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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的呼唤

作者:丹麦乐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尼尔斯·索伦森(niels s?rensen)上校站在“阿布沙隆”号宽敞先进的作战信息中心内,巨大的屏幕上分割显示着卫星云图、实时更新的灾区态势图、舰载雷达扫描以及各救援单位的通讯状态。空气里弥漫着电子设备运行的低鸣和紧张的通讯声。窗外,灰暗的海面波涛汹涌,低垂的云层预示着又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舰长,‘彼得·威廉姆斯’号(hdms peter willemoes)报告,其搭载的‘海鹰’直升机已完成对s3区日本净水站的净水片剂补给投送,正在返航。但风浪增大,后续飞行窗口可能受限。”通讯官报告。


    索伦森紧盯着屏幕。代表h7区的红色区块正在疯狂闪烁,旁边标注着“大规模混乱”、“医疗崩溃”、“补给中断”的刺眼标签。维卡斯上尉绝望的求救信号,以及法国医疗队通讯中断的警示,像冰冷的钢针扎在他心上。


    “西班牙人在哪里?”索伦森沉声问。


    “胡安·卡洛斯一世号(l61 juan carlos i)的重型直升机刚刚完成一次对ndrf在h7区西侧临时据点的空投,主要是食品和少量瓶装水。他们报告,灾区上空低云和强乱流严重,能见度极差,且地面冲突迹象明显,无法进行精确人员吊运或降落。”战术协调官快速回应。


    屏幕上,代表西班牙重型直升机的图标正在艰难地脱离h7区上空,而代表美国无人机的图标则在灾区边缘徘徊,受限于恶劣天气和地面混乱,无法深入核心。


    “该死的天气!”索伦森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艘战舰拥有强大的指挥控制能力、可起降多架直升机的宽敞的甲板空间和包括手术室在内的先进的医疗设施,但此刻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协调多国救援、申请空域许可、评估天气风险、确保自身和机组安全……每一步都耗费着宝贵的时间,而时间就是生命!维卡斯上尉队员的伤口感染、法国医疗点崩溃后暴露在污水中的病人……每一秒都在滑向死亡。


    “联系加尔各答联合国集结点!”索伦森果断下令,“询问新的一批关键药品何时能到?一旦确认位置,命令‘彼得·威廉姆斯’号待命的‘海鹰’,做好不惜一切代价进行超低空、高风险精确投送或人员吊运的准备!目标——h7区维卡斯上尉所在位置!告诉他们,丹麦皇家海军的荣誉,就在这次投送上了!”


    在另一边,胡安·卡洛斯一世号战略投送舰(l61 juan carlos i)的飞行甲板上,西班牙海军陆战队队员、负责直升机索降和吊运的罗德里戈·埃尔南德斯(rodrigo hernández)中士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快到极限了。


    引擎的轰鸣震耳欲聋,旋翼卷起的狂风裹挟着海水的咸腥和远处灾区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罗德里戈和他的小队全副武装,穿着厚重的救生装具和防护装备,紧贴在敞开机舱门的重型直升机舱壁旁。下方是翻滚的灰色海水,还有远处那片被洪水吞噬、如同地狱绘图般的陆地轮廓——h7区。


    “最后一次检查装备!索降绳!急救包!防护面具!”罗德里戈对着通讯器大吼,盖过引擎的咆哮。他们刚刚完成了一次极限距离的食品空投,返航途中接到了新的命令:尝试索降到维卡斯上尉报告的、相对稳固的屋顶据点,建立前哨,并视情况吊运重伤员,如果能找到的话。


    直升机飞到灾区附近,在剧烈颠簸中艰难地降低高度,扑向那片混乱的区域。透过舱门,罗德里戈看到了此生见过的最恐怖的景象:浑浊的洪水无边无际,漂浮着各种令人作呕的杂物。仅存的能站人的地方——屋顶、高地,人群如同绝望的蚁群在蠕动、推搡。隐约能看到肢体冲突和抢夺。一处疑似是法国医疗点原址的地方,只剩下几片撕裂的防水布在污水中飘荡。


