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 第1章 第 1 章 “哟,这不是辰昭哥刚回家的那个杂种弟弟吗,倒是日日能在藏书阁见着你。”熟悉的讥讽,紧随其后的是毫不留情的嘲笑: “你一个灵瞎子,看了书你用得出来吗?不如在书里找找有没有重新投胎的法子吧?” “堂堂墨家血脉,却是个控灵术都用不出的废物,我要是你,可没脸赖在墨家不走。” 墨濯清合上手里的书,无可奈何地看向围着他的这群墨家子弟。这群人理论上都是他的堂兄弟姐妹,然而——一个私生子想要和这些正经子弟攀亲戚显然是痴人说梦,尤其是在格外重视血统的控灵世家。 只是这些话说得固然难听,濯清从小听过的侮辱却是更胜一筹,以至于他能若无其事地继续翻书。 可惜今天这帮人好像不打算轻易地放过他。 “大伯母和辰昭哥哥也是好脾性,竟能忍下你这个外面生的野种。他们不管,正好让我们来教教你墨家的规矩。” 濯清眨了眨眼,有些惊奇地抬起了眼睛,想看看这群坏得很浅显的同辈有什么规矩要教他。只见其中一个男孩煞有介事地摆了个手势,一团光球在他手心聚起。 这是一种很基础的控灵术,化灵为力,可以打人。因为消耗不大,往往调用施术者本人体内的灵力就足够。由于灵力本身的特性,无法感知灵力的普通人通常难以防御——但这人大概觉得墨濯清看着瘦弱,甚至不屑于掩盖攻击的路径。 濯清隐蔽地翻了个白眼,背对人的手悄悄抽出一张符咒。控灵术发展至今,封存部分灵力的符咒已经不是稀罕物,虽然效果不强且价格普遍昂贵,但至少能让他这样的灵盲偶尔体验一下魔力对轰的感觉。 ——但他们都没有表现的机会。濯清的好堂哥出手前一瞬,一阵风平地而起,直接把这群墨家子弟掀了个人仰马翻。 这阵风的力道控制得极为精妙,霸道地吹翻了濯清面前的人,濯清和书阁的陈设却毫发无损,濯清甚至感觉有一股暖风带着安抚的意味摸了摸他的头。 摔在地上的亲戚们面露惊恐,连狠话都来不及说就歪歪扭扭地逃之夭夭,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怖的怪物。只有悄悄收起符咒的濯清留在原地。 他迟疑地拈起一朵残留在窗台的小花——酢浆草的花瓣嫩黄而柔软,并不属于这个季节。 类似的情况他不是没有见过,一些家族会施用控灵术人为控制花期,数九寒冬亦能观百花齐放。但毕竟太过奢靡,是炫耀家族实力的手段,供人赏玩的花卉自然也是极尽珍奇。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术法用在普通的野花上。联想到其他人古怪的言行,他若有所思地环顾了一圈,但除了花,那阵异风没有留下其他痕迹,恢复宁静的藏书阁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自那日后,濯清就很少再被人为难,甚至别人看到他都会绕远躲开,仿佛他身上染了什么疫病。 濯清倒是不讨厌这种难得清闲的日子,与人斗法固然有乐趣,但能不被打扰地读书也是不错的体验。只是他不可避免地感到好奇,他现在的处境显然与那天的事有关,背后出手帮了他的人似乎是很特殊的存在。 那朵被留下的小花放在濯清的屋里,濯清没有做任何措施,花朵却依然鲜妍如初,真是令人惊叹的术法——那个人一定有极高的控灵术水平。 据说控灵术士能从灵力中感知到施术者的气息,虽然濯清没有控灵的天赋,但从那几个同辈的反应来看,他们应该都认识这个人——对这样在族中有名气而又技艺高超的控灵术士,这些墨家子弟的态度却很奇怪,不是尊敬,而是深到难以掩饰的恐惧,掺杂着微妙的排斥和厌恶。 恐惧尚可理解,厌恶从何而来呢?那种厌恶让濯清感到熟悉——这让他想起别人看他时的眼神。他被厌恶是因为身份低贱又是个灵盲,而那个人明明天赋异禀,又是因为什么被厌恶呢? …… “啊,你问有了控灵术就可以在家里受欢迎吗?”墨辰昭表情有点奇怪地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等等,你问这个干什么,他们排挤你了?” “族学里很多人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是一个灵瞎子?”