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楼罗》 第1章 楔子 四海尽头有座仙山,名为方壶。 碧罗天雅乐之神妙音天女便居于此地。 每百年的立春,妙音天女都会在方壶举办寿辰庆典,宴请十方诸仙前来做客。 今年来了不少刚位列仙班而未见世面的小仙。 玉黛就是其一。 她在狠狠地修成散仙后竟正好碰上了百年一度的方壶盛宴! 来之前就想方壶是何等胜景,每日若云霓之望,终于迎来今日。玉黛与族人们一同乘着花船而来,畅游在漫无边际的云海。各位仙友都骑着自己的坐骑,有乘黄有朱雀,有麒麟有蛟龙,扶光像被揉碎一般,散落在了云海中,照耀着每一位仙友。玉黛低头去看云层的下面,海中越出了许多大鱼与海猪,它们后面还跟着有仙龟,龟壳似座大山,在海面上缓缓移动……到了方壶后全化作人形,徒步而行。 玉黛乘的花船与碧罗天那些仙友们的坐骑相比,速度自然慢了些,故而抵达方壶时,得见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男男女女,三五成群,谈笑风生。族人们走在前头,玉黛走在后头,于人群中穿梭着。 金玉琉璃宫威严且气派,顶上盘旋着一条条的金龙,数只仙鹤在天上飞得雀跃。 玉黛被惊艳和震慑到说不出话,只觉脚下千斤重。 “玉黛!” 玉黛回过神来,偏头看向声源处,有一位穿锦绣橘衣戴花冠的姑娘朝她招手,“你在那儿杵着做什么,快过来呀!” “这就来。”玉黛息了口气,再抬眸看向神殿,心里燃起了一股小火苗,发誓一定要努力修行,上碧罗天!做一个供世人景仰的天神! 玉黛转身奔向橘衣姑娘身边去。 橘衣姑娘牵过玉黛的手,领着她往前走,提醒道:“咱们俩得花界灵气滋养,修练数百年才化人形,就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散仙,那神殿咱们根本进不去。今日众仙相聚一堂,你我行事都要当心些,莫叫修为高的下仙盯上了去,以免日后受苦受累。” 玉黛咬了咬牙,又偷偷回眸瞥了一眼神殿。 虽说方壶盛宴诸仙皆能参加,可却不是人人都能一睹妙音天女神颜的。最起码,不是未授予仙职的散仙。 像她这样刚化人形的,可能要夜以继日的修练上百年才能做个下仙。而成上仙,怕是要再修练个千百年了。就算如此,将来在盛宴上也未必能见着妙音天女,因为神殿内也有仙阶划分,只有天神才配得上座。 玉黛现在一介散仙,只能在方壶仙山上四处游走,看看天看看地,看这处多么美丽…… 行至人多处,姑娘们的谈话声渐渐入耳。 玉黛偏头去看,前面有一颗参天大树,粗壮的树枝上吊着许多秋千,或高或低,那些姑娘有的坐在秋千上,轻轻晃着腿,有的站在秋千上,微微荡漾,还有两个姑娘同坐一个秋千的。 其间,有位穿绿衫裙拿扑棱蛾子做头饰且眉心一点黄的姑娘兴致勃勃的同大家说起:“我同你们讲个新奇的!前几日我在云层中发现了一个奇观!” “哦?”其中一人好奇起来:“是何奇观?” 玉黛也跟着好奇起来,将目光投向绿衫裙的姑娘,听她说个究竟。 “那是下界的一个湖,叫龙女湖。它像是咱们碧罗天的仙湖一般,它的湖面根本不见水波,干净得似面明镜,中央有棵菩提树,树下坐了一位着金缕璎珞异服的姑娘,如下界百濮之地的打扮,而且她手中抱着一颗偌大的琉璃珠,流光溢彩。” 梳两个漂亮的麻花辫,头上长了两个小角模样的姑娘张了张嘴,右手捏成拳,一下捶在了左手的手心上。这般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大家细细道来:“这个我知道!下界早有传说,道龙女湖的湖底沉睡着一条千年大花蟒,食其肉能百毒不侵,延年益寿。但它凶悍狞恶,苏醒后荼毒生灵,使下界动荡不定,是一位不满廿岁的姑娘不顾性命的降服了它,天下百姓为感谢她,就在龙女湖建了神庙。” “难不成我所见到的湖中奇观,是那姑娘的神庙?!”绿衫裙的姑娘未曾听过此等传言,眼下只觉震惊。 “也说不定是那姑娘本人,她心怀大爱得道升仙了。”站在一侧的蜀锦突然朝玉黛小声嘀咕了一句。想到花界的传言,玉黛表示认同的点点头,“就是,凡人所造的神庙怎会有奇观,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这一来一回的对话不偏不倚的被她们听了去,她们齐刷刷地看过来,玉黛和蜀锦忙是扯了个笑。听绿衫裙的姑娘开口问道:“你们这话怎么说?你们也知道些什么是吗?” 玉黛想了想,小步上前行了个见面礼,回话:“各位仙友好,我们来自花界,对仙友们口中一事听闻甚少,只是因为花界也有一个传言,两者之间有些相似之处,就不禁联想到了一块去。” 姑娘们再次来了精神。依旧是绿衫裙的姑娘开口,“咦,花界有何传言,能否说来听听?” 玉黛抿唇一笑,并不见外,将花界藏了百年的秘密给说了出来:“诸位可能不知,每年立春风神的第一缕春风都是先去的龙女湖,再到的花界。” “玉黛!”蜀锦拽了拽玉黛的衣袖,这可不兴说,传出去坏了风神的神名,她们俩就完犊子了! 玉黛这边不放心里去,她胆子大,八卦起来谁都不怕,蜀锦根本拦不住她的嘴:“春风何等珍贵,是该先到花界使万物复苏,再到十方天地,融化冰雪,送暖报春,开启新年。然每一年,第一缕春风都是默默地吹向了龙女湖,因此花界已有传言,便是龙女湖有风神仰慕之人,说不定正是各位仙友口中的那位姑娘。” 此话一出,大家纷纷炸开了锅。只因碧罗天有金科玉律,凡为仙籍者,不得私自下界,不得擅离职守,不得泄露天机,不得干预下界,不得凡人眼前露神相!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仙者理当敬畏天地,奉道而行,明心见性,恬淡无欲。 风神有如此传言,这些小仙修为不高六根未净,自然带着凡心,又是震惊又是好奇,忍不住咂舌。 有脸上长蝴蝶的姑娘也跟着热闹道:“我也想起来了,我也想起来了!瀛洲的玄水天女从花界讨了不少种子,想要得到风神的祝福,亲自上碧罗天去请,结果得知风神天命在身已经去了下界,现在想想,会不会就是去的龙女湖?” 大家再次高涨起来,你一句我一句,众说纷纭。 忽然!一只巨大的金翅鸟从众仙头顶飞过,春风迅疾而过,方壶仙山百花齐放,美不胜收,就连各位仙友们头上脸上的花花草草都变得更有灵气起来! 众仙一齐仰头看过去,见那只金翅鸟停落在了神殿外,一位蜂腰猿背的男子出现在了众仙的视野中。不知是谁惊了一声,“是风神!” 所有人都回过神来抢着去看,玉黛扯着脖子也去看,但只能瞧见风神的背影,不过就算是背影也如琼林玉树般,好看极了。他穿着蓝星长袍从坐骑金翅鸟上下来,立于神殿门前。 神殿门前的结界动了动,如水泛起了涟漪,一下子风神与金翅鸟都不见了…… 周围又开始起了议论的声音。 或论他的地位功绩,或论他的仙姿迭貌,总之都没有人再提起龙女湖的事了。而关于龙女湖的传言也是各有不一,没有哪个后世者知道这背后真正的故事。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玉黛飞升上仙做了天官后,偶然在风神寝殿里见到了一副画轴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初在方壶盛宴上所议论的姑娘,竟是那位迟迟不肯位列神位的尘寰神。 听说司法天神几次提醒,她都只是抱着那颗琉璃珠不为所动,仿若死去。 没有人知道她为何成神,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何不肯做神,就算有人知情,也都绝口不提。 直到那日风神伏魔遇难,龙女湖那片平静的湖面突然碎裂,玉黛才终于在冗长孤寂的仙官岁月里看清这段故事的原貌。 原来,救苦救难的尘寰神,曾是民怨沸腾人人喊打的小妖女。 也确确实实,是风神不顾金科玉律也要赠风送暖的心上人。 玉黛:我 海猪:海豚。 碧罗天:天界 绿衫裙:萤火虫 麻花辫:小驯鹿 长蝴蝶:蝴蝶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 第2章 傲娇 十里长河蜿蜒绵长,静卧在这座古朴美丽的瑶里之城。庞大的金翅鸟振动羽翅翱游瑶里上空,街衢巷陌繁华不尽,文人荟萃,商人云集,民声绕耳不绝,顷刻间已阅半城风光。 挎着提篮的妇女站在茶水铺前气得跺脚,厚实的肩膀被人轻轻拍动。 她奇怪转身,怨气瞬间清了大半。那少女灵气四溢,似旷野白鹤,头戴傩面具,穿着质朴的蓝色百褶裙与珠串玉石织的短褙。弯月眉微微蹙起,长扬的眼睛如一片湖:“阿婶,这是发生何事了?” 妇女立时又变愁容,惋惜而悲伤:“小姑娘还不知道吧,玲珑仙姑失踪足月,就在三天前,终于被吟花心斋的人找到,只可惜...已经成了一具空心死尸。” “吟花心斋的掌门?” “正是。” “...怎么会?” 妇女想想又气又恨,“玲珑仙姑那样好,明明春分时还来替我们驱妖洒福,现在竟然!万恶的三面罗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消失去死!” 少女捕捉到那缕怨气,“听阿婶的意思,是云谣罗刹的人杀了玲珑仙姑?” “当然!”妇女说得言之凿凿,很难有假。“她们心如蛇蝎,为祸四方,这些年来死在她们手里的人还少吗!何况玲珑仙姑被发现时,手里紧攒金蛇簪。” 少女奇怪,“不就是个簪子?” 妇女摇头反驳,“看你年纪小,不知晓很正常。那云谣罗刹的门主,虽然被喊做娜迦神,却不是真正的神仙,就是一条妖力深厚的恶蟒!二十年前她在西南占山为王,前后收了三个得意弟子,便是现在以作恶为乐的三面罗刹。所以现在,不管是金蛇簪还是银蛇簪,只要是和蛇有关的任何东西,都没人敢要。” 少女长睫下坠,视线慢慢落在自己腕口的金蛇镯上,笑意冷淡。 四周突然围人过来,少女抬眸扫看一圈,街上百姓纷纷屏退路边,道上迎来两拨不同的队伍。 左面男子朝气蓬勃,后背长剑,着天青色道袍——正是落阳仙府的弟子们。 右面女子青春靓丽,黄衫舞动,一排望去全是美女,想也不用想,她们便是来自只收女徒的吟花心斋。其中,有个模样水灵娇俏的姑娘用金色绳索牵着个少年。 那少年穿着鷃蓝破衣,长身如鹤,雪胎梅骨,明明像条落魄的狗,却气质卓越,如王孙贵胄,在这群女子里格外扎眼。 两队人同时停在某客栈门前,互相作揖。 落阳仙府领头人率先问话:“这位是?” 顺着对方的视线,吟花心斋领头人侧脸瞥了眼少年,脸色不太好看,她无奈摇头,解释道:“路上遇见的。特别怪异,他一个凡人,身上并无特别之处,却频频引出百妖。圣女原本打算带他去你们落阳仙府,找清虚真人查看端倪,但靠近他时却被一道护身咒击退。也是因为破解这咒,圣女不慎重伤,不得不与我们分开,先行疗愈。我们担心再出岔子,耽误要事,只能用金箍锁将他绑来与你们汇合,还得麻烦你即刻派人将他送往落阳仙府。” 对方了然,看向少年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探究。摆手示意师弟们上前接人。 少年冷静往后一退,霎时锁定到人群中作壁上观的少女,冷漠淡然的眼眸顿时晕出盈盈水泽,投递求救信号。 少女愕然,仿佛又看到悬崖上那朵摇摇欲坠的花—— 寒夜冷寂,浓云低垂。 月色如河四泻,给睡倒在虬枝枯木下的虚弱少年盖上一层银光。 金翅鸟穿梭月下,迦楼罗看见他苦涩的合上双眼。 山野丛林里的百兽垂涎而出,她不知何故生起恻隐之心,抬起食指轻轻点过额间蓝线,下一瞬,幽蓝色的光芒划破黑夜。 