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地说,第一次看见墨旭庭动真怒——尤其是他走的时候濯清确信自己看见了他通红的眼睛和没收住的眼泪——确实是一件很震撼的事。
濯清坐在原先的座位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把这个堂哥给气哭了——只是因为替“墨晴晚”说了一句话——护法仙子的杀伤力真大。
墨晴晚——这就是那天救下他的人吗?
虽然之前有过猜测,和她有关的多半是什么恶**件,否则不至于遭受这种程度的排斥。但经墨旭庭之口说出的旧事依然令他大受震撼。
从那天的风和花上不难看出墨晴晚近乎天才的控灵术实力,但八岁就杀了十个墨家的长老这种惊人的战果,哪怕是被墨旭庭带着恨意说出来,也荒谬得像是玩笑。
不过,墨濯清心情复杂地想,他所了解到的关于这个人的一切,不都像玩笑一样么?
至于五年前那场让墨家血流成河的惨案,大概就是他作为“外面来的私生子”所不知道的家族往事了。这对墨家人来说应该不算什么秘密,只是他没有亲身经历过,孤陋寡闻罢了。
据墨旭庭所言,那次墨家被入侵的结果极其惨烈,而且似乎有外族插手,但他在山外从未听说过相关的消息——好吧,这也正常,谁做坏事做得人尽皆知的话那也是很失败了。他来这里之前还以为墨家早就败落了呢,结果他们在苍岚山发展得欣欣向荣,客观地说技术水平已经比外面高多了。
思及此,濯清突然意识到一个不和谐的地方:以他回到墨家这段时间的见闻,墨家与外界并非完全隔绝,甚至可以说是有低调而频繁的交流的。可是山外的普通人几百年来却从未再听说过墨家的消息。想来除了墨家的刻意隐藏,或许还有其他势力有意封锁了关于墨家的消息?会是暗中有利益往来的人,还是曾经惨案的幕后黑手?
……
哪怕墨旭庭看起来足够真情实感,且凭濯清对这个人的了解,故意说谎的概率可以忽略不计,他也没打算接受这个人的一面之词。原因很简单,一个人的观点受限于他的立场、见闻和智力,而濯清并不相信他的这位堂哥有能力产生客观准确的认知。
而且他也没有忘记墨辰昭在提起墨晴晚时复杂的神情。墨辰昭是很重视家庭的人,如果墨晴晚真的对他妹妹的死有过错,墨辰昭再怎么宽容善良,也决不至于为她说话。这只能说明在墨辰昭眼里,这件事另有隐情。
更何况,他也没有忘记那天的场景。带着安抚意味的暖风和温柔的小黄花,他确信自己在其中感觉到了某种未宣之于口的关心。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相信,做出这一切的人会是墨旭庭口中那个背叛家族、滥杀无辜的“坏种”。
或者说,促使一个人做出某种选择的原因太复杂了。既然他早就知道这种身在局中的不由己,或许本就不该凭借只言片语妄下论断。
他想要更多地了解她。
他已经在平淡乏味的日常里停滞很久,而在此刻,终于掀开墨家往事的一角之后,他能感觉到:她是重要的转机。
……
墨晴晚躺在阵法里发呆。其实她的生活本来很难无聊,很小的时候她就能轻易操纵各种各样的灵力。以前她最喜欢用风到处偷听,直到有一次听到父亲和其他长老开会,虽然没有听懂,但还是被察觉了。原本如临大敌的长辈们感觉到灵力上属于她的气息,都好气又好笑,父亲还严肃地批评了她和“怎么什么都教”的母亲——只是她们都没当回事。晴晚之后就避开了这些比她厉害的人,母亲则得意地说是她学艺不精,换成自己就不会被发现。
除了风,她还会操纵小花跳舞,舒阳在病床上的时候很喜欢看。舒阳从小就身体弱,但是很喜欢在外面玩。她偷偷带舒阳出去玩过,结果回来舒阳就大病一场,一向温柔的大伯母冷下脸把两个人骂了一顿,晴晚再也不敢了,舒阳却偷偷跟她说自己很高兴。之后耳根子软的晴晚只好给舒阳带各种好玩的东西,想办法变出好玩的戏法,因为她实在受不了舒阳的撒娇。
舒阳很擅长操纵水,晴晚带到屋子里的几盆花后来都是她在浇水了。晴晚臭屁地表示自己刚从母亲那里学来一个术法,可以给花自动供能,却被舒阳翻了个白眼,指责她太依赖控灵术没有生活情趣。在晴晚表示对方浇水也是靠控灵术之后,舒阳憋了憋发现没话说,把她轰了出去。
从前的生活五光十色,快乐和幸福在时间的碎隙里闪闪发亮。是什么时候,一切开始黯然失色的呢?好像被一片刺目的鲜血洗过,余下的就只有黑白——所有东西都不再有意义,而她的生活也变得乏味、无聊,包围着她的只有可怕的空虚。
“晴晚小姐,时间到了。”恍然从混乱的思绪里清醒过来时,语气恭敬的老仆正好开口,解除了她身上的束缚。
晴晚没有反应,依然躺在原地发呆。这是一个很精妙的阵法,比她用过的那些复杂千百倍,她不知道这些复杂的符文是什么含义,因为每次躺在这里,她都被痛苦淹没,除了幻想过去的幸福,没有力气干任何事。而幻想幸福比起□□上的痛苦,似乎是一种更惨烈的精神凌迟。
晴晚每周会被带来一次,负责这件事的长老曾经很恐惧她的力量,因此设下了异常复杂的禁制,但没料到这个连杀十个长老的恶魔出人意料地温驯安静,对所有安排都全盘接受。他们当然更喜欢懂事的孩子,作为配合的奖励,在家族里为她说了不少好话。
“晴晚小姐,您该回去了。”老仆轻轻碰了碰躺在阵法中央的女孩,动作小心得仿佛在碰什么易碎品——这个倒在血泊里,面色苍白的女孩说是易碎品,确实也不为过。
晴晚迟疑地睁开眼睛,下意识礼貌地笑了笑,然后默不作声地站起身往外走,鲜血还在往外渗,一路滴滴答答。
老仆望着她的背影,面露不忍。无论见过多少次,他都无法对这样近乎献祭的可怕仪式无动于衷,可是真正被献祭的人好像早就麻木了,还会对他若无其事地微笑。
晴晚身上的伤口一路飞速愈合,到屋子门前的时候连衣服都干了。她疲惫地脱下衣服,躺在浴桶里继续发呆。每周一次的仪式会让她的脑子乱七八糟,连记忆也变得错乱,不过有时候她很享受这个过程。她缺乏回想过去的勇气,可是在仪式上闪回一些片段是不可避免的,即使带来痛苦,也比现在的死气沉沉更鲜活,更遑论这份痛苦里其实也掺杂了幸福呢?也就如同毒药让人欲罢不能。
水凉了,她起身换上另一套衣服,躺在床上。今晚的炉火依然烧得很热,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些炉火没有烧柴,而是靠灵力维持。每天都用灵力烧这么大火,按照灵力守恒的原理,这些烧火的灵力势必有一个转换的来源,是从哪里来呢?
