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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不发脾气只发财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永昌十七年的初雪,下得又急又猛。不过申时末刻,天色已沉如泼墨,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将雕梁画栋的京城裹上一层素缟。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刀子似的刮过空寂的朱雀长街,唯有檐角悬挂的几盏气死风灯在风雪中挣扎摇曳,投下昏黄摇曳、鬼魅般的光晕。


    街角一处不起眼的别院,名唤“听雪居”。院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风雪,却隔不断里头隐隐飘出的、几不成调的琴音。那琴声断断续续,嘶哑干涩,如同濒死之人的呜咽,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刺耳而诡异。


    院中正房,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沈昭裹着一件半旧的月白棉斗篷,独自一人坐在临窗的矮榻上。面前摆着一张焦尾古琴,琴弦却已断了两根。


    她低垂着眼睫,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断裂的弦,发出几声喑哑的噪响。


    火光跳跃,映着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双眸子,沉静幽深,仿佛两口望不见底的寒潭,将所有情绪都吞噬殆尽。


    “姑娘……”一个身着灰布袄子、面色同样苍白的侍女端着药碗进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您的手……还是上点药吧?那琴弦……”


    “无妨。”沈昭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像碎冰相击。她缓缓抬起右手,白皙纤长的手指上,几道细长的血痕清晰可见,是方才用力过猛,被骤然绷断的琴弦割伤的。血珠正沿着指尖缓慢渗出,滴落在琴身暗沉的木纹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印记。


    她看着那血迹,唇角竟极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侍女春杏看得心惊肉跳,捧着药碗的手抖得更厉害。她伺候这位“孤女”小姐不过月余,只觉得这位主子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邪性。


    明明看着弱不禁风,一阵风就能吹倒,眼神却冷得像冰,行事更是……令人胆寒。


    就如今日,她竟亲手点燃了这架价值千金的古琴一角,又故意弹断琴弦,只为弄出这凄厉刺耳的动静。


    “药放下,你去歇着吧。”沈昭淡淡道,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染血的手指上。


    春杏如蒙大赦,放下药碗,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室内重归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沈昭脸上的那点平静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她伸出舌尖,轻轻舔去指尖上那滴将落未落的血珠,铁锈般的腥味在口中弥漫开。


    快了。


    算算时辰,那场精心策划的“意外”也该来了。


    她需要的“观众”,也该到了。


    窗外风雪声似乎更大了些。


    突然!


    “砰——!”一声巨响!听雪居那不算厚实的院门,竟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碎裂的木屑混合着积雪四溅!


    几个浑身浴血、状若疯虎的黑衣人持刀闯入,浓重的血腥气瞬间盖过了室内的暖香。为首一人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眼神凶戾,目光如毒蛇般扫过空旷的庭院,最终死死锁定了正房那扇透出灯光的窗户。


    “沈昭!贱人!纳命来!”嘶吼声穿透风雪,带着刻骨的仇恨。


    屋内的沈昭,在门被撞开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迅速放松下来。她甚至没有立刻起身,只是慢条斯理地用一方干净的素帕,仔细地、一根根擦拭着受伤的手指,仿佛门外那催命的怒吼只是蚊蝇嗡鸣。


    刀疤脸显然被她的镇定激怒,狂吼一声,提着仍在滴血的钢刀,带着手下直扑正房!


    “砰!”房门被一脚踹开!


    凛冽的风雪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血腥味,猛地灌入温暖的室内。炭盆里的火苗被劲风压得陡然一矮,室内光线瞬间昏暗。


    刀疤脸一眼就看到了窗边矮榻上那个单薄的身影。少女裹在月白斗篷里,背对着门口,依旧在擦拭手指,仿佛对身后索命的凶徒毫无所觉。那份异样的沉静,在刀光血影的映衬下,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


    “装神弄鬼!”刀疤脸狞笑一声,钢刀高举,“今日就用你的人头,祭我兄弟在天之灵!”


    刀锋挟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劈落!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沈昭后颈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嗤——!”


    一道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破空声响起!


    刀疤脸的动作猛地一滞!他高举钢刀的右臂僵在半空,脸上的狞笑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愕和不敢置信。他艰难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枚细如牛毛、通体泛着幽蓝光泽的银针,正颤巍巍地钉在他的心口位置。


    “呃……”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意义不明的气音,庞大的身躯便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轰然向前栽倒!手中的钢刀“哐当”一声砸在地板上,溅起几点火星。


    他身后的几个黑衣人惊呆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沈昭缓缓转过身。


    她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病弱的迟缓。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寒潭般幽深,平静无波地扫过地上尚在抽搐的尸体,以及那几个惊骇欲绝、如同被钉在原地的黑衣人。


    “谁派你们来的?”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冰棱碎裂般的冷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黑衣人耳中。


    那几个人被她毫无温度的目光一扫,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屋外的风雪还要刺骨!为首那人的死状太过诡异离奇,眼前这看似柔弱的少女身上,散发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气息!