濯清垂眸,盯着自己的鞋面,“假如我有控灵天赋,是不是就能被他们接纳了?” 墨辰昭抚了抚濯清的背以示安慰,他不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人,只能笨拙地找补:“有些人确实看重这个,但大部分人交往肯定还是要看人品嘛,光有能力也不行。” “哪怕是很厉害的控灵术士也会被讨厌吗?” “那当然了。”墨辰昭突然叹了口气,“不被人喜欢的原因太多了,别把它们全部当成自己的错。” “墨家以前也有这样的人吗?”墨辰昭似乎意有所指,濯清忍不住追问。 墨辰昭却避而不谈了:“我们一房长年在外,我对家族往事也不太了解。” 他在说谎。墨辰昭其实是一个很好看穿的人,他心事重重的表情显然是想起来什么往事,只是不愿意提。濯清却没再多言。 “我会找那些人说说的。也不是所有人都介意你的身份,只要有些人安分点,别人的态度也会好转的,你别担心了。” “不用麻烦了,二哥。你刚回来不久,也还有许多事要忙。”濯清露出一个感激的笑,“我自己能处理好。” 濯清暂时放弃了从墨辰昭那里打探的计划,墨辰昭虽然宽厚纯善,却粗中有细,他有意隐瞒的事再怎么试探也难有结果——不如就从那几个心思简单的同辈下手吧。 过去被找麻烦的时候濯清几乎天天都能撞上这群人,现在却反了过来,他们简直对濯清避如蛇蝎。 濯清有意在族学的课上卡着点赶进屋里,垂首和夫子道歉后默不作声地坐在了墨旭庭身边——就是那个要“教他规矩”的堂哥。 墨旭庭脸色一下子白了,又迫于夫子的威严没法当堂换座,只能拼命把板凳往边上移,头也固执地扭向另一边,一堂课都别扭地梗着脖子,濯清看着都替他觉得酸。 下课后墨旭庭肉眼可见地大松一口气,正欲遁逃,衣袖却被濯清拉住了。濯清的手看着瘦,力气却不小。墨旭庭一使劲竟然没能挣脱,不由得吃了一惊。 濯清纯良地一笑:“上次堂哥说要教我墨家的规矩,小弟还未领教。不知可还有机会求堂哥赐教?” 墨旭庭的脸色难看得像沾上了什么脏东西,气急败坏地甩袖:“几天没管你真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了,要不是那个扫把星——” 话音一下子停住了,他竟然直接用灵力割断了袖子跑走,“呸,碰到你都怕沾上晦气!” 断袖飘摇的情形和落荒而逃的情态都支撑不住他凶狠的语气,只愈加显得色厉内荏。濯清几乎看得发笑。然而更值得探究的是他口不择言的内容——扫把星?晦气?如果这个人被视为不祥,那么旁人的态度就有迹可循了。 墨家为避祸而隐居深山已逾数百年。但在祸乱发生前,这个家族曾是最为辉煌的控灵世家,在控灵一术上造诣极深,出过许多名震一时的强者。许多基础术法都出自墨家人之手,甚至如今人们对控灵的应用也大部分基于墨家过去的研究。 但过于辉煌也招致嫉妒和觊觎。百余年前,在皇族和几大世家的联合围剿下,墨家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并从此销声匿迹,只在控灵的历史和传说中出现。 还在山外的时候,濯清曾经想方设法调查过墨家残存的资料,对这个家族的历史和传统略有些了解。进入墨家族学后,他同样在藏书阁查阅了很多书稿。 但藏书阁中更机密的内容是他接触不到的。他想要了解的部分,大概率牵扯到墨家近些年发生的往事,还是一些不会被轻易说起的往事。 调查起来有点困难,但方向还算清晰。濯清把手里的半截袖子抛在墨旭庭的书案上,望着窗外思索。 窗外的天气很好,阳光透过树荫,在窗台投下斑驳的影子。在苍岚山中,因为阵法的关系,即使在冬日也总是异常晴朗。 濯清在外面的时候很喜欢这样的晴天,太阳驱散冬日的严寒,给人融融的暖意,街上的家家户户都会出门晒太阳。 但或许在山里见惯了一成不变的晴日,此时此刻,他莫名地有点思念山外的冬日常有的大雪。 …… 今晚是苍岚山里难得一见的雪天。墨晴晚跪坐在将熄的炉火边,盯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 如果掠过耳畔的微风没有送错消息,那么今晚又有一个墨家的孩子出生了。降生在雪天吗?还真是不幸呢,她自嘲地弯了弯嘴角。 