    “高度100米!风速超标!乱流严重!”飞行员的声音带着紧张。


    “看到目标屋顶!左前方!有ndrf旗帜!但……周围人群在向那里聚集!太乱了!”观察员喊道。


    罗德里戈探头向下望去。维卡斯上尉所在的屋顶平台相对较大,上面聚集着ndrf队员和一些瑟瑟发抖的灾民。但平台边缘,浑浊的水中,无数双手臂伸向空中,哭喊声即使在高空也隐约可闻。人群正试图爬上屋顶,场面濒临失控。在这种混乱和低能见度下进行索降,风险极高,一旦下去,就可能被绝望的人群淹没。


    “指挥部!目标点人群极度混乱!无法安全索降!重复,无法安全索降!请求指示!”飞行员急促地报告。


    短暂的沉默后,命令传来:“放弃索降!尝试低空悬停,投掷紧急医疗包!注意安全高度!”


    罗德里戈咒骂一声,但也知道这是无奈之举。他和队员们迅速将几个装有基础急救药品、消毒剂和几支极其珍贵的抗毒素的防水包裹推至舱门边。直升机在狂风和乱流中努力保持着危险的悬停状态,高度仅几十米。


    “投!”罗德里戈大吼。


    包裹被奋力推出舱门,向着维卡斯上尉所在的屋顶落去。然而,就在包裹下落的过程中,下方水中的人群爆发出更疯狂的哭喊和争抢,甚至有人跳起来试图去抓。一个包裹被跳起的人撞偏了轨迹,落入了旁边污浊的水中,瞬间被淹没。另外几个,勉强落在了屋顶边缘,立刻被几只颤抖的手抓住拖了上去。


    “该死!”罗德里戈看着消失在污水中的包裹,心在滴血。那里面是救命的抗毒素。直升机在剧烈的颠簸中艰难爬升。罗德里戈最后看了一眼下方那片绝望的汪洋,看到维卡斯上尉在屋顶上徒劳地维持秩序,试图保护那仅有的几个落下的包裹。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攫住了他。强大的战舰,重型直升机,训练有素的队员,在自然的暴虐和人性的绝望面前,竟显得如此笨拙和无力。


    加尔各答外围有中国救援队主导的大型物资集散枢纽,中国国际救援队协调员陈志远在此指挥。


    这里尘土飞扬,人声鼎沸,与海上和空中的压抑完全不同。巨大的空地上,数辆印着中资企业标志的重型卡车仍在不断卸货,堆积如山的物资箱形成了一座座小山。这里是唯一能高效运转的物资运输系统。


    陈志远拿着记事板,穿着沾满泥点的“中国救援”马甲,嗓子已经喊哑了,但脚步不停。他身边是几十名中国志愿者和上百名被组织起来的当地志愿者、渔民工会成员。


    在分装流水线上,志愿者们正以惊人的速度将大箱的ors、抗生素、抗毒素、消毒片、净水片、高能量压缩饼干拆开,按最小实用单位分装进厚实的防水塑料袋,再用胶带反复缠绕密封。每个袋子上都用油性笔醒目地写着内容和简易使用说明。


    在船只调度区所在的河边,密密麻麻停靠着上百艘大小不一的本地木船。中国技术员和本地工头拿着扩音喇叭和名单,快速登记、分配任务。每艘船根据大小和目的地,领取特定的物资包裹。


    在信息协调中心的几个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年轻的中国志愿者正对着卫星电话、对讲机和笔记本电脑忙碌着。他们接收来自ndrf、葡萄牙潜水队、日本净水站甚至法国医疗队残存人员通过卫星电话艰难发来的最新需求信息,包括哪个区缺什么药,哪个安置点需要净水片,等等,然后实时更新到一张巨大的地图上,并据此调整分装和船只去向。