如白玉翡翠般漂亮的镰刀逆风而来,垂直扎进少年身前那片地面,一股强大的深蓝气流炸破四周,震杀寂静中的暗潮汹涌。 金翅鸟滑翔降落,迦楼罗翻身跃下其背,立地取出镰刀挽花一转。天地间只听狂风呼啸,金翅鸟冲天展翅,啼鸣锵锵。 围剿四方的妖兽纷纷失去厉色,迦楼罗神色漠然,武动镰刀一气呵成,将所有妖物斩碎成粉齑后,只轻轻覆手,镰刀便消失于空。 终于迎来真正的宁静。 迦楼罗神色淡漠,侧眸转身,傲视虬枝枯木下的少年。 他衣领之中有攀岩生长的墨蓝色腾纹,甚至覆印大半张脸,彼时痛苦无望地蹙起眉,可怜破碎的神姿,就像悬崖边上被风雨雷电捶打得摇摇欲坠的娇花。 迦楼罗静静走近少年,蹲身拨开他鬓边凌乱的发丝,凝望那双干净黑瞳。 “你要死了。” 她声音既轻又淡,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少年遗憾的注视着她,她只着抹衣白裙,编发簪花,满身金饰,那轮光辉的月亮就在她身后彼方,就像为她加冕的王冠,连发丝都泛起薄薄柔光。 “天神…” 迦楼罗等来他没头没尾的两个字。 她沉下心,果断划破手掌心,尽量温柔的捏住少年下颚,将殷红的血珠滴进他唇口。 少年合唇欲动。 迦楼罗凝眉扫他一眼,声音低冷下来:“你真想死么。” 少年短暂的惊愕,随后痴望着她,直到她满意收手。 他舔舐唇瓣,喉头滑动,将腥甜的血味彻底咽入腹中。 “谢谢。” 迦楼罗嘴角不自然的咬紧,眼神逐渐变得傲气。 她冷笑,撑着膝盖直起腰身,“自作多情。” 他的气色开始恢复,至于别的什么伤…她又不是真菩萨,自取灭亡吧! 迦楼罗转身要走,裙尾被轻轻扯住。 她回眸俯视,见他掀起浓密长睫,沉默不语的与自己仰望对视,似乎央求:别离开我。 迦楼罗心跳扑通,焦急脱口:“不要脸么。” 少年深知失礼,抱歉垂眸,却是舍不得松开指腹柔软的裙料。 “你没穿鞋。” 迦楼罗讶然看向自己脚背。 严寒骇人,地面湿冷成冰,赤脚行走却并不觉得膈应难受——她早就习惯了这一切! 迦楼罗攒紧手指,努力压下莫名其妙的酸涩,露出假意的笑容,“多谢小郎君关心,但我乐意。” …… 落阳仙府的弟子已经接过金箍锁,只轻轻一扯,便被巨大的力量震得连连倒退。 其余弟子立刻架剑,吟花心斋这边跟着提起精神。 只见一道道蓝色符文汇成屏障,将少年紧紧包裹护住。 有人喊道:“是护身咒!” 第3章 徍梨 清脆的声音正是出自吟花心斋领头人——乔缘。 她立时诏令师妹们遣散街道人流,奇怪起来:“圣女明明破了这护身咒,怎么还会出现?” “许是残存之力,掀不起多大动荡。”落阳仙府领头人道。 乔缘神色凝重,双手合掌,掐诀结印,一道井口大的凌霄花图腾生风而起,直击少年身。 怎料那道屏障不破反强。 乔缘脸色难看,看向落阳仙府领头人,“星回,搭把手行吗?” “来了。”星回拔剑上前一步,挽花起势,无形剑气似荆藤翻腾丛生,劈向少年。 少年面容从容,身边一道道符文流动,蓝光乍泄,将前排的人击退。 星回定力站稳脚跟,怪异的扫向乔缘,“能将护身咒残力施展到这等威力的,整个仙门我都找不到第三个,喻瓷真的将这咒破解了吗?” 乔缘叉腰不满:“我有必要为这事儿骗你吗?” 也是。 星回沉默思量,喻瓷身为吟花心斋圣女,虽不能与他大师兄谢怀清比,却也是仙门中的佼佼者,连她都不能在这护身咒下全身而退,就别指望其他人能解决了。 他问:“他到底是什么人?” 乔缘烦得炸毛,手指少年:“人不就在这儿,自己问啊。” 星回调整情绪,上前仔细审视少年,“你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少年淡淡看他一眼,不答。 星回见他玉树临风,实在清傲,拳头不禁搭在下巴上,心里编织小九九:莫非是什么大隐隐于市的世外高手? 不好说。 不可乱来。 星回苦恼,只能退一步行事:“算了,既然灵漾妹妹能牵他一路,那就把他牵去落阳仙府吧!” 灵漾倒是没异议,不过乔缘不同意。 “不行,她必须随我去找花月遗梦。” 星回不想惹她,这位可是吟花心斋唯一的小辣椒。他撇嘴想想,献上对策:“那我传音给大师兄,让他来解决这个麻烦?” 乔缘听到大师兄三个字后两眼放光,高声应好。 星回偷偷嫌弃,随后正视灵漾,“在我大师兄赶到之前,还要拜托灵漾妹妹继续看守了。” 灵漾乖巧点头,走近少年跟前,嗓音特殊,如同沙雾:“你别害怕,我们其实没有恶意,只是想送你去落阳仙府,请清虚真人找出你能吸引百妖的原因。他是落阳仙府的现任掌门,名望很高,很厉害的。” 少年视线扫向灵漾,却渐渐凝向远方。 灵漾察觉,只能顺着他的目光解惑。 她侧过脸看去,将百米之外茶水铺站着的异服少女收进眼底。 街道的百姓都被疏散,唯独剩她一人,像是一场神秘的山雾,安静而悲悯的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 灵漾突然意识到—— 他们,在相视而望。 “灵漾,别磨蹭了!” 灵漾回神,向领着同门姊妹进客栈的乔缘敷衍应好,再去看那茶水铺时,异服少女已经消失。 她左右环顾一圈寻不见人,最终看向少年。 发现围绕在他身边的符文全部褪去,护身咒自己消失了。 灵漾惊奇的同时,还捕捉到少年黯淡一瞬的眼色。 这是…… 吟花心斋可是四大仙门之一,梵玲珑身为现任掌门,在仙门占据一席之地,修为也不低,怎么会死得如此离奇诡异? 为什么她手里不握别的,非要握那世人都不敢戴,云谣罗刹专属的金蛇簪? 如果仅仅只是泼脏水,那倒无所谓。偏偏问题就在,罗娜耶也已消失足月,怎么找都找不到。 迦楼罗很担心,她特意赶来瑶里寻找线索,不想得到坏结果。只是期盼着,此事千万别和仙门扯上关系! 看来她要尽快找到罗娜耶才行。 欲知世事,须赴瑶里;云龙出水,花月遗梦。 这是人间口口相传的四言诗,世人都道:只要进入花月遗梦,就能知道任何想知道的事。 可惜,天上地下,将整个瑶里都找遍了,迦楼罗也没有发现那个所谓的花月遗梦。 它的入口到底在哪儿? 吟花心斋与落阳仙府的人突然齐聚在此,想必与她的目的一般无二。 如若不然,放任他们找去,她只管坐收渔利。 迦楼罗竖起双指,一张黄符升空,她道:“徍梨,我在瑶里。吟花心斋的掌门死了,近期或有义修闯山讨伐,你多注意。” 语毕,黄符化成小型金鸟,向西南而去。 重云压入山顶,四面狂风劲起,卷动茂林剑树,绿叶刮过漂浮起舞的粉衫与朱红色的披帛。 各路散修站队排列,各持法器,将进山入口围得水泄不通。 正中间的女子首当其冲,抬手掐诀,身后黑伞飞出,于空中旋转,一根根细针从伞顶钻出,刺向山门的粉衫女人。 只见粉衫女人葱白修长的柔夷轻轻抬起,掌心对准纷纷而来的细针,便有一道无形之力捏碎了所有细针。 那女子不依不饶,干脆开伞,手摇伞柄,蓄力送出黑伞攻击。 粉衫女人后仰翻身的躲开,一个蝎子摆尾,将黑伞原路送还。 女子眼疾手快,气握黑伞,高声喊道:“鬼观音,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语毕,各路修士气势如虹,接二连三亮出武器起势。 被唤作鬼观音的粉衫女人果真面若观音,水眸仁慈。她轻扬唇角,声音温柔动听:“既然为鬼,何来死期?” 说道,她手中遁出一把漂亮的长剑。 “少废话!你们三面罗刹的报应来了,今日我们便要拆了这云谣罗刹,踏平女神山,替玲珑仙姑报仇!” 鬼观音微微眯眸,似笑非笑,朔风在她身边环绕,如豺狼嗥叫。 成千上万道剑身汇聚成塔,落在她的头顶。 与此同时,剑气无情的在她雪白肌肤上窜割。 鬼观音腕动挥剑,将一道道气流斩碎。 剑塔愈来愈下,地面尘土飞扬。 她立时抛出剑身,双手掐诀结印,剑气化作巨蟒,朝塔身攀爬缠绕,冲修士们张开巨口。 符修并肩聚力,符纸翻飞在空,化作金翅鸟,振翅长鸣,撕咬蟒蛇。 体修借机会三两步助跑,腾空而越,奔来重击鬼观音。 鬼观音迅速抬腿踢开来人。 阵修掐诀结印,鬼观音脚底便有金丝成网,将她锁定。 药修齐列后方,替诸位修补灵气。 鬼观音注意力四处散开,与体修拳脚肉搏的同时,以意念控制剑身。 可惜寡不敌众,仅仅一个时辰便耗尽她的力量。 她无力跪地,阵法禁锢其双脚,金翅鸟吃掉蟒蛇,剑塔轰然下坠,落在她发髻之上。 她的长剑化作屏障撑起塔身。 “负隅顽抗!” 敌人冷嘲热讽,之后诸多力量席卷而来,塔身压倒鬼观音的剑,终于盖在她身上。 鬼观音胸腔受到重击,殷红的血液溢出嘴角。 剑塔要将她绞杀之际,天边飞来一只小金鸟,穿过所有力量,飞来她的身边。 她面如破碎琉璃,用力抬动手臂,小金鸟乖乖停落她的指腹,传来熟悉的声音,这才明白义修们所言所为是何用意。 “…小萱娘,救我。” 徍梨无力瘫在地面,就在所有人以为她将死去的时候——剑塔破裂碎成齑粉,一只金翅鸟现世。 嗥鸣锵锵,伤人于无形。 众修士突然被一股气流反伤,有符修面色如土的大喊:“是迦楼罗!” “怕什么,大家一起上!” 年长些的剑修告诉大家:“…恐怕不行,迦楼罗毕竟是三面罗刹之首,比起鬼观音的蛇蝎心肠,毒艳骨的狠辣残暴,她更让人害怕的,并非是丧尽天良的恶性,而是她能为了娜迦神屠杀金翅鸟一族的本事!” 年轻一辈却初生牛犊不怕虎:“那又如何,能者众多,就不信劈不了她们这窝毒蛇!” “迦楼罗是人,屠戮的却是能通五神的神鸟,你能不能懂?就连百年难遇的仙门奇才谢清怀也奈何不了她,更别提我们这群无门无派的散修了。” “鬼观音已然失势,我们不能错失良机!” “可我们也因此消耗过多,如何再与那两个罗刹斗?玲珑仙姑惨死,仙门长老不会放过她们的,我们还是回去从长计议,日后加入庞大的队伍再战不迟!” 终于……修士们听劝,相互扶持,果断逃离山门。 女神山终于恢复安宁—— 金翅鸟盘旋在徍梨身边,最后变回小金鸟,亲吻她的脸颊。 徍梨撑着破碎的身子坐起,“告诉小萱娘,照顾好自己,去吧。” 凝望飞走的小金鸟,徍梨陷入沉思。 梵玲珑之死,是仙门大事,这等罪名,最后果真是落在了云谣罗刹头上。 仙门,怕是要出变故了。 徍梨:虽然泼脏水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这么大的锅强行甩过来,一定是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徍梨 第4章 传说 “来不了了。” 正值晌午,客栈厅中整整齐齐十张八仙桌,全部坐满了人。店里小厮肩搭白色幅巾,双手端盘,来回穿梭,忙的不可开交。 楼上倒是清闲些许。 星回敲响乔缘房门。 他刚收到谢清怀的传音,说是路上出现差池,短时间内无法抵达瑶里。 乔缘心情难免低落,转眸看见端着饭菜回来的灵漾。 “他又没吃?” 灵漾泄气,“还是老样子,什么都不肯吃。” 乔缘烦上加烦,“他是鳏夫吗,又不说话又闹绝食。谢清怀暂时来不了,我还要尽快查清师父去世的真相,正愁没办法呢,那就给我饿死他!” 灵漾想到昨日的异服少女,一时沉默。 纠结半天终于决定开口,却被星回打断。 他在惊诧,“难道这人就没吃过饭?” 乔缘不得不承认,“没有。” 星回好奇心被激起,“难道真的死了媳妇,你们到底怎么发现他的?” 乔缘回:“来时路过天门山,他身后跟着一群妖怪,想不发现也难啊。我们是好心出手相救,鬼知道妖怪一波接一波的来,没完没了。起初以为他身上揣着什么宝贝,想探查一二,结果就是护身咒出现,重伤圣女,变成现在这样。” 一个人的身上怎么会有如此多蹊跷之处? 星回无奈叹息,“那要不,把他关在这里着人看守,等我们寻到花月遗梦,查清事情真相,再一道回落阳仙府,如何?” 这倒是个办法。 “只能这样了。”