以金乌为家纹的控灵世家墨家,长年隐居于终年晴朗不见雨雪的苍岚山中,也以出生在晴日为墨家子弟受到日神庇佑的象征——至于那些出生时天气不甚晴朗的孩子,他们被认为受到神明的厌弃,会为家族带来灾祸,一向不被家族接纳,很多甚至一出生就会被处理掉。 晴晚拨弄了一下炉火,跳动的火焰在她面前延伸变形成一幅图像,是产房中哇哇大哭的女婴和窃窃私语的人群。 即使是无声的画面,晴晚也仿佛能听见他们议论的内容,嘈杂的窃窃私语声让她下意识地呼吸急促。有一双手把女婴摁进水里,因生产而虚脱的妇人无力地伸手又垂下——毕竟没有人承担得起灾厄的后果,不是吗?即使是那位惊才绝艳的前族长,强留下孩子不也害得自己尸骨无存……吗? 一阵忽如其来的头痛打断了她的思绪,有什么东西不允许她继续想下去。 伴随着疼痛,火焰组成的画面变得扭曲而狰狞,盆里本该溺死女婴的水突然猛涨,如洪水般汹涌地淹过了屋里所有的人,甚至朝着画外的晴晚冲来。 猝不及防地,巨大的火焰吞没了她。 晴晚大汗淋漓地醒来。被火焰灼烧的感觉还停留在皮肤上,炉里跳跃的火焰像是梦境的残影,让她不由自主地心悸。 炉火烧得太热了,屋里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她掀开被子坐起身,窗外没有下雪,是一个令人厌倦的晴夜。 晴晚披着外衫推开门,月光倾洒在庭院里,万物被镀上一层冷色调的银辉。 她无声无息地穿过设有禁制的院门,禁制毫无反应,而她的身形溶入月色,下一刻就出现在偏僻的山坡上。 这一处在苍岚山的深处,远离人群,树林极密难以通行,但从一条少有人知的小道绕进去,就会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来自山顶的溪流在此汇聚成一弯石潭,再蜿蜒流向山下的远方,旁边是平坦的草地。这是晴晚为数不多能放松的地方,但她不经常来这里。 虽然是冬天,石潭边上却盛开着大片大片嫩黄色的野花。晴晚抱膝坐在野花前,这些小黄花的花期不在冬天,是她设了一个小小的阵法,引山间的灵力滋养,强行让它们一年四季常开不败。 或许是那个梦的缘故,被灿烂的小黄花拥抱在中间的时候,晴晚又想起了那个像太阳一样灿烂的人。那个人的笑容曾经带来慰藉,可那样的笑容也没有长存。或许命运确实无法改变,她的插手从来不会带来好的转机。 白天下意识的出手并不符合她现在的习惯,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那样做了。晴晚凝视着小花,脑海中却闪过那个小堂弟的身影。 即使形单影只,她的消息也并不闭塞。她听说过大伯父这个私生子的事。身份不光彩,又是灵盲,在墨家的处境可想而知。但他的样子却很从容,怪不得是那个人的弟弟啊。 是她多此一举了吧,晴晚想。 扭曲的梦境也是一种警告,她已经无数次在梦里反刍多管闲事的苦果,现在依然要重蹈覆辙吗? 她的内心没有回答。 晴晚的指尖拈起一朵小小的酢浆草,嫩黄的花瓣在她的掌心合拢又张开,然后随着风飘回草地。小花在草地上又快速地生根发芽,蔓延成一大片。 不知道留在他那里的小花如何了呢?晴晚突然想到。她能感觉到上面残留的灵力,但无意去探究它现在的状态。毕竟斯人已逝,寄托在野花上的关心终究只是一厢情愿。她注定不会获得想要的回音,又何必徒增烦恼? 八百年前写的稿子,比我现在写得好多了。写作水平就是这样越来越差(。 ……能写出下一章吗? 考完期末又陷入反复改稿的循环。想起我至今没写完的湖妹和裴裴。[心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晴晚,灵力流转于天地之间,决定了万物运作的秩序。而控灵术士异于常人之处,就在于能够感知和干涉这种自然的流转。” “……但是这种天赋不是没有代价的。” 女人望着她的眼神很温柔,声音却冷静而克制。 “社会的规则或许未必,自然的规则却永远公平。你想要得到什么,就要在天平的另一端放上等重的砝码。” 晴晚懵懂地看着她,尚不能完全理解这段话的意思。 女人看着她笑了起来。她一笑,原本显得忧悒的面容便如春雪消融,充满绵长的情意。她拿过晴晚手上那束已经蔫巴的野花:“春天了,山里的花倒是都开了。” 这是目前晴晚能够完全理解的内容,她认真地点头补充:“嗯,舒阳又病了,出不了门。