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大捷的战报,以八百里加急送抵京城“天启城”时,沈惊鸿正率着飞骑营残部,踏着晨霜穿过朱雀大街。她银白的战甲上还凝着干涸的血痂,黑色披风被西北的风沙磨出了毛边,唯有腰间悬挂的“破风枪”,在朝阳下依旧锃亮如新。
“将军,前面就是威远侯府了。”林骁勒住马缰,看着自家将军略显苍白的脸色,忍不住低声道,“您连夜赶路,又带了伤,不如先回府休整,面圣之事……”
“不必。”沈惊鸿打断他,凤眸望向巍峨的宫墙,“玄渊先锋虽败,主力必随后而至。军情如火,岂容拖延?”
话音未落,她已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亲卫,径直向侯府大门走去。府门前的石狮子上落着薄薄一层尘土,显见她已许久未曾归府。管家老陈闻讯迎出,见到她一身征尘,眼眶顿时红了:“将军,您可算回来了!老奴这就去给您备热水、备膳食……”
“不必麻烦,”沈惊鸿脚步未停,“替我备一套朝服,再将玄渊军的布防图、近年边关战报,都送到书房来。我换身衣服,即刻入宫面圣。”
老陈一怔,看着她坚毅的背影,终究是叹了口气,快步去安排。
书房内,沈惊鸿卸下战甲,露出里面被汗水浸透的中衣。右肩一道半尺长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是前日枯河道之战中,被巴图鲁的亲卫偷袭所致,此刻经过连夜奔波,已然渗出血迹。她皱了皱眉,随手取过桌上的金疮药,咬牙敷在伤口上,疼得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将军,您的伤……”林骁端着水进来,见状大惊,“还是让军医看看吧!”
“小伤而已。”沈惊鸿摆摆手,接过湿布擦了把脸,镜中映出一张略显憔悴却依旧英气逼人的脸庞,“玄渊军主力动向查清了吗?”
“查清了。”林骁连忙递上一份密报,“斥候回报,玄渊皇帝耶律洪已亲率二十万大军,兵分三路,直逼我大晟西北三关。除了雁门关,金汤关、玉门关也已告急。”
沈惊鸿展开密报,目光如电扫过,指尖在“二十万大军”几个字上微微用力,留下一道白印。二十万,这几乎是玄渊帝国半数的兵力,显然是奔着灭国之战而来。
“另外,”林骁迟疑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份关于大曜王朝的密报。据说大曜皇帝也已下令,命‘定北公’萧靖渊领兵驻守北部边境,以防玄渊趁势攻击。”
“萧靖渊……”沈惊鸿喃喃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印象——似乎是大曜那位以智勇双全著称的年轻将军,与她同岁,却已是大曜的军事支柱。只是不知,这位定北公,能否挡住玄渊的另一路大军?
她不再多想,迅速换上一身绯红朝服,外披墨色大氅,将破风枪斜背在身后——这是她身为镇国将军的象征,亦是她随时准备奔赴战场的决心。
天启城皇宫,太和殿内气氛凝重如铅。大晟皇帝李轩端坐龙椅之上,眉头紧锁,下方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争论声此起彼伏。
“陛下,玄渊势大,我军刚经雁门关一役,虽胜却也损伤不小,不如暂避锋芒,以割地赔款换得喘息之机!”说话的是吏部尚书王庸,他素来主和,此刻更是急得满头大汗。
“王大人此言差矣!”兵部侍郎陈武立刻反驳,“割地赔款,犹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玄渊狼子野心,岂会因些许土地就善罢甘休?今日割地,明日便是亡国!”
“陈侍郎说得轻巧!”王庸瞪着眼睛,“二十万玄渊大军压境,我大晟能战之兵不过十万,如何抵挡?难道要让将士们白白送死吗?”
“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苟且偷生!”
