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冬讨厌他的邻居甚夏。
原因既不是他叫甚夏,有着一个与凌冬这样一个可笑名字完全对照的更可笑的名字。也不是因为他们出生在同一家产房,但甚夏就是该死的比他出生早了那么点时候,这时间短到甚夏估计还没止住哭声,他刚生产完的母亲还没抱热他,凌冬就从自己妈妈的肚子里掉了出来。
当然,可能有以上这些原因,不然他们也不会总被邻里拽在一起,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也会被叫成哥俩。凌冬笃定,一定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会有个这么麻烦的跟屁虫,还真的脸大地自诩是他哥哥,在他身边就像一年又一年的夏蝉——甚夏比那些此起彼伏永远不停的蝉鸣还要吵。
凌冬讨厌他,他坚信这种讨厌是从出生就注定的,因为凌冬确信,在他被妈妈强硬地带到甚夏面前,见到甚夏那副欠揍又讨好他母亲的模样第一眼时,他就讨厌上了他。随着与日俱增的相处,凌冬也确信,他绝对不可能喜欢他,永远不可能。
命运或许曾给过凌冬对甚夏改观的机会,可就像他们的名字,他们一个是“盛夏”,一个是“凛冬”,注定水火不容。
是的,如果这个欠揍的、可恶的甚夏不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把自己包裹成活泼的样子亲近他,却将他骗到若水镇里那黑得发臭的江水的行船上,看着他因为船摇摇晃晃,吓得直冒眼泪,就哈哈大笑,或许凌冬就不会在刚认识他的时候就讨厌他。
他甚至还不依不挠,用嘲笑声引来了他们的父母。偏偏凌冬自己的爸爸也没有眼色,撺掇着甚夏的母亲给他的囧样拍了一张照片——甚夏的母亲是摄影师。
于是,就还留下了他与甚夏的第一张合照。甚夏的手挤着他的脸,把凌冬因为哭泣变得粉红圆润的脸挤成一团,在相片里看得特别丑陋,还特别肥。
“那是因为你才两岁,当然肥嘟嘟的。”甚夏抓着照片给他扮鬼脸,被抓住把柄的凌冬恼羞成怒,生怕他把这些丑照发给其他人看,到时候镇里的所有小孩都会笑他。
“说得好像你不也是两岁一样!”凌冬见捉不到相片,气得在原地瞪着甚夏,正是因为甚夏总是这样,所以他讨厌他。他总是抓着他的把柄,然后取笑他。
“是呀,所以我怎么知道你会在船上大哭,你居然把这事怪在我头上,冤枉啊老天爷,我比窦娥还冤。”哪怕如此,甚夏还依旧装作很无辜的样子,甚至推卸当初的责任。凌冬抓住甚夏的衣角,一把抢回他手中的相片。当然,这也是因为甚夏轻敌了。
这小子灵活得像个泥鳅,传闻他的灵活都是被他那总是喝醉酒就会拎起拖鞋抽他的父亲锻炼出来的,凌冬听得懵懵懂懂,只是看甚夏那得意洋洋的模样,他就忍不住嘲他两句:“哦,看来你在家经常闯祸。”甚夏听到这话,只会笑得前仰后合,指责他:“你在冤枉我。”
凌冬下意识地就去思考甚夏话的意思,看到他那怎么思考也思考不明白的模样,甚夏笑得就会更厉害,凌冬才意识到,原来甚夏又在取笑他。可每当凌冬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只灵活的泥鳅就已经跑远了,只留给凌冬一个影子。
凌冬追了好久,沿着河的东边一直跑过了桥,又走到了河的另一端,凌冬才追上甚夏,甚夏站在河岸,昂着头骄傲地说:“这次比赛是我赢了,你得请我吃冰淇淋。”这已经成为了他们之中默认的赌注,愿赌服输,凌冬只能拿着自己那一点点的零用钱,给甚夏吃冰淇淋。
在他们的对决中,甚夏从不让他。不过,凌冬也不屑于要甚夏让。
因此,这是一次难得从甚夏手中取得的胜利,让凌冬非常有成就感,对他连做了几个鬼脸。
甚夏也露出了“居然输了”的表情,凌冬的鼻子简直要翘到天上去了,他马上就忘记了小时候糗事的仇,已经摆出了胜利者的姿态:“总算是我赢了,请我吃冰淇淋。”
甚夏摸了摸屁股兜,从里面掏出了一个钢镚儿,又掏掏衣服缝,什么都没有。
“诶——才一块钱,只能买个棒棒冰啊。”凌冬失望至极,“真只有这些吗?”
