马大爷说抄近路。马大爷也是老司机了,对这一带熟门熟路,没想到,我们刚撵上土路的大车辙,天上咻咻飞来三颗炮弹。幸亏马大爷车技了得,只见他老人家不慌不忙,方向盘那么一甩,左拐一个闪现,愣是躲过了第||一发……” “停停停,你说书呢。”冯战南听得头大,但也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连队的两个新兵抄近路,炮连那几个也是新兵,九||成九报错标靶参数,差点照成误炸。 幸亏没出事,如果造成非战斗减员,再捎带两个老乡,从营长到班长全撸干净,别说旅级领导了,说不定还会一路追责到军里,上通报变案例。 谁敢笑? 一点都不好笑! 这次搞合成旅试点,他们军是其中一个试点单位,继续压缩战斗指挥体系,深化联合作战,提升战斗力,撤销了许多部队番号。 某些试点单位裁撤70%人员比比皆是,有些红军时期延续的荣誉称号连队都无法保存;一些人可能外出驻训回来,部队直接没了,原地转业;有些新兵刚经历完三个月新训,碰上大势,连队都没得下,打包送回原地。 他们这个集团军的编制其实挺危险,额外下辖3个摩步旅,这不符合信息化合成旅的大趋势,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一次军改的刀会动到他们头上。 师改旅的刀迟迟没动到冯战南所在的摩步120旅,但要么不动,一动就是大动作,摩步120旅合并了1个甲种和2个乙种摩步团级单位,除了拥有荣誉称号的连班可以成建制保留,其余人员全部合编重组。 他的师直侦察连就是在这样的大形势下,让位给甲种138团的英雄武侦连,从一个乙种师级直属单位变成3营9连,原连队老兵大部分转调或退役,许多新兵和其他连队的兵被重组进来。 9连||战士平均年龄大约在20岁出头,年轻固然有体能优势,但大量老士官和班排长退役,意味着普遍缺乏经验,连队里大部分是去年秋季招的新兵,下连队的时间只有1个多月,火线提拔的新班长经验也不足。 接踵而至,还有6月份的野外驻训和演习,如果表现不好,随时可能被撤换,他这个连长的位置大概率也保不住。 人心浮动,思想滑坡,只能紧抓训练,争取做出成绩,面对下一次军改。 他们刚搞完整编,可经不起瞎折腾。 他冯战南的军旅生涯,在十多分钟以前,差点提前葬送在亲妹妹冯小晴的手上。 冯战南越想越气,嘴皮子直哆嗦,“你你你……搭人就算了,没事抄什么近路!靶场很危险,知不知道?你要是被炸死了,我怎么跟家里交代?” “冯战南。”3营长正色一声喊。 “到。”冯战南军姿笔挺。 “先去旁边冷静冷静。” “是。” 冯战南踢着正步,走到俩新兵身旁,站定。 3营长目光扫向炮连。 炮连连长立刻上前,行了个军礼,“报告营长同志,炮连2班在进行实弹射击训练,由于我的疏忽,导致有人员误入靶场,并且标靶参数设置出现偏差,差点误伤老乡和9连的两个兵。我立刻组织调查,并且深刻检讨!” 3营长颔首,走到马德福面前,歉声说道:“老乡,您没事吧?真是对不起,我们部队工作没做好,让您受惊了。您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冯小晴是自己人好说话,老乡可就不一定了。 上次炮连那帮二把刀新兵炸了个羊圈,他出面讲了一箩筐好话,赔了好几万,希望这次的老乡平易近人,而不是凭亿近人。 老陆的摩步旅穷啊…… 3营长暗自捏了把冷汗。 马德福抬眼看了看3营长,把烟掐了,嘿嘿一笑,“没事,我也是老兵,在陇州军||区汽车连干了八年,猎||豹突击队和兰剑B行动成员都是我送上战场,咱们自己人。标靶参数报错能理解,训练嘛,我没要求。” 听到“猎||豹突击队”和“兰剑B行动”这两个代号,在场的军官们肃然起敬,这可是军||区,乃至全军都赫赫有名的军事行动。 老头对众人的目光浑不在意,更在意自己车上那三个黄澄澄的大弹壳,靶场好啊,有了靶场,多捡弹壳,以后又多了一项废旧回收的收益。 “不过话说回来,营里能不能给我记个名儿,回头你们演习让我捡点弹壳收废旧。” “那没问题。”3营长一口答应。 “打靶嘛,就得多练。”老头高兴了,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烟熏黄牙,瞅着冯小晴,“丫头,你呢?” 冯小晴说:“我也没要求。” 3营长差点热泪盈眶,亲人呐。 他紧紧地握住马德福的手,爽朗地说:“唉呀,原来是我们的老兵回部队了。很久没吃部队的饭了吧?我们今晚聚餐,您可得好好尝尝,啤酒管够。” 马德福开心得很,“哈哈,可攒劲,我晚饭就在部队吃了。” “好说嘛。”3营长喊了一声王参谋,“你先陪老兵喝点茶,我一会就到。” 王参谋应声,领着马德福去办公室。 马德福一走,3营长对冯战南说:“稍息!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你们兄妹难得见面,有话好好说。” “是。” “解散,带走。” 安排好冯战南兄妹,3营长开训炮连,提出整顿两个月,咆哮声大到训练场上回音荡荡。 冯战南去拎车斗上那些大包小包的东西,刚起手就是一沉,不禁吆喝旁边俩新兵,“你们两个别光看着,搭把手。” 李响和王晨阳连忙上前帮忙,包到了手里,差点没抓住掉到地上,幸亏旁边伸出一只手稳稳托起,抬眼一看,原来是冯小晴。 “还是我来吧。”冯小晴顺过包裹,左右两手拎起,像抓小鸡似的轻松,一个女孩子硬是拎出了大姐头的气势。 冯战南转而背她的书包,双肩沉甸甸,不比战斗装备轻巧。 剑眉微蹙,他不禁问:“你是拿了多少东西啊?” 冯小晴轻快的声音像只飞翔的百灵鸟,“我做了好吃的,带给你和大姑尝尝。” 夕阳拉得人影老长,裹着行进的风暴,一路向营门口而去。 俩新兵跟在俩兄妹后头,从未觉得自己哪时像现在这样唯唯诺诺。 第4章 小冯同志,好 墨镜高高架头顶,红丝巾猎猎舞动,如跳跃火焰,在蓝天黄地间灼灼闪亮。 疲惫进行中的士兵遥遥望见这抹亮色,难以保持队列,待她经过,目光集体朝她移,犹如行注目礼一般。 班长们顾不上整理队伍,因为他们也在看。 如果不是看到冯战南肩膀上的一毛三,估计列队会发出爆鸣,即便如此,也有人||大胆喊“嫂子好”,把冯战南闹了大黑脸。 冯小晴憋不住地直乐,直接回他们一句,“我不是嫂子,我是冯连长的妹妹。” 于是,又有人喊小冯同志好。 冯小晴挥手致意,搞得像个领导shi察似的。 冯战南看不下去,呼喝一声,“保持间距!不要挤成一团!” 队列稍微走得好了些,但效果不大。 3营除了家属院的随军嫂子,没有女兵,更遑论其他年轻女性。 几百号人常年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训练,长年累月看不见同龄异性,哪能怪他们激动。 冯战南能理解年轻士兵的心情,不好再弹压,他低声呵斥身边人,“搞什么?注意点影响,低调点行不行?再招摇,我饭不吃了,把你送家去。” 莫名其妙飞来一顶大帽子,冯小晴直接无语,“我招摇什么了我,打个招呼而已嘛。” 冯战南有自己的道理,“你看你又是墨镜,又是丝巾,还涂胭脂抹口红,你要真是来看我,就朴素点。瞧瞧你现在什么样子,年轻女孩要朝气蓬勃嘛,穿以前的运动套装不好吗?” 冯战南不好启齿的是,如果来的不是老妹,而是嫂子,这打扮没有一点问题,非常有面子。可偏偏最||大的问题在于,她是自己老妹,部队单身汉多啊,没见一个个眼冒绿光了吗,他不想成为其他人眼中的大舅哥,没人配得上他妹妹。 他妹妹可是正儿八经燕京名||牌大学生,一帮粗货怎么配呢!!! 冯战南的小心思,冯小晴自是不晓得。 冯总事业做到那么大,很少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哪能让他喷一顿,“年还没过完呢,咱们能不能开心点?