“你……”
朝堂上吵成一团,李轩只觉得头大如斗。他看向下方始终沉默的几位老将,却见他们个个面露难色,显然也无良策。正当他心急如焚之际,殿外传来内侍的唱喏声:
“威远侯沈惊鸿,奉旨觐见——!”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殿门。只见沈惊鸿一身绯红朝服,墨氅飘飘,背负银枪,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她脸上虽有倦色,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扫过众人时,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威压。
“臣沈惊鸿,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撩袍跪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平身。”李轩连忙抬手,看着她风尘仆仆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惊鸿,你刚从雁门关回来,辛苦了。前线战况,可还顺利?”
“托陛下洪福,雁门关一役,臣侥幸击溃玄渊先锋,斩其将巴图鲁,悬首关前,暂挫敌军锋芒。”沈惊鸿朗声道,“但玄渊主力二十万已分三路压境,雁门关、金汤关、玉门关皆危在旦夕,臣请陛下速定战守之策,迟则生变!”
“沈侯果然少年英雄!”陈武率先赞叹道,“有沈侯在,我大晟何惧玄渊!”
王庸却撇了撇嘴,阴阳怪气道:“沈侯不过侥幸胜了一场小战,便如此托大?玄渊二十万大军,岂是那么好对付的?依老臣之见,还是议和为上……”
“议和?”沈惊鸿猛地抬头,凤眸中寒光一闪,直射王庸,“王大人可知,玄渊每次南下,烧杀抢掠,我大晟百姓死于其手者,何止万千?如今敌军兵临城下,不思如何御敌,却想割地赔款,苟且偷生,置万千百姓于何地?置列祖列宗的江山于何地?”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正气,震得王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你一个女子,懂什么军国大事!兵凶战危,岂是你说打就能打的?”
“我是不懂什么军国大事,”沈惊鸿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到殿中,“我只知道,身为大晟的将军,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保家卫国,是我的天职。若连打仗都要畏首畏尾,那我这杆枪,留着何用?”
她说着,反手握住破风枪的枪柄,“噌”的一声,将枪抽出半尺,寒光顿时映亮了整个大殿。
“陛下,”沈惊鸿转向李轩,目光坚定,“臣请战!愿率飞骑营为先锋,死守雁门关,拖住玄渊主力,为后方集结大军争取时间。臣在此立誓,若不能挡住玄渊铁蹄,誓不还朝!”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李轩看着她年轻却坚毅的脸庞,又看了看朝堂上主和派们怯懦的神色,心中终于有了决断。
“好!好一个威远侯!”李轩猛地一拍龙椅扶手,站起身来,眼中闪过一丝豪情,“惊鸿,你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望,没有辜负大晟的百姓!”
他走下龙阶,亲自扶起沈惊鸿,目光落在她背上的破风枪上,感慨道:“这杆枪,还是你父亲当年用过的吧?想当年,老侯爷手持此枪,镇守边关,令玄渊闻风丧胆。如今,它落在你手中,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沈惊鸿心中一暖,想起亡父,眼眶微热:“回陛下,此枪正是先父遗物。先父临终前曾言,此枪名为‘破风’,愿它能助臣破尽天下逆风,护我大晟安宁。”
“好一个‘破尽天下逆风’!”李轩抚掌赞叹,忽然转身对内侍道,“取朕的‘龙渊剑’来!”
众人皆是一愣,不知皇帝此举何意。唯有沈惊鸿,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片刻后,内侍捧着一个古朴的剑匣走上前来。李轩亲自打开剑匣,里面并非什么龙渊剑,而是一杆崭新的银枪!枪身修长,寒气逼人,枪头雕刻着精美的流云纹,比沈惊鸿手中的破风枪更显华丽,也更具威势。
“惊鸿,”李轩拿起银枪,递给沈惊鸿,声音郑重,“这杆枪,是朕命宫中巧匠,取千年玄铁,耗费三年心血打造而成,亦名‘破风’。今日,朕将它赐给你,愿你如枪名所示,破尽玄渊逆风,护我大晟江山!”
沈惊鸿双手接过新破风枪,只觉入手微沉,却异常趁手,枪身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她心中激动,单膝跪地,朗声道:“臣,沈惊鸿,谢陛下隆恩!臣定不负陛下所托,持此枪,扫玄渊,卫家国,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起来吧。”李轩扶起她,目光中带着期许,“惊鸿,朕知道,此战凶险异常。玄渊势大,单凭我大晟一己之力,恐怕……”他顿了顿,似有难言之隐。
沈惊鸿何等聪慧,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陛下是担心大曜王朝?”