乔缘看向灵漾,正色起来,“他不吃算了,把饭菜撤下去,你随我出去找花月遗梦的入口。” 灵漾想起死状惨烈的师父,眼神变得格外坚韧,乖乖听从乔缘师姐安排。 街边香饮摊很会做生意,卖家自个儿摇把折扇,当上了说书先生。 左右四邻的小孩很爱聚在这里,其中也不乏一些坐下歇脚买水的客人。 迦楼罗要了碗姜蜜水,坐在最末尾。只见卖家一拍醒木,说出那句耳熟能详的开场白:“话说,咱们瑶里有个传说……” 有关花月遗梦的线索,只有那句广为流传的口头禅。无奈之下,灵漾只能陪同师姐乔缘一起,将整个瑶里彻头彻尾摸索清楚。 路过香饮摊时,她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位少女,立时顿足,回眸望去。 今日,她又没穿鞋,换了身蓝色马甲与灯笼裤,改梳双马尾,看起来比昨日更为活泼俏皮些,却依然抹不掉那双漂亮眼眸里的疏离淡然。明明就坐在人群中,却又与人群相隔甚远。 灵漾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问话。 乔缘扫一眼香饮摊,以为灵漾好奇,干脆将自己的耳闻说出:“听说瑶里的长河底下沉睡着一条龙王。” 灵漾看向乔缘,乔缘已经继续挪步。 她说:“龙王有个女儿,心性纯真,上善若水,想要成为守护百姓的神女,于是在人间出现妖物时,她会不顾一切的出手援救。有一次,龙女在外伏妖不幸遇难,再也没有回到过瑶里。失去女儿的龙王只能靠沉睡麻痹伤痛,只要当瑶里出现异象时,龙王就会误以为是女儿魂归故里,第一时间浮出水面,以此为百姓化险为夷。” 灵漾不得不放弃念头,跟上乔缘。有些感慨:“看来每座城都有属于自己的守护神。” “人们无知罢了。” 即便是修仙者也尚有无知之处,天地之大,奇妙无穷无尽。灵漾无法否认,“他们只是害怕,他们需要用自己的方式鼓励自己。” 乔缘扫看她,忧虑在所难免:“小师妹…” “怎么了?” 乔缘翕动唇角,最终摇摇头道没事。 罢了,世间难能可贵的正是这份不知险恶的纯真。 师父虽然不在了,可吟花心斋的姊妹们都在,谁也不会让谁成为传说中的“龙女”。 “不好了!救命啊!” 迦楼罗扫向街头跑来的中年男人,神色慌张,狼奔鼠窜,将将好,一个踉跄摔倒在她的脚边。 不少人打望男人。 乔缘与灵漾也是。 迦楼罗在众目注视下,伸出援手。 男人感激的抬头仰望她,只见她微微扬起唇角,像只报春的黄鹂鸟,那样明媚可爱。 “不要着急。” 她淡淡地说道,竟有一丝温柔。 男人覆上她手被搀扶起身,由衷感谢。察觉到周围目光,他指着来时那方,面露恐惧之色:“有妖怪,有好多妖怪围在城外,我亲眼看见,有人刚走出城门就被窜出来的妖怪一口吞掉了!” 乔缘脸色骤变,暗暗埋怨一句:“真是麻烦的家伙。” 灵漾知道她说的是谁,不禁扫向香饮摊的少女。她只镇定自若地坐在长凳上,与周围闻言变色的百姓格格不入。 乔缘上前站在人群中央,提高声量:“大家不要惊慌乱了阵脚,先冷静一点!我是吟花心斋的大弟子,乔缘。在进入瑶里时我等便已布施结界,所以城里不会有任何妖物闯进来,大家只要不出去就能安然无恙。” 灵漾点头附和,安抚各位:“别怕,我们吟花心斋与落阳仙府的弟子都在,很快就能将妖物铲除,还你们安宁。” 说罢,灵漾跟随乔缘复回客栈召集人手,即刻赶往城门。 迦楼罗买了串糖葫芦,跟上。 慢悠悠的踱来城门附近,微微抬起下颚。 那少年古怪,外头怕是早已百妖蛰伏。这道结界能坚持一天已是极限,相信再过半个时辰,就会彻底碎掉。 可怜这些所谓的仙门正派,连她的护身咒都破不了,又如何能与这群饥火烧肠的妖对抗? 她飞上房顶落坐,转着手中糖葫芦。 听戏哪有看戏有趣? 如果他们真的顶不住,那瑶里的传说还会是传说吗? 落阳仙府的弟子齐刷刷冲出城门,数十只大小不一的妖兽跳出,将他们包围。 星回在前领导,众人拔剑出鞘,列阵降妖。 吟花心斋的弟子排列整齐,以身为盾,挡住城门入口。她们一起掐诀结印,四穹立时浮显一道金灿灿的牡丹图腾,越来越大,盖住这片天地。 漫天花瓣从图腾中飞落,化成电流,各击妖兽。 场面一度震撼,有望粉碎妖兽之时,天边飞来数只鸟兽,丛林深处更是暗潮涌动。霎时间,虎啸山林,四面八方跃出巨大妖兽,扑向众人。 吟花心斋的女弟子尚有恐惧,吓得后退几步,图腾若隐若现。 乔缘凝神,上前护住师妹们,掐诀结印,众人脚下顿生凌霄花护体。 灵漾见此情形,加大力度,正气凛然道:“仙道贵生,无量度人。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姐妹们闻言,立时凝神施力,牡丹图腾下,一道道图腾再生,犹如百花齐放,压制在每只妖兽头顶。 她们齐声呐喊:“今日,吟花心斋在,城中百姓在!妖孽,受死吧!” 迦楼罗的眼眸中难得出现欣赏。 可惜—— 罗刹鸟偷袭上空,将薄弱的结界撞出裂纹。 很快的,诸多鸟妖汇聚,四周暴风窜动,沙土迷人眼睛。 迦楼罗亲眼目睹这场浩劫降临。 裂纹一点一点被撕开,尽管那群人费尽心力,逼迫自己成为坚韧的铜墙铁壁,但结局,仍旧是百妖如铁骑,踏破瑶里城。 顷刻间,祥和被压在碎瓦颓垣之下。百姓东逃西窜,哭嚎震耳。 第5章 入口 星回碎掉某妖脑袋,剑气丛生,劈开一条生路,“我来垫后,你们快去保护城中百姓!” 师弟们听令,纷纷冲进城里,各自拦下妖兽。 乔缘命令师妹们疏散百姓,随后牵着灵漾赶回客栈。 客栈早已围满妖兽,乔缘刻不容缓的出招制衡,她命令道:“快把他带走!” 灵漾没工夫纠结,直接飞入客栈楼上,破入少年房中,将欲要靠近少年的几只恶妖抓个现行。 灵漾抬起手腕,从手镯某处抽出条细长精致的链骨赤鞭,毫不吝啬的挥手,一记劈向恶妖们,将其碎为渣渣。 她着急奔向床头镇静的少年,牵住金箍锁,将他带出客栈。 客栈外妖兽大大小小列满,将乔缘包裹其中。 灵漾立时给少年施个护身咒,“别怕,很快的。” 她甩动鞭身飞入高空,落在乔缘身边,鞭子落在前排妖兽身上,霎时化为粉末。 乔缘大惊失色,“谁让你把它取出来的,快收回去!” 灵漾不听,“不会有人发现的,让我先解决它们。” 迦楼罗立于房顶,将灵漾手中的赤鞭仔细查看。竟然只是碰了碰妖兽,便能使其灰飞烟灭。 莫非这是—— 天空飞来鸟兽,降下一团团妖火。 静卧如龙的十里长河终于有了动静。 只见河水变得急湍,搅动成深邃的漩涡,竟然有颗琉璃珠若隐若现。一条头顶犄角的“巨龙”突然从漩涡钻出,刹那间,大雨如豆,浇灭所有妖火。 看着瑶里这场毁灭性的**,迦楼罗终于恍然大悟。 妖火落在河里,就会印证那句云龙出水。 传说根本就是臆想,龙王只是负责看守花月遗梦,不受侵袭。 她将手指放于口中呼哨,金翅鸟划破苍穹现世,盘旋在“巨龙”周围。 “巨龙”立时化出七头身,尾巴紧紧护住琉璃球,竭力嘶吼,震动四方,不少低等妖兽因此丧命。 迦楼罗疾步奔跑在房梁上,指腹划过额间蓝线,一片蛇鳞长在鬓角,鳞上再长鳞,覆盖在玉白的脸庞,最后化成完整的面具。她翻腾跃入高空,接过划破天际而来的镰刀,挥舞作势,星火璀璨。 金翅鸟飞来迎接,她好整以暇的落在鸟背上,与“巨龙”面对面。 “是迦楼罗!” “云、云谣罗刹的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百姓不可置信地仰望天际,接着又是一阵骚动。 吟花心斋的人安抚大家的情绪,齐刷刷设下小型禁制。 落阳仙府的人解决完附近妖兽,纷纷赶来守护。 星回给瑶里城重新设下结界,前来支援乔缘。 乔缘眼尖瞧见星回,示意灵漾收回赤鞭。 灵漾乖乖照做,转头护在少年身边。 星回遁来乔缘前头,神色无比严峻:“四方妖物蠢蠢欲动,连迦楼罗都来了,再厉害的结界也得被消磨殆尽,这个少年不能再留下,必须现在把他带走!” 紧要关头,查找师父死因与百姓安危比,乔缘还是分得清的,她看向灵漾:“你即刻启程,带他去落阳仙府求救。” 灵漾听令,牵住金箍锁,“快跟我走吧。” 少年纹丝不动,任风吹雨打,只目视雷云滚滚的上空。 灵漾解释:“鹏鸟镰刀现世,那是三面罗刹之首,迦楼罗。你再不走就会被捉去云谣罗刹,我根本打不过她。” 少年轻轻摇头。 灵漾不明白,她焦急起来:“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也别难过,随我去落阳仙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少年终于开口,他说,不… 灵漾惊愕片刻,很快回过神道:“你不走真的会死的!云谣罗刹就是人间炼狱!” 少年淡定,转眸看向灵漾,“你要找的入口出现了。” “什么?” “花月遗梦。” 哪有什么龙王,不过是条万年长虫。 它尾部紧裹的琉璃珠仿若有仙气般,光照异彩。 或许这就是花月遗梦的入口。 迦楼罗心想,抬手武动镰刀,与它搏斗。 几招之后,迦楼罗意识到什么——虽气势汹汹却没有伤人的能力,更多的像是本能情绪,这竟然只是残魂意识。 她冷静停于它巨大的蛇身面前,慢慢合上眼睛,额前蓝线发光,金翅鸟振翅旋鸣,掠过巨蛇头顶穿进她额间,在她身后化出一双羽翅。 “死物,由我送你入轮回!” 迦楼罗淡道,电光火石之间,已将镰刀送入蛇身。 正中蛇头霎时断成两半,但它仍旧不肯降服,将琉璃珠盖在尾巴底下,痛苦的摇动身躯,蛇头纷纷对准迦楼罗,张大嘴巴穷追撕咬。 迦楼罗躲开,飞蹿上苍,抡动镰刀,割掉其中一颗脑袋。 巨蛇怒吼,河水翻腾竖起,千千万万根水刺飞向迦楼罗。 迦楼罗抛出镰刀浮立空中,掐诀结印,一道符文屏障出现,挡住水刺。与此同时,河底涌出一股股水流,化成数百条花蟒,窜向巨蛇,相互攀咬。 迦楼罗再度握上镰刀,趁机刺向巨蛇尾巴。 巨蛇疼痛长叫,尾巴却死死盖住琉璃珠。 迦楼罗倒是没想到它如此冥顽不化,抽出镰刀,飞天劈向它七寸。 没必要再怜惜。 本就该早入轮回早安息。 她蓄力,将这条巨蛇斩杀在镰刀之下。 终于消停。 迦楼罗飞向蛇尾,用镰刀拨开蛇尾,刚刚伸出手靠近琉璃珠,天地间一阵撕嚎。 狂风不止,妖兽逐一被震碎。 迦楼罗衣衫翻飞,盯住那张对准自己的深渊巨口。 “是我抱歉,小瞧你了。” 这残魂的意识竟能如此强大。 算它不是孬种,有点傲气。 迦楼罗冷哼,将镰刀本体一分为二,手握弯刀刺入蛇口上颚,反手一滑,直接爆了它这颗脑袋,欲要再夺琉璃珠时。 巨蛇再次竭尽全力反抗,它无助的嘶叫起来,声音痛苦,刺穿了不少人的耳朵。 迦楼罗耳蜗淌出一股血流,她不敢相信,也很生气。 偏偏她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踩在脚底,沦为输家! 她咬牙笑了,将弯刀别在后腰,棍身化形长枪,跃上高空逼近蛇身,要彻底将其碎成齑粉! 可当枪剑直指蛇头那瞬,她霎时惊愕。 迦楼罗看见那只布满红丝的蛇眼里坠下了一滴泪! 竟然在哭! 迦楼罗停在它身前,比起奇怪,她更多的是胸腔滚滚胀大的难受。 她想起来夜夜饱受怨念折磨的师父… 这一瞬的犹豫,她被迫入了蛇眼—— 迦楼罗突然消失在巨蛇眼前。 百姓们目瞪口呆,很快就高声欢呼起来:“是龙王!是龙王救了我们!迦楼罗她死了!” “太好了!迦楼罗终于死了!” 死了吗—— 那只巨蛇也终于沉倒在河底,掀起巨浪。 灵漾备受震撼,久久不得回神。 好在妖兽全部被巨蛇给震碎,暂时没有危险。 乔缘来唤醒她,“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妖兽出现,你快带他走,这里交给我们善后。” 灵漾不得不回神,突然想到少年说的话,急着问道:“花月遗梦,花月遗梦的入口是不是龙王?” 