我想让她看看外面的花,可是放不了两天花就枯萎了,我每天都背着她换。” 她的语气好像很遗憾的样子,偷偷上瞟的眼神里又带着期待。女人无奈又纵容地叹了口气:“今天教你新的术法。” …… 窗户没关紧,夜晚的寒风吹进屋子,床上的濯清瑟缩一下,睁开了眼睛。他不情不愿地掀被起身,却发现窗户无论如何都合不上。 他无语地撇撇嘴。好吧,这么幼稚的手段,罪魁祸首可真难猜啊。宁愿半夜冒着寒风出门也要偷偷使坏,反正他觉得是他堂哥吃亏了。 是用保暖符咒还是终止符咒?终止符咒比较贵,但窗户要是一晚上都开着他也会有点不爽。他在抽屉里几沓厚厚的符咒里翻找着,心痛地撕开了一张低级终止符咒——就墨旭庭那水平,低级符咒绰绰有余了。符咒化为一阵光点散逸在空气中,濯清感觉不到其中微妙的变化,但窗户旁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摧毁了,具象地表现为现在总算能合上窗了。 濯清打了个哈欠躺回床上,正要入睡,眼神却凝固在了床头的小花上。 这朵放了好几天还新鲜柔嫩的小花,竟然突然枯萎了。 显然,枯萎的原因除了被终止符咒的效果波及,不作他想。 濯清一骨碌坐起身,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端详手里这朵已经枯萎的酢浆草花。在他过去一直以来的认知,同时也是外界普遍的观点里,涉及生命力的控灵术法因为形制复杂,消耗灵力也很多,都起码是中阶以上的术法。这朵花上的控灵术比起他见过的那些,显然更加精巧,毕竟在没有直接供给灵力的情况下,这朵花却仿佛能开得天长地久,大概率是因为它本身就被布置成了一个能够自动流转灵力的阵法。 可是现在却告诉他,这只是一个低阶术法?有没有开玩笑? 如果不是开玩笑,只能说明施术者的造诣已经超乎他的想象了,能够略过繁琐的仪式过程,用最直接的方式完成实质意义上的灵力转换,以至于如此精巧的效果背后,竟然只是再简单不过的普通操作。 他想起以前在家族间的华丽宴会上,自己曾见过那些布置场馆的控灵术士。即使气喘吁吁狼狈不堪,那种高傲的神气也是藏不住的——毕竟对死物施展控灵术和对活物施展控灵术,几乎称得上控灵术士水平的天堑。后者哪怕只是初窥门径,却也已经涉及到灵力最玄奥的本质了。 然而,然而。濯清看着眼前这朵花,难得苦涩地笑了一下:不知道那些趾高气昂的控灵术士倘若见到这朵花,会作何感想?天赋划出的鸿沟此残酷,灵盲与灵盲,灵盲和控灵术士,控灵术士和控灵术士,皆不能免于这种无可改变的差距带来的痛苦。 他握紧这朵已经干枯的小花,很用力,却又小心地避免揉碎,目光久久停留其上,没有言语,甚至没有叹息。 …… “旭庭哥,早啊。”濯清若无其事地落坐在墨旭庭的身侧,他的笑容依然纯良,完全是一副乖巧弟弟的姿态。可惜两人都心知肚明对方的底细,以至于来上早课的墨旭庭看得只想呕吐。 “你到底想干嘛?”墨旭庭皱眉。 “只是见旭庭哥在族学里总是一个人坐,很是冷清,当弟弟的便想来作陪罢了,旭庭哥不欢迎么?反正也没见别人愿意和你坐一起。”濯清脸上虚伪的笑容不变,只是说的话就没那么动听了。 好扎心。墨旭庭嘴角一抽,他知道自己人缘不怎么样,上次要不是为了欺负墨濯清,也不会跟别人混在一起。但知道是一回事,认输又是另一回事:“关你什么事?不欢迎,快滚。” “不欢迎也没用。”濯清笑眯眯地看着他,“正好,我的人缘也很差,没人愿意和我坐。” 他若无其事地感叹了一句:“看来我和旭庭哥倒是很般配,可不能辜负了这份缘分啊。” 墨旭庭真是被他怄得没话讲——他早就发现这堂弟虽然是个灵瞎子,可挤兑人的水平倒称得上一流。他说不过人家,学堂又不能公然打架,正打算抄起东西走人算了,墨濯清却又不慌不忙地开口了: “看来旭庭哥是真的怕了我了。唉,确实没办法,毕竟我很晦气嘛。没想到现在身染晦气实在是了不得,就连最爱越俎代庖管教别人弟弟的旭庭哥都吓得不敢碰我了,这日子也真是凄凉得很。” “只是这晦气这么厉害,也不知道昨晚偷偷想要管教我的那个人,今天会不会倒霉呢?” “墨濯清,你——”墨旭庭怒指着他,已经把学堂的规矩和隐隐的顾虑置之脑后——说到底,墨濯清不过是个没能耐的灵瞎子,他说不过人家,难道还打不过么?