    “快!h7区维卡斯点!优先!破伤风抗毒素5支!阿莫西林克拉维酸钾片20盒!ors粉剂50包!消毒片5大瓶!用最快的船!最熟悉水道的船夫!”陈志远对着调度员吼道。


    一艘相对较大的木船被优先安排,经验丰富的老渔民领了特殊标记的包裹,在胸前划了个祈祷的手势,立刻撑船离岸,驶入通往h7区的复杂水道。


    这时,一阵特殊的嗡鸣声从空中传来。一架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的大型固定翼无人机正从集散点上方低空飞过,似乎在确认位置。很快,几架小型多旋翼无人机从集散点起飞,它们下方吊挂着更小的、针对特定点的精准包裹,那些是给某个难以抵达的小型安置点的专用药品。


    “老陈!美国佬问我们,能不能在他们标注的这几个‘孤岛’投放点,安排我们的小船在附近接应,确保包裹不被抢或者落水?”一个负责通讯的志愿者喊道。


    “告诉他们没问题!把坐标同步给我们的船夫!让他们就近待命,看到无人机空投就去捞!”陈志远毫不犹豫地回答。只要能把物资送进去,什么办法都用!


    一个浑身湿透的本地渔民工会负责人挤了过来,焦急地说:“陈先生!通往h7区的主水道被上游冲下来的大树和沉船堵死了!大点的船过不去!维卡斯那边的药……”


    陈志远脸色一变,立刻冲到水边简易码头,看向那艘刚刚出发去h7区的船。它已经消失在蜿蜒的水道中。“立刻通知所有在那附近的、能联系上的小船!”他对着通讯帐篷吼,“让它们就近卸货!把维卡斯的药分包!用小舢板!用人扛!从浅水区或者没完全淹没的田埂绕过去!告诉兄弟们,这是救命药!爬也要爬过去送到维卡斯手上!加钱!双倍!不,三倍工钱!”


    命令被迅速传达。几艘原本在附近执行运输任务的小船立刻改变航向,驶向堵塞点。船上的渔民和志愿者开始将大包裹拆分成小包,绑在身上,有的甚至直接跳入齐腰深的污水中,推着载有药品的小舢板,试图从浑浊的浅滩和倒塌的树丛中开辟一条新路。泥水、汗水混在一起,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陈志远看着这一幕,心中焦急万分。他知道,维卡斯和他的队员,还有那些等待药品的伤员,正在与死神赛跑。他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又看向尘土飞扬、却充满生机的集散地。丹麦和西班牙的钢铁巨兽在海上咆哮却难以施展,美国的无人机在高空盘旋却受制于天气和混乱,而他脚下这片泥泞的土地上,依靠着无数普通人的肩膀和木桨,一场笨拙、艰辛却无比顽强的生命接力,正在洪水的缝隙中,一寸一寸地向前推进。每一艘成功出发的小船,每一个背着药包在泥水中跋涉的身影,都是射向那片绝望之地的、微小却不容忽视的希望之箭。他只能祈祷,祈祷这些箭,能赶在死神的前面射中靶心。


    深夜时分,两台路虎揽胜出现在瓦拉纳西郊外高速公路上。


    帕特尔双眼布满血丝,但精神高度集中。路虎揽胜强大的车灯撕破浓重的夜色,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车厢内,除了司机,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但没人敢睡。索菲娅紧紧抱着冷藏箱,爱丽丝则一遍遍核对着药品清单,仿佛这是支撑她精神的唯一方式。


    普丽娅教授的卫星电话突然响起,打破了沉寂。她立刻接通,是陈志远。


    “教授!药品到哪了?”陈志远的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沙哑的兴奋,“丹麦人的直升机在集结点待命了!维卡斯那边快撑不住了!你们还有多久?”


    “我们在瓦拉纳西郊外!全速前进!预计……”普丽娅教授看了一眼导航,“预计再有三小时到达加尔各答外围集结点!”


    “三小时?!”陈志远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压力,“太长了!维卡斯队员情况危急!丹麦人愿意冒险进行夜间超低空投送,但必须拿到药!有没有可能……提前交接?”