少年不再回答。 乔缘敛眉,“什么意思?” 灵漾复盘那句话:“欲知世事,须赴瑶里;云龙出水,花月遗梦。现在大河里真的冒出了龙王来,那就证明传说是真的。云龙指的是龙王,它失去女儿只能靠沉睡弥补伤痛,就是在编织无法遗忘的梦,所以入口是龙王对不对?” 乔缘一脸错愕,想到迦楼罗方才横空消失,“难道迦楼罗进了花月遗梦!” 星回也吃惊,扫向默然清冷的少年,“我还以为,迦楼罗是来抓他的。” 乔缘头疼,“那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第6章 珍珠 这里是—— 迦楼罗漂浮在漫无边境的海水里,想动却四肢无力,她感觉自己快要溺死,迷迷糊糊地,耳蜗淌进愈来愈急的呼叫。 “珍珠!珍珠...” 迦楼罗不知该说是被这人一遍遍的唤醒,还是吵醒,总之,痛苦的睁开了眼睛。 少女的脸庞逐渐在眸中清明。 好生娇俏灵动。 迦楼罗心想,竟然下意识叫出了她的名字,“芸奴。” 芸奴喜极而泣,一把抱住撑坐起来虚弱少女,“太好了,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死了!” 迦楼罗笑起来,拍拍她的后背,“这不是还活着吗?” “你感觉还好吗?”芸奴开始检查起她。 迦楼罗道没事,从地上起身拍拍湿透的衣衫,她看着眼前这片宽阔美丽的湖泊,忽然陷入一阵迷茫。 “我是不是来过这里?” 芸奴抬起手,在她眼前一晃,尤为担心:“你说什么呢,地火消失旱苗得雨,咱们每天都来这里浣衣不是吗?” 迦楼罗没法反驳,讷讷的“嗯”一声,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这个湖,好熟悉。 “回吧,你都湿透了,别着凉生病。” 迦楼罗扫看自己的裙摆,刚刚就走了个神,结果不小心掉湖里去了。 奇怪。 无花村扎建在西南一个偏远密闭的山林里。 山林本是多雨之地,却有足足半年未曾降雨。 除此之外,更是怪事频出,常有地火钻出,村民消失。 迦楼罗不是本地人,她生活在瑶里,是出来做好事,积福德,消戾气的。 路过无花村时,她明确感受到这片土地有什么古怪力量正在暗暗汇聚,不容多想的落地查探,竟然发现干涸的湖泊地底有一隅凹洞,洞中深处大有乾坤,封印着一条身长四翼、墨红相间的大蛇。 封印正在碎裂,大蛇已有苏醒之象。 迦楼罗立时猜到对方身份——其状如蛇而四翼,其音如磬,见则其邑大旱,为上古灾兽,鸣蛇。 此处虽隐秘幽静,却是田陌交错,更有人族气息,并非荒无人烟之地,这个封印断不能破! 迦楼罗当即做出抉择,使出浑身解数也要加固封印,任由脸颊生出片片冰冷的鳞片,身体化为原形,七窍流血,也不肯作罢… 最终,迦楼罗拖着残缺的身体走上湖岸,渐渐回形成人身,施法降雨。 甘霖熄灭土地的火种,大颗大颗掉在她的身上,风呼啸不止,她安心无力软倒在地。 便是那时候,她被芸奴捡回了家。 气候如常,地火不生,大旱就此停下,可别的事情却依然还在进行。 关于有人消失这件事,每个月仍在发生,而他们被找到时,都已成了干尸一具,烂在湖岸,搞得村民人心惶惶。 这个月也没能避免。 迦楼罗跟芸奴回到村子。 见村长他们坐在竹楼露台,个个面露愁容。 似乎还是决定用古老的方法,举行祭祀,请神明出面。 迦楼罗却认为没有用,世上的神明是不会通过这种方式赐下福泽的,阿爹说过,请神是需要请仙术的,然而没有人会请仙术。 离神最近的十洲三山,至今也只是个传说。 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是揪出幕后黑手。 死去的村民们尸体都有几处共同的特征,精气全无,皮肉干枯,面容痛苦,眼球突兀,身上任意血管会有两孔。 吸人精气,嗜血成性,这分明是妖物作祟。 更伤脑筋的是,迦楼罗根本捕捉不到对方的气息。 不过通过这三月的观察她发现对方的动手时间为,每月半影月食时。 迦楼罗笑着和婶婶们招呼,见到院坝的垂髫男孩摔倒,马上扶起来,手替他拍灰的同时,已用术法疗愈。 她把怀里的果子掏出来给他,“不哭啦,姐姐今天采了吉祥果,拿去吃。泥地路不平的,跑的时候当心些。” 男孩开心的啄一口迦楼罗面颊,道谢跑去玩咯。 竹楼上端坐的少年见状低眉忍俊不禁,村长见人走神,顺着目光看去,已然明了。 “珍珠般般入画,你事事村。” 少年闻言羞耻:“爹!” 村长呵呵一笑,朝楼下人道:“怎么珍珠浑身湿漉漉的?” 迦楼罗笑笑,她也说不上来。 芸奴回:“昨日下过雨,岸边多湿泥,珍珠脚细,浣衣时不小心滑湖里去了。” 少年惊道:“珍珠你没事吧!” 迦楼罗摇首,“我没事,衣服有事。” 她看向芸奴,“可怜芸奴昼夜为我缝的花衣,在水里被勾破了些。” 芸奴:“没事的,我再给你缝一件便是。” 村长提醒:“马上又要到时候了,你俩当心些,别再出村去。” 两人异口同声道是。 村长又补道:“闲来无事就上村长家来坐坐,阿星还念着珍珠做的饼好吃呢!” 阿星涨红了脸:“爹!” 迦楼罗只是应道:“喜欢就好,等日子好起来后我再做给大家吃。现在我们就不打扰村长议事了。” 芸奴从柜子里翻出最漂亮的衣裳来。 迦楼罗换好出来时,听说村子里来了位年轻的仙者。 他说他能为大家降妖,并掐诀召了神话里的百鸟之王,降下福泽。 其余人听说后纷纷聚在村长家,抢着要看这位仙者。 迦楼罗也不例外。 她藏在芸奴身旁上下打量他,穿着身白色道袍,五官周正,手里还拿着拂尘,却一点也不像仙门中人,不是因为年轻,是气息! 他没有仙气。 难道是江湖术士? 迦楼罗这样想,谁知对方竟然看了过来。正是这一瞬间的相视,她感觉到了异样,身体变得不太舒服。 芸奴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用手抵在她的额头,“坏了,真的着凉了。” 迦楼罗想,她该反省反省自己这段时间有多懒惰了,不然怎会让这小小的风寒趁虚而入。 她可不能给芸奴添麻烦啊,她来到这里已经够叨扰芸奴了。 芸奴很小的时候,爹娘相继离世,无奈从备受宠爱的独女沦为孤女。 在这个村子里,她只能靠自己,坚韧的存活。 迦楼罗得她照顾,日渐恢复消损的精气,这段日子一直在暗中搜寻那只妖物的踪迹。 可惜,她竟什么气息都捕捉不到。 那妖物甚至破除了她在村里设下的禁制,在本月半影月食当晚,悄无声息的害死了人! 迦楼罗实在自责,她原本还想着尽早降服这妖物,带芸奴回瑶里的。 想到这里,芸奴正端着碗过来。 她直接得有些突兀:“芸奴,你想不想跟我走?” 芸奴有些犹豫,她知道珍珠不属于这里,可自己却在这里生在这里长,又如何能在关键时刻抛下村民离开? 她只是用汤匙舀了药汁,吹了吹,喂道:“你想家了吗?” 迦楼罗习惯她的照顾,自然张嘴咽下,却被苦到了! 芸奴见她皱巴起脸,立时从怀里掏出手绢包好的糖霜玉蜂儿喂给她。 迦楼罗奇怪,“你怎么还留着这个?” 芸奴有些不好意思,“他们说这个果子特别甜,我就舍不得吃。我留着,要是你走了,我还能有个念想。” 迦楼罗心里有些涩,把另一颗拾起来喂她,“你吃吧,这个放太久也会坏的,多可惜。你要是喜欢,我们再去湖里采莲子,我手把手教你啊。” 芸奴嚼着她喂来的蜜饯,笑着笑着就哭了。 迦楼罗吓得为她抹泪,“怎么了?” 芸奴抿笑摇头,“好甜。” 迦楼罗听得心里难过,伸手揽她进怀,“芸奴,跟我走吧,我的家乡有很多很多不同的美味蜜饯。我的爹爹可好玩儿了,他定会待你像亲生女儿一样的。” 芸奴又是摇头,“不可以,村民们待我很好,我不能在最危险的时候逃走,他日我死了,我爹娘会数落我的。” 迦楼罗拍拍胸腹,“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拼尽全力,不再叫村民们受到任何伤害的!” 迦楼罗的风寒好起来后,给村民们做了五彩福袋春饼,与芸奴一起,挨家挨户的送上。 那位暂居村长家的仙者也不能落下。 迦楼罗送去的时候,他挂着一副没有笑意的笑,看起来十分诡异。 接过时关心道:“姑娘受伤了?” 芸奴这才注意到,迦楼罗的袖口下边裹着层白纱。她紧张的握上查看,“怎么回事?” 迦楼罗麻溜抽走,将手腕藏在衣袖下,背到身后,解释道:“不要担心,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已经处理好了。” 芸奴有些生气的看她。 迦楼罗只是笑。 那仙者冷不丁破坏气氛:“姑娘厨艺了得,切菜都能切到手腕上去,这春饼怕是…” “放心吧,能吃的!”迦楼罗抢答。 芸奴思考下来,又要抓她手检查,“快让我看看,怎么会切到手腕呢,你是不是受伤了?” 迦楼罗躲,笑着搪塞:“没有受伤的。是因为走了神才切到,你知道的,上次我还不小心掉湖里去了。” 芸奴郁闷叹气,“我该怎么说你好?” 迦楼罗搂上她臂弯,“回去吧回去吧,别在这里扰仙师清净。” 芸奴道好。 两人肩并肩地离开。 仙者拾起春饼,慢慢笑了起来,“得来全不费工夫。” 千年花蟒,修仙化形,食其肉饮其血,方可长生不老,百毒不侵。 迦楼罗亲眼看着芸奴吃下春饼才算安心。 她如今没有对策,禁制也毫无用处,只能先用自己的血肉顶一会儿,保证在下一次半影月食到来前,大家不会出现意外。 只是她也要好好提升自己才行。 村子小,白日里不大方便,迦楼罗只得在夜深人静时出来练功。 这日一早,村长便带领村民们围住了芸奴的竹楼。 芸奴站在露台,看着村民们个个手持棍棒,颇有讨伐之意,她先奇怪后惊吓,“村长,可是那恶妖又要来了?” “芸奴,你快下来!” 朝她招手嘘声喊道的是村长夫人,那神情,十分担心焦急。 芸奴往房里走,“等等,我们这就来。” 村长夫人听后大惊失色,使了个眼色给身边壮汉。 壮汉立时登上竹楼,将芸奴扛下。 芸奴自然生气:“我也不是懦弱之人,又不是躲着不出来了,干嘛这样!” 村长夫人上前搂住她安抚,“大家看着你长大,这样做都是为你好。今日,我们就要杀了那残害村民的恶妖,还村子太平!” 语毕,村长开了口,声音沉重又无比憎恨:“仙师,开始吧。” 芸奴转过眼珠看向村长夫人,又扫看众人。 大家个个沉默不语,却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 只见仙者挥动拂尘,单手掐诀,嘴里不知碎碎念个什么鬼,竹楼瞬间被金钟罩住。 芸奴震惊,要上去阻拦:“你在做什么,珍珠还在里面!” 村长夫人抱紧她,“芸奴别怕,很快就会好的,今日这蛇妖必死!” 芸奴终于明白过来,他们这是要杀了珍珠! 她高声反抗:“不是,珍珠不是妖!” 仙者施法,竹楼霎时透明起来,能清楚的看见躺在床上的少女,她在痛苦挣扎着,翻倒在地,露出一截粗长的蛇尾巴! 他冷漠哼道:“看清楚了么。” 芸奴面色如土,看着珍珠痛苦的用手捂住逐渐露出蛇貌的脸颊,尾巴不停地拍打,仰天狰狞。 她已经好久没哭过了,一个人的生活让她学会了坚强,将悲伤的情绪咽在心底… 珍珠是个很漂亮的少女,她有着锋利精致的五官,宝贵傲气,看上去很不好惹,实际上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还很喜欢粘人,她很可爱,也很善良,不止一次的给村民们做好吃的。 “咚”的一声,芸奴双膝跪地。 大家以为她害怕得接受不了。 村长夫人要去搀扶。 芸奴抓住她,乞求起来:“珍珠不会害人的,请不要这样对她!” 村长夫人气愤,“是她迷惑了你,她为了修炼自己,故意让你带她回村,方便给我们下毒,方便吸食我们的血!” 