主动撞上来可怪不了他! “你在干什么,墨旭庭!”脚步匆匆赶来的年长女子面容严肃、语气不善,“对族弟这般咄咄逼人,这就是你作为兄长的礼节吗?” “老师,我、他——”墨旭庭在心里大呼倒霉,怎么就碰上了学堂老师里最严厉的墨煜明?这个老古板一向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他今天怕是惨了。 “老师,您误会了。其实旭庭哥,旭庭哥他只是在教导我作为弟弟的规矩。”墨濯清怯怯地开口,一副假惺惺的可怜样,气得墨旭庭在心里直骂街。 “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懂规矩了,墨旭庭?”果然,墨煜明的表情更不善了,“我已经听说最近族学里发生的事情。我不在这些天,在我墨氏族学中竟能公然发生欺凌同窗之事,真是令家族蒙羞! “你先给我抄二十遍族规,好好地学一学规矩。晚上下课,你和其他几个人全都来见我一趟,族学的风气都被你们败坏了!” 她的目光转向墨濯清时温柔了许多:“濯清,你受委屈了。”墨旭庭惊恐地发现这个女魔头的眼神中竟然有一丝能称之为慈爱的东西。 濯清自然是满脸乖巧感激地送走了墨煜明。她走时,墨旭庭的脸都扭曲了。 “都是你算计好的吧?你这个一肚子黑心肠的家伙!” “看来我的晦气确实还蛮灵哦,旭庭哥。不过,现在哥哥对我说话可要客气点了。说不定,煜明老师会想知道旭庭哥晚上是怎么教我规矩的呢。”濯清摊了摊手,无辜一笑。 ——墨煜明那里肯定是墨辰昭去说的。虽然自己推拒了,但以墨辰昭的性格,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肯定无法坐视不理。估计不只是墨煜明,几个为难过他的学生也被劝说了一遍吧。难怪今天墨旭庭客气了点,虽然只是一点。 威胁简单但管用,墨旭庭老老实实地闭了嘴,吭哧吭哧地抄起了墨煜明布置的二十遍族规。他可不想再抄二十遍族规。 他不想再搭理这个晦气的家伙了,可怕得很。墨濯清却仿佛读不懂氛围般喋喋不休: “旭庭哥,我好好奇哦。上次你们在藏书阁围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好像都变得很害怕我呢。难道那阵风其实是我的护法仙子,一有人欺负我就帮我大打出手吗?”——护法仙子出自最近流行的话本子,一个性格懦弱的控灵术士总是被人欺负,但是每次有人欺负他,都有一貌美仙姝暗中相助,最终这个控灵术士在仙姝的鼓励下找回勇气,努力修炼,成为了第一高手——俗套的爽文,但很受欢迎,最近墨家有很多人在偷偷看。据他所知墨旭庭也是其中之一。 ——不行,真受不了这个自我感觉过于良好还没见识的家伙。墨旭庭暴躁地摔笔,但是舍不得摔在抄了族规的纸上,也不敢摔在桌上弄脏课桌,淋漓的墨迹只好窝窝囊囊地划过空白的笺纸。他恼火地打断了墨濯清: “你这家伙做什么白日梦呢?看话本子看坏脑子了,还护法仙子上了。你是控灵术士吗就想?飞琼仙子看得上你这灵瞎子吗?” 他突然古怪地笑了起来:“也对,烂锅配烂盖,能帮你这个灵瞎子的,当然得是那种怪胎坏种了。你们一个灵瞎子,一个扫把星,倒是相配。” 即使尚且不知那人的身份,话中毫不掩饰的恶意依然令濯清感到不适。他嗤笑道:“真这么瞧不起,怎么又只敢在背后说人?那天被人家掀翻倒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就跑了,旭庭兄真是好生清高。” “你又知道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帮墨晴晚说话?”墨旭庭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而后露出扭曲的笑容: “也对,你一个外面回来的私生子,从来没有机会了解墨家以前的事吧?有个人肯帮你这个灵瞎子,不得感激涕零奉若仙子? “那我就告诉你,七年前,是她的母亲偷偷解除防护阵法,引入外族屠戮墨家,你知道那次死了多少人吗?而她呢?却帮着那个贱人,灵力失控杀了十个去救她的长老!