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里之城,如卷卷墨宝浸透的书生般,意气风雅。
芸奴做梦也没有想到,世上会有这样广阔的天地,这样热闹充满风情的地方。
迦楼罗从兜里掏出几枚铜板给老板,从草靶取下一串冰糖葫芦递给芸奴,“尝尝,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芸奴心满意足的接到手头,看着迦楼罗手头大包小包,不好意思的摸着自己满头珠翠,“珍珠,别给我东西了,我瞧着没人向你换,你的铜钱板子只出不进,日后该怎么办啊?”
迦楼罗笑靥如花,跑到一旁糖人画,“你要吃这个吗?也很甜的,我叫老板画个你好了。”
芸奴立马甩脑袋,扯着迦楼罗走开。
迦楼罗拍拍自己钱袋子,“生财有道,不必担心。你头一回离家,我做东道主的,决计不能委屈你。在这里,若是有什么看上的,想吃的,想做的,直接告诉我。”
芸奴头一回知道,原来生活不用吃糖霜玉蜂儿也很甜,心甜。
“珍珠,谢谢你。”
迦楼罗淡淡一笑,挽着她往前头闹市蹦。
长河有蓬船,船头有姑娘小吟。两岸绯樱盛茂,大风刮过,衣袂翻飞,花瓣洋洋洒洒而落。
迦楼罗与芸奴在桥上顿步,同步仰头观望,异口同声的“哇”道。
少年身长玉立,蓝发白衣,自漫漫花瓣雨中姗姗而来。
迦楼罗有些恍神,她奇怪着闭眸甩甩有些发胀的脑袋。
再睁眼时,少年已抵在她身前。
迦楼罗不太明白。
这时,少年翕动唇角道。
“你该回去了。”
“回去?”
芸奴比迦楼罗回神快些,她惊诧少年美貌,继续问:“你、是珍珠的兄长吗?”
“不是。(不是!)”
迦楼罗矢口否认,她就没见过这人,跟芸奴解释:“我没兄长,我的亲人,只剩爹爹了。”
芸奴并非有意,只是见这二人样貌都甚是精美贵气。
少年也道:“我不过一介武夫,乃小姐贴身侍卫。”
迦楼罗霎时警惕,将芸奴拽到身后,不客气的扫量起来,虽无妖邪之气,但:“我可不认识你!”
“听风,奉家主之命来迎小姐回府。”
迦楼罗没有放松,仍在思考。岂料腰间钱袋微微泛光,周围忽而定格,不知何处传来老头子的声音。
“珍小珠,再不回家,断你财路哦。”
话落,周围恢复如常。
她惊愕,第一时间去摸钱袋子,竟真空空如也。
不敢相信!
迦楼罗立时泄气,抱歉的看向芸奴,“周转多日来到瑶里,比起急着游玩,我想你现在更需要休息,我们先回家吧。”
芸奴点头如捣蒜。
迦楼罗转头望一眼少年,“...听风、是吧?”
听风颔首。
“诺,别磕坏了。”迦楼罗将手上东西塞给他,领着芸奴先行一步。
山中之洞,别有洞天。
穿过紫藤萝幕帘结界,一片繁花绿茵入目。
迦楼罗其实十分在意,她盯着芸奴表情变化,见芸奴面露惊色,声音自然弱了几分,磕巴极了:“我家、我毕竟不是、所以...”
芸奴叹为观止,打断她的忧虑:“珍珠,你住在这样漂亮的地方啊!”
迦楼罗眼睛有神起来,点头喜道:“虽是山林之地,离城却不会远。你看前边那条小溪,顺着下去有大河的,名九龙,河水连贯整座城,只要你想出游,我们坐船咻咻一下就能到闹市!”
芸奴眉眼灿烂,牵着迦楼罗快步朝前,“快走吧,你许久未归家,你爹爹肯定好想你的。”
迦楼罗“嗯”道,与芸奴奔跑在前。
听风只是沉默相随,将两人的自在欢乐收进眼底。
他抬手轻捂胸骨,幽兰色的眸子微微眯起,是在看这片虚无缥缈的天。
住处乃是漂亮的花朵,含苞在肥沃的土地上。
从叶子下的入口走进地道,却并不阴森,周围点着铃兰花灯,时有芳香入鼻。
迦楼罗领着芸奴登上旋转天梯,来到厅堂。
芸奴瞠目结舌,手指着雕花窗柩,惊奇到说不出话。
迦楼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窗外生机盎然,还有小鹿。
她解释:“从外面看我家是朵花苞,但里面与寻常人家府邸一般无二,并不会叫你觉得密不透风,压抑难捱的。只是确实没有院子,不过有天顶,夜晚我们可以上去看星星。”
芸奴忍不住喜极而泣。
迦楼罗忙为她擦拭,“怎么了怎么了?可是我家让你不舒服了?”
芸奴摇首,“我只是觉得、好甜!珍珠没有骗我,你的家乡,你的家,真的好美好,美好到像是一场梦,我不敢相信。”
迦楼罗心疼,抱着她哄哄,“好芸奴,现在这也是你的家啦。”
芸奴很快恢复常态,她看着迦楼罗认真问起:“珍珠,你爹爹呢?”