芸奴否认,“不是的不是的,她是好人,她不是那个恶妖!” 村长夫人恨铁不成钢,抓着她起身,指着竹楼道:“什么人啊,你看清楚,她就是条蛇,是蛇妖!” 第7章 蛇妖 芸奴早就知道了。 从救下珍珠的那天起,她就发现了。 那时候珍珠昏迷不醒,总会露出尾巴。 芸奴确实害怕过,可谁让她撞见珍珠施法降下甘霖,哪怕不省人事,嘴里也只是重复呓语“别想害人”。 而珍珠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对不起,劳你费心了。 芸奴很诧异,那时候她就明白,珍珠不会伤害任何人。 芸奴曾看见她给村子布下一道金灿灿的网,看见她把村长家的死花复活了,看见她偷偷修缮大家破旧的竹楼,以及村里泥泞难走的路。 她会帮阿婆浣衣,会给村里姊妹送胭脂,会帮叔伯劈柴,甚至能陪着小孩一起安葬虫蚁。 珍珠怎么可能会是残害村民的恶妖呢! 她推开村长夫人,提着裙子奔向竹楼,她要去救珍珠! 靠近竹楼那刻,却被金钟弹倒在地。 仙者漠然,声音寒冷:“不自量力。” 接着,金钟碎裂,被蛇给冲破了。 大家纷纷躲在仙者后方,警惕起来。 芸奴不管不顾的冲上竹楼,去到房里,果真见到了倒在地上的珍珠。 她脸上全是抓痕与蛇鳞,尾巴耷在地面。 “珍珠!”芸奴将她扶进怀里,不敢触摸她的脸。 迦楼罗气若游丝,见到芸奴那一刻,害怕的用手捂脸,拿黑发掩盖自己的丑陋,无声哭泣起来。 芸奴将她抱紧一些,“我不怕,我不怕珍珠,珍珠是好姑娘。” 迦楼罗瑟瑟发抖,“…芸奴,我好疼。” 芸奴止不住哭,“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送你离开,你快回家去吧。” 迦楼罗激动的摇头,她抓住芸奴手臂,“不,我不能走,我必须留下来将村子里的妖孽捉住才行,如果不能叫它明心悔改,苦难将永无止息。” 芸奴震撼,她咬牙,不知如何是好。 “可你不走,他们会害怕,会抓你的。” 迦楼罗沉默下来,像是在做准备,最后淡然开口:“或许我被抓,那妖孽就能现身,你快回到大家身边去。” 芸奴不要,“我这就带你离开村子,你快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 迦楼罗拦住她动作,随后摊开掌心,浮出一颗流光溢彩的灵珠,她交给芸奴。“这里面装的,是我从小到大收集的功德,恶妖邪性缭绕不敢靠近。你拿去,若是我活不成,想来也能保你周全。” 芸奴将她手合上握紧,摇头否决。 迦楼罗直接塞到她衣襟里,“别犯糊涂,村里还有那么多人。芸奴,你很坚强的不是吗?” 芸奴看着那双视死如归的眼睛,终于狠下心作出决定,“你用心护住我们,我也会用心护住你的!” 迦楼罗从芸奴的竹楼钻出身来,她想逃远一点,不能毁掉这个村子。 村民们个个嫉恶如仇,仙者拂尘一甩,让大家退后,左手掐诀竖立身前,“大胆蛇妖,休想从吾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语毕,一只金翅鸟出现在蛇头顶,张嘴咬下去。 迦楼罗害怕伤及无辜,只能防御抵抗,灰溜溜地往深林里逃窜。 金翅鸟穷追不舍,她身体不知为何,从昨夜起就像被扒皮碎骨般疼痛不止,使出来的力量更是微乎其微,逃到最后只能被擒获。 迦楼罗被绑在村子中央的石柱上,绳索是那仙者的法器,令她无法动弹。 她冷静的将村民们收入眼底,再是仰望日落西山的苍穹,双目悲悯。 乌云浓集,重重压在树林上头,天色愈来愈昏暗,终于等来月亮升空。村民们聚集在一起,年轻的男女戴着面具身抹药粉,围着石柱祭神跳鬼,驱除邪祟。 仙者眉目庄严的站立人群中央,冰冷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终于开口:“你这千年蛇妖,不好好待在山谷里潜心修行,去除恶劣邪性,胆敢现世食人精气,祸害无数。今日,吾便要替天行道,将你挫骨扬灰,以慰亡灵,还村民太平!” 村民们呼应,高举火把,“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芸奴藏在树后,看向掌中紧握的珠子,止不住发汗。 只要真正的恶妖出现,大家就能明白,珍珠是无辜的! 她想上去拖延时间,却被壮汉给抓了起来。 村长夫人挡在她身前,压低嗓音斥道:“芸奴,不要做傻事。你根本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阿星撞破这蛇妖化形,差点丢失性命,若非仙师出面,阿星就会与过去惨死的村民一样!再忍忍,很快的,很快一切都会回到原位。” “怎么会!你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珍珠了,她怎么可能会伤害阿星哥呢,她一定是被陷害的,她不会是伤害村民的恶妖。” 村长夫人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侧过身子,透过仙者的白袍身影,望向石柱上半人半蛇的少女,“妖,最会伪装自己。” 月亮逐渐被黑暗吞噬,一寸寸的失去清明光泽,祭祀还在继续,风声越来越大,像张牙舞爪要吞物的妖兽发出的恐吓声。 迦楼罗眼眸微眯,虚弱无色的唇角掀动,“来了。” 半影月食终于还是来了,四穹暗如幕布,唯独只见高举的火把,排列在一起,像条苏醒的神龙。 “时辰到,请神明降临,助尔等一臂之力,烧死这只恶妖!” 村长一声令下,村民们立时将火把纷纷扔出去。 仙者刚架势要掐诀施法,身体便被数根棍棒砸中,洁白无瑕的衣袂瞬间燃烧出熊熊烈火。 他反应过来时,拂尘已成灰烬,因是他给村民的特殊火种,所以沾身后如何也灭不掉! 灼烧的疼痛终于在皮下弥散,犹如万针扎肤,又辣又麻木……他震惊失色的望向村民。 村长神色严峻,让大家继续添柴烧火,“恶妖,你以为我们当真会信你吗!” 村民们附议。 村长继续:“你明知我儿心悦珍珠,故意哄骗于他,可我儿端正守礼,绝非愚昧之辈,岂会看不出你的奸计!他夜里扔掉你给的药,可惜叫你撞个正着,你知晓假借我儿之手污蔑珍珠不可行,便直接对我儿施展妖术!可是你没想到吧,我儿心坚如铁,岂会受妖术迷惑!” “污蔑!何来污蔑!不过是让她现形罢了!难道你们看不见吗,她就是妖,不是人!” 村民们争先恐后反驳。 村长也道:“珍珠在我们心中不是妖,是仙!” 仙者闻言狂怒,面部狰狞,身体不停抖动逃窜,最终化出原型——正是湖底那只被封印的四翼大蛇! 它张嘴朝向众人,声音如同哭泣的婴孩,刺耳挠心。 村民吓得不轻。 村长作为领头人,不得不沉静下来,作出决定,“快拿煮沸的金汁泼死它!” 芸奴终于被放开,她伺机而动,跑到石柱上要解开绳索,刚触碰到就被弹开。 她不死心的上前再碰,那股力量依然袭来,她使出蛮力站稳脚跟,咬紧牙根紧抓绳索不放,掌心像被火烧一样,痛得不停发抖。 迦楼罗大惊失色,“这是他特意用来锁住我的,你是解不开的,快松开!” 芸奴摇头,感觉五脏六腑被挤压得疼,她掏出护好的珠子,祷告神明:“仁慈的力量是不可撼动的,这是珍珠的善意,神,你看见了吗。救救她…” 一口鲜血翻涌胀出,芸奴痛苦倒地。 “芸奴!” 迦楼罗大声疾呼。 灵珠浮在眼前,她双手攥成拳,汇聚内力挣扎。 “我不能让任何人因我而死,拜托了,给我力量。” 灵珠闪动光芒,回到迦楼罗的身体里。 下一瞬,迦楼罗破开绳索倒地,她努力撑起身子,扶住芸奴,将内丹送出。 金汁泼身,大蛇痛苦得掀动尾巴,将不少村民弹开。 迦楼罗眼疾手快,飞向人群,掐诀在她与大蛇之间设下禁制。 “你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焦金流石,百姓苦难。前人封印却不抹杀你,是希望你在湖底摒弃恶性,潜心修行,早日飞升远离人间,寻到自己的长生永乐天。偏生你冥顽不灵,竟为了逃脱封印,悖天逆行,吃人吸血精进修为,就算我不参与,你也难逃死亡的结局。何不从现在起行善积德,替惨死的生灵赎罪,靠仁心洗净恶孽,重新开始。” 大蛇绿眼如炬,吐着信子:“我生来犹如旱魃,尽管什么都不做,也被称为灾蛇,是他们要对我赶尽杀绝!这世上不是所有妖物都能像你这般幸运,有人信任你,爱戴你,还把你当做是仙!” “天地法则,所有的妖从出世起都在经历同一种不公平的痛。人生来有五感六觉,七情六欲,又有后天成长,他们见到我,或将害怕我,或将喜欢我,都不是我能左右的,我能左右的,只有自己。所以,我并不是幸运才有今天,我只是一直在做我认为对的事,包括现在。心怀仁慈是我学习做人的诚意,杀戮却不是,可若你执迷不悟,我也必须考虑村民安危,将你证道。” “可笑,可笑,竟然会有妖为人说情!” 迦楼罗似是听出它的选择,做最后的劝诫:“你的真身还在封印里,你现在不过是因封印松动而逃出来的一魂,可是真的想好了,要与我较量。” “一魂又如何,就算没有那男人喂的雄黄丸,我也在初见时给你下种了蚀骨七叶花,妖骨只会越来越烂,直到碎裂。道行千年,离飞升还有一步之遥,仙骨未成,到时候便与人这种蝼蚁无二,只能任我踩成粉末。” 迦楼罗闭眸沉下心,应声道好:“既是如此,我也不与你多费口舌。” 说着,她抬手掐诀,眸中闪着蓝光:“以星辰之灵,请天神木德,允地官句芒,借我八方之木。生!” 地土松动,大蛇身下冒出密密麻麻的枝丫,逐渐将它裹旋,越来越大,越来越紧。 大蛇愕然挣动,完全超出预想,“你竟然会请仙术!” 迦楼罗两耳不闻,继续掐诀,冷静沉稳道:“以乾坤之意,请五方鬼帝,允十都众仙,借我往生之力,送君赴死!” 数道金文符咒浮照在大蛇周围,如十只金乌般光烈刺眼。 大蛇被藤条死死禁锢,只能张嘴痛苦的嘶叫,原本有些腐烂的身体,从蛇尾开始,一寸一寸地被符光照成灰烬……不知过去多久,半影月食终于过去,月亮恢复原本的光明,四周幽幽,十分宁静。 禁制也在此刻破碎,迦楼罗四肢突然失去力量,重重倒地。 她迷迷糊糊地,看见村民们着急地向自己跑来。 脑海里一直反复响起着大蛇临死前的话。 请仙术。 什么是请仙术? 这到底是哪里? “大旱虽然结束,可却不能复回重前光景。村民们饿得饿,病得病,死的死,是珍珠陪我们挺过来的不是吗?她挨家挨户的上门,给大家送米粥,替大家看病,为死者安葬送魂…她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她是妖是仙,我们岂会分不清?” 芸奴听得泪流满面,她看向围在家里看望珍珠的村民们,“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们真的要杀她。” 村长夫人递出手绢为她擦泪,“我们不过是将计就计,那蛇妖给阿星中下傀儡咒,要求他污蔑珍珠是为祸四方的蛇妖,偏偏我们阿星心正不邪,根本没被他所迷惑。” 村长也说:“那蛇妖来得突然,展示过自己的本领,我们不好莽撞行事,这才不得不委屈你俩。” 芸奴摇头,她不委屈,只是可怜珍珠,中了蛇妖的毒,至今昏迷不醒。 她担忧的看向床上的少女,像个没有生命的瓷娃娃般。 “我没事,只是珍珠她…” 村长夫人手搭在芸奴肩上拍拍,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珍珠会没事的。” 村长想出对策,“尽快送她回家,她的爹娘不是凡人,一定能有办法的!” 此言一出,村民们都认同。 可过后,又陷入沉寂。 ——谁都不知道珍珠家在哪里。 芸奴握上珍珠的手,“快醒过来吧,我带你回家。” 