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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作者:桃花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裴觉已经吃过了,没有留下来陪她,煮好面条后就去继续干活了。


    涂妙真吃完饭去取水刷碗,却发现东厢房紧闭着。裴觉去哪了?她放好碗,好奇地四处转了转,第一次走进前堂。


    原来这是一幢临街的院子,前面是店铺,后面是住宅。店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草编,裴觉正在柜台后面编提篮。


    年轻书生盘膝坐着,一双狭长的凤目低垂,有几分肖似他笔下的菩萨。


    涂妙真咳嗽了一声引起他的注意,裴觉抬头朝她微笑,围绕在他周身的疏离感瞬间消弭无踪,“娘子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随便逛逛。”涂妙真在他旁边找了个蒲团坐下,忍不住感叹:“你会的还真多。”


    裴觉笑起来,“生活所迫,没有办法。”


    涂妙真看了看外面冷清的街道,疑惑地问:“怎么看着没什么人?”


    裴觉说:“因为商队少了。”


    “那居民呢?”涂妙真皱起眉头,“大白天都不出门吗?”


    “现在已经没什么居民了。”裴觉苦笑,见她迷惑不解,便耐心地从头解释:“这里名叫黄沙井,地处敦煌郡的边缘,哪怕是去最近的鸣沙县,也要一个花时辰的脚程。黄沙井本来只有个驿站,是商队进玉门关后的第一站。后来随着商贸的繁荣,逐渐形成了一个小的聚集区。现在没了商贾往来,自然也就荒凉了,这两年,有能力搬走的人都搬去了鸣沙县。”


    那看来我们是没能力搬走的人,涂妙真悲哀地想。


    裴觉似乎能听懂她的心声,补充道:“等来年攒够了钱,我们也一起走。”


    “不用麻烦,我看这里挺好的。”涂妙真摆了摆手,这话倒不只是为了安慰裴觉,而是她发自内心这么认为的。


    等到朝局稳定下来,黄沙井身处交通咽喉,必然会再次兴盛。


    “哥哥!哥哥!”


    “你看我们找到了什么!”


    两个小团子大呼小叫地跑进来,看到涂妙真坐在旁边,立刻乖觉地噤声。摩诃拉着般若站好,一起甜甜地喊:“阿娘”。


    这种堂而皇之的区别对待引起了裴觉的不满,“你们两个鬼灵精,怎么从没见这么尊重待我?”


    摩诃朝他扮了个鬼脸,“哥哥真小气,还吃醋。”


    隋唐的称呼与后世有很大区别,哥哥既指父亲,又指兄长。涂妙真听着不太习惯,总觉得自己莫名其妙长了裴觉一辈。


    此外,令她不习惯的,还有“娘子”的称呼。裴觉一直这么喊她,并不是假结婚的缘故,而是因为青壮年女子都可以称呼为娘子。


    般若凑到涂妙真面前,献宝似的捧出一块玻璃残片,兴奋地说:“阿娘!你看!我们从沙子里挖出来的!”


    裴觉皱起眉毛,难得露出严厉的表情,批评道:“你们俩又跑去麻黄滩了?说过多少次了,那里很危险!”


    涂妙真惊奇地摆弄着那块精美的残片,从浮雕的纹饰来看,应该是从罗马来的。她对古代的纹样很有研究,自信不会看走眼。


    看来这片沙漠连接的世界,远比她想象得还要广袤,这个发现令她心潮澎湃。


    “我们是为了给阿娘带礼物才去的!”摩诃看到涂妙真喜欢,立刻为她们的冒险行为找到了借口,然后板起脸装模做样地教训般若:“我知道你很想让阿娘开心,但是麻黄滩太危险了,以后不能再去了!下次就算你哭鼻子,我也不会心软了。”


    般若很配合地摆出一副知错的表情,可怜兮兮地对裴觉道歉:“哥哥,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俩一唱一和,全无裴觉插手的余地。裴觉没了脾气,无奈地挥了挥手:“好了好了,别卖乖了,快去擦把脸,看看你们俩脏的。”


    两个淘气鬼躲过一劫,挽着手开开心心地往后院跑。


    “别忘了做功课,晚上要检查!”裴觉在她们身后喊道。


    他一回头,发现涂妙真正看着他,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太惯着她们俩了,让你见笑了。”


    “她们喜欢你,才和你闹的。”涂妙真露出了羡慕的神色。很小的时候,她的父母就在车祸里去世了,她被祖母寄予厚望,按照继承人的标准抚养长大,成年后又早早出去读书,很少体验到家庭的温暖。


    她发自内心地感叹:“你们一家人关系真好。”


    裴觉眼神柔和起来,“如果你愿意,就留下来吧!等我们攒够钱,把你之前的户籍销掉,一起搬去张掖,我们一家人重新开始。如果娘子不嫌弃,到时候还可以认我做兄长,认她俩做侄女。”


    涂妙真没想到他考虑得这么长远,心里百感交集。裴觉知道她需要时间,说完就继续低头做活,不给她增添压力。


    “去张掖要攒不少钱吧?”涂妙真忽然开口,对他笑道:“靠你一个人做草编卖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教教我吧,让我帮你。”


    裴觉眼睛一亮,手把手地认真指导起来。涂妙真动手能力很强,她本身就擅长编织刺绣,很快就编得像模像样。裴觉不停地夸她聪明,夸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俩人坐在一处编麦秆,偶尔闲聊两句,气氛十分融洽。


    “附近都没什么人,这些东西谁来买呢?”涂妙真仍然怀揣创业的梦想,见缝插针地打听起市场行情。


    “偶尔也会有居民来买草鞋草帽,不过想养家糊口,还是要挑到县里的市集去卖。”


    “你们昨天就去赶集了?”