管我之前,先管好你自己吧,大头兵一个,混了10年,到现在才是个连长,前途跟人家正经军校毕业生没法比,依我看啊,你也就连长到顶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再说了,你们120没有任何优势,下次把你们120改没了,你就是个原地转业的命。到时候,不会技术,又不会来事,去机关单位端茶倒水都是高看你了。” 她没乱说话,摩步120旅在往后的浪潮里波折不断,直至撤销番号。 冯战南自然不知道摩步120旅的后续,但冯小晴刻薄话语无疑正中靶心,说中所有摩步120旅基层军官的隐忧。 果然亲兄妹,知道哪里疼扎哪里,能把人命根子挖断。 冯战南倒抽一口气,心窝子好似被A||K|47突突烂了。 “冯小晴!”他怒喝一声,后面俩新兵蛋子噤若寒蝉,自觉放慢脚步。 她不以为然,反而哈哈大笑,甚至哥俩好地碰了碰大哥的肩,“哈哈哈,哥,你得加油啊。做不出成绩,真的会被转业哦。像你这样除了当兵什么也不会的人,出社会,可能还要靠我养哦。” 想要做出成绩,在部队只有一个字——练。 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冯小晴一波操作,差点把冯战南整不会了,俩新兵蛋子偷听到一耳朵哆嗦到腿软。 姐,咱可不兴点连长啊。 冯战南静默三秒,忽而发现盲点。 他没有告诉家里部队换防后的具体地址,死丫头怎么知道这里?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可能告诉她。 他满腹狐疑地瞅着老妹,“是祝宁告诉你,我们换防到这了?” 祝宁是冯家兄妹共同的兄弟,往上算可以论到老辈儿的交情,老冯战友的儿子,部队大院成长,标准天龙人,起步比农村人冯战南高得多,陆军指挥院校毕业,目前是摩步120旅3营英雄武侦连连长,这会儿人休了年假,还在徽京过年。 换防的事,他不会告诉老妹,但保不准祝宁说了呢,这也是冯战南怀疑的由头。 “你说是那就是吧。”冯小晴模棱两可,前夫的名字多提一句都是晦气。 说话间,营门口到了,冯战南立刻沉脸前去。 天色渐晚,风料峭,一地烟尘。 营门口外,仅剩一个队列白杨树般挺立成林,疲惫之师犹有虎气,这便是9连的兵。 当下基层没有留影意识,其中部分人生前只有遗照,冯小晴目视全场,而后收回目光。 大哥跟带队的指导员低声聊了几句,指导员就站到一旁,跟冯小晴打招呼地笑笑。 冯小晴躲在大哥身后,假装隐||形人,谁知,树欲静而风不止,大哥的嗓门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冯战南首先让两名新兵出列,而后喝问:“9连应到多人少人?9班长,出列。” 9班长出列,硬着头皮报告,“报告连长同志,9连应到109人,实到100人,1名拉伤正在休养,4名炊事班出公差,2名留守哨兵,2人未归队,请指示。” “有谁能回答我,这两人去了哪里?啊?!” 未归队的两人明明在大家面前,他却仿若未见,一声爆裂的“啊”,所有人的心跳被震得狠狠停一拍。 动静不对啊,3营长不是说了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吗? 冯小晴竖起耳朵,警觉地望向大哥,却只看见他冷毅坚硬的颧骨和下颌线被残阳划分成高低交错的斑驳暗影。 冯小晴能屈能伸,立刻决定老实窝着,她好歹曾经是冯总,大哥整顿队伍,不要妄想当着士兵的面挑战他的权||威,最||好夹尾巴别乱动,不然那俩兵会死得非常难看。 有人打破了沉默,是9班长。 “报告连长同志,我班战士李响和王晨阳违反纪律,我负有责任。我对他们的去向并不知情,但我会立刻调查清楚,并向您汇报。” 冯战南并不满意9班长的报告,继续训话,“违反纪律?你不知情?汇报?完事了?好,我告诉你,他们俩去了哪里。他们两个穿越炮连靶场,差点被炮炸死。高境,我告诉你,如果他们俩个牺牲,你和9班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一个武装越野,为什么同班的战友会落单?