甚夏那始终欠揍的脸不知道为何黑了,比起以前那副讨人厌的模样,凌冬更讨厌他突然耷拉下来的表情,闷闷不乐的样子好似是他在逼他。
凌冬哄他:“好啦好啦,我又不是小气的人,我就吃个小布丁就好了,我妈说我得少吃点冰淇淋,最近我老是拉肚子。”
更纳闷的是,听了这话的甚夏表情更黯淡无光了,像被他欺负了似的。凌冬搞不明白了,他最讨厌哄人了,因为他根本不懂要怎么做。
“干什么啊?我做错了什么吗?”凌冬质问甚夏,他的动作很不客气,直接捏紧了甚夏的肩膀,把他吓了一跳,“我哪里惹你了?”凌冬撇着嘴,他相信自己此刻的表情不比甚夏好看,或许凶巴巴的。
甚夏一副诧异的模样,这一定是被他的表情给威慑住了。凌冬的脑瓜子转来转去,又油然而生起了骄傲之情。
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没那么讨厌甚夏了,毕竟被他震慑的甚夏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一点也不讨人厌。
谁知道,才过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甚夏瞧着瞧着他,突然笑了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眼见凌冬就要爆发,甚夏便拽着他往零食店跑去,“对不起对不起,我在想别的事,我给你买大布丁。”
“别的事?什么事?”凌冬问他,甚夏背对着他,也没有回应他,刚才升起的成就感立即消失了,更多的是由不清不楚带来的恼怒。
果然,甚夏还是那么的讨人厌,说话从来只说一半,他还差点被他蒙蔽,真是个可恶的家伙。
意识到凌冬又开始生他的气,甚夏便帮他将买好的大布丁拆了包装,讨好地送到他的眼前:“好吧,我只是在想……”他顿了顿,凌冬立刻就知道这是他在现编接下来的话,甚夏总是这样。他的家人怎么不教训他不能说谎?凌冬越想越生气,因为他的妈妈就非常的烦人,稍微说错话,他的妈妈就会教育他。
甚夏低着头:
“凌冬,下个月你是不是要过生日了?”
“哦,是啊,我要九岁了。”一想到这个,他就来气,“哼,这不也是你的生日,你就比我早出生……几分钟!”
他总是跟甚夏说这句话,生怕甚夏哪天忘了,蹬鼻子上脸就要自称他哥,说实话,凌冬非常害怕这样的情况发生,不光是甚夏没皮没脸会占他便宜,他的家里人还老是让他把甚夏当哥哥一样尊重,他们明明没有血缘关系,真是莫名其妙。
甚夏蹲在地上,因为凌冬坐在零食店门前的小板凳上,所以甚夏可以从下往上看凌冬的脸。凌冬吃着冰淇淋,根本没有管甚夏做什么。
“你怎么一直生气呀?”甚夏问他,“像个包子一样。”
这是什么比喻?凌冬没听懂,意思是他的脸很好吃?不对,意思是他的脸很圆,那不就是嘲讽他的脸特别肥?
凌冬再也忍不住了,冰淇淋被他支到一边:“因为,你是个非常非常非常讨厌的家伙!”他特别大声地并且用力地对甚夏喊着,然后气鼓鼓地将冰淇淋吃了个干净,甚至连木杆子都被他咬碎了。
“要丢垃圾桶哦。”甚夏的话轻飘飘地传来,他总是这样。每次凌冬都气得要跳起来,他还嫌不够,要往里面再浇点油!
凌冬生气地将木杆子折断丢进垃圾桶里,连看都不看甚夏一样,用劲地踩着地面往家里走。
甚夏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凌冬时不时能听到他的笑声,真是欠揍!讨厌!