    “对。”裴觉愧疚地说:“你的病刚好转,按理说我应该留下来照顾你的,只是最近家里太紧张了……”


    “没事没事!我能照顾好自己。”涂妙真连忙说,她看了眼偏西的日头,疑惑地问:“今天不出去吗?”


    “一会儿要刮大风了,沙漠里的风很可怕。”裴觉苦笑:“若是被风拦在路上,就只能祈求菩萨保佑了。”


    这条件也太恶劣了吧!


    涂妙真心里暗暗叫苦,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果然是要先劳其筋骨的。她放下编了一半的草鞋,甩了甩发酸的手腕,“对了,这草鞋一双能卖多少钱?”


    “三文钱。”


    “草帽呢?”


    “两文。”


    “……”


    裴觉无辜地说:“主要是材料比较简单,所以只是收个辛苦费。”


    涂妙真被震撼到了,从她原身的记忆来看,一斗粟至少要五十文。成年人每月需要一石的粟,如此算下来,他们一家四口每个月正常吃饭就要花掉一千五百文,也就是五百双这样的草鞋。就算她能编得出来,在地广人稀的西北,也很难找到这么多人来买。


    她生平第一次对粮价有了这么清晰直观的认知,原来想吃饱饭竟然这么难。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不仅劳其筋骨,还要饿其体肤。


    裴觉见她神色暗淡,连忙安慰道:“别担心,等到那两批彩塑交货了,我们就有钱了,到时候还能给你买身衣服,天要冷了,你现在穿得太单薄了。”


    涂妙真看了眼他身上那薄薄一层的破旧单布,心里愈发酸涩,决意以后必须摆脱拖油瓶的命运。


    俩人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呼啸,似百鬼哀嚎,涂妙真骇得脊背发凉。裴觉赶忙放下东西,起身去关店门。


    狂风要来了。


    涂妙真帮着他把店铺封死,栓紧所有门窗。然后俩人匆匆忙忙地回到院子,发现两个小姑娘已经在收拾了。他们七手八脚把所有东西搬回屋里,封严实水缸,挨个房间锁门关窗。刚忙活完,就刮起了满天黄沙,四人赶紧回到西厢房避难。


    门窗都被封死了,漆黑的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裴觉摸黑点燃了油灯,一家四口围坐在灯前。


    裴觉借着灯火检查孩子们的作业,涂妙真趁他低头,光明正大地打量起这个人来。她愈发觉得这个男人有意思,都到了这般穷困潦倒的境地了,却还能坚持对孩子的教育。笔墨纸砚无一不是烧钱的东西,他竟能狠下心买。


    他们仨说说笑笑看完功课,般若闹着要听故事。裴觉便抱着她俩,娓娓道来地讲起燕人还国的寓言。涂妙真边听故事,边动手编着未完成的草鞋。外面狂风呼啸鬼哭狼嚎,风沙拍打着门板,这间小屋就像是末日里的沙漠方舟,将灾祸挡在门外,为他们提供一方容身之所。


    小姑娘们很快就在裴觉怀里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把两个小孩抱到里间。这间屋子和涂妙真那间差不多大,但是中间用帘子隔开了,姑娘们睡里面,他睡外面。


    裴觉安顿好孩子,挑开帘子出来,从她手里接过草鞋做收尾工作,“歇歇吧,你今天辛苦了。”


    “哪有你辛苦。”涂妙真无奈地说,将油灯端过来帮他照明。


    外面撼天动地的响动渐渐小了,天地间只剩北风呼啸的悲鸣,仿佛旷野的叹息,苍凉悲恸。


    涂妙真又开始盘算起她的商业宏图,虽然注定要错过今年的商机,不过她身处丝绸之路的锁钥,只要熬过这几年,熬到大唐盛世到来,以后最不缺的就是销路。


    眼下最棘手的是,西北荒凉贫瘠的土壤能不能栽种桑苗。如果只能从中原进购,那她的手艺就无处施展,最多赚个跑腿费。


    她疲倦地揉了揉脸,喃喃自语道:“如果现在有蚕丝就好了。”


    裴觉听到她呓语般的声音,好奇地问:“你想买蚕丝?”


    涂妙真猛然抬头,“有卖的吗?”


    “有啊,张掖就有。”裴觉笑着眨了眨眼睛,“那里有些种桑养蚕的大户。”


    “真的?!”涂妙真惊喜万分,旋即又陷入迷惑当中,“既然这里有蚕丝,为什么不产丝绸呢?”


    “因为产不出来,做不出中原那样精致的绸缎,这里的蚕丝都是拿来做丝绵的。”


    涂妙真恍然大悟,是她太想当然了,总觉得有了蚕丝就能织出丝绸,不产丝绸就证明这里没有桑蚕,但是她忘记了,对没接触过这行的人来说,从蚕丝到丝绸有着难以逾越的技术壁垒,这也是古代中国能垄断丝绸生产的主要原因。


    既然有了蚕丝,那就好办了!


    因为涂妙真不仅对制作工艺了如指掌,而且对织机的构造也烂熟于心。现在没有资金没关系,只要她能织出丝绸做样品,就不愁找不到投资人。


    一匹素绢市值八百文,绫和绸至少是素绢的两到三倍,制作精良的锦更是寸锦寸金。这样的利润没有商人能抗拒。


    涂妙真越想越激动,忍不住傻乐出声。


    裴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被她可爱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笑着问道:“娘子可是要做丝绸生意?”


    涂妙真雀跃地点头,期待地问道:“有纸笔吗?”


    “你要写什么吗?”


    “不写什么。”涂妙真得意地笑起来,黑曜石般的眼珠在灯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意气风发地说:“我要画图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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