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没想到她还会再见到顾林。
住院部7楼是骨科,一大清早,电梯里已经挤满了陪床的家属和换班的护士。今天是外婆手术结束的第一天,也是江月才得知她摔伤的事实的第一天。
席卷而来的失业潮江月没能避开,家里人顾虑到她的情绪,一向都是报喜不报忧,老人摔倒了也没敢告诉。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电梯门开合之际,江月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情绪,才迈出脚步。
外婆在12床,是最中间的床位。江月推开门进去的时候,护士正在换水。江月妈在一旁陪着,看见女儿来了后,笑着招了招手。
江月放了包走过去,放低了声音仔细问了情况。
江月妈叹了口气,“这次幸好没伤着之前已经受过伤的那处,手术很成功,后面就慢慢缓,慢慢养。”
江月答应一声,俯身过去将手轻轻搭在外婆的手背上,看着老人病弱苍白的面庞,不禁鼻酸,垂下眼忍住了泪。
“你赶过来还没吃过吧?先去吃饭,这里有我看着。”温热的手搭上肩膀,赵芝兰看出女儿的情绪,也是一阵心疼。
江月收起情绪,掖了下被角站起身,“没事,我还不饿,妈你回家歇一会儿吧,江照是不是也快放学了?”
“这都快七点了,哪能不饿,我那会已经吃过了。听话,你先去吃饭,吃了再过来。”
江月知道拗不过赵芝兰,只好答应。走到电梯门口后,这才后知后觉没有拿手机,又折了回去。
快到病房门口时,前面房间突然冲出好几个风风火火的小孩,江月侧身一避,右脚就踩到了人。
她转过头想要致歉,话语未尽,脑中却闪过一瞬空白。
江月不会忘记顾林的那双眼睛,澄净的琥珀眸里,永远盛着衰败的落叶秋色。
出神仅是须臾,江月很快回神收回目光,接上了抱歉二字,进去取了手机。再出门时,门口已经没有那道身影。
怅然若失吗?
倒也不会。
江月按下电梯键,自己在心里给出答案。毕竟,顾林应该已经认不得自己了。
情绪被强制甩过,江月长舒了一口气,出了医院后,她搭乘了公交,准备去那家高中时经常吃的餐食店。
她坐在后面靠窗的位置,车门关闭后,伴随着公交上的播报声音,渐渐合上眼睛。车渐渐驶过拐角,她没能看见背后那个跛着脚张望着她的身影,也没能听到刺耳急促的刹车声和人群的呼救。
……
“最新报道,下午19时30分,我市xx路口发生一起交通事故。据现场监控画面及目击者所述,伤者是因抢救混入车道的流浪猫被一辆逆行……”
江月提着东西进门时,隔壁陪床的人已经将这则消息刷了上去,又点开了其他的频道。
病床边又围了好几个来看望的亲戚,江月过去一一打了招呼,将买来的水果都给众人分了一些,攀谈了一会儿,那些人也各自散了。
“外婆一直没醒吗?”
“你出去那会醒了,还跟我问你呢,点滴打完后又睡过去了。”
江月听着赵芝兰的回答,松了口气,“妈,你回家睡会儿,我今晚陪着。”
“不碍事,倒是你来的急,行李那些都还没打理好吧?”
江月浅浅笑了笑,“我来的时候托我室友帮忙了,快递估计也快到了。”
左右找工作已经暂时无望,身体也最近有些小毛病,自己手里的存款还能支撑一段时间,江月想着索性在家这边休整一下,便退了工作地那边的房子。
说话间,病床上的老人徐徐睁开眼,视线扫过,稍显费力地叫了声江月的名字。
江月答应一声,坐在床边握住了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掌,“外婆,我在呢。”
老太太抿抿嘴,转动了下有些混浊的眼珠,“瘦了,瘦了小月啊,要吃饱啊。”
江月深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拍拍她姥姥的手背,说话间有些颤抖,“吃饱着呢,我今天吃了好多好吃的呢。”
江月外婆又闭上眼缓了一会,再睁眼时已经完全清醒了,她点头,“吃好就好,吃好就好,还要睡好,你回家好好睡。让你妈陪着,你回去睡。”
赵芝兰佯装生气,说道老人偏心,但是也一个劲儿催着江月走,“回吧,月,今天不要吃药了,在家试着早些睡。”
江月心里明白家人对她的理解和担心,还要坚持时,老太太的倔劲也上来,说孙女不走她也马上出院。
江月知道姥姥脾气,她真可能说走就走,只能无奈妥协,想着明天早点过来再换赵芝兰。
又坐着陪了一会儿老人,天色微黑时,在两人的共同催促下,江月回了家。
小区单元楼的电梯处在维修状态,幸好自家的楼层还不算高,江月一口气爬到了4楼,缓缓要继续爬时,耳边传来一声微弱的猫叫声。
听着方向,好像就在自家房子所在的5楼。
兴许也是听见了脚步声,猫的叫声也微微大了些。楼道的感应灯不太好,江月边翻着钥匙便慢慢走上台阶,明灭光影里,她余光里扫见一团黑影蜷缩在自家门口。
江月轻轻走近,蹲下一看,是一只瘦小的狸花,地上还有一摊血迹。
受伤了吗?