是聚灵阵吗?
据她所知,墨家在苍岚山设置了巨型聚灵阵,专门用于收集和转化游离的灵力,以此来维护日常设施的运转。这个聚灵阵经过几代人修缮依然问题百出,偶尔还会断供。但因为太过好用又兼具极致性价比,众人一致认为是他们的水平配不上这么伟大的造物。
不,聚灵阵的灵力主要是游离的灵力,而这些游离的灵力基本来自苍岚山里花草树木和动物、居民的自然代谢,总体而言性质温和。而用于烧火的灵力要提供大量热量,是比较烈性的灵力,虽然不是不能通过前者转化得到,但难免有点麻烦和浪费。
更具性价比的做法是使用本身就具有相应性质的灵力替代。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在山里建一个烧火工坊,不断烧火供能,再将这些释放的灵力转移至对应的炉灶。呃……至于为什么不直接烧火,大概是因为输送灵力比输送柴火简单且稳定吧。
那么要不要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呢?晴晚习惯性地开始分析可行性,而后陷入恍惚。过去,晴晚的父亲在教导女儿时,比起直接传授知识,他更喜欢引导她自己假设原因,并带她去验证——遇到有趣的计划,母亲也会兴高采烈地加入。这种方式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产生想要探究的波澜了。
或许是今天心情不同吧,她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出去走走。
苍岚山是一片占地极广的山脉,她小时候脚力不足,只探索过周边的几座山;之后突逢巨变,更是非必要不出门,所以对这里只有通过灵视的感知,并没有真正踏足过更远的地方。
晴晚闭目冥想,意识沿着炉火向外延伸,摸索着这条灵力的输送路径。对于一般的控灵术士来说,沿着灵力寻找来源这种事表面看不过顺藤摸瓜而已,实际操作起来却一点也不轻松。因为分布在一个空间里的灵力混杂无序,不够敏感的人光是分辨就很费劲,而沿着特定灵力追索更是需要极强的耐心和毅力。不过对于晴晚来说,这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是她与生俱来、流淌于血脉中的天赋。
灵力来自于西南方向的山谷。晴晚轻巧地起身,决定今夜去一探究竟。
——晴晚一直有点向往某种更酷的出行方法,比如话本里常想象的“御剑飞行”什么的,对她来说,用灵力赋予剑向前的动力倒不是办不到。但在控灵术士的细分中,比起将灵力注入武器辅助战斗的剑士之流,晴晚更偏向纯粹的术士,即使用各种控灵术法来应对敌人。剑不是她趁手的武器,所以她更习惯直接操控风托起自己的身体移动,而且这也便于隐藏身形——一把剑飘在天上实在有点太招摇了。
她沿着无人的小径向大山的深处走去,今夜月光明亮,山路也并不显得幽暗。
然而,在拐角处,她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另一个人的目光。他的气息很微弱,以至于她的灵视没有第一时间发觉。
黑衣的少年独自站在树林边,漆黑的眼睛安静地望着她——是了,晴晚恍然,因为他是一个灵盲,气息才那么弱。而墨家很少有灵盲,是以她疏于防备。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晴晚也看着他,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敌意。
察觉到她的态度,少年微微偏头,弯起眼睛朝她笑了一下。他微笑时,眼里潋滟的水波闪着微光。
他确实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虽然和舒阳一点也不像。
终于!终于写到了晴晚和濯清的第一次见面!
没错,濯清是个美少年哇,不够美的男孩子是不配吃软饭的!(确信。
白痴作者已经为了让他们见面想破头了,终于见上可以说是喜极而泣了。
这次见面对晴晚来说是偶然,对濯清来说,他已经等了很久了!(你是每晚蹲点么5555
想了想给这一卷起了一个卷名,没有文化的作者在旧日如影和譬如昨日死里纠结了一下,决定用后一个。这一卷的主线还是很明显,从濯清的视角揭开墨家尘封的(一部分)往事。两个卷名,前者主要象征墨家沉重的旧事像阴影一样缠绕着晴晚的命运,侧重情节内容;后者则可以说是一种主旨的呈现?“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过去的一切既然已经过去,就不必让往事继续牵绊今天的生活,晴晚会迎来崭新的明天。
所以还是选择了后者,一方面寓意比较好,另一方面引经据典显得作者有内涵(实则不然,诚然是个文盲,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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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