结果,在他俩过生日之前,凌冬先参加了一场葬礼,这是他人生里的第一个葬礼,对象是甚夏的母亲。
凌冬自然不可能因为这是讨厌鬼的母亲就暗自窃喜,虽然他还完全没理解生命的重量,但他知道,如果是他的妈妈离开了人间,他一定会很难过。
凌冬很少见到那么多人,一群人围聚在一间狭长的木房子中,桌子挨着椅子,椅子挨着桌子,人挨着人,还有沉重的烟味堆积在桌上久久不散。他没看到甚夏,妈妈告诉他,甚夏跟他的家人坐在另外一边,凌冬不能乱跑,这会打扰到别人。
可是呛鼻的烟味让他很难受,他的周围坐的全是上了年纪的中年人以及老人,没有人跟他讲话。凡是跟他讲话的,就是问他在学校学得怎么样。
凌冬的成绩不好,更可恨的是,甚夏的学习很优秀,凌冬唯一的优势学科语文,甚夏也总比他高个几分,虽然他们不在一个班,可是每次出成绩了甚夏都会第一个告诉他,当然了,这肯定是在向他炫耀,毕竟他打听过,甚夏的成绩在他们班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而泯然众矣的凌冬,只能气得牙痒痒,但是他的数学怎么学都学不好,这学期才开始学的英语更是连及格都做不到,这件事愁坏了他的妈妈,尤其是在知道甚夏成绩很好以后,妈妈更是严格要求他,还给他定了目标,数学跟英语考不到妈妈要求的分数,凌冬就没电视看。这些都是甚夏害得!
一想到这里,他更想找甚夏了,如果甚夏在哭,他还可以假意地安慰他,说不定以后甚夏就会因此对他感恩戴德,不再让凌冬难堪了。
可是,吃完饭后,凌冬主动跟妈妈说要去找甚夏,却被妈妈骂了一顿,叫他别去给甚夏添乱,人家的母亲刚刚去世,他去凑合什么。凌冬只好纳闷地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要化成一棵枯树,因为他太无聊了,哪怕有同样没成年的孩子路过,凌冬也不认识。
是甚夏主动来找他的。
他吃完饭,正无聊地东张西望,正巧就看见了不远处的甚夏。甚夏朝他挥挥手,但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凌冬见妈妈在和其他人聊天,就一个下蹲,从椅子那偷偷摸摸溜了出去。
“我妈说你们要忙好多事,你偷偷跑出来了?”
“好多事?”甚夏眨眼,“我们晚上要出去。”
“去哪里?”
“火葬场。”
凌冬立即闭嘴了,他知道这不是个好地方。
甚夏却肩一耸,按照往常,凌冬知道这肯定是他在笑,但现在他不知道了,他觉得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笑。所以,凌冬意识到,甚夏一定是哭了。于是,他很自觉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还剩一半的纸巾,从里面抽出一张,递给了甚夏。
“哦……哦。”甚夏的反应非常迟缓,他接过了纸巾,然后非常大声地擤了鼻涕,这一声把凌冬惊到了,他头一次听到一个人擤鼻涕能发出比雷还响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凌冬直言不讳道。
面对凌冬大惊小怪的反应,甚夏不仅毫不在意地又擤了一次鼻涕,还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你怎么笑了?”凌冬吃惊,他觉得在这么一个悲伤的时候没有人会笑出来。不过甚夏不是个正常人,他想。
甚夏听到凌冬的话,笑容更明显了:“凌冬,我们去买冰淇淋吧。”
凌冬摸不着头脑:“冰淇淋?”甚夏抓着他,快步往零食店跑了过去。
甚夏抓着一张五块钱,问老板买了两个两块五的冰淇淋。老板姓章,在甚夏跟凌冬出生前就在这里开了间零食店,也在甚夏和凌冬知道彼此之前,就已经认识了这俩孩子。
老板跟甚夏说:“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伐!你老爹要是说你,就到我这来。”
甚夏直眨巴他的眼睛,露出大大的笑容。章老板揉着甚夏的头,给了他一袋弹珠:“给,你跟冬冬两个人玩。”
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凌冬被晾在一边,心底纳闷。甚夏总是不需要做什么就能得到奖励,这是为什么呢?明明他跟妈妈要什么,都得死乞白赖好一会儿,妈妈才会松口。一瞬间,一股酸意涌上他的心头,那被握在甚夏手中,凌冬一向期待玩的弹珠也变得碍眼了。
“到时候开学了,我就把弹珠带学校去,然后我俩课间玩。”甚夏垫着手中的弹珠,嘎吱嘎吱的玻璃摩擦声在寂静辽阔的夏夜里居然这么烦人,比那些此起彼伏的蝉鸣还要让人讨厌。
不,讨厌的不是弹珠声。
讨厌的是甚夏。
为什么甚夏这么聒噪,却从来没有人去约束他训斥他甚至责罚他呢?明明在这样一个日子里,他也不守礼节,甚至还出格地带着他去吃冰淇淋,为什么他的家里人不来找他,不把他拽走就像妈妈对凌冬一样臭骂他一顿呢?
