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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融

作者:分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周三下午,青屿市美术馆巨大的玻璃幕墙在秋日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高二(七)班的学生们像一群被放出笼子的彩色鸟儿,叽叽喳喳地聚集在入口处,空气中弥漫着脱离课堂的兴奋和对艺术的期待,可能也有对观后作业的怨念。


    “安静!同学们!” 秦老师穿着一身利落的米白色风衣,拍了拍手,声音穿透喧闹,“按之前分好的小组行动!记住,带着眼睛和心去看,不是用脚去量!下午四点,大厅集合!” 她锐利的目光扫过人群,特意在某个角落停顿了一下。


    分组名单当然是秦老师“精心”安排的。江烬和林澈的名字,毫不意外地被绑在了一起,旁边还附赠了一个试图降低存在感却失败的陈墨——秦老师美其名曰:“美术生当向导,多好的学习机会!”


    夏婵站在小姐妹身边为陈墨投去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然后高高兴兴地去参观了。


    林澈看到分组名单时,夸张地翻了个白眼,对着空气嘀咕:“秦狐狸这是搞美术馆版‘荒野求生’啊?我和这老古董加一个闷葫芦?” 陈墨抱着她的速写本,缩了缩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江烬则面无表情,仿佛分到火星组也与他无关,只是默默地将耳机往耳朵里塞了塞。


    三人走着,林澈试图用他惯常的活力打破沉默。


    “诶,墨墨,听说这次有超现实主义的展区?达利那软塌塌的钟是不是真有?” 他戳了戳陈墨的肩膀。


    “嗯…有、有的。” 陈墨小声回答,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离林澈远点,也离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江烬更远点。


    “同桌,你对画儿总没意见了吧?不会说颜料吵到你吧?” 林澈又把矛头转向江烬,带着点习惯性的挑衅。


    江烬目不斜视,步伐稳定,只有耳机线随着他的走动轻微摇晃。他仿佛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也当是风声。


    林澈讨了个没趣,撇撇嘴,开始哼起一段不成调的旋律,手指在裤缝上打着拍子。陈墨则紧紧抱着速写本,像抱着一面盾牌,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前方,仿佛在寻找逃生路线。


    三人行,沉默是主旋律,林澈的哼唱是偶尔的切分音,陈墨的紧张是持续的低音伴奏。


    步入美术馆高大空旷的展厅,空调的凉意和一种混合着颜料、木材、尘埃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柔和而精准的灯光打在形态各异的画作和雕塑上,营造出一个个独立的小世界。


    林澈像是撒了欢,很快被一幅色彩极其浓烈、笔触狂野奔放的表现主义画作吸引。画面上扭曲的人脸、燃烧般的色块,充满了痛苦和挣扎的张力。“哇,这个带劲儿,像不像我那段失真的吉他solo?” 他兴奋地指着画,对陈墨说,好像完全忘了旁边的江烬。


    陈墨凑近看了看标签:“基希纳……《街景》……他追求内在情感的直接宣泄……”


    “对对对,就是这感觉,不装,直接干!” 林澈用力点头,仿佛找到了知音。


    就在这时,江烬清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打破了林澈的兴奋:“过度宣泄,缺乏结构。色彩混乱,形同噪音。”


    林澈猛地回头,发现江烬不知何时也停在了这幅画前,虽然依旧戴着耳机,但似乎音量调低了,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画面,眉头微蹙,带着他惯有的批判性审视。“哇,江烬,你又来了。这叫生命力,懂不懂!” 林澈立刻炸毛。


    “无序的生命力,与野兽何异?” 江烬淡淡地反驳,目光却移向了旁边一幅截然不同的作品。


    那是一幅古典主义风格的静物画。几个形态完美的水果,一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衬着深色的丝绒背景。光线从画面左上方洒下,勾勒出物体精确无比的轮廓和细腻逼真的质感,每一笔都透着冷静的克制和绝对的秩序感。


    江烬在那幅画前站定,眼神专注,仿佛被那完美的结构和冷静的光影所吸引,周身的寒气似乎都消散了一些,流露出一种近乎欣赏的专注。他微微侧头,像是在聆听画中无声的韵律。


    林澈也凑了过来,只看了一眼,就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是,我不懂,死气沉沉,像标本。画得再像有什么用?都没心跳了” 他故意模仿江烬之前的语气。


    江烬没有回应,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陈墨夹在两人中间,看看左边狂野的基希纳,又看看右边冰冷的古典静物,再看看眼前这对**“冰火”代言人,抱着速写本的手心微微出汗。他悄悄翻开本子,在空白页快速勾勒:左边一团燃烧扭曲的火焰,右边一块棱角分明的寒冰,中间是默默抱住的自己。