    普丽娅教授大脑飞速运转:“前方有没有合适的地点?能让直升机降落或者悬停吊运?”


    短暂的沉默,只有电流声和陈志远那边嘈杂的背景音。“有!但风险很高!距离你们大约80公里,有一个废弃的加油站,旁边有相对平坦的空地!坐标我发给你!我立刻协调丹麦人!让他们去那里等你们!帕特尔知道位置吗?”


    “阿尔琼!”普丽娅教授看向帕特尔。


    帕特尔眼神一凛:“我知道那个地方!路况……可以冲!”


    “好!陈!把坐标发来!我们改道!去那个废弃加油站!告诉丹麦人,我们一小时后到!让他们准备好!”普丽娅教授斩钉截铁。


    命令下达。帕特尔猛地一打方向盘,路虎揽胜庞大的车身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冲下了高速公路出口,驶向一条更加黑暗、颠簸的未知小路。车灯在崎岖的路面上疯狂跳跃。


    车厢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维卡斯上尉队员的生命,h7区无数在病痛和绝望中挣扎的人,都系于他们这辆在黑夜中狂奔的汽车和那个坐标点上等待的丹麦直升机。时间,被压缩成了分秒,每一次心跳都像在倒计时。


    此时的天气也早已没有了新德里的晴空,而是暴雨如注。在瓦拉纳西郊外通往废弃加油站的泥泞土路上,狂风撕扯着雨幕,豆大的雨点疯狂砸在揽胜的车顶和挡风玻璃上,发出密集的爆响。雨刮器开到最大档,也只能勉强在玻璃上扫出几秒的清晰视野,随即又被汹涌的水流覆盖。帕特尔紧握方向盘,指节发白,手臂肌肉贲张。这台价值不菲的豪华suv此刻正咆哮着,在泥泞不堪、坑洼密布的乡间土路上剧烈颠簸、甩尾,底盘不断传来令人心惊的剐蹭声。


    “阿尔琼!稳住!”普丽娅教授紧抓扶手,声音在剧烈的颠簸中几乎被淹没。


    “没事!能行!”帕特尔咬着牙,油门几乎踩进地板。全时四驱系统和强大的扭矩在此时发挥了关键作用,车身在深陷的边缘被强行拽出,泥浆如同巨浪般向两侧飞溅。索菲娅被甩得东倒西歪,怀里的冷藏箱和药品箱成了她唯一的锚点。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让索菲娅的心脏提到嗓子眼。


    导航屏幕上,代表目的地的红点越来越近,但代表他们位置的箭头却在这片被暴雨和泥沼统治的荒野中艰难挪动。电话里传来陈志远焦急的声音:“教授!帕特尔!丹麦‘海鹰’已经起飞!预计十五分钟后抵达坐标点!风暴核心正在向你们移动!他们只有一次尝试机会!你们到哪里了?!”


    “我们……在泥里!”帕特尔的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路……烂透了!但我们在冲!告诉丹麦人,等着我们!”


    与此同时,在孟加拉湾的近海,索伦森上校在船上来回踱步。


    “舰长,气象官确认,目标区域上空强对流单体正在加强,伴有强降雨和雷暴风险!‘海鹰’机组报告,飞行极其困难,机身剧烈颠簸!”


    索伦森死死盯着屏幕,手心里全是汗。让直升机在这种条件下进行低空悬停吊运,无异于刀尖跳舞。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一阵突发的强风,都可能导致机毁人亡的惨剧。


    “命令‘海鹰’!”索伦森的声音如同钢铁般坚硬,“优先确保自身安全!但如果条件允许……哪怕只有一丝窗口!必须尝试!告诉他,皇家海军以他为荣!我会向国王陛下申请给他们最高荣誉!上帝保佑!”


