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才刚吃下定心丸的一众官医,不由齐齐哑在原地,一时无人应声。
——实在不是他们临危怯场,只是淮州地偏人远,徐鹤来口中的剖腹断肠之术,他们以往连见都没见过,又如何敢一同操刀呢?
想到这里,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一人身上。
这位沈助教,比徐太医更加年长,资历更在其之上,让他为人副手虽然是有些屈尊,但在病人的性命面前,想必这位不拘一格的大师绝不会袖手旁观。
谁知对方却马上摆摆手:“你们可别看着老夫,老夫还有别的事要做。”
说罢,他竟当真在众目睽睽下推门而出,无视学生们难以置信的目光,大摇大摆地拍拍屁股走了。
“懦夫。”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李元孟忍不住小声呸了一句。
其余生徒,虽没直接骂出声,眼神里也没藏着什么好话。
身为天下医者的表率,话倒是说得响亮,结果到紧要关头却第一个打了退堂鼓。这样的人竟也能为人师长,简直令人不齿。
一片无言的谴责中,只剩一个不知趣的吴恙,还在探头探脑地追问:“他去做什么?”
“吃酒去了吧。”谢行不负责任地猜测。
回想起这位助教太医宿醉街头的黑历史,对方做出什么离奇的事,似乎也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此时此刻,被抛在当场的官医们也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彼此,不知该说什么好。
上司这般不靠谱的行径,徐鹤来却司空见惯一般,并没做出任何挽留。
见无人敢应,他于是退而求次地问:“你们当中,可有擅长解剖者?”
这次,马上有位年资较长者步出人群:“张某不才,早年在太医署江院判门下拜学过,曾和他老人家一道解剖过不少尸首。”
真要说的话,他还算是这位徐太医的师兄。对方看上去却并不怎么热络,追根究底地问:“不少是多少?”
张官医颔首回想道:“约有十具之数。”
听到这个回答,谢行身边的李元孟马上惊叹地张了张嘴:“谢行,你听见了吗?”
他在同仁医署求学三载,都还没亲手摸过解尸的小刀呢。
从京城回来的人,见识果然和他们这些乡巴佬不一样。
他自顾自地喃喃:“怪道邹先生非要逼我们进取呢。”
对此,谢行点点头表示理解。
毕竟,解剖在古人眼中原本就是悖天理、没人性的残酷手段,其罪恶程度大约仅次于掘人坟墓挫骨扬灰。在这种舆论环境下,能有实地解剖的经验的,都绝对算得上锐意进取的先驱者。
不止生徒们,其余同僚们也都肃然向张官医投去敬佩的目光。
徐鹤来却想也不想,断然道:“差得太远了。”
“你……”张官医到底也是本地有声望的名医,肯出这个头已是为了救人着想,结果竟被一个晚生当众驳下面子,难免有些不服气。
他不由冷了声音:“难道阁下还有更好的人选?”
闻言,其他官医们亦用眼神暗暗附和。
毕竟,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什么挑拣的余地?还是赶紧开始手术,快些救人才是。
被无声催促着,徐鹤来却仍无一丝退让的态度,只冷冷反问:“若是躺在这里的是各位自己,还敢让张先生在肚子里动刀吗?”
“这……”代入到自己身上,答案似乎就不那么确定了。
见情况僵住,蹲在门口的李元孟也跟着纠结起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谢兄,你说还……谢行?!”。
他猛一抬头,才发现旁边的谢行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走出,毫无眼力见地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只有解剖经验,没上过手术台的,可以吗?”开口的瞬间,他马上便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年轻人,徐鹤来很快收起惊讶,只以冷锐的眼神打量过去,仿佛要剖开那镇定自若的表情,称量那底下有几分真本事。
“你的经验又有多少?”他给出的,仍是同样的问题。
“两百具尸体。”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数字,稀松平常地从那年轻人口中说出。
“胡闹!”方才那位张官医,闻言立刻呵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竟敢在这里逞能瞎说。”
别说是小小的淮州城,就算是京城衙门,一两年内也未必能刨出这么多尸首供学生解剖。
这考生信口就说出二百之数,分明是来哗众取宠的。
质疑的眼光从四面八方投来,谢行没有打算回答,直接走到已经昏睡不醒的徐举人身边,屈膝蹲在他侧旁。
就在张官医打算喊人撵走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时,却见他忽然抬起手,隔空放在徐举人肚皮上方的位置。
“腹部,以膈为顶。胃在膈之下,胆在肝之右,脾贴膈,胰平腰,肾占后腹,小肠局中,大肠四周成框。”
一连串脏器的名称,从他口中行云流水地说出。
每说到一处,他的手指便精准地指向具体的位置,接着马上移开。
那双淡定的眼睛,仿佛能穿过皮肤,轻而易举地看清人体五脏六腑的构造
直至挨次指出所有脏器的位置,谢行停下手势,指向隐约浮现在病人肚皮上某处虬结的形状。
“这里,是一处肠型,也就是肠道的轮廓,出现在体表,证明里面已经存在梗阻。”他扬眉直视站在面前的白衣夫子,毫不留情面地提醒对方,“再犹豫下去,恐怕九死也变成十死。”
这也是他不再旁观的唯一理由。
闻言,与他四目相对的徐鹤来,眼中的质疑慢慢被一种不可思议的惊讶所代替。
一刻前还坐在考官位置上的先生们,更是良久说不出话。
“李兄。”见到这一幕,吴恙把险些跌下的眼镜按了回去,不禁瞠目,“他这么厉害,怎么不早说?”