你们为什么丢下战友,自己跑回来?高境,你是第一天当兵吗,需要我强调吗?一个兵龄三年的老兵,这个道理,还要我来讲。啊?!” 又是一声啊,现场像被核||弹夷平,死亡寂静里带着一种窒息的压抑。 冯连长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令人不敢直视。 “作为班长,身为军人,你要时刻牢记自己肩上担负的责任,他们不是别人,是你们的战友。打仗不是单打独斗,团结一致,才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一个战斗班组合在一起,是刺向敌人的矛,也是保护人||民的盾。抛弃你的战友,等于抛弃我们的旗帜。” “明天开始练协同5公里越野,直到你们不会抛下自己的战友为止。协同练不好,连队5公里考核不过关,驻训和大演习也不用参加,留在家里看家吧,我不去大演习丢人。” 说着,他转向冯小晴,像面对士兵一样的指令性口吻,“冯小晴。” 啊? 还有我事啊? 冯小晴被突然叫号搞懵了,下意识回一句,“到。” 冯战南冷肃刚毅的面容在暗光下显得特别黑,“你告诉大家,你是以什么理由让他们两个上车,并且冒险抄近路去靶场。” 话题突然转移,两个新兵绝望得像两根木头,恨不得被连长就地枪毙十次,也好过公开处刑,反复鞭尸。 冯小晴反应多快呀,马上听出大哥拿她当教育典型锤打,恼了。 头上墨镜架鼻梁,谁也不爱。 呵呵,就你会讲大道理? 小嘴一张,叭叭能侃,字正腔圆,声音洪亮,保证每个人都能听见,她先是把如何请俩新兵上车的词儿说了,然后讲:“民拥军,军民鱼水情,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弹尽粮绝的时候,我作为群众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有什么不对?连长同志,这是人||民的力量。” 冯战南没接茬,直接把她晾在一旁,面向两个新兵和全连,说:“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敌特。”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冯小晴双手抱胸,面无表情瞪着冯战南,无奈隔着墨镜,威力差了点。 冯战南不为所动,继续说道:“你们把敌特带到了军营,她呼叫战斗机支援,对我们进行区域火力覆盖,炸毁了我们的营地,现在,我已击毙敌特,我们需要夺回营地。” 话锋一转,直接下命令。 “全体都有,前方障碍物高约40厘米,卧倒,低姿匍匐前进,行至前方200米好汉坡,进行3公里冲刺。” 冯战南率先卧倒,后面跟着卧倒一大||片,9连||战士在连长的带领下,低姿匍匐前进。 作训服在尘土飞扬中,蒙上汗水与厚灰。 背包高高耸立,犹如一座座黑魆魆的山丘,在苍凉暮色中沉默移动。 冯小晴静静缀在队伍末尾十来米的距离,最终,她放下手里的包裹,掏出手机,为9连拍下一张背影合照。 第5章 大舅哥 部队搬|迁是个麻烦事,3营是野|战全训单位,主力战斗人员400多人,另配工程保障连队100多人,如果包含营部机关人员、其他直属分队以及后勤保障人员等等,这个营区会达到近700人规模。 主力战斗人员先期入驻,一方面是确保春节期间的战备执勤万无一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提前熟悉新驻训环境,为开春的年度大练兵打下基础。 工程连尚在西京,负责年后营部机关、招待所、家属院的搬|迁,3营为了方便探亲的家属到访,便在没有满编的9连营房中,辟出空房,供临时周转。 “这我宿舍,晚上我住对门,回头有什么需要就喊我。” 冯战南把一堆东西搁地上,冯小晴探亲事前没打招呼,比较突然,他只能把她安排在自己宿舍,今晚他和指导员跟其他人挤一屋。 