    废弃加油站的上空,丹麦海军“海鹰”直升机飞行员安德斯·尼尔森(anders nielsen)少校指挥着自己的直升机行动。


    驾驶舱内警报声此起彼伏,红灯闪烁。机身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被无形的巨手疯狂抛掷、摇晃。剧烈的颠簸让尼尔森少校必须用尽全力才能稳住操纵杆。暴雨猛烈地拍打着舷窗,外面一片混沌的黑暗,只有下方偶尔闪过的、被雨水模糊的车灯光芒能提供一点点方位感。地面雷达和夜视系统在如此极端的气象条件下,作用大打折扣。


    “高度150米……风速40节……还在增加!乱流严重!能见度低于操作极限!”副驾驶的声音在头盔耳机里嘶吼,盖过引擎的咆哮和机身的呻吟。


    “我看到地面灯光了!一点钟方向!是他们的车!在泥地里挣扎!”后舱负责吊运的军士长喊道,声音同样被颠簸震得断断续续。


    尼尔森咬紧牙关,汗水浸透了飞行服。他猛地压杆,直升机如同愤怒的海燕,顶着狂暴的气流,强行压向那片在黑暗中如同孤岛般微弱的车灯光芒。高度表指针疯狂跳动:100米……80米……60米……机身抖动得更加剧烈,仪表盘上多个警告灯亮起。


    “太低了!安德斯!”副驾驶惊呼。


    就在这时,一阵猛烈的下沉气流狠狠砸在直升机上,机身猛地一沉!警报声瞬间变得尖锐刺耳!


    “拉起来!拉起来!”副驾驶大喊。


    尼尔森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拉杆,引擎濒临极限。直升机在距离地面不足30米的空中剧烈挣扎、抬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下冲的厄运。下方,路虎揽胜的车灯在泥浆飞溅中剧烈晃动。


    “不行!无法稳定悬停!风险太高!”尼尔森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挫败和不甘。一次宝贵的尝试机会,在狂暴的自然伟力面前失败了。“‘阿布沙隆’!这里是‘海鹰’!尝试失败!重复,尝试失败!无法完成吊运!风暴即将完全覆盖该区域!我们必须立刻爬升脱离!”


    在远处的车里,帕特尔看到了那架如同鬼魅般在暴雨中俯冲下来、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挣扎着爬升的直升机轮廓,也听到了引擎声的远去。普丽娅教授的卫星电话里,传来索伦森上校沉重而急促的声音:“夏尔玛教授!吊运失败!天气超出极限!‘海鹰’必须撤离!药品……必须靠你们自己送到集结点!维卡斯他们……时间不多了!”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暴雨的轰鸣和引擎不甘的咆哮。希望,仿佛随着那架离去的直升机一起,消失在黑暗的雨幕中。


    “f**k!”艾诺在另一辆车里通过电话爆发出绝望的咒骂。爱丽丝捂住了脸。奥利弗脸色惨白如纸,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机。


    普丽娅教授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帕特尔没有说话,他用行动做出了回应。眼中血丝密布,他猛地换挡,将油门彻底踩死,此刻的揽胜已经是被激怒的钢铁巨兽,引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强大的动力疯狂输出到四个车轮,在泥沼中疯狂刨动,泥浆被溅起数米高,车身剧烈摇摆,几乎要翻滚,但帕特尔以惊人的控车技术死死稳住方向,凭借着车辆强大的扭矩和四驱系统,硬生生从最深的泥坑里咆哮着冲了出来。


    “坐稳!!”帕特尔几乎是吼出来的。


    路虎揽胜挣脱了束缚,在泥泞和暴雨中彻底疯狂。它不再闪避坑洼,而是直接碾过。车身剧烈弹跳,车厢内的药品箱相互撞击,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索菲娅用身体死死压住冷藏箱,感觉内脏都要被颠出来。窗外的黑暗和暴雨被车灯蛮横地劈开,引擎的咆哮没过了黑夜中的所有声音。这台人类造车工业史的顶级作品之一、有着英伦奢华的钢铁之躯,正在与死神进行一场最原始的、最野蛮的竞速。


