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是谁?正是朱老师。
朱老师听到慌张的学生向自己报告:有人在厕所打起来了。老朱慌忙的跑到厕所,挤开围观的人群,大喊一声住手。
张啸声手中的拖把可不听使唤,拖把由上至下来了一招力劈华山,甩飞得污秽之物正中老朱面门。
老朱抹了一把脸,大声怒吼道,
“张啸声!你给老子住手!”
叫喊声响彻整个厕所,透过了水泥墙,惊飞了停在栏杆上的鸟儿。
…
天空像被一块巨大的灰色幕布缓缓遮住,城市被阴霾笼罩,一片压抑暗沉。太阳的光芒被层层乌云严严实实地遮挡,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些乌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迅速拉扯、汇聚,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它们堆叠、翻滚,形态各异,有的如狰狞的兽,有的似高耸的山,越积越厚,越聚越低,仿佛触手可及,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闷热的气息弥漫在每一处角落,让人呼吸都有些不畅。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那是大雨将至的信号。鸟儿不再欢鸣,匆忙归巢,躲进屋檐下。整个世界都在这压抑的氛围中,静静等待着倾盆大雨的到来。
老朱疯狂的用水洗着脸,用帕子清洗身上的污渍。老朱回到办公室,臭气熏天的他,人人避之不及,相邻的同事都把座位往边上挪了挪。老朱看见这一幕,心中的火更是不打一出来。
老朱走到办公室外面,张啸声,贾宽,刀哥,都浑身湿漉漉的一动不动的站成一排。随着,老朱的目光来回审视,张啸声目光坚毅,直挺挺的站里着。贾宽的脸青一块紫一块,被打成了猪头。刀哥受的伤最少,但低着头无精打采的。
周围满是围观的人群,都叽叽喳喳的,议论纷纷。人群中有一个人是格外的显眼。
甄鸾凤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心疼,眉头微微皱起,嘴唇轻抿,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衣角,把衣角都捏出了褶皱。甄鸾凤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看着他有些狼狈的样子,心里一阵刺痛。她清楚的知道眼前的男孩受了多大的委屈,经历了多大的痛苦。她多么想能替他受罚,或者能有个机会安慰安慰他。每次的磨难他都选择一个人承担,他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成熟。
终于,张啸声像是感受到了那炽热的目光,他转移视线,他们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就在目光交汇的瞬间,张啸声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那原本黯淡的眼神里,此刻又多了几分落寞。他像一只年迈的老牛,麻木的移开了眼睛。
甄鸾凤伤心极了。
原本一个活泼阳光的少年呀,究竟你经受了何种风伤,你曾那双灵动有神的眼睛呀,怎么如今只剩下了空洞麻木。
亲爱的鸾凤,请不要怪他,他正在遭受痛苦!
“我的儿。”率先到来的是贾宽的父母。
贾宽的父亲是镇上的医生,母亲倒是个没多大文化的。他们都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贾宽父亲的大肚子被洁白的衬衫包裹,承受巨大压力衬衫又塞进黑色西裤里。
贾宽父母一上来就关心着眼前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大胖儿子。这个儿子可是他们的心肝,从小娇生惯养,不敢打不敢骂。自己细心呵护的儿子,被人揍得像猪头叫人怎么能不生气。
贾宽母亲看见贾宽的这副模样,心疼的哭了出来。贾宽也觉得委屈,也止不住的大哭。
“宽儿,你告诉妈妈,是谁打的你。妈妈替你报仇!”贾宽母亲急切的问。
贾宽此事已经抽泣的说不出来话,侧过身,用手指着张啸声。
贾宽的母亲披头散发,发丝凌乱地贴在她那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双眼布满血丝,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少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女人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她猛地伸出双手,像钳子一般死死揪住张啸声的衣领,用力地摇晃着,少年的身体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晃动。接着,她双手开始疯狂地撕扯张啸声的衣服,指甲划过张啸声的皮肤,留下一道道红印。
张啸声紧咬着下唇,嘴唇都被咬得泛白,身体微微颤抖。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那是委屈与不甘交织的光芒。他的双手无助地垂在身侧,紧紧握成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面对女人的疯狂,他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承受着,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
女人似乎还不解气,双手不停地拍打的脸,一下又一下,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着。少年的脸被打得生疼,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神里满是痛苦与委屈。走廊里回荡着女人的怒吼声和手掌拍打在少年脸上的脆响,这场疯狂的闹剧,被女人的丈夫和老朱一齐制止才落下了帷幕。
甄鸾凤目睹这一切,每一下重击都像是打在她的心尖上,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的嘴唇颤抖着,几次试图呼喊,声音却被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泪水在眼眶里不受控制地打转,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她的双手紧紧揪着衣角,把布料拧成了麻花,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身体也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多想冲过去,想挡在他的身前,为他承受这一切,可双腿像被钉在地上,被无尽的恐惧束缚,无法挪动分毫。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男孩被疯女人拳脚相加,心中满是无能为力的痛苦与自责,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肮脏的地面上。
亲爱的啸声,请不要怪我,我也在遭受痛苦!