李元孟:“……”
别说吴恙,连他都想揪着谢行的衣领问问,什么时候修炼出来的本领,竟然瞒着不告诉他这个好兄弟!
两人面面相对间,忽然听得一阵交杂的议论声,接着便见刚才被徐鹤来拒绝的张官医领着同僚率先走了出来,神情说不出复杂。
很快,谢行也很快出现在门口。
“你们先回去吧。”他看上去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李元孟明显还没从冲击中反应过来:“那你……”
“徐太医让我协助手术。”
谢行转头望了望乌金西坠的天空,不由叹了口气。
这班,看来得加到天黑了。
“师弟,麻烦你跟我娘说声,不用留我的饭了。”
*
有徐鹤来上下调度,不过片刻功夫,已经不省人事的周举人就被抬进了一间单独隔开的小屋。
被几个面色严肃的官医们监督着洗完手后,谢行也被放了进去。
第一次见识到这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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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的手术室,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最先映入视线的,就是一台铺着白布、齐腰高度的手术床,占据了整个屋子最中心的位置。就要接受手术的周举人本人,已经被换上干净的病人服,稳稳当当躺在上面。
周围则空出一圈,只在半米外留有一架用来摆放工具的高脚木桌,桌面同样铺着干净的布帛,摆放着两个显眼的大铜盆,里面盛放的都是被高温消烧过的各色刀具,在开启之前也都用白布蒙住,以隔绝充满病邪的空气。
地面几乎一尘不染,整个房间弥散着浓烈的酒精消毒后的味道。
而出乎谢行意料的是,这间看似简陋的手术室,竟奢侈地用了一整面玻璃嵌在窗户中,以保证密闭情况下仍有充分的光线能够进入。
封闭隔离的空间,清洁明亮的环境,再加上一定程度的无菌意识,藏在古朴建筑中的这间小屋,实际上已经初步具备了现代手术室的雏形。
目光转动间,接着便见隔旁的屏风后慢慢踱出一道身影,定睛一看,正是提出手术的徐鹤来本人。
与他之前不同,原本那套飘逸的官服已换成了厚实干净的白色大衣,头发则全部束入一顶紧扎在脑门的帽子里,甚至连脸上都蒙上了一面白布。
这造型,固然有些僵硬,但多少也有几分外科医生的模样了。
不用对方提点,谢行有样学样地钻进屏风后,也拎起一件干净的外衣往身上套。
穿着的过程中,他还是能明显感觉到这种“手术衣”的不足,尽管也被蒸煮消毒过,但其形制和普通的大衣差别不大,并没有完全达到完全隔离无菌区域的标准。
现在显然不是提出改良意见的好时机,他只能尽量收紧衣带,最大程度地保证自己的身体被包裹住。
等谢行也完成准备的时候,徐鹤来已经站到了手术台前。
他垂着双目,眼神凝然认真,正再次谨慎地用手掌检查着病人腹部的情况。
捱到现在,病人整体的反应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大,然而被那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按,他整个肚皮还是肉眼可见地绷紧了起来。
谢行走到主刀者对面的位置,注视着对方手上的动作,忽然意识到这里少了一样至关重要的物品——
“徐先生。”他不得不提醒,“不用给病人灌麻沸散吗?”
听到这个突兀的提问,徐鹤来只轻飘飘地看他一眼:“他以腹症来,再以麻沸散灌入肠胃,你想让人死在这里吗?”
“……”谢行难得被人呛得说不出话。
毕竟,他只擅长给死人解剖,这些活人身上才会产生的矛盾,他还真是头一回遇上。
可问题是——
如果不对病人进行麻醉,如此高的腹部张力下,只怕一刀子下去,肠道马上就会被挤出来。
正当谢行思索着如何解决这个两难的问题时,外面已经关上的门,却忽然被谁不打招呼地推开。
紧跟着闯入的,是一道无比熟悉的调侃声。
“哎,你们这些年轻人,一个个都这么着急,也不知道等等老夫。”
谢行豁然回首。
出现在眼前的,竟赫然是之前早就扬长而去的沈常山。
他此刻已换了身干净行装,一改刚才的邋遢模样,洗漱过后,就连脸色看着都正经多了。
而最吸引谢行眼球的,却是沈常山握在手心的某样东西。
他眯缝眼睛,目光的焦点慢慢定格。
那是——一卷针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