迦楼罗还未开口,便有浑厚低沉的嗓音渗透偌大的厅堂。
“何人寻我?”
一道花里胡哨的身影从天降落,鹤立众人眼前。
芸奴惊了一惊,但主动上前,“我。”
“哦?”玉京子目光落在芸奴身上,随后看向迦楼罗,面露喜色:“你这趟出去,想必开心极了。”
迦楼罗不否认,大大方方介绍芸奴:“这是我在无花村的手帕交,芸奴。从今往后便要和我们一起生活了。”
玉京子不惊讶,只是看着芸奴问:“你可知...”
话未说完,芸奴便抢答:“知!我知!我这次跟随珍珠来到这里,为的就是见您一面!”
玉京子认真倾听。
芸奴说:“珍珠为了拯救我的村民,中了蚀骨七叶花,她虽面上无忧,什么也不说,但我知晓定是痛极了。是我与村民无能,还请伯伯看看珍珠的伤,可能有救?只要能保珍珠安然无恙,要芸奴如何皆可。”
“倘若要你死呢?”
芸奴毫不犹豫:“那我就死。”
迦楼罗意外,欲要开口,却被玉京子一个挥袖黏上了嘴巴,只能眼巴巴的听着。
玉京子惊讶,“我儿与你不过短暂情意,你当真愿意为她赴死?”
芸奴诚恳点头,“再是自然不过!要是没有珍珠,我都不知能不能活到今日,她为我们降下甘霖,除掉恶妖,却身中毒物,此情绝非泛泛。若是不救,我活着也寝食难安。”
玉京子沉默思索。
芸奴焦急,“伯伯?”
玉京子转眸看她,却是展露笑颜。
芸奴燃起希望。
玉京子道:“情,比毒难得。有你作伴,想必珍珠死而无憾。”
芸奴愕然,眼圈开始晕出水渍打转,“难道、难道伯伯也救不了珍珠吗?”
迦楼罗怒瞪玉京子一眼,握住芸奴的双手摇头。
玉京子自知羞愧,解开迦楼罗禁制,安抚道:“莫急莫急,此毒劲大,能腐蚀妖骨,至溃烂而亡,几乎无解。同理,只要能将这副妖骨换下便可。”
二人双双看向玉京子。
他继续:“珍珠虽是蛇妖,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一心得道飞升。为此,背井离乡,辗转人间积德行善,离升仙只差一步之遥。”
迦楼罗听到这里已然明了,“爹,成仙不是这么容易的。”
芸奴虽不懂其中深奥,但也听得出来,这话是说此毒无解。她肯定鼓励:“珍珠,你一定可以的,神明是不会放弃你的,你也不可以放弃自己。”
玉京子颇为认同,“没错!上天有好生之德,又岂会舍得让一心向善的好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珍小珠,你不是带着我给你的七星珠吗?”
迦楼罗诧异,“难道,七星珠收集的功德可以换我活下去?”
玉京子面向两道渴望的目光,笑颜朗朗道:“人世间最纯粹的情感,可以为你重塑一副骨肉。但在此之前,你要先回到九龙河,去泉眼洗髓脱骨,能做到吗?”
迦楼罗坚定,“我去以后,还请爹爹替我照顾好芸奴。”
“我也去!”芸奴难免担心,洗髓脱骨听着就很痛。
“九龙河是我出生的地方,河里有我的同族与别的水妖,我不会有事的,你就安心待在这儿,等我回来好不好?”
玉京子也道:“对对对,你留下来,我正愁没人陪我开蚌壳。珍小珠嘛,自有听风守护,不必担心。”
听风自始至终都没说过话,迦楼罗都快将他忘了。
她回头去看,少年只是如松如柏的站在那儿,肩宽腰窄,温柔又冷漠,莫名禁欲。
虽知他无妖气,可还是忍不住猜。
“爹啊爹,这不会是你开的蚌精吧?”
玉京子手一叉腰,字字重音,多为夸张:“这可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贴身护法,手眼通天,法力无边,怎么会是蚌精,分明是...是,是什么精啊你?”
听风作答:“普通人族,并非精怪。”
玉京子应道:“哦对对对,他是我在河边捡到的,父母双亡,可怜见的。”
迦楼罗眉尾一挑,呵呵笑道:“人族?手眼通天,法力无边?”
玉京子把住听风手臂往迦楼罗面前推,拍拍他的胸肩脸,“你自己来摸摸,多坚实,多强壮,多有面儿。”
迦楼罗不可否认,但:“再有面儿下水也是落汤鸡。”
玉京子不多口舌,一手一抓,带着迦楼罗与听风送往出口,“总而言之,我不会给你添个累赘的。倒是你,一定要坚持住,痛苦不过是你成长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不会常伴你左右,闯过这关,就将迎来新生。”
迦楼罗不怕,“我还有很多事想做,我一定要成仙,一定要天下百姓七星高照。爹,好好照顾芸奴,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