她感觉掌中手指动了动,异常惊喜,不停地唤。 迦楼罗头晕目眩,有两道不同的声音在脑里呼喊着,渐渐地,只剩一道女声,在喊—— “珍珠,快醒醒,珍珠…” 迦楼罗拧眉,身体好痛,她不得不睁开眼睛,将周围人慢慢看清。 村民们个个面露喜色,纷纷松气。 芸奴这次笑得比哭还难看,用手背胡乱擦脸。 迦楼罗却是奇怪,“那条大蛇呢?” 村长安抚:“已经死了,身体化成灰烬了。” 迦楼罗更奇怪了,她还没来得及出手,竟然就化成灰烬了。 难道是村民们的力量? 火烧皮烂,灌入金汁,或许那一魂也受不了。 但这不能釜底抽薪,湖底的封印才是关键。 可惜她现在没有本事,必须得立马回瑶里找爹爹。 还不等她开口,芸奴便抢道:“珍珠,你的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村长也说:“珍珠菩萨心肠,我们大家却无以为报,不能替你解毒,只能尽早送你回家,与族亲团聚!” 村民们都相继附和,阿星更是提出要护送其回家的想法。 迦楼罗心中感动,眼里淌出一圈水渍,笑着感谢所有人的帮助。 但最终,她只带走了芸奴。 第8章 脱骨 瑶里之城,如卷卷墨宝浸透的书生般,意气风雅。 芸奴做梦也没有想到,世上会有这样广阔的天地,这样热闹充满风情的地方。 迦楼罗从兜里掏出几枚铜板给老板,从草靶取下一串冰糖葫芦递给芸奴,“尝尝,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芸奴心满意足的接到手头,看着迦楼罗手头大包小包,不好意思的摸着自己满头珠翠,“珍珠,别给我东西了,我瞧着没人向你换,你的铜钱板子只出不进,日后该怎么办啊?” 迦楼罗笑靥如花,跑到一旁糖人画,“你要吃这个吗?也很甜的,我叫老板画个你好了。” 芸奴立马甩脑袋,扯着迦楼罗走开。 迦楼罗拍拍自己钱袋子,“生财有道,不必担心。你头一回离家,我做东道主的,决计不能委屈你。在这里,若是有什么看上的,想吃的,想做的,直接告诉我。” 芸奴头一回知道,原来生活不用吃糖霜玉蜂儿也很甜,心甜。 “珍珠,谢谢你。” 迦楼罗淡淡一笑,挽着她往前头闹市蹦。 长河有蓬船,船头有姑娘小吟。两岸绯樱盛茂,大风刮过,衣袂翻飞,花瓣洋洋洒洒而落。 迦楼罗与芸奴在桥上顿步,同步仰头观望,异口同声的“哇”道。 少年身长玉立,蓝发白衣,自漫漫花瓣雨中姗姗而来。 迦楼罗有些恍神,她奇怪着闭眸甩甩有些发胀的脑袋。 再睁眼时,少年已抵在她身前。 迦楼罗不太明白。 这时,少年翕动唇角道。 “你该回去了。” “回去?” 芸奴比迦楼罗回神快些,她惊诧少年美貌,继续问:“你、是珍珠的兄长吗?” “不是。(不是!)” 迦楼罗矢口否认,她就没见过这人,跟芸奴解释:“我没兄长,我的亲人,只剩爹爹了。” 芸奴并非有意,只是见这二人样貌都甚是精美贵气。 少年也道:“我不过一介武夫,乃小姐贴身侍卫。” 迦楼罗霎时警惕,将芸奴拽到身后,不客气的扫量起来,虽无妖邪之气,但:“我可不认识你!” “听风,奉家主之命来迎小姐回府。” 迦楼罗没有放松,仍在思考。岂料腰间钱袋微微泛光,周围忽而定格,不知何处传来老头子的声音。 “珍小珠,再不回家,断你财路哦。” 话落,周围恢复如常。 她惊愕,第一时间去摸钱袋子,竟真空空如也。 不敢相信! 迦楼罗立时泄气,抱歉的看向芸奴,“周转多日来到瑶里,比起急着游玩,我想你现在更需要休息,我们先回家吧。” 芸奴点头如捣蒜。 迦楼罗转头望一眼少年,“...听风、是吧?” 听风颔首。 “诺,别磕坏了。”迦楼罗将手上东西塞给他,领着芸奴先行一步。 山中之洞,别有洞天。 穿过紫藤萝幕帘结界,一片繁花绿茵入目。 迦楼罗其实十分在意,她盯着芸奴表情变化,见芸奴面露惊色,声音自然弱了几分,磕巴极了:“我家、我毕竟不是、所以...” 芸奴叹为观止,打断她的忧虑:“珍珠,你住在这样漂亮的地方啊!” 迦楼罗眼睛有神起来,点头喜道:“虽是山林之地,离城却不会远。你看前边那条小溪,顺着下去有大河的,名九龙,河水连贯整座城,只要你想出游,我们坐船咻咻一下就能到闹市!” 芸奴眉眼灿烂,牵着迦楼罗快步朝前,“快走吧,你许久未归家,你爹爹肯定好想你的。” 迦楼罗“嗯”道,与芸奴奔跑在前。 听风只是沉默相随,将两人的自在欢乐收进眼底。 他抬手轻捂胸骨,幽兰色的眸子微微眯起,是在看这片虚无缥缈的天。 住处乃是漂亮的花朵,含苞在肥沃的土地上。 从叶子下的入口走进地道,却并不阴森,周围点着铃兰花灯,时有芳香入鼻。 迦楼罗领着芸奴登上旋转天梯,来到厅堂。 芸奴瞠目结舌,手指着雕花窗柩,惊奇到说不出话。 迦楼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窗外生机盎然,还有小鹿。 她解释:“从外面看我家是朵花苞,但里面与寻常人家府邸一般无二,并不会叫你觉得密不透风,压抑难捱的。只是确实没有院子,不过有天顶,夜晚我们可以上去看星星。” 芸奴忍不住喜极而泣。 迦楼罗忙为她擦拭,“怎么了怎么了?可是我家让你不舒服了?” 芸奴摇首,“我只是觉得、好甜!珍珠没有骗我,你的家乡,你的家,真的好美好,美好到像是一场梦,我不敢相信。” 迦楼罗心疼,抱着她哄哄,“好芸奴,现在这也是你的家啦。” 芸奴很快恢复常态,她看着迦楼罗认真问起:“珍珠,你爹爹呢?” 迦楼罗还未开口,便有浑厚低沉的嗓音渗透偌大的厅堂。 “何人寻我?” 一道花里胡哨的身影从天降落,鹤立众人眼前。 芸奴惊了一惊,但主动上前,“我。” “哦?”玉京子目光落在芸奴身上,随后看向迦楼罗,面露喜色:“你这趟出去,想必开心极了。” 迦楼罗不否认,大大方方介绍芸奴:“这是我在无花村的手帕交,芸奴。从今往后便要和我们一起生活了。” 玉京子不惊讶,只是看着芸奴问:“你可知...” 话未说完,芸奴便抢答:“知!我知!我这次跟随珍珠来到这里,为的就是见您一面!” 玉京子认真倾听。 芸奴说:“珍珠为了拯救我的村民,中了蚀骨七叶花,她虽面上无忧,什么也不说,但我知晓定是痛极了。是我与村民无能,还请伯伯看看珍珠的伤,可能有救?只要能保珍珠安然无恙,要芸奴如何皆可。” “倘若要你死呢?” 芸奴毫不犹豫:“那我就死。” 迦楼罗意外,欲要开口,却被玉京子一个挥袖黏上了嘴巴,只能眼巴巴的听着。 玉京子惊讶,“我儿与你不过短暂情意,你当真愿意为她赴死?” 芸奴诚恳点头,“再是自然不过!要是没有珍珠,我都不知能不能活到今日,她为我们降下甘霖,除掉恶妖,却身中毒物,此情绝非泛泛。若是不救,我活着也寝食难安。” 玉京子沉默思索。 芸奴焦急,“伯伯?” 玉京子转眸看她,却是展露笑颜。 芸奴燃起希望。 玉京子道:“情,比毒难得。有你作伴,想必珍珠死而无憾。” 芸奴愕然,眼圈开始晕出水渍打转,“难道、难道伯伯也救不了珍珠吗?” 迦楼罗怒瞪玉京子一眼,握住芸奴的双手摇头。 玉京子自知羞愧,解开迦楼罗禁制,安抚道:“莫急莫急,此毒劲大,能腐蚀妖骨,至溃烂而亡,几乎无解。同理,只要能将这副妖骨换下便可。” 二人双双看向玉京子。 他继续:“珍珠虽是蛇妖,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一心得道飞升。为此,背井离乡,辗转人间积德行善,离升仙只差一步之遥。” 迦楼罗听到这里已然明了,“爹,成仙不是这么容易的。” 芸奴虽不懂其中深奥,但也听得出来,这话是说此毒无解。她肯定鼓励:“珍珠,你一定可以的,神明是不会放弃你的,你也不可以放弃自己。” 玉京子颇为认同,“没错!上天有好生之德,又岂会舍得让一心向善的好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珍小珠,你不是带着我给你的七星珠吗?” 迦楼罗诧异,“难道,七星珠收集的功德可以换我活下去?” 玉京子面向两道渴望的目光,笑颜朗朗道:“人世间最纯粹的情感,可以为你重塑一副骨肉。但在此之前,你要先回到九龙河,去泉眼洗髓脱骨,能做到吗?” 迦楼罗坚定,“我去以后,还请爹爹替我照顾好芸奴。” “我也去!”芸奴难免担心,洗髓脱骨听着就很痛。 “九龙河是我出生的地方,河里有我的同族与别的水妖,我不会有事的,你就安心待在这儿,等我回来好不好?” 玉京子也道:“对对对,你留下来,我正愁没人陪我开蚌壳。珍小珠嘛,自有听风守护,不必担心。” 听风自始至终都没说过话,迦楼罗都快将他忘了。 她回头去看,少年只是如松如柏的站在那儿,肩宽腰窄,温柔又冷漠,莫名禁欲。 虽知他无妖气,可还是忍不住猜。 “爹啊爹,这不会是你开的蚌精吧?” 玉京子手一叉腰,字字重音,多为夸张:“这可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贴身护法,手眼通天,法力无边,怎么会是蚌精,分明是...是,是什么精啊你?” 听风作答:“普通人族,并非精怪。” 玉京子应道:“哦对对对,他是我在河边捡到的,父母双亡,可怜见的。” 迦楼罗眉尾一挑,呵呵笑道:“人族?手眼通天,法力无边?” 玉京子把住听风手臂往迦楼罗面前推,拍拍他的胸肩脸,“你自己来摸摸,多坚实,多强壮,多有面儿。” 迦楼罗不可否认,但:“再有面儿下水也是落汤鸡。” 玉京子不多口舌,一手一抓,带着迦楼罗与听风送往出口,“总而言之,我不会给你添个累赘的。倒是你,一定要坚持住,痛苦不过是你成长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不会常伴你左右,闯过这关,就将迎来新生。” 迦楼罗不怕,“我还有很多事想做,我一定要成仙,一定要天下百姓七星高照。爹,好好照顾芸奴,等我回来。” 第9章 香囊 迦楼罗来到九龙河泉眼,深蓝一片,空荡荒芜,唯见头顶冰成浓云,地面海螺沙砾成堆,冰柱凝在半空,似纱似烟,又似悬梁之剑,直逼地里如花般盛放的漩涡。 “你感觉怎么样?” 迦楼罗面露担忧,她拒绝过听风,可他执意入河。 “无碍。” “...那、我去了。” 迦楼罗犹犹豫豫,她虽给过闭息丹,可这乃是河域的冰寒之地,冰凝万物,亦伤万物,唯有泉眼不受干涉,汩汩冒水。 她一步三回头,见听风从容不迫,纹丝不动,再问:“你、不冷得慌吗?” 听风反问:“你可冷?” 迦楼罗愕然。 听风道:“去吧,我在这儿守着你,等你苏醒,一起回去。” 迦楼罗还是担心他。 听风见她迟迟不动,淡淡回应:“我没事。” 迦楼罗目光坚定起来,转身飞入水花之中,身立泉眼与冰柱之间。 听风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蓝眸散着光亮,似是翎羽飘摇。脚底瞬生暖风,冰化为水,水旋为花,将这片河域默默守护。 他手覆在胸骨,关注着迦楼罗的神情,从痛苦逐渐温和。 这里果然可以避天。 开蚌壳果真就是开蚌壳。 但这蚌壳...未免也太大了。 芸奴看着床榻般大的蚌壳深吸口气,眨巴眨巴圆眼。只见玉京子手中浮现出一把漂亮的掐丝珍珠双面镜,他趣意颇浓,摇着镜子走到窗与蚌之间一杵。 芸奴不明所以。 玉京子好整以暇的坐起,沐浴阳光的同时,给芸奴也生出一面镜子,扫扫身旁空位:“来。” 芸奴乖乖过去,就地盘腿一坐,眼前生出个摆满糕点蜜饯的茶案。 玉京子拿起一块玉兰酥给她,“这蚌畏光,咱们就守在这儿,等她自己想开了。” 芸奴惊喜这糕点如此漂亮美味,又震惊这开蚌方式,与众不同。 不过久而久之,她竟懂得了其中妙趣。 这日,两人又在惬意开蚌。 