    凌晨时,陈志远浑身湿透,站在临时搭建的雨棚下,焦急地看着通往瓦拉纳西方向的道路。对讲机里不断传来坏消息:丹麦直升机被迫返航,风暴完全覆盖了临时交接点区域……


    “老陈!他们的路虎来了!正在高速接近!距离……距离集结点还有不到50公里!但是……他们后面追着风暴!”一个负责通讯的志愿者指着电脑屏幕大喊,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陈志远精神一振,立刻抓起扩音喇叭,对着忙碌的集散地大吼:“所有人注意!药品车队要到了!风暴尾巴追着他们!准备接应!清空卸货区!丹麦的直升机在风暴圈外待命!一旦药品落地,立刻起飞!快!快!快!”


    整个集散地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蚂蚁窝,瞬间爆发出更高的效率。人们冲向卸货区,清理障碍。丹麦“海鹰”直升机在稍远的安全空域盘旋,等待着最后的冲刺命令。


    只是,维卡斯感觉不到任何希望。


    黑暗、寒冷、绝望。维卡斯抱着自己昏迷的队员卡伦(????,karen,???????),感受着他滚烫的体温和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卡伦手臂和小腿上的伤口已经肿胀发黑,边缘开始溃烂,散发出不祥的气味。破伤风感染的症状越来越明显,偶尔的抽搐变得更加剧烈。法国医疗队的艾米丽博士用尽了最后一点消毒水和简陋的绷带,但无济于事。


    “上尉……他……他快不行了……”一个本地护士带着哭腔低语。


    维卡斯看着怀中年轻队员灰败的脸,又看向周围黑暗中无数双充满痛苦和祈求的眼睛。雨水混合着泪水从他憔悴的脸上流下。他拿起无线电,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指挥部……这里是辛格……卡伦……快撑不住了……药品……还没到吗?”


    无线电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电流的嘶嘶声,仿佛连指挥部都陷入了绝望。维卡斯的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但,依旧有那么多人在努力战斗,又怎能随便下没有希望的定论呢?


    揽胜终于冲出了泥泞的炼狱,咆哮着冲上了相对平整的高速公路。暴雨依然猛烈,但坚实的路面让速度得以彻底释放。帕特尔没有丝毫减速,油门到底,速度指针疯狂向右摆动,车身在湿滑的路面上微微漂移,但被牢牢控制住!


    “教授!联系陈!我们到了!”帕特尔吼道。


    普丽娅教授立刻拨通电话:“陈!我们上高速了!风暴在后面追!预计二十分钟内到达集结点!药品……都在!冷藏箱完好!”


    “收到!教授!坚持住!丹麦‘海鹰’已经在我们头顶待命!卸货区清空!只等你们!”陈志远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激动和紧迫。


    车厢内,索菲娅几乎崩溃,但怀中的冷藏箱依然死死地抱着。她看向窗外,后方是翻滚着压过来的、如同黑色巨墙般的风暴云,前方是高速尽头隐约可见的、如同希望灯塔般的集结点灯光。二十分钟。这是卡伦以及无数h7区灾民最后的生死时限。


    帕特尔将路虎揽胜的性能压榨到了极致,这台豪华suv在雨夜的高速公路上化作一道闪电,刺破黑暗,冲向那汇聚了所有希望与祈祷的光点。


    引擎还在咆哮着,那是生命在对死神宣战。


    咆哮的不只有路虎的引擎,还有飞行员尼尔森上校。


    “高度300米!进入风暴核心区!极端颠簸!保持稳定!”飞行员尼尔森少校的声音在头盔耳机里嘶吼。窗外是翻滚的墨色云墙,闪电在其中炸开,瞬间照亮下方无边无际的、翻滚着白沫的浑浊汪洋。能见度几乎为零,只能依靠仪表和强大的地形跟踪雷达在死亡边缘穿行。