    “妖……妖女!”其中一人牙齿打颤,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声,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沈昭微微歪了下头,这个本该显得天真的动作,在她做来却带着一种残忍的好奇。她抬起刚刚擦拭干净、却依旧残留着淡淡血痕的右手,指尖轻轻捻动了一下。


    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某种催命的信号!


    剩下的几个黑衣人瞳孔骤然收缩,恐惧瞬间压倒了凶性!他们怪叫一声,竟是不敢再上前,反而转身就想夺门而逃!


    晚了。


    “嗖!嗖!嗖!”


    数道幽蓝的寒芒再次从沈昭袖中无声激射而出!精准地没入那几个逃窜身影的后心!


    惨叫声戛然而止。


    几具尸体如同破麻袋般接连扑倒在冰冷的雪地里,溅起一片片猩红的血花,迅速被漫天飞雪覆盖、消融。


    浓重的血腥味在小小的院落里弥漫开来,与凛冽的雪气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


    风雪更急了。呜呜的风声像是厉鬼的哭嚎。


    沈昭站在门口,月白的斗篷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她静静地看着庭院中横七竖八的尸体,脸上依旧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刚刚收割的不是几条人命,只是拂去了衣襟上的一点尘埃。


    她缓缓抬起右手,看着那几道已经停止渗血的伤痕,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冷的断弦。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弧度,终于在她苍白的唇角浮现。


    “戏台搭好了……”她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瞬间被风雪吞没,“只等……那唯一的‘看客’登场了。”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


    “哒、哒、哒……”


    一阵沉稳、清晰、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长街死一般的寂静。那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令人窒息的威压,穿透漫天风雪,直逼听雪居的院门。


    沈昭眼底的寒潭深处,终于掠过一丝锐利如刀锋的光芒。


    他来了。


    权倾朝野,手握生杀予夺之权,这座帝都真正的主宰——摄政王,萧凛。


    风雪中,一队玄甲骑士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簇拥着一人一骑,出现在听雪居洞开的、狼藉的院门口。


    当先那人,身披玄色狐裘大氅,端坐于一匹通体漆黑、神骏非凡的乌骓马上。风雪肆虐,吹动他大氅的下摆,露出里面深紫色的亲王蟒袍一角,金线绣制的四爪蟒纹在雪光下反射出冰冷尊贵的微芒。


    他的面容隐在兜帽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一道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透出刻骨的威严与漠然。


    他勒住马缰,幽深的目光缓缓扫过庭院中那几具尚带余温、正迅速被积雪掩埋的尸体,最后,落在了倚门而立、在漫天风雪中显得格外单薄脆弱的少女身上。


    四目相对。


    沈昭迎上那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本就苍白的小脸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她像是被眼前惨烈的景象和骤然降临的威压彻底击垮,眼中瞬间蓄满了惊惶无助的泪水,如同受惊的小鹿,仓惶后退半步,脚下却被门槛一绊——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带着破碎的哭腔。


    那纤细的身影如同风中凋零的玉兰,软软地向后倒去。月白的斗篷在风雪中铺展开,像一朵骤然失去生机的花。


    就在沈昭即将跌倒在冰冷地面的瞬间——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掠过!带着一股凛冽的、混合着沉水香与冰雪气息的风。


    一只戴着玄色麂皮手套的大手,稳稳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托住了她纤细的后腰。那力道极大,几乎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牢牢地禁锢在臂弯之中。


    沈昭撞进了一个坚硬而冰冷的怀抱。玄色狐裘的绒毛蹭着她的脸颊,带着陌生的、属于上位者的强势气息。她的额头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胸膛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她的神经。


    她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吓坏了,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落叶。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浸湿了对方胸前昂贵的狐裘。她挣扎着想退开,却因为“惊吓过度”而浑身脱力,只能徒劳地揪住对方胸前的一小片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王……王爷……饶命……”破碎的呜咽从她苍白的唇瓣间溢出,带着极致的恐惧和卑微的祈求。那双刚刚还幽深如寒潭的眸子,此刻盈满了惊惶的泪水,脆弱得不堪一击。


    萧凛低垂着眼睑,兜帽的阴影下,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棱,无声地审视着怀中这具温软却颤抖的身躯。


    少女身上的气息很干净,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药香,混合着一点极淡的血腥味。她的颤抖如此真实,泪水如此滚烫,那份惊惶无助几乎要满溢出来。


    然而,就在刚才,她转身看向那些尸体时,那瞬间平静无波的眼神,如同深渊般死寂……他捕捉到了。


    有趣。


    一只披着羊皮、爪子却染着血的小狼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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