江月伸出手轻轻摸摸猫头,狸花有些吃力地睁开半眯的眼睛,将蜷缩的身体打开了些。江月这才看见猫的后腿上血肉模糊一片,毛都打绺了拧成了一股。
她本来就是爱猫党,让这情景看得也是心上一紧,见状马上脱了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将狸花包裹起来,一边下楼一边约车。
最近的宠物医院过去要十分钟,怀里小猫一声声地呜咽着,似乎也是感知到江月的善意,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腻乎。
到了医院,江月简单说了情况。拍了片看了ct报告后,医生说需要做外固定手术,又提了下狸花流浪猫的身份。
江月心下了然,点了点头,“给它做吧,我后面会养着它。不过只需要做外固定吗,我看着它的伤口留了好多血。”
“血液不是它自身的,伤口只是看着可怖。”
原是这样。
手术时间不长,但术后观察还得三小时。等待的间隙,江照将电话打了过来,问说怎么家里没见到人。
解释了一番,那小子也硬要闹着过来看,江月只好发了地址。
十分钟后,宠物医院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江照咋咋呼呼地小跑进来,一把勒住江月脖子,刚剃的寸头长出来的新发扎人一脑袋,上来先表演了一番假哭,“老江,好没良心,回来都不跟我讲。”
“收声,站直。”
便宜弟瞬间变脸,朝着江月鞠了一躬后又敬了个礼,大声来了句:“是!江sir!”
受不了人群的目光,江月把这丢人玩意儿扯到了猫笼那儿,示意他悄声。
“你没去看外婆吗?”
江照眼珠子瞪得老大,“我靠,我这么有良心的人我怎么可能不去,我下晚辅后就直奔医院了,然后老妈嫌我吵到外婆了就把我扫地出门了。”
江月对着她弟吊儿郎当的德行简直头疼,但是也不可避免的,喜欢这种久违的熟悉感,她象征性地白了眼江照,“你少乱用词。”
“好好好,听江sir的,话说你救的那个猫大侠搁哪儿呢,我瞅瞅。”
“这边,”江月指了指身边的那个更宽大的猫笼,“得单独隔着。”
江照定睛一看,惊得后仰,“我靠!好丑一猫!”
啪!
寸头合情合理地吃了一记来自亲姐的铁掌,小声哀嚎,“它又听不见。”
顾林听得见。
但是又很模糊,记忆停留在他抱起猫的那瞬间。剧痛袭来之后,再次有意识,就是听到一个少年声音说什么“丑”。
他听不真切,也睁不开眼,意识也是半清醒的状态。顺着对话,只能模糊辨认出在自己面前的应该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女声还有点熟悉感。
周遭嘈杂,自己难道是在医院?那只猫不知道好着没?面前的人难道是自己认识的人?
他满心疑问,却问不出,也无人为他解答。
时间渐渐流逝,耳边又叠加了好几个人的声音。顾林再次尝试着睁眼,光亮渐渐涌入眼中,隔着距离的声音也渐渐清晰。
“老姐你看,这丑猫醒了。”
猫?哪来的猫?
顾林这下完全睁开眼睛,猝不及防对上一张放大的脸,唬得他心里一惊。
“别贴那么近。”江月又是一巴掌,扯着江照的领子将人拎过来,把医生请到前面让仔细检查。
“不错,术后情况还是很稳定的,但后续可能还要在医院治疗几天后才能回去家养。”
医生挪开步伐,站在后面的江月又再次道谢,左脸颊浮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顾林眼睛直了,人也傻了。
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出现的走马灯。
不然江月为什么会……
他不受控制地要伸出手,垂眼之际看到伸出一只圆润的猫爪后,直接原地石化。
……行。
他大概确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