芸奴看着案前的霜糖玉蜂儿,不免想起已赴泉眼受苦的珍珠,想起她临走前说的话,突然好奇,“为何伯伯会带着珍珠住在这朵花苞里?” 玉京子眸色微动,“因为她的同族远远没有你勇敢。” 芸奴不懂,努力的想。 “明明是同族不是吗?我也不是勇敢,我只是从心而为,珍珠对我好,我也想对她好,伯伯对我好,我也想对伯伯好。” 玉京子遗憾叹息,一下将冰糖核桃扔嘴里,“妖怎么能成仙呢?” “妖为什么不能成仙?可是仙有约束?” 玉京子笑着摇首,“非也,天地之道,无人可束,同理,天地之道,理当遵循。若强行违背,自要受到相应的天惩。珍珠成仙这路不好走,族人无法理解,无法违背生理本性,她不被认可,所以我带她来到了河上,尊重她做人成仙的选择。” 离开阴暗的河底,接受天上的光明。 芸奴不知道,原来珍珠在同族人眼中,也是异类。 可她心性坚定,对谁都好,好得太过渡人不渡己。 想到村里发生的事,芸奴真真后怕,若村长他们也像珍珠的同族,那该如何是好? 芸奴甩甩脑袋,已过之事不再想,将来只会更好。 她道:“伯伯,珍珠一定会成仙的!会成为这个世上最温柔强大的仙!” 玉京子连连赞同,“不错不错,珍小珠成仙,你我享受人间。” 两人聊着聊着,一通仰天大笑。 这时,蚌壳突然打开,一把五花八门的珍珠砸向两人,地上噼里啪啦响。 “吵死了!” 芸奴不好意思,勾着脖子笑,与满地捡珍珠的玉京子互瞄。 她得到暗示,立马转眸望向蚌壳里坐着的姑娘,七彩珍珠在身,满脸流光溢彩的粉,漂亮得像阳光下的琉璃珠。 芸奴咬唇,弱弱伸出手掌心,讪讪开口:“好姐姐,再给点吧。” 蚌姑娘脑袋甩甩,双手抱臂负气。 芸奴马上将镜子扣下,嘻嘻笑着:“好姐姐,珍珠洗髓换骨回来肯定要上好的药材喂养着,我俩一老一小,劳动力不足,养家无方,你就发发善心吧。” 蚌姑娘听见珍珠便也罢了,扬手一挥,漫天珍珠下坠,砸个没完。 芸奴抱头道谢。 蚌姑娘将蚌壳往下一拉,快要合上前又指着二人,尤其怒瞪玉京子,“再拿那破镜子照照照我刮了你的鳞!” 随后“啪嗒”一声,蚌门关咯。 玉京子捧着珍珠笑,“乖乖小奴,快把匣子打开装珍珠,等珍小珠回来,咱们去集市上吃好喝好。” 芸奴照做,手脚麻利,和玉京子一起,很快就将蚌姑娘给的珍珠装好。 她问:“我们还要等多久?” “迫不及待啦?” 芸奴笑,却是说:“我想她了。” 玉京子心之动容,冷静下来,“九十九天,洗尽铅华。若珍珠有幸抗住,明日便是她脱胎换骨之时。” 九龙河泉眼。 七星珠浮在迦楼罗额顶,彩光慢慢汇入她身。 随后七星珠光芒黯淡,迦楼罗与之同坠泉眼。 听风见状飞来,一手揽住迦楼罗,一手接握七星珠,瞬间消失在这片荒芜的河底。 湖面开道,岸上芸奴震惊,盯紧出来的人,心砰砰直跳。 玉京子望向水路而来的听风,双瞳的红润显而易见。 听风停在他身前,看向怀中少女,在对面期盼的目光下咧开口道:“妖骨随毒洗去,再长灵骨,她已复生。” 芸奴闻言心安。 玉京子颤抖的手抚向少女的脸,喜极而泣,忍住哽咽:“珍珠,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爹好想你。” 听风眼底的平淡因二人而泛起涟漪,手指终于有些松动。 他将少女送还给玉京子,“这样的结果你一定想象过很多次,这最后一次,珍重。” 玉京子抱过自己孩子,与听风眼神相交后,心思沉重,“谢谢。” 芸奴也跟着连连道谢。 花船停靠在岸,两个姑娘手牵手下船,一头扎进闹热的集市里,走走停停,笑语盈盈。 “快看!是打铁花!” 迦楼罗顺着芸奴手指的方向看去,漫天纷飞的火花下,有黑裙姑娘在跳火裙舞,在一圈圈转动中,裙上盛放出朵朵烈焰的花。 好漂亮。 两人惊叹,穿越人海奔去。 玉京子实在跟不上,招手提醒:“慢点!别摔着!”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玉京子话刚落,迦楼罗就脚下一滑。 扑面摔地之际,一股温柔的春风环绕守护。 听风遁于身后,伸出一只手将她揽回。 迦楼罗站稳看他,“还好有你。” 听风神色淡淡,不语,目送她携芸奴挤进人海。 玉京子迎上来,看着二人身影摇摇头,却是在笑:“多大的人了,还这般顽皮。” 听风只是凝望迦楼罗的背影,“明明是个内心渴望幸福的人,却要在苦难的漩涡中硬撑。这里不仅是你,也是她穷极一生不敢释放的缩影。仇恨进不来这方天地,但此后,你藏于这方天地的爱意,却能真的传递给她。” 玉京子无奈,不敢放下,又毫无理由再不放下。 “我是不是该说再见了?” 听风不答。 玉京子笑容坦荡,泪却流不停:“我好不甘心啊,九百年,天不应,神不理,我的孩子,我多希望她真的就像这样,永远无忧地璀璨下去…可我实在庆幸,神其实并未抛弃我们,你带她出现了。我可以信赖你的对吗?” 听风颔首。 玉京子释然,“有她替我记得这里就够了,去吧,带她走吧。” 听风告辞,寸步不离的跟在迦楼罗附近,见她看完火裙舞,又赏满城花灯,蒙眼敲锣,投壶讨彩,捞汤圆,猜字谜…最后拉着芸奴去看布袋戏,全神贯注,笑得大方。 烟火大会开始之前,芸奴说有东西要买,迦楼罗便独自提着蝴蝶灯站在桥头。 满城烟火,人来人往。 一阵风起,树树花开,洋洋洒洒而落。 见是听风来,迦楼罗立时从袖中取出平安扣给他。 听风接过。 只听她说:“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你很奇怪,永远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也暗暗觉得你不值得让人信任。可这三年来,确确实实是因为你,我被保护的很好,我感觉自己真的和城里那些个大小姐一般无二。听风,谢谢你。往后的岁月里,我们谁都要好好的。新年吉乐!” 听风指腹抚过平安扣,竟然感受到春风环绕。 他竟会遗憾,却时刻清醒:“你知道什么是走马灯吗?” 迦楼罗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起这个? 疑惑之际,天边升起第一道璀璨的烟火。 听风再开口:“你现在就是。” 迦楼罗怔怔。 接着,在声声火花里,数不胜数的画面翻倒入脑,有些隔得太过遥远,远到不像是这个世界,根本记不起,何曾发生。 迦楼罗满脸愕然,彼时仿若身临汪洋大海,十方天地看似广袤无垠,实际毫无出路,这一生都将如此飘飘零零,漫无目的。 她努力的去想,想到颅顶或将炸裂。 听风作壁上观,平静冷漠的挑明:“我在这里等了你三年,你该回去了,回到属于你的世界里去。” 蝴蝶灯落,迦楼罗难受的抱头,脑子里又响起在无花村晕倒时的呼唤,那两道不同的声音之一…… 怎么会是他! 恰巧芸奴上桥,见到这幕时大惊失色:“珍珠!” 星辰罗列夜幕,璀璨梦幻。 芸奴从怀中取出一枚香囊,细声开口:“珍珠,我有东西给你。” 迦楼罗挑眉,侧脸望着那双干净的眼眸。 芸奴坐起身子,迦楼罗也跟着坐起。 芸奴轻轻覆上她的手,“珍珠,还好你今天没事,吓死我了。” 迦楼罗只是看着她抿唇笑着。 芸奴将手中香囊放在她手上,“珍珠,我希望你千灾百病离身,受天百禄常安,永远幸福,永远可爱。新年吉乐。” 迦楼罗垂眸看着手中香囊,心中有阵酸胀,语塞难言。 “原来你是去买香囊了。” 不全然是,芸奴不明说:“一点薄礼,还请笑纳。” 迦楼罗握紧香囊,也不知道能不能带走。 她郑重起来:“芸奴,人生百态。以后,不管天地如何样貌,你都要一直幸福快乐。” 芸奴捕捉到她温柔底色下的一抹哀伤,心有担忧:“珍珠,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迦楼罗轻摇头道没有,“我只是有些困了。” 芸奴收心,“我们下去休息吧。” 迦楼罗拽住她,“就留在这里,我想记住这片天空。” 记住这片天空下的“我们”... 芸奴道好,与迦楼罗一齐躺在软榻上,看着满天繁星,忍不住闺中闲谈,在不知不觉中熟睡。 迦楼罗痴痴仰望无边星空,听见耳畔酣睡的气息,握紧手中香囊道:“如果都是真的该多好...” 可是死人哪有什么未来。 她依依不舍地合上双眸,不想睁开,不敢睁开,却也不得不再睁开。 我将看心情隔三差五的回来改改改(因为我认为这段不够美好到虚假铭心,我是不会放弃更好的表达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香囊 第10章 狐妖 一面面水镜浮立空中,映照着独属于“珍珠”的绮丽人生。 原来这才是花月遗梦真正的入口——龙王的幻境。 迦楼罗在这片“镜花水月”中彳亍,路中忽而浮出一面圆镜。看着镜中的自己,却是珍珠的容貌,迦楼罗陷入贪心的迷茫。 很快地,一阵风拂过,水镜中的珍珠消失,迦楼罗真切的瞧见自己。 身后,却多了位熟悉的少年。 她的眼眸掀起短暂的惊异。 只听他道:“你还在幻梦阵,跟我走。” 迦楼罗沉默,任由他抓过手腕。 穿过碎片般的水镜,被一片深谙淹没,降落在开满紫藤萝的清静木院。 这里是? 迦楼罗敛目扫量周围,视线最终定格在那道敞开的窗棂处。 薄纱茜影。 风过时,可捕捉到那人妖冶的脸庞。 花月遗梦之主,似仙似妖,艳丽多姿。 确认无疑后迦楼罗扬声施礼:“云谣罗刹迦楼罗,请见前辈。” 对方闻声不语,四下只听风动。 半晌,响起一道不咸不淡的男声:“幻梦既破,便是有缘。请。” 话落,门自敞开,芳香扑鼻。 迦楼罗提步奔去房中,立于屏风前,见屏后人斟茶。 她一刻也不敢耽误:“前辈既然知晓世事,当是有所预料晚辈于此出现,晚辈便不多客套,确有疑难请求前辈。” 男人将茶水倒进面前盆栽,枝条又生长一寸,花开璀璨。 他道:“碧落黄泉九百年,日日悲痛成劫,求仙无果,问天无助,遂生执念永恒,存立天地人间,索性,世间有缘,因果循环。近千年的等待,终于迎来结果。” 迦楼罗眸色变得晦暗,“前辈?” “问你想问之事,鄙人尽力解惑。” 迦楼罗摘掉脖上那枚狼牙吊坠送出,“挚友罗娜耶,于暮岁葵日消失,现已足月,此次前来,只为寻她消息。” 千山雪接过狼牙,无需占卜,瞬间感应到它碎裂的模样。 “姑娘只问这个?” “嗯,这对晚辈来说极其重要,还请前辈解惑。” “你会否在意那场美梦?” 迦楼罗眼神闪烁,是逃避:“前辈也说那是梦。” 千山雪扬唇浅笑,却全无笑意,意味不明的说着:“浮生幻梦,终是场空。妖,能在人世间拥有什么样的结局呢?皇城之中,冥冥注定,那里有姑娘追寻的所有答案。” “皇城?皇城何处?前辈可否告知具体?” 千山雪遗憾:“鄙人不受恩惠,只顺机缘,姑娘亦是逆天修行之人,自当理解,话至此处,已为水满。” 迦楼罗了然,将千山雪还回的狼牙收好告退。 步履行至门前,院中竟多出三人。 便是吟花心斋与落阳仙府那仨。 他们寻来迦楼罗无感,只是不想与之碰面,正欲掩面离去时,手腕再度被人握上。 迦楼罗抬眸看向少年,不知是幻梦里的习惯,还是太过专注正事,竟忘了这人随于身后。 “你不该跟着我。” “我是为你而来。” 话落,迦楼罗在愕然中与其消失。 灵漾跟在乔缘与星回身后,步入房中,一眼瞧见那面屏风,上面织着美人抱狐,似喜似哀。或许是刚出梦境,情绪尚未平息,此刻隐隐发酸。 乔缘单刀直入:“敢问阁下,这里可是花月遗梦?” 三人心系一处,透过屏风观察男人。 千山雪不予否认。 乔缘惊喜,神色正重:“想必阁下便是这花月遗梦之主。听闻阁下手眼通天,可知世事。我等此次前来,是因家师被人挖心抛河,凶手难寻,有望阁下解惑。待仇怨了结,我必奉千金万宝做谢。” “不必。” 乔缘急:“什么都可以,只要阁下愿意告知害我师父惨死之人是谁,要我怎样都可以!” 