李轩点点头,叹了口气:“大曜与我大晟,同处玄渊兵锋之下,本是唇亡齿寒的关系。朕已遣使前往大曜,商议联手抗敌之事,只是……不知大曜那边意下如何。”
“陛下放心,”沈惊鸿握紧手中的破风枪,“玄渊野心勃勃,岂会只图我大晟?大曜若想自保,唯有与我联手。臣相信,大曜的定北公萧靖渊,亦是明智之人。”
她说着,右肩的伤口忽然一阵刺痛,疼得她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这一幕,恰好落入李轩眼中。
“惊鸿,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李轩关切地问道。
“陛下勿忧,只是些皮外伤。”沈惊鸿连忙掩饰道,“不碍事的。”
但李轩何等精明,早已看出她的异样。他看着沈惊鸿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她下意识按在右肩的手,心中已然明了。他没有多问,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惊鸿,你是我大晟的擎天柱石,一定要保重身体。雁门关之战,朕准你带十万大军前往,务必守住!所需粮草军械,朕会命户部全力支持。”
“臣,遵旨!”沈惊鸿抱拳应下,心中却清楚,十万大军,对抗二十万玄渊精锐,依旧是敌众我寡。但她没有丝毫畏惧,因为她知道,她背后是整个大晟王朝,是万千百姓的期望。
从皇宫出来,已是正午时分。沈惊鸿骑着马,缓缓走在回威远侯府的路上。手中的新破风枪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仿佛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将军,陛下赐的这杆枪,可真是神兵利器啊!”林骁跟在她身边,忍不住赞叹道,“有了它,玄渊那些蛮子,更不是您的对手了!”
沈惊鸿轻抚着枪身,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兵器固然重要,但若没有誓死卫国的决心,再好的兵器也只是废铁。”
她顿了顿,又道:“林骁,你即刻去兵部,领取调兵符印,再去户部催要粮草军械,务必在三日内准备完毕。我回府后,会立刻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
“是!”林骁抱拳应下,策马而去。
沈惊鸿看着他的背影,又抬头望了望天空。不知何时,原本晴朗的天空已被乌云笼罩,一阵狂风刮过,卷起地上的落叶,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她深吸一口气,夹紧马腹,向侯府疾驰而去。肩膀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她顾不上了。因为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玄渊的大军正在逼近,大晟的命运,乃至整个天下的命运,都系于她一身。
回到侯府,老陈已备好了膳食。沈惊鸿却没有胃口,径直走进书房,将地图铺在桌上,开始仔细研究起来。雁门关的地形、玄渊军的布防、大晟的兵力部署……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她脑中飞速运转。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管家端着参汤进来,见她仍在灯下研读地图,忍不住劝道:“将军,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喝碗参汤吧。您的伤……可不能再劳累了。”
沈惊鸿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接过参汤一饮而尽。温热的汤汁流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驱不散她心中的忧虑。
“老陈,”她忽然开口,“你说,大曜的萧靖渊,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陈一愣,想了想,道:“老奴曾听人说过,那位定北公,年纪轻轻便智勇双全,在大曜素有‘军神’之称,据说他的玄刀‘斩岳’,也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只是……”
“只是什么?”沈惊鸿追问。
“只是听说,这位定北公性子有些冷僻,不太好相处。”老陈挠了挠头,“不过,能在大曜那样的朝堂上站稳脚跟,想必也是个有大本事的人。”
沈惊鸿点点头,若有所思。不好相处吗?但愿他不是个刚愎自用的人。否则,大晟与大曜的联手,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她不再多想,重新将目光投向地图。无论萧靖渊是个什么样的人,眼下最重要的,是守住雁门关,为两国联手争取时间。至于其他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窗外,风雨终于落下,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也敲打在沈惊鸿的心上。她知道,这场战争,将是她此生最大的考验。而她手中的破风枪,将伴随她,在血与火的洗礼中,捍卫她的家国,她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