我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他轻蔑一笑:“哦,你可能不在乎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吧。可你知道辰昭哥的亲妹妹也死在那些外族的手里吗?你但凡有点良心,记得辰昭哥和大伯母对你的好,就别再在墨家继续说这种颠倒黑白不知好歹的话!我倒是无所谓,只怕辛苦替你打点的辰昭哥会心寒!” “那年她才八岁,就下得了这种毒手!我看预言说得没错,他们这些人不是祸害是什么? “没有哪个人见过那日血流成河的惨状,还能在我面前替那个贱人辩白。你也不配。” 墨旭庭霍然起身,动作大得掀翻了桌上的笔墨,抄了小半的族规被打翻的墨水洇透,再也看不清字迹,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终于写完了第二章,幸好这文没人看,不然会被骂死,在很有灵感的情况下还是写了三天才写完这三千字,因为白天懒得动orz 终于考完期末了,写晴晚和濯清的故事让我心情变得很好! 提前预警一下:旭庭gie gie说的没错,晴晚确实八岁就杀过人,虽然是可以狡辩的(bushi。唉我觉得除了现代背景的小说,其他背景比如古代啦仙侠啦无限流啦,杀人应该也不是大罪吧(望天,但杀人确实不好,希望大家能提前原谅晴晚,虽然也没人看我的小说,但我先替晴晚滑跪道歉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坦白地说,第一次看见墨旭庭动真怒——尤其是他走的时候濯清确信自己看见了他通红的眼睛和没收住的眼泪——确实是一件很震撼的事。 濯清坐在原先的座位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把这个堂哥给气哭了——只是因为替“墨晴晚”说了一句话——护法仙子的杀伤力真大。 墨晴晚——这就是那天救下他的人吗? 虽然之前有过猜测,和她有关的多半是什么恶**件,否则不至于遭受这种程度的排斥。但经墨旭庭之口说出的旧事依然令他大受震撼。 从那天的风和花上不难看出墨晴晚近乎天才的控灵术实力,但八岁就杀了十个墨家的长老这种惊人的战果,哪怕是被墨旭庭带着恨意说出来,也荒谬得像是玩笑。 不过,墨濯清心情复杂地想,他所了解到的关于这个人的一切,不都像玩笑一样么? 至于五年前那场让墨家血流成河的惨案,大概就是他作为“外面来的私生子”所不知道的家族往事了。这对墨家人来说应该不算什么秘密,只是他没有亲身经历过,孤陋寡闻罢了。 据墨旭庭所言,那次墨家被入侵的结果极其惨烈,而且似乎有外族插手,但他在山外从未听说过相关的消息——好吧,这也正常,谁做坏事做得人尽皆知的话那也是很失败了。他来这里之前还以为墨家早就败落了呢,结果他们在苍岚山发展得欣欣向荣,客观地说技术水平已经比外面高多了。 思及此,濯清突然意识到一个不和谐的地方:以他回到墨家这段时间的见闻,墨家与外界并非完全隔绝,甚至可以说是有低调而频繁的交流的。可是山外的普通人几百年来却从未再听说过墨家的消息。想来除了墨家的刻意隐藏,或许还有其他势力有意封锁了关于墨家的消息?会是暗中有利益往来的人,还是曾经惨案的幕后黑手? …… 哪怕墨旭庭看起来足够真情实感,且凭濯清对这个人的了解,故意说谎的概率可以忽略不计,他也没打算接受这个人的一面之词。原因很简单,一个人的观点受限于他的立场、见闻和智力,而濯清并不相信他的这位堂哥有能力产生客观准确的认知。 而且他也没有忘记墨辰昭在提起墨晴晚时复杂的神情。墨辰昭是很重视家庭的人,如果墨晴晚真的对他妹妹的死有过错,墨辰昭再怎么宽容善良,也决不至于为她说话。这只能说明在墨辰昭眼里,这件事另有隐情。 更何况,他也没有忘记那天的场景。带着安抚意味的暖风和温柔的小黄花,他确信自己在其中感觉到了某种未宣之于口的关心。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相信,做出这一切的人会是墨旭庭口中那个背叛家族、滥杀无辜的“坏种”。 或者说,促使一个人做出某种选择的原因太复杂了。既然他早就知道这种身在局中的不由己,或许本就不该凭借只言片语妄下论断。 