    埃里克·詹森(eric jensen)是丹麦皇家海军“海鹰”直升机军士长,负责药品吊运。詹森军士长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颠簸中移位,但他布满老茧的手如同铁钳,死死扣住固定在机舱地板上的那个至关重要的冷藏箱。箱体冰冷,上面还沾着路虎揽胜车厢里的泥点。这是加达浦大学的人拼了命带来的。箱子里,是维系着远方一个年轻士兵生命的破伤风抗毒素和抗生素。


    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般抽打着舷窗,引擎的咆哮和机身的剧烈颤抖是唯一能感知的现实。


    “‘阿布沙隆’,这里是‘海鹰’!我们正在穿越风暴墙!目标h7区维卡斯点!请求最后一次确认坐标和地面标识!”尼尔森的声音带着钢铁般的决绝。


    “‘海鹰’,确认!维卡斯报告,他们在屋顶点燃了多堆浸油布条!红色火光!重复,红色火光!是他们唯一的标识!上帝与你们同在!”索伦森上校的声音传来。


    “收到!寻找红色火光!”尼尔森猛地压杆,直升机如同扑向猎物的海雕,顶着狂暴的上升和下沉气流,强行压向那片被风暴和洪水诅咒的区域。高度表疯狂下降:200米……150米……100米……


    “右前方!一点钟方向!有火光!微弱的红光!”后舱观察员的声音带着狂喜和紧张。


    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舷窗和翻滚的云隙,詹森也看到了!在下方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浊浪中,几点微弱的、摇曳的红色光芒,如同地狱中挣扎的星火!是维卡斯他们!


    “稳住!准备吊运!”尼尔森的声音紧绷到极致。直升机在狂风暴雨中艰难地悬停在火光上方约80米高度,机身如同暴风中的小船,随时可能倾覆。巨大的旋翼卷起狂风,将下方的雨水和洪水吹得四散飞溅,那几点微弱的火光在气流中疯狂摇曳,几乎要被吹灭。


    h7区,维卡斯上尉所在的屋顶据点。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暴雨,抽打在维卡斯和仅存的几名ndrf队员脸上,生疼。他们围在用破烂油布和木条点燃的几小堆篝火旁,火光在狂风中苟延残喘,映照着他们疲惫、绝望却充满最后一丝希冀的脸。卡伦躺在一块塑料布上,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每一次抽搐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艾米丽博士跪在他身边,徒劳地用湿布擦拭他滚烫的额头。


    这时,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那熟悉的、如同机械降神般的引擎声撕裂了风雨!那是丹麦皇家海军的直升机!


    “直升机!是直升机!”一个队员指着天空,声音嘶哑地哭喊出来。


    维卡斯猛地抬头!透过厚重的雨幕,他看到了!那架涂着丹麦国旗的“海鹰”如同神兵天降,在翻滚的云层和闪电的映衬下,悬停在他们的头顶,巨大的旋翼卷起的狂风几乎将人掀翻,微弱的篝火被吹得几近熄灭。


    “火!护住火!!”维卡斯声嘶力竭地大吼,和队员们扑向火堆,用身体和能找到的任何东西遮挡狂风,拼命地维持着那指引生命线的信号。


    就在这时,一个系着粗壮缆绳的、醒目的橙色防水包裹,从直升机腹部的吊挂点被快速放下,它在狂风中剧烈摇摆,划着惊心动魄的弧线,直坠而下。


    “接住它!!!”维卡斯目眦欲裂,所有的希望都系于这个下坠的包裹。


    詹森军士长透过舱门,死死盯着那个在狂风中疯狂摆动的橙色包裹。高度50米……40米……30米……他能看到屋顶上几个渺小的人影正不顾一切地扑向包裹的落点!


    “风暴切变!左侧强风!包裹偏移!”观察员惊呼!


    一阵猛烈的侧风狠狠撞在直升机上,包裹的轨迹瞬间被吹歪,朝着屋顶边缘外浑浊的洪水砸落下去!


    “不!!”詹森和尼尔森几乎同时吼出!