“你要回去了吗?”
“嗯。”他闷闷地回答甚夏。
甚夏一下子就意识到凌冬的异常:“怎么了?不开心吗?”凌冬不明白,为什么甚夏总是能看懂他。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他自己的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甚至是看不到脸的时候,也会从声音里表现出来。
但现在的他还不知道,只是觉得这样的甚夏既敏锐又讨厌。
“没有。”他强硬地回答,把自己背对甚夏。
甚夏便从身后拉住他的肩膀,凌冬皱眉,不客气地说:“干嘛?”
“为什么突然不开心了?”甚夏问他。
凌冬厌烦至极:“有什么为什么?而且我没有不开心!”
“你看着就……”
“你好烦!”
他喊道。他看到甚夏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想起来他的妈妈经常夸甚夏有个水汪汪的眼睛,不像凌冬,眼睛小,还经常眯着看电视,妈妈说他早晚要近视。
为什么?为什么在别人眼里甚夏总比他好?明明甚夏是个那么讨人厌的家伙!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此刻涨得通红,他张开嘴,这是他此生最伶牙俐齿的时候:“因为我讨厌你,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让我感到烦,非常烦!所以我不开心!我要回去了!”
盛夏此起彼伏的蝉鸣冷漠地旁观着他们,融化的甜筒滴到地上,黏腻地渗入土中,弹珠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挲声,像是人们的窃窃私语。他不讨厌这样的声音,夏天的夜晚来得很晚,但夜晚终究是到来了。无数荧光点缀在深黑的幕布上,橘黄的灯照着勾结在一起的尘埃,朦朦胧胧地落在凌冬和甚夏的身上。
“凌冬。”甚夏的声音又干又哑,轻到还没落在地上就已经散去。
凌冬转身看他,不耐烦地想他又在搞什么鬼,但甚夏避开了凌冬的视线,他只是盯着那些灯光下时而聚拢时而又离散的尘霾:“人死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凌冬一愣,他赶忙低下头,这是他意识到说错话以后下意识会做的动作。面对甚夏,他经常会忍不住说出他觉得不合适的气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妈妈一直教导过他要尊重别人。
“我不知道,我觉得人死后什么也不是。”
甚夏没有回他,他们就一路沉默地走了回去,直到凌冬看见自己的妈妈冷着脸站在狭长木屋的门口,一副要拎着他耳朵臭骂一顿的架势。
凌冬低头盯着自己的影子,他想他整理好自己那些破碎的、纠缠的、惹人烦的情绪了。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很轻,然后他就取笑自己,甚夏估计根本听不见,但是听不见就听不见吧,反正他说了。可能是这个日子太特殊了,平常他可以坦率地给甚夏买零食当赔礼道歉。可是今天,只有心虚和紧张不断地勾着凌冬的心脏,他不想等到任何回应,就脚底抹油想要跑走。
甚夏拉住他。
“凌冬,明天我们去阿婆家下象棋吧。”
阿婆并不是甚夏的外婆,但她很照顾甚夏。阿婆就住在甚夏家的后面一条街,阿婆家有个很大的麻将桌,但凌冬学不会麻将,甚夏稍微跟阿婆学过,也没学会。不过那里还有两副老到卷边的扑克以及一副用纸做的已经快坏掉的象棋,因此甚夏经常跟凌冬去阿婆家玩。
“嗯。”凌冬想扯回自己的胳膊,但是甚夏就是不松手。他以为甚夏在因为自己不过脑子的话而伤心,挣脱了一会儿后选择任由甚夏抓着。