冯小晴环顾一圈,房间是简单隔断的两室格局,一间小会客室,另外一间用于住宿,简单整洁的桌椅床板,叠成豆腐块的军被,两个铁皮衣柜上面贴着内务条令。 墙上挂的东西比较多,两三张尺寸不同的军|事|地|图,以及各种训练计划表、考核标准表、班组训练成绩表,边角还有几张奖状。 内务收拾得挑不出一点毛病。 “条件简陋了点,将就一下,单位没女兵,这楼里都是我们9连的兵,很不方便,洗漱尽量在屋里解决。非训练时间,如果想去水房,先跟我说一声,得赶人。” “很不方便”,纯字面意思,3营没有一个女兵,水房自然不会有女厕所,更遑论女洗澡间。 训练时间士兵出操作训,水房自然随便使用,但要在非训练时间用水房,需要经冯战南帮忙确定里面是否有男兵,不然撞上就尴尬了。 “一会我给你打热水去。” 冯战南训练一整天,一身泥一身汗,下嘴唇一圈白浮皮,嗓子干得冒火,热水倒大搪瓷杯,咕嘟咕嘟灌一肚子。 正喝水呢,隔壁隐约传来女人小孩的说话声,他抽空说道:“隔壁住着8连长的爱人,姓朱,你喊嫂子就好。对了,你待多久?” “两三天吧,然后去大姑家拜个年。” “哦,大姑啊,那是得去看看,咱俩到时候一块去。” 冯小晴不吭声,出神地端详。 窗外薄暮如油画一般铺开,他站在窗前喝水,是摇曳的云光树影,有些清晰,又有些模糊,冯小晴忽而分不清虚幻和现实的界限。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很幸运,挤进时间的缝隙,不知道从哪个时间的维度再次见到大哥,有一种深切的不真实感。 冯家三代军人,部队的强硬作风一代代往下传,信奉流血流汗不流泪。 举杯喝水的那只左手拳峰有3个狰狞凸起的老茧,视线盲区的那只右手不但有同样的老茧,手腕和肘部还有一片无法消退的战术疤…… 当兵2年是义务,5年是青春,8年是奉献,12年是工作。 一个农家子弟依靠军事提干,做到连队主官,实属顶|峰,想要再往上一步得有“运”。 对于大哥来讲,他的10年是战斗的人生,无处不抗争于命运。 他热爱部队,热爱他的职业,希望转业的结局来得越晚越好,只不过没想到是以那样的方式谢幕。 她和老爸一同为他收殓,183的大个子,一把皮包骨,身上数不清的旧疤老茧。 她努力搜寻记忆深处大哥的影子,尝试与眼前的大哥建立联系,过去和现实像两条不断交汇的河流,侵蚀彼此的沙岸,模糊边界,最终形成新的河流形态。 时代的一粒沙,落在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120旅的未来,她无法左右,大势洪流也非她一人之力可以扭转,但除此之外,她相信自己还是有能力可以微妙改变他的必死局。 尽管不知道可以做到哪一步,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蝴蝶扇动翅膀,也能引起一场龙|卷|风。 事在人为,不做事永远没机会。 * 冯战南翻出一套半新冬季体能服,扔给冯小晴,让她换好衣服,准备去食堂吃饭,说完便带上门,等在外面。 冯小晴三下五除二换好衣服,重新整理头发,梳起高马尾,军容镜里照一照,虽然体能服偏大,但人很是精神,不愧是制式服装。 而后,她开始清点带来的三个大黑袋子。 东西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换洗衣物和日用品,另外一类是自|制的即食下饭菜。 装下饭菜的玻璃瓶是往日走亲访友剩下的水果罐头空瓶,下饭菜种类为四荤三素,四荤是腊肉、鸡、牛肉、鱼干,三素是青椒、黄瓜、豆角,口味分原味、酸辣、麻辣三种。 其中,原味12瓶,酸辣8瓶,麻辣30瓶,共55瓶手工自|制下饭菜。 冯小晴的下饭菜手艺得自奶奶真传,上辈子她靠着下饭菜,让大姑认可她的想法,愿意拿出5千元给她开摊起家。 现在么,既然见到大哥,倒是不必留着这么多了。 “还没好?食堂那边准备开饭了,动作快点。”