他想要更多地了解她。 他已经在平淡乏味的日常里停滞很久,而在此刻,终于掀开墨家往事的一角之后,他能感觉到:她是重要的转机。 …… 墨晴晚躺在阵法里发呆。其实她的生活本来很难无聊,很小的时候她就能轻易操纵各种各样的灵力。以前她最喜欢用风到处偷听,直到有一次听到父亲和其他长老开会,虽然没有听懂,但还是被察觉了。原本如临大敌的长辈们感觉到灵力上属于她的气息,都好气又好笑,父亲还严肃地批评了她和“怎么什么都教”的母亲——只是她们都没当回事。晴晚之后就避开了这些比她厉害的人,母亲则得意地说是她学艺不精,换成自己就不会被发现。 除了风,她还会操纵小花跳舞,舒阳在病床上的时候很喜欢看。舒阳从小就身体弱,但是很喜欢在外面玩。她偷偷带舒阳出去玩过,结果回来舒阳就大病一场,一向温柔的大伯母冷下脸把两个人骂了一顿,晴晚再也不敢了,舒阳却偷偷跟她说自己很高兴。之后耳根子软的晴晚只好给舒阳带各种好玩的东西,想办法变出好玩的戏法,因为她实在受不了舒阳的撒娇。 舒阳很擅长操纵水,晴晚带到屋子里的几盆花后来都是她在浇水了。晴晚臭屁地表示自己刚从母亲那里学来一个术法,可以给花自动供能,却被舒阳翻了个白眼,指责她太依赖控灵术没有生活情趣。在晴晚表示对方浇水也是靠控灵术之后,舒阳憋了憋发现没话说,把她轰了出去。 从前的生活五光十色,快乐和幸福在时间的碎隙里闪闪发亮。是什么时候,一切开始黯然失色的呢?好像被一片刺目的鲜血洗过,余下的就只有黑白——所有东西都不再有意义,而她的生活也变得乏味、无聊,包围着她的只有可怕的空虚。 “晴晚小姐,时间到了。”恍然从混乱的思绪里清醒过来时,语气恭敬的老仆正好开口,解除了她身上的束缚。 晴晚没有反应,依然躺在原地发呆。这是一个很精妙的阵法,比她用过的那些复杂千百倍,她不知道这些复杂的符文是什么含义,因为每次躺在这里,她都被痛苦淹没,除了幻想过去的幸福,没有力气干任何事。而幻想幸福比起□□上的痛苦,似乎是一种更惨烈的精神凌迟。 晴晚每周会被带来一次,负责这件事的长老曾经很恐惧她的力量,因此设下了异常复杂的禁制,但没料到这个连杀十个长老的恶魔出人意料地温驯安静,对所有安排都全盘接受。他们当然更喜欢懂事的孩子,作为配合的奖励,在家族里为她说了不少好话。 “晴晚小姐,您该回去了。”老仆轻轻碰了碰躺在阵法中央的女孩,动作小心得仿佛在碰什么易碎品——这个倒在血泊里,面色苍白的女孩说是易碎品,确实也不为过。 晴晚迟疑地睁开眼睛,下意识礼貌地笑了笑,然后默不作声地站起身往外走,鲜血还在往外渗,一路滴滴答答。 老仆望着她的背影,面露不忍。无论见过多少次,他都无法对这样近乎献祭的可怕仪式无动于衷,可是真正被献祭的人好像早就麻木了,还会对他若无其事地微笑。 晴晚身上的伤口一路飞速愈合,到屋子门前的时候连衣服都干了。她疲惫地脱下衣服,躺在浴桶里继续发呆。每周一次的仪式会让她的脑子乱七八糟,连记忆也变得错乱,不过有时候她很享受这个过程。她缺乏回想过去的勇气,可是在仪式上闪回一些片段是不可避免的,即使带来痛苦,也比现在的死气沉沉更鲜活,更遑论这份痛苦里其实也掺杂了幸福呢?也就如同毒药让人欲罢不能。 水凉了,她起身换上另一套衣服,躺在床上。今晚的炉火依然烧得很热,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些炉火没有烧柴,而是靠灵力维持。每天都用灵力烧这么大火,按照灵力守恒的原理,这些烧火的灵力势必有一个转换的来源,是从哪里来呢? 是聚灵阵吗? 据她所知,墨家在苍岚山设置了巨型聚灵阵,专门用于收集和转化游离的灵力,以此来维护日常设施的运转。这个聚灵阵经过几代人修缮依然问题百出,偶尔还会断供。但因为太过好用又兼具极致性价比,众人一致认为是他们的水平配不上这么伟大的造物。 不,聚灵阵的灵力主要是游离的灵力,而这些游离的灵力基本来自苍岚山里花草树木和动物、居民的自然代谢,总体而言性质温和。而用于烧火的灵力要提供大量热量,是比较烈性的灵力,虽然不是不能通过前者转化得到,但难免有点麻烦和浪费。 更具性价比的做法是使用本身就具有相应性质的灵力替代。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在山里建一个烧火工坊,不断烧火供能,再将这些释放的灵力转移至对应的炉灶。