“说好了,明天不见不散。”
那恼人的声音钻入他的脑袋里,凌冬纳闷起来,甚夏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不想管这些了,他的脑子转不动了,他想回到妈妈身边了,尽管他肯定要被妈妈训斥。他饿了,饭桌上有好多他平常没吃过的菜,之前他太无聊,吃了几口就没吃,现在他很想念那些鸡肉、鸭肉,还有猪肉。
方才尴尬沉闷的气氛仿佛是凌冬的错觉,甚夏又摆出了那副轻松高兴的神情,松开了手:“那再见了,凌冬。”
“再见,甚夏。”
可是,那阵忧虑与不安依旧盘桓在凌冬的心头。甚夏瘦小的身影笼罩在朦胧的灯光中,当凌冬跑回妈妈的身边时,这道影子也没有消失。
凌冬望着甚夏,那道影子越来越远,直到凌冬再也望不见的时候。
甚夏没有离开。
第二天,凌冬去甚夏家里找甚夏,却压根没人给他开门。只有浓烈的酒精发酵着的腐烂臭味从门缝里透了出来,凌冬细闻了两口,就大脑发胀,没忍住干呕起来。
他还隐约听见了一阵一阵的雷鸣,轰隆隆地闷在木头内,感觉这木头做的门不是要被这股味道泡到腐烂,就是要被这闷声一寸寸折断。他只好去敲凌冬卧室的窗户,窗帘掩着,他也看不清屋内的情况,他敲了很久,都没有得到回应。
“甚夏,甚夏……甚夏!”他喊起来。
对门的老婆婆被他的声音唤了出来,她敲着弯下的背,因为牙齿已经没了,说的话含含糊糊,凌冬让她说了两遍,他才听懂婆婆的意思。
“小夏早上才回来,跟他那死醉鬼老爹吵了一上午,现在应该在睡觉呢。”
“吵架?”
“你人小,不懂。”
这句话让凌冬很反感,他按捺不满的情绪,对婆婆说:“可是甚夏跟我说好下午和我出去的。”
“你还年纪小,要多体谅别人,小夏这孩子苦,他老爹不做事,早上吵了好久,中午才消停。他肯定高兴你去找他,但这个年纪,很需要休息哇。”
婆婆的话模模糊糊传进凌冬的耳中,说得模棱两可,而且非常矛盾,婆婆说他年纪小不懂事,又跟他说了好多疑似暗藏道理的话。既然知道他不懂,为什么不说得明白一些?跟他的妈妈一样,总是话里又藏了别的话让他去猜,如果他猜不准,妈妈就会不高兴,唠唠叨叨说他不懂事。
“婆婆,是我的错,我跟他约好的。”甚夏从窗后探出脑袋,他的头发毛毛躁躁。凌冬忍不住想,他这是多久没剪头发了,他记得学校根本不让留这么长的头发。他要是到开学都不剪,一定会被班主任骂死。
而且,是他的错觉吗?甚夏原本漂亮的眼睛红红的,眼皮还肿起来了,下眼皮黑黝黝的,他从来没见过一双这样的眼睛,他觉得这样的甚夏有些可怕。
他想起婆婆说甚夏早上被爸爸骂了一通,他的家里人总算是教训他了。想到这个,凌冬觉得甚夏顺眼多了,而且他今天说话也没以前那么欠揍了,肯定是因为被骂的缘故,不得不装装样子变得乖巧,说不定以后他都难嚣张了。
方才等了半天的烦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松愉悦。但是,甚夏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凌冬纠结起来。
“哼,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一会儿呢,你不守时。”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了,与其想这些,不如趁机教训甚夏一顿。
谁知道,他原以为甚夏会低下头向他道歉,结果那个讨厌鬼还是露出那副让人恼怒的笑脸,他的脸白白的,嘴巴也很苍白,看起来像恐怖片里的鬼。原本就凌乱的头发还被他自己揪来揪去,蓬头垢面,怎么看都很讨人厌:“哎,我睡过头了,你等我洗个脸,我马上就出来。”
“婆婆说你中午才睡?”