门外,冯战南喊了一嗓子。 “已经好了,你进来吧。” 冯战南推门进来,就见地上铺排开一大溜瓶瓶罐罐,瞬间,他眼睛大亮,口水嘶流跟着往下淌,之前拎包的时候有感觉是下饭菜,但真见到实物,那股混合肉香和麻辣咸鲜的味道隐隐缠绕鼻腔,口水简直是泛滥成灾。 别的不提,老妹做下饭菜的手艺,那是尽得真传,甚至青出于蓝,一口粥就着一口酸黄瓜,滋味那叫一个美。 冯小晴推了推地上的罐子,“我特意带过来的,你拿去给连里的战士们分了吧。” “咦,觉悟这么高啊。” 冯战南快馋死了,但好歹记得还有个大姑,他吧嗒吧嗒着口水,异常艰难地说:“你是给大姑带的吧?” “留了呢。”冯小晴拍拍收好的袋子。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冯战南给自己留了瓶酸黄瓜,其余全部打包给9连的战士们,“走,吃饭去。” * “雄伟的井冈山,八一军旗红,开天辟地第一回……” “有一个道理不用讲,战士就该上战场……” “过得硬的连队,过得硬的兵……” “一支钢枪|手中握,一颗红心向祖国……” 饭前军歌此起彼伏,冯小晴缀在9连末尾,跟着队伍浩浩荡荡开进食堂。 食堂有三层,第|一层是各个连队的士兵就餐,第|二层是连部营部的干部用餐区,第三层为独|立包间,专用于接待和会议餐。 部队用餐有自己的规矩,不得喧哗,禁止交头接耳,吃饭要快,平常半小时以内,紧急情况下十分钟必|须搞定,不过,周末聚餐例外。 今天恰逢周末,禁酒令执行还不算太严,又是营长发话请老乡“喝酒”,战士们将成箱的啤酒搬上二楼,着着实实要热闹一番。 冯战南没有直接带冯小晴上楼,而是叫来负责小值日的李响,指着地上几个大黑袋子,“这我妹带来的下饭菜,你安排下,咱们9连加个餐,每桌分几瓶。” “是,保证完成任务。”李响啪地一下敬礼,还真像那么回事。 等他去拎地上的黑袋子,才发现死沉沉地,别看他个子高,还真提不动。 冯小晴见他吃力,主动提出帮忙,“我帮你吧。” 李响眼角余光瞥见自家连长瞬间黑锅样的脸,猛地一个激灵,连连说不用,然后扯嗓子喊:“9班的,过来几个搭把手,连长的妹妹给我们带好东西来了!” 嚯,这一嗓子可不简单,声音宏亮,穿透力强,食堂顿时静了一瞬,紧接着无数道夹着好奇、兴奋、新奇的目光齐刷刷奔着冯小晴的方向而来。 一堆男兵看他老妹…… 冯战南太阳穴突突直跳,差点给李响一个大鞭腿。 “走,上楼。” 也不等9班来人,冯战南半拉半拽地带着妹妹迅速上楼,堪比兔子窜窝。 二楼营连部餐区没有一楼喧嚣,但也颇为热闹融洽,3营长和马德福大爷聊得很是开心,旁边的参谋干事们乐呵呵衬托,一团祥和气象。 冯战南没急着坐,安排冯小晴坐马大爷旁边,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躲出去抽烟。 烟刚点上,没抽两口,一个有点底气不足偏又故作爽朗的声音从旁边冒了出来,“老九怎么躲在这抽烟,我忘带火了,借个火。” 冯战南不用回头都知道来者是谁,隔壁8连连长张治国,齐鲁泉城的秀才,正儿八经齐鲁大学硕士毕业,当初地方考编没竞争过别人,不知怎么灵机一动,曲线救国走直招入伍的路子,报了个指挥岗,目的单纯得很,就想管几个人。 麻辣个巴子的…… 就想管几个人…… 摩步师团是什么地方? 知道啥是摩步吗? 摩步即是摩托化步兵,这个兵种的经典冷笑话是:摩步旅没有摩托,人跑得比摩托快,你就是那个摩托。 要问摩步旅玩的是什么? 玩的是单兵素质,要么兵王,要么轻步兵巅|峰。 摩步120旅是具有光荣优良传统的铁脚板旅团,一个基层主官想带好手下的兵,除了思想过硬,还得自身有军事体能强度,除此以外,别管身份是军校生毕业,还是直招的硕士军官,谁来了都不好使。 部队基层信奉强者为王,但偏偏老陆又缺乏高素质有文化的基层军官,这俩看似矛盾,却又真实存在。 张治国但凡不想“管人”,去部队非指挥岗,都不会像现在那么惨。 