灵漾也道:“吟花心斋的人并非狡黠背信之徒,阁下想要什么但说无妨,我这便去寻,只求阁下开口相告,是何人杀害的家师。” 千山雪将灵漾看得真切,“你到我身边来。” 灵漾不解,却也听话。 乔缘立时拦下她。 千山雪轻笑:“不是说,什么都可以吗?” 乔缘一时难堪,不曾想这等世外高人也如此世俗。 “除了她,别的什么我都能做到。” “我只叫她过来一瞧作罢。” “不行!” 灵漾握住乔缘手腕挪开,“师姐,这是他的地盘。让我过去吧,早日抓住凶手,让师父泉下安息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这是别人的地盘,迷幻重重不断,如何能硬谈条件。 乔缘不甘,几多犹豫,还是架不住灵漾自己去了。 灵漾谨慎绕过屏风,眼尖的发现那人衣下覆着一只火红的毛绒尾巴。 花月遗梦之主,竟是只妖! 她惊奇的抬眸,对上男人眼睛那瞬,目瞪口呆。 如玉润朗,如妖邪魅,静静地坐在一方几案边,看似儒雅,又许多清冷晦暗。 站起来时,身姿颀长,发坠轻摇,纤美的手欲要探出,灵漾瞧见柔软指腹的粉红。 ——世上竟有如此俊美无双之人。 千山雪将手攒拳落下,他撇开双眸,压下眼底的泪意,淡淡一笑,是安心,也是无奈。 如树如山温柔沉稳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关切:“我该怎样称呼你?” “我叫灵漾。” “灵漾。”他复念,笑意温和:“人如其名,你被养的很好。” 灵漾很开心,也更加无法释怀。 “是师父将我养大的,如果没有她,我一个被遗弃的婴孩又怎么可能健全的活到今天。我明白天下没有坐享其成的好事,万物皆有价,我愿意用任何东西换取消息。” 千山雪冷静,复回几案落坐,他注视那盆茂盛繁华的盆栽,“我比较好奇,你在梦中看到了什么?” 灵漾错愕,恍惚答复:“...亲情,友情。” 千山雪像是自语:“越是珍贵的东西,越是遥不可及,亲情是,友情是,爱情亦是。” 灵漾心中复杂。 他继续说:“太美好的东西往往是假象。” 灵漾心头涌出股难受:“难道那场梦都是假的吗?” 千山雪寥寥几句道出结局:“那个叫芸奴的姑娘早就死了。她同珍珠压根没有以后,正是没有,才生渴望。渴望到哪怕是梦,玉京子也甘之如饴。” 灵漾震惊,“所以,那段美好质朴的生活只是珍珠父亲的一场梦?” “是的。” “为什么?”灵漾心弦颤动。 “珍珠死了。”千山雪不忍见到那双纯粹的眼睛染泪,“或许我该温柔的述说。因为一位疼爱女儿的父亲和吾做了交易,吾为他编织最美的梦境,他以身助吾蔽世于人。于是乎,人间多了一处名为‘花月遗梦’的栖息地。” 灵漾胸腔难受,像是明白了什么,垂眸不语。 千山雪提醒:“心,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不论仙妖还是人。你所寻的真相,或也将是南柯一梦,未必如你所愿,甚至可能令你身陷囹圄,当真还想要知道?” 灵漾攒住裙料,收起复杂的心思,坚定不移:“师父如母,而今惨死,我无法做到置之不理。不管是何真相,天理昭昭,必要浮出水面。” 千山雪凝望那双水眸:“到皇城去,真相自会大白。” 灵漾细细思考,问:“为何会在皇城?” “我额前的九尾图腾,乃天规加身,有意而为,必遭天罚。知晓世事是一件痛苦的事,我得尊重世间人的命运,只能引你到这。顺势而为,自有蛛丝马迹出现。” 灵漾遗憾,施礼道谢,复回乔缘身边。 乔缘也不好强来,却是怪异,望向屏风解惑:“凶手莫非是皇城中人?” “是,亦不是。” “可与云谣罗刹有关?” “你自有笃定,又何须真相。” 乔缘脸色难看,拉下脸承诺:“阁下所求为何,我将尽力圆满。” “吾要你认真感受身边人的情义。” 乔缘不解,“阁下这是?” “你做不到?” 乔缘反驳:“重情重义人之常情,我只是认为这个要求太…” “天道在上,吾不可妄言,拉闲散闷几句,何至于此。” 也是,乔缘不多纠结,再次道谢。 一行人背身离去之时,千山雪终于还是开口。 他说:“灵漾,千难险阻加身,亦不可放弃自己,勇敢大方的活下去。要记住,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灵漾似是听到,回头那瞬,恰好与花月遗梦割离,复回瑶里。 本文侧重讲故事,少言情。虽然仙妖对立,但不走仙为恶妖无辜,或者传统版妖恶仙好的路线,每个人都只能代表自己,是好是坏,就算我刻意设定也不算,一次元虽然是单薄的纸片,但存在就会丰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狐妖 第11章 渡魂 瑶里,百姓被仙门弟子疏散至安全领域,新的结界也已布施。 灵漾等人从花月遗梦出来,现身空荡荡的街道。 瞧见河里被迦楼罗重伤的“龙王”还在,灵漾不由朝前两步,仰望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窥见了别样的情绪。 难道,他都记得吗? “迦楼罗?” 乔缘警惕的声音入耳,“她还要做什么?” 灵漾果真瞧见飞向龙王尾巴的迦楼罗,她这次轻而易举地夺走了那颗琉璃珠,开始对龙王比划起什么招式。 乔缘反应敏捷,一声星回,人已奔向河道。 星回跟上,一剑送出,直逼迦楼罗头颅。 电光火石之间,那个阴郁少年现身。 乔缘心道不好,立刻改变行动,掐诀施咒。 一道凌霄花图腾赶在剑前绽放,乔缘瞬移少年跟前,徒手接剑。 星回气愤而来,收剑。 “如何?” “无碍。” 星回目扫少年,“你做什么?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乔缘也气,恰好灵漾赶来,她安排:“快把他带去安全的地方等着。” 灵漾却望着少年迟迟不动。 乔缘不解:“灵漾?” 灵漾仍未动作,只将目光落在高空施法的迦楼罗身上。 乔缘随之看去,见天地上下渡鸦翻飞,绿色的气流从四面八方聚向龙王,而龙王的肉身愈发透亮。 “不好!”她急。 “一起上。”星回道。 两人欲要奔走,却被一道莫名其妙的力道击退百米倒地。 灵漾更是来不及反应,又听天顶滚滚雷鸣。 一道霹雳闪电直接降在少年背脊,灵漾大惊失色,却也捕捉到他身上腾纹一闪即逝的光亮。 怎么回事? 灵漾左右不是,迷茫地抬头,眼睁睁看着龙王消失在眼前。 绿色的星光散落大地,河面风平浪静,一切复回原貌。 迦楼罗也潇洒落地。 乔缘与星回强撑赶来,护在灵漾身前。 “你这个妖女,你对龙王做了什么?”星回怒斥。 迦楼罗充耳不闻,提步要走。 “我可不会让你逃掉!”星回运剑,剑身化作数道剑影,围裹迦楼罗。 乔缘施下禁身咒,助其一臂之力,将人困在原地。 “你一次次地残害生灵,命数已经到头了,下炼狱去吧!”星回发力,剑气锋芒,不留余地地刺向迦楼罗身躯。 正是此刻,少年顶着那具破碎的肉身,一头扎进迦楼罗灰白视线,将其怀抱。 剑气割肉,血染衣料,蹭在迦楼罗身上。 迦楼罗心绪起伏,将人推到在地,“滚。” 灵漾想要上前,又犹豫地定在原地。 她只能劝阻自己人:“师姐快停手。” 乔缘纳闷积火,“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就算她没有残害师父,难道就没有残害天下生灵了吗!她刚刚还当着你我的面杀了龙王!” “没有,她没有!她没有杀龙王。” 灵漾望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其实只是猜测:“请仙术、对不对?” 迦楼罗瞳色变化,终于震碎剑气,一个多余的眼神也不肯给,直接背身飞向高空。 金翅鸟从天际滑翔而来,接她远去。 乔缘擦拭嘴角的血渍,询问灵漾,“可有伤到?” 灵漾摇头,却见星回七窍流血,顿时花容失色,“星回师兄你!” 星回胸口胀痛,感觉要有什么爆发,短暂的闷疼过后喷出一片血,人也晕倒过去。 乔缘眼疾手快地接过,讶然星回的状况,开始后悔方才的决定。 “谢师兄与那妖女交手都未赢过,我刚刚不该帮他的。” 灵漾从八宝袋里取出药丸给星回喂下,“师姐是性情中人,是刚刚见龙王消失才没忍住的。” 乔缘抿唇沉思,到底不能视而不见:“我见你从花月遗梦出来就处处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 灵漾思量:“没有吧。” “撒谎。” 灵漾岔话:“师姐你想想,我们看到的或许本身就是死物,所以才会有花月遗梦现世的这场交易。迦楼罗恶名昭著,世人闻风丧胆,我们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她,还是先紧着师父的事为好。” 乔缘收心,早已做出决定。“皇城我一人去即可,你与众姐妹一起,带那少年上落阳仙府去。” “师姐生我气了?” 乔缘直来直往,“我是很气,但和这没关系。而且你的决定没错,是我鲁莽。不让你去是因为凶手狠辣,又身在暗处,我们一行人在此关头赶去,目的实在明显。我要你把人送去落阳仙府后,立刻回吟花心斋守门,把咱们要讨伐云谣罗刹的消息大肆宣扬出去。另外,切不可以让人知道你去过花月遗梦,知否?” 灵漾正是因为明白其中重要,也不得不听话。 乔缘有后顾之忧,从自己的袋子里摸出小瓷瓶,将蛊虫引进怀中人颅内。 “师姐?” “保险起见,这个傻蛋还是给老娘睡不醒为好。” 灵漾不知为何,心里七上八下。 师姐越是谨慎,她就越不敢让师姐一人行动。 “回客栈休息一日吧,明日我们各自启程。” 灵漾应好,去往少年身边,试探:“听风,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听风默声,从地上起身。 灵漾就当他同意了,“你跟我走吧。” 听风不打算沉默,冷声挑明:“你很聪明,应该清楚我的答案。” 灵漾默了瞬,背身去看乔缘,“师姐你先带着星回师兄走吧。” 等乔缘走远,灵漾才回身笑道:“你和她什么关系?” 听风只甩她个冷脸。 灵漾叹,视线转到河面,“时间过去多久了呢?” 听风见她陷得太深,想到了另一张脸。 他没有闲情逸致与人讨论既定的往事。 灵漾察觉到挪动的脚步声,抓紧跟上去。 她揶道:“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性情?” 没有回答。 灵漾抿抿唇,自言自语:“虽然三面罗刹恶名远扬,但我一个都没见过。我师父还在世时,不怎么让我外出历练,所以现在我师姐也这样。不过现在我想,我应该知道迦楼罗长什么样了,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青涩但有神秘,我望着她眼睛时,总觉得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需要我去探寻。其实,她也不是很坏的,对不对?” 听风停步,“你师父很在乎你。” 灵漾想说“何以见得”,但又因为他没说错,自己忍不住笑起来。“她可疼我了,还专门给我炼了法器,只是不到危急时刻,她不准我用。” 听风提醒:“记得藏好。” 灵漾看一眼手镯,继续自己的话题,“你好歹跟我走一趟,把身上的问题解决掉,这样我才能放心让你走不是吗?我又不能亲自把你送去云谣罗刹。” “可以。” 听风这次倒爽快。 灵漾意外,喉头的诸多疑问干脆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