    包裹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屋顶边缘,眼看就要落入那吞噬一切的污浊洪水。


    千钧一发!一个身影如同猎豹般扑出!是维卡斯!他用尽全身力气,在湿滑的屋顶边缘猛地一扑,双手死死抱住了那个还在晃动的包裹!巨大的惯性带着他向前滑去,半个身子已经悬空在屋顶之外,浑浊的洪水就在他身下翻滚。


    “上尉!!”队员们惊恐地大喊,扑上去七手八脚地拽住维卡斯的腿和腰带,拼命将他拖了回来。维卡斯浑身湿透,沾满泥泞,但他怀中的橙色包裹,被他死死护在胸前,完好无损!


    “包裹安全接收!重复!包裹安全接收!!”观察员狂喜的声音几乎破音!


    “拉升!立刻拉升脱离!”尼尔森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拉杆,直升机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艰难地对抗着下沉气流,挣扎着向上爬升,迅速消失在翻滚的雨幕和云层之中,留下引擎的轰鸣在风雨中久久回荡。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风雨声和众人粗重的喘息。


    维卡斯颤抖着,顾不上自己的狼狈,用沾满泥水的手粗暴地撕开包裹的防水层。里面,是码放整齐、用冰袋包裹的药剂盒!他看到了!那熟悉的标签——破伤风抗毒素!还有阿莫西林克拉维酸钾!ors粉剂!消毒片!


    “卡伦!!”维卡斯的吼声带着哭腔和狂喜,“药!药来了!!”


    艾米丽博士猛地扑过来,她抓起一支破伤风抗毒素,用颤抖的手撕开包装,消毒、排气,精准地扎进卡伦的上臂三角肌。透明的药液缓缓推入。紧接着,她又熟练地配制好抗生素,进行静脉推注。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围在旁边,目光死死盯着卡伦的脸。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风雨似乎也小了一些。


    几秒钟后,卡伦滚烫的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又过了十几秒,他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似乎……变得稍微明显了一点点?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是那种断断续续、濒临停止的状态……


    艾米丽博士快速检查了他的脉搏和瞳孔,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光:“抗毒素和抗生素……起效了!他……他挺过最危险的阶段了!快!准备ors!给他慢慢喂下去!清理伤口,重新消毒包扎!”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情感洪流瞬间冲垮了屋顶上所有人的堤防。维卡斯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混合着雨水滚滚而下,他紧紧抱住刚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队员卡伦,肩膀剧烈地抖动。其他队员互相捶打着,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带着哭腔的欢呼。那微弱的红色火光,在渐渐减弱的雨势中,顽强地燃烧着,映照着这绝境中诞生的生命奇迹。


    索菲娅、普丽娅教授、帕特尔,以及所有来自世界各地救灾的的工作人员,都紧紧盯着卫星电话和通讯屏幕。当“海鹰”直升机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冲破云层,安全降落在集结点旁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时,所有人都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詹森军士长第一个跳下飞机,他走到普丽娅教授和索菲娅等人面前,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庞流下,他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女士们,先生们,任务完成!药品安全送达!”


    普丽娅教授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哽咽:“谢谢!谢谢你们!”


    “你好啊!”弗蕾亚和拉尔斯用丹麦语呼唤着詹森,詹森在异国他乡的平民口中听到了家乡的语言,也以同样热情的声音回复道:“你们好啊!看到了吗!?我们成功了!我们没给丹麦王国丢脸!”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弗蕾亚和拉尔斯跑上前去,与刚下飞机的丹麦士兵们用相同的母语交谈起来。


    索菲娅看着那架沾满风雨的直升机,再看向远处堆积如山、正被无数小船运往四面八方的物资,最后又想起怀中那个冷藏箱。疲惫,但不打算休息。


    这场与洪死神的赛跑,他们赢得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局部胜利,救回了一个士兵的生命。但孙德尔本斯广阔的灾区,还有无数个维卡斯,无数个卡伦,在泥泞、疾病和绝望中等待。汽车和直升机的轰鸣渐渐平息,但生命的接力,在这片被灾难洗礼的土地上,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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