这家伙军事体能嘎嘎弱,徒手五公里能被新兵蛋子套圈,武装越野没有哪次不吊车尾,天天被手下的老班长轮番伺候,带着上强度,练得那叫一个呲牙咧嘴,当真是“强兵弱将”,倒反天罡,想想都替他累得慌。 单位搞试点,他没被刷下去,不得不说高学历救了他。 张治国借火点烟,一口烟呼出时,便开了口,“老九,你觉着咱们训练条件是不是应该稍微好点?” 冯战南不太爱跟张治国唠,就是因为这家伙说话喜欢绕圈。 “有话直说。” “咳,我意思说,我们是不是可以搞个室内训练场?” “你跟武侦那边说了吗?” “老七不是还在西宁嘛,我先找你聊聊。” 张治国口服心不服,点到为止,冯战南却听懂了。 祝宁的英雄武侦连7连,来自138团,拥有荣誉称号,是营里的王|牌连队,当初师里反复做冯战南的思想工作,又许诺他率领的连队能够直接入选军演名单,最后他才发扬风格,师属侦察连降格变成9连。 一步让,步步让。 经费和好装备都紧着武侦连来,武侦7连拥有一个独|立的训练场地,而8连和9连在整个摩步120旅的战斗序列里,属于垫底的存在,他的9连更是排在老末,公用的训练场得轮着排队用。 要想在未来的调整当中不被边缘化,就必|须拿出实打实的成绩。 在没有大战事的情况下,连队怎么出成绩? 且不说救灾这些,单说涉及月季年的军事考核,以及是否参与军演,在军演当中的成绩表现如何,都是评定一个连队军事成绩的重要指标。 摩步120旅穷得叮当响,跟土豪重装合成旅没法比,别看是试点单位,但只是整合了人员,后续的经费、新装备、训练指导新方向什么都没下来。 就拿信息化来讲,冯战南到现在都想象不出来,轻步兵到底要怎么个信息化。 一些土豪重装合成旅已经开始局部升级95-1步||枪,战术背心和凯夫拉头盔都是最|新款,至于什么模拟街区、电子靶场、激光对|抗系统,摩步120旅更是想都不敢想。 不提大,提小吧,卫生队的药柜,除了板蓝根还是板蓝根,有点治不了的毛病得往军|区医院跑。 说句难听的,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至于张治国的心思,冯战南大概也明白,他在8连说话不顶用,老兵经常阳奉阴违,他急于做出点事情,把连队带出个模样,不能老是让人在背后戏称“秀才”。 基层连队里,外号“秀才”可不是什么好词。 所以,张治国意思是不带着武侦连玩,甚至把炮连、工程保障连这些排除在外,8连和9连合伙搞定一个室内训练场,两个连队共用。 冯战南瞥他一眼,“室内训练场,好事啊,你有门路?” “嘿嘿,还真有点眉目。”见冯战南没扯武侦连,张治国压低声,“是我老同学的关系,贺兰山这边的燃气公司要铺设新的燃气管道,缺人手挖沟渠。我们出人,回头他们出资或者出材料,帮我们建一个室内训练场。共建单位嘛,以劳动换点物资援助,各取所需,你觉得怎么样?” 冯战南没吭声,张治国不得不示弱,苦着脸说道:“老九,你是知道我的,不瞒你说,我们连的兵不好带啊,有你在旁边看着,他们多少能动起来。这事要是干成了,咱们起码在旅里齐头并进嘛,你看怎么样?” “行,这事干了。” “嘿嘿,有你支持,一准能成。” 张治国乐得差点蹦起来,不然光凭他自个吃独食,这事八成推动不下去。 聊得差不多,冯战南弹弹烟灰,准备走人,又被张治国叫住。 张治国脸上的笑容是七分八卦三分试探,“那个谁……有几个单身汉托我来问问,你|妹妹有对象了吗,都惦记着做你‘大舅哥’呢。” “大舅哥……” 什么讨厌来什么。 冯战南头皮发麻,深吸一口气,硬咧开嘴,露出大白牙,瞅着对方,“问晚咯,农村人结婚早,我妹的孩子都两个了,双胞胎,一男一女,再过两年该上幼儿园了。” PS:本书设定是平行时空世界,故事发生在十多年前,不用拿现在的管理条例去套当时情况,本章特此说一下,后面不再赘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大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