张啸声此刻不在乎身上的痛苦而是精神的折磨。他想着他的母亲,如果她还在世,一定会来关心自己,为自己出头。可这一切一切都是不切实际幻象,母亲不会出现保护自己。
唯一真实的只有身上的伤痛,众人火辣伤人的目光。
被仇恨蒙蔽的少年,又怎知此时的父亲正在长途跋涉的不辞辛苦的赶来呢。
“你小子,又给老子惹祸。”
众人的目光被吸引。
来人是刀哥的父。我们姑且就称他为老刀吧。
只见老刀留着一头干练的的板寸,眼戴墨镜,脖戴一斤重镀金掉色项链,身穿印有老虎头的黄色夹克,一条紧身裤,刷的锃亮的黑皮鞋,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这个老刀虽然弱不禁风,但确是石桥镇有名的泼皮无赖。一个老混混生出来一个小混混。
老刀恶狠狠地盯着张啸声。
张啸声想着:我的父亲,你在哪呢,你为什么还不出现,我需要你。
他的心脏被悲伤填满,他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
一个身影突然小跑着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头戴的安全帽布满划痕与灰尘,帽檐下,几缕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贴在黝黑的脸上。脸上的皱纹里填满了尘土,一道道汗水流过,冲出脏兮兮的沟壑。
那件蓝色工服,早已辨不出原本的颜色,汗渍、泥点和混凝土污渍层层叠叠。肩膀处磨得泛白,还有几处被钢筋勾破的大口子,像咧着嘴的怪物。衣角随意地塞在破旧的工作裤里,裤子上同样满是泥污,膝盖处补丁摞补丁,线脚都已松开。
就连脚上那双劳保鞋,前头的橡胶磨损严重,脚趾头都快露出来了。鞋面上糊着厚厚的水泥,每走一步都显得沉重拖沓。他弯着腰,双手扶着膝盖,粗重的喘息声在闷热的空气中回荡,疲惫与狼狈展露无遗。他的出现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周围开始响起窃窃私语。
“看,那个人好脏啊,怎么来学校了。”
“估计是哪个学生的家长,这也太不修边幅了。”
这些议论声像针一样刺进张啸声的耳朵里。
“朱老师好。”男人气喘吁吁的问好。
“你是张啸声的家长吧。”老朱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对,我是。”张兴庄看了看张啸声。张啸声低头沉默不语。他心里不停地埋怨父亲为什么不能穿得体面些再来,满心都是被同学看到自己有这样父亲的羞耻感。
“是这样的…”老朱没有了解完全貌,他只把他看到的加以他认为的讲给了众人听。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打人就是不对的,实在解决不了的问题,应该是找老师,而不是依靠暴力。”老朱滔滔不绝的说完了他认为的一切。
“是是是。”张兴庄低着头。
“你看看你儿子给我儿子打的。”贾宽母亲凶神恶煞的指着贾宽的脸,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那您看这件事情该怎么解决才好。”张兴庄小声的说。
“我看那,”女人趾高气昂地说,“那就报警是最好的结果。”
张兴庄一听这话,心里害怕极了,连忙摆手说道:“别别别,有事都好商量,娃儿还这么小,报警不值当。”
女人暴跳如雷,又开始发作,喋喋不休的骂个不停,各种污言秽语齐出。你实在难以想象这个穿着打扮都像知性女性的人会说出这么难听的话。
张啸声看着父亲的头被女人骂的越来越低,腰杆也越来越弯。他的心中不免有些酸楚。
大庭广众之下,贾宽父亲及时制止了女人。
老朱看着事情越来越不可控,周围又人多眼杂,连忙说道:
“各位,我们都借一步说话,这里不方便。”
众人都默认,跟着老朱远离了人群,走到了花园里。
张兴庄没好气的撇了一眼张啸声。父子两人都低着头走在最后。
在路上,老刀鬼鬼祟祟的小声跟贾宽母亲商量着什么。
阴云沉沉地压着天际,给整座花园蒙上了一层黯淡的滤镜。石板小径湿漉漉的,似蒙着一层薄霜,透着丝丝寒意,走在上面,鞋底与石板摩擦的声音都显得沉闷。不远处的亭子,檐角在阴云下显得格外尖锐,投下的影子模糊又压抑,少了晴天时的那份闲适与悠然。
众人都在花园中间石凳旁站定,贾宽母亲率先坐下,翘起二郎腿,趾高气昂。
随后,老朱老刀张兴庄分别坐在一个方位,贾宽父亲自然挨着媳妇坐,三个孩子站在一旁。
一张石桌,四个家庭,各怀鬼胎。
老刀从衣兜里摸出香烟,不紧不慢给众人散烟。先是朱老师,再给贾宽父亲,张兴庄手已经抬了起来,老刀却戛然而止,将手里的烟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张兴庄只得尴尬的收回自己布满老茧的手。
张啸声看着这一幕,眼眶微微发红,心中一紧。
张兴庄局促不安。
“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直接说解决方案吧。”
张兴庄顺势开口,“我是个粗人,大家都说明白点,怎么解决最好。只要不报警,都好说。”
老刀咂巴了一口烟,
“不报警也行,打了我的儿,钱怎么也得赔一点吧。”
张兴庄微微点了点头。
女人顺势接话,一改泼辣的样子,通情理的说:“这位大哥,我们都是打工的,都没有什么钱,但是你看看你儿子把我儿子打的这么惨,怎么要赔这个数吧。”说着,抬起五根手指。
“五千!”张兴庄激动的大叫,他原以为众人会趁此敲诈一笔。
女人又不屑的收回了手,白了张兴庄一眼。
“五千?五万!”老刀突然暴怒。
“五万?”