甚夏停顿了一会儿,说:“嗯,是的。”
“你要是困就接着睡吧。”
“我才不需要睡那么多,你等我会儿。”
“那你快点。”凌冬倚靠着墙等他,“十秒钟就给我出来。”
“那你还不如让我现在从窗户这爬出来。”甚夏扒着窗台跃跃欲试,“怎样?我跳出来了你就给我买个冰淇淋,我要吃巧克力甜筒!”他张开双臂,跟只鸟一样振翅。
“还吃冰淇淋?你今晚就拉肚子!”凌冬翻白眼。
“那你赌不赌?”
“无聊,幼稚。”凌冬转身,不想再跟甚夏扯皮了。甚夏以为凌冬真的要走了,赶忙叫他站住,然后人就从窗户口消失了,五分钟后,甚夏穿着皱巴巴的短袖短裤,踢着拖鞋从正门跳了出来。
“快吧!我们出发吧。”
凌冬睨他,冷哼:“慢死了。”
甚夏哼着未名的小曲将家门锁上,那轰隆如雷霆的声响一半被挤兑到门外,跃进了凌冬的耳里。他突然想起了这个熟悉的声音,他的妈妈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这是人睡着以后发出的呼噜声,只是他从来没听过这么大的声音。不出意外,这是甚夏的父亲发出来的,甚夏在这样的环境中真的睡得着吗?
凌冬不停地转着脑瓜子,他没有注意到也不可能发现甚夏阖上门时,脸上稍纵即逝的厌恶以及他轻轻叹出的一口无奈的长气。
“诶,我从口袋里找到一颗弹珠。你猜猜看,它在我的左手还是右手?猜对了给你买冰淇淋。”
“我才不吃,昨天吃了以后,晚上一直拉稀,屁股到今天还痛。”
“那给你买辣条,赌嘛赌嘛,凌冬——”
“你好恶心。”
“快猜嘛凌冬,快点快点。”
“烦死了,右手。”
“啊——猜错了,凌冬要给我买冰淇淋。”
“我没说过我猜错了要给你买冰淇淋啊!”
“打赌不就是输的要给赢的奖励嘛。”
凌冬盯着甚夏那张欠扁的脸,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把你左手摊开。”
甚夏张大眼睛,他明显看见了甚夏那飘忽的眼神。凌冬皱眉,抓住甚夏的左手,甚夏被他整得止不住笑,跟身上长了跳蚤似的,手也止不住摊开,里面什么都没有。
凌冬冷着脸瞪着甚夏,对方不仅不心虚,还依旧嬉皮笑脸。
“赖皮。”他生气地说。
“好嘛好嘛,我给你买冰淇淋,不对,辣条。”
“不要,你赖皮。”
“我给你买两包!不要生我气嘛。”
“……滚蛋。”
“开学后我把弹珠给你玩一周!”
“……”
所以说,他讨厌甚夏。
甚夏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烦人、最无赖的家伙!
甚夏跟凌冬真正意义上的初次见面要更早,但是那会儿他们俩都是婴儿完全不懂事。两岁是真正意义上的两个人产生了互动,由于故事为凌冬视角,心理活动也基本全出于凌冬,有些内容并不一定就是真实的现实。
不过绝大部分并不重要,仅作为补充。
本章节两人实岁8岁,虚岁9岁。凌冬甚夏这个年纪都不成熟,不用去审判两个孩子此时的言行。
此处为一改后的我:(?′°︿°?)第一章写的时候是单纯出现了这个脑洞,但两个孩子的具体人设都还比较模糊,现在看感觉冬冬这个小孩子脾气(???╰╯???)不过很可爱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