    穿过几个展厅,一件名为《融》的现代雕塑吸引了三人的目光,主要是陈墨停下,另外两人被迫停下。


    那是一件由金属和玻璃构成的抽象作品。整体造型扭曲流动,像是被高温熔化的冰川。冰冷坚硬的金属部分被巧妙地塑造成类似冰棱的尖锐形态,但其表面却呈现出被高温灼烧后流淌、融合的质感。而镶嵌其中的透明玻璃,则像是一簇簇凝固的火焰,内部的灯光散发出温暖的光泽。


    冷硬的金属与温暖的玻璃,尖锐的冰棱与流动的熔岩感,两种截然相反的元素被强制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充满张力的和谐。


    “这……” 林澈难得地安静下来,抱着胳膊,歪着头仔细打量,“有点意思啊。冰不像冰,火不像火,但又……好像就该是这样?” 他伸出手指,虚虚地划过雕塑冷硬的金属边缘,又指向那温暖的玻璃内核。


    江烬也罕见地没有立刻批判。他摘下了耳机,挂在颈间,目光沉静地扫过雕塑的每一个细节。那冰冷的金属结构让他联想到巴赫赋格的严谨框架,而那流动的形态和温暖的玻璃内核,却又打破了他对“秩序”的固有认知。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在他心底极细微地荡开涟漪。


    “它叫《融》。” 陈墨小声念着旁边的介绍牌,“艺术家试图探讨对立元素的冲突与共生……在强制融合中寻找新的美学平衡……”


    “冲突与共生……强制融合……” 林澈喃喃重复,眼神若有所思地飘向身边的江烬,又迅速移开,看向那雕塑,“这不就是……”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江烬的目光也微微一动。他没有看林澈,视线依旧停留在雕塑上,薄唇却几不可察地抿了抿。那句“强制融合中寻找新的美学平衡”,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他冰封的心湖。他想起了艺术节上那次被迫的合作,那冰冷秩序与狂野生命力碰撞出的、出乎意料的……璀璨。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却不再是之前的尴尬和对抗。一种奇异的、被艺术品触发的共鸣,在这小小的三角空间里无声地流淌。


    参观结束,走出美术馆时,天色不知何时变得阴沉,细密的秋雨无声地飘落下来,带着丝丝凉意。


    “完了,下雨了,我没带伞!” 林澈哀嚎一声,看着周围同学纷纷撑开伞或结伴冲入雨中。


    江烬面无表情地从他那个看起来就品质不凡的背包里,拿出了一把纯黑色的长柄伞,伞骨结实,伞面宽大。


    林澈眼睛一亮,刚想凑过去蹭伞,却见江烬已经撑开伞,毫不犹豫地、目不斜视地……走进了雨中。黑色的伞面将他笼罩,像一座移动的孤岛。


    “……” 林澈无语望天,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


    “林澈……我、我带伞了。” 陈墨怯怯地从自己背包里掏出一把印着卡通图案的小花伞,撑开,勉强能遮住她自己。


    林澈看着那把小花伞,再看看已经走出几米远、背影挺拔冷漠的江屿,又看看一脸真诚但伞又实在太小的陈墨,认命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墨墨,你自己打吧”


    小花伞太小,实在容纳不了两个人。


    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 陈墨还试图给林澈挡一点雨,林澈忍不住朝着前面那个独自撑伞的黑色身影大喊:“江烬,你就不能发扬一下同桌爱吗?淋雨会感冒的,影响我汇报状态啊!”


    雨幕中,那个黑色的身影似乎微微顿了一下,步伐却没有丝毫停留,反而更快地融入了前方灰蒙蒙的雨帘中。


    “好无情” 林澈愤愤道。


    陈墨艰难地支撑着伞,小声说:“澈哥……江烬他……好像回头看了一眼……”


    “啊?有吗?” 林澈一愣,伸长脖子往前看,只看到那个越来越远的、模糊的黑色伞影。


    “可、可能看错了吧……” 陈墨不确定地说。


    林澈撇撇嘴,没再说话,所幸雨下得不是很大,陈墨撑着小花伞在一旁。林澈看着前方那个独自前行的黑色孤岛,心里那股憋屈感还在,但似乎……又多了点别的东西。是美术馆里那件《融》的雕塑?还是那个“冰火交融”的念头?


    雨中的归途,沉默依旧,却似乎不再是出发时那种纯粹的冰冷对峙。美术馆的色彩、雕塑的启示、还有这场不期而至的秋雨,如同无形的溶剂,在冰与火之间,悄然溶解出一点点难以察觉的……缝隙。


    而走在最前面的江烬,冰冷的雨丝顺着伞沿滑落。他握着伞柄的手指,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微微收紧了一下。刚才林澈那句“淋雨会感冒的,影响我汇报状态啊!”,像一颗被雨水包裹的种子,落入了被《融》触动过的心田,留下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涟漪。


    只是为了下星期的汇报,他一边想着一边回去寻找林澈。


    合作作品汇报的倒计时,在秋雨的沙沙声中,无情地继续走着。但有什么东西,似乎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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