呃……至于为什么不直接烧火,大概是因为输送灵力比输送柴火简单且稳定吧。 那么要不要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呢?晴晚习惯性地开始分析可行性,而后陷入恍惚。过去,晴晚的父亲在教导女儿时,比起直接传授知识,他更喜欢引导她自己假设原因,并带她去验证——遇到有趣的计划,母亲也会兴高采烈地加入。这种方式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产生想要探究的波澜了。 或许是今天心情不同吧,她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出去走走。 苍岚山是一片占地极广的山脉,她小时候脚力不足,只探索过周边的几座山;之后突逢巨变,更是非必要不出门,所以对这里只有通过灵视的感知,并没有真正踏足过更远的地方。 晴晚闭目冥想,意识沿着炉火向外延伸,摸索着这条灵力的输送路径。对于一般的控灵术士来说,沿着灵力寻找来源这种事表面看不过顺藤摸瓜而已,实际操作起来却一点也不轻松。因为分布在一个空间里的灵力混杂无序,不够敏感的人光是分辨就很费劲,而沿着特定灵力追索更是需要极强的耐心和毅力。不过对于晴晚来说,这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是她与生俱来、流淌于血脉中的天赋。 灵力来自于西南方向的山谷。晴晚轻巧地起身,决定今夜去一探究竟。 ——晴晚一直有点向往某种更酷的出行方法,比如话本里常想象的“御剑飞行”什么的,对她来说,用灵力赋予剑向前的动力倒不是办不到。但在控灵术士的细分中,比起将灵力注入武器辅助战斗的剑士之流,晴晚更偏向纯粹的术士,即使用各种控灵术法来应对敌人。剑不是她趁手的武器,所以她更习惯直接操控风托起自己的身体移动,而且这也便于隐藏身形——一把剑飘在天上实在有点太招摇了。 她沿着无人的小径向大山的深处走去,今夜月光明亮,山路也并不显得幽暗。 然而,在拐角处,她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另一个人的目光。他的气息很微弱,以至于她的灵视没有第一时间发觉。 黑衣的少年独自站在树林边,漆黑的眼睛安静地望着她——是了,晴晚恍然,因为他是一个灵盲,气息才那么弱。而墨家很少有灵盲,是以她疏于防备。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晴晚也看着他,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敌意。 察觉到她的态度,少年微微偏头,弯起眼睛朝她笑了一下。他微笑时,眼里潋滟的水波闪着微光。 他确实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虽然和舒阳一点也不像。 终于!终于写到了晴晚和濯清的第一次见面! 没错,濯清是个美少年哇,不够美的男孩子是不配吃软饭的!(确信。 白痴作者已经为了让他们见面想破头了,终于见上可以说是喜极而泣了。 这次见面对晴晚来说是偶然,对濯清来说,他已经等了很久了!(你是每晚蹲点么5555 想了想给这一卷起了一个卷名,没有文化的作者在旧日如影和譬如昨日死里纠结了一下,决定用后一个。这一卷的主线还是很明显,从濯清的视角揭开墨家尘封的(一部分)往事。两个卷名,前者主要象征墨家沉重的旧事像阴影一样缠绕着晴晚的命运,侧重情节内容;后者则可以说是一种主旨的呈现?“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过去的一切既然已经过去,就不必让往事继续牵绊今天的生活,晴晚会迎来崭新的明天。 所以还是选择了后者,一方面寓意比较好,另一方面引经据典显得作者有内涵(实则不然,诚然是个文盲,呜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