女人又接下话茬,再一次温柔的说道:“我家那口子都知道,打成这样医药费营养费检查费杂七杂八加起来都不止五万了,我们也是看在你们没什么钱,才好心的说出的这个数。”说着,顺势碰了碰贾宽父亲的肩膀,并加以眼神示意。
贾宽父亲看着媳妇凶狠的眼神,只得局促的点了点头。
张兴庄犹豫了一会,咬一咬牙,
“行吧,一家两万五是吧?”
“两万五?五万!一家五万!”老刀再次暴怒,看架势是要生吞了眼前的张兴庄一般。
张兴庄宛如晴天霹雳,天文数字吓得他腿软。
“两家五万,那就是十万,我一个干工地的,上哪去找这么多钱呀。”
张兴庄可怜的看着旁边的朱老师,希望他能从中说几句好话让她们都松点口。
老朱一脸为难的说道:“麻烦都是你儿子弄出来的,这事要解决不好他可能连书都读不了了。”
“拿不出来钱,那就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老刀震怒。
“对!报警!”女人附和。说着就要拿出手机报警。
“妹子,别。”张兴庄极力劝阻,伸手要拦截。
女人根本不管,站起身挣脱开来,准备拨打。身姿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噗通!”
张啸声的父亲,那个平日里如山一般坚毅的男人,此刻竟直直地跪在众人面前。
父亲的脊背不再挺拔,像是被生活的重担彻底压垮,弯成了一道难堪的弧度。他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粗糙干裂的掌心朝上,像是在徒劳地祈求着什么。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夹杂的银丝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脸上满是疲惫与无奈,一道道皱纹如同刻进了骨子里,每一道都藏着生活的艰辛。
站在一旁的张啸声,看到这一幕,只觉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的眼眶瞬间充血,视线变得模糊,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心中翻涌着愤怒、羞耻与痛苦,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冲上前,声音因激动而变得沙哑:
“爸,你这是干什么!”
在他的认知里,父亲一直是家中的顶梁柱,是坚强不屈的象征,如今这般屈辱的姿态,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地刺进他的心里,让他痛得几近窒息。
张啸声连忙去扶父亲。
张啸声哭着喊到:
“大不了我不读这破书了!你快起来呀!”
突然,张兴庄猛地抬起手臂,那手臂带着呼呼的风声,以不容躲避的气势迅速落下。“啪”的一声脆响,手掌结结实实地落在张啸声的脸上。这一巴掌的力量极大,张啸声的头被打得偏向一侧,身体也跟着晃了晃。他的脸颊瞬间泛起一片通红,五个指印清晰地浮现出来,如同烙铁印在皮肤上。张啸声被打懵了,神情恍惚。
张兴庄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似乎被自己的举动惊住了,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懊悔和心疼。而张啸声,他的眼中蓄满了泪水,那泪水里既有被打的疼痛,也有对父亲的不解与委屈。
张兴庄哭着说:“不要报警,不能报警,报警孩子就完了,当父亲的没本事。娃儿不能没有书读呀,不就是十万吗。我给,我砸锅卖铁都给,不要报警,求求妹子了,求求大家了。”泪水从张兴庄的眼睛里流出,划过沟壑一般的皱纹。
众人都被眼前这个男人震惊了。贾宽的父亲拉了拉媳妇的袖子。
女人回过神来,
“好嘛,好嘛。大家都不容易。这件事赔点钱就算了。”
老刀也附和道。
老朱出来打圆场。
贾宽的父亲连忙扶起了张兴庄。
…
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天际,将黑暗瞬间撕裂,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滚滚而来。豆大的雨点迫不及待地砸落,打在地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雨势迅速加大,密密麻麻的雨丝织成了一张巨大的水幕,天地间一片朦胧。狂风也来凑热闹,裹挟着雨水肆意横行,吹得树枝猛烈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被折断。雨滴重重地敲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像密集的鼓点,又似愤怒的咆哮。
街道上很快积起了深深的水洼,雨水如湍急的河流般奔腾而下,裹挟着泥沙、落叶和杂物。行人们在雨中艰难前行,有的撑着的雨伞被狂风掀翻,有的匆忙躲进街边店铺,狼狈不堪。
这场大雨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宣泄着,似要将世间的一切污垢都冲刷干净。
张啸声站在走廊上,直勾勾的望着父亲淋着雨寞落的背影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