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节哀。”外头百姓的呼声震天,林诘下来时,就见萧砚子怔怔坐在地上,手上血和墨混在一起。
“回去吧。”萧砚子抬手擦泪,站了起来。
陆泊水死得太决绝了。她眼睁睁看着他拔出剑自刎,一个文人的血,就这样全部流到了白衣上,紧接着人就倒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
一路上,她不停地擦泪,却擦不干净,一条帕子都湿透了,才回到紫宸殿。在外头等了半晌,林诘跑了出来,“娘子,陛下吩咐叫我先带您到偏殿擦擦脸。”
“林公公,劳您告诉陛下,民女想当这个知贡举。”萧砚子直直跪下来。
“萧娘子,您这说的什么话!”林诘也不好拉她起来。
萧砚子平静看着他,“若里头无人敢言,您就帮我带个话吧,民女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定叫天下人信服。”
林诘看她不像玩笑的样子,又觉得方才进去时元恒脸色确实不好看,心下一横,往里疾步走去。
不到半刻,林诘从里面走出来,“娘子,请到偏殿等陛下。”
元恒看着群臣推诿,正焦头烂额,听到林诘的话,先是一怔,想了想,又决定先听听萧砚子想说什么,借着更衣的由头,来到偏殿。
“以项上人头担保,你倒是敢说!”元恒急火攻心,连饮了几杯茶水。
萧砚子郑重一拜,“民女的人头比起大晋的社稷,不足为提,没那么金贵,办不好,陛下拿去便是。”
“说说。”
“事到如今,即使查明举子被杀一案真相,恐也无法平民愤。废除旧制是众望所归,可废了旧制,新制为何又免不了一番争论,科考在即,难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不如就选个两边都不能否的法子。”
“单是谁任知贡举,便吵得不可开交,不能否的法子是什么?”元恒看她胸有成竹,不由认真问道。
萧砚子抬头看他,“就让他们争吧。”
元恒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民女从前在陆府参加诗会,为了避嫌,不入席,义父便让小厮把所有人诗作上的名字另取一张纸糊起来,如此便看不见名姓,众人传阅诗作,也就不知诗人之名。”
“好法子!”元恒瞬时就明白了,拊掌一笑,站起来在殿中走了几圈,“你,起来。”
萧砚子舒了口气。她也只是想赌一赌,陆泊水已经为此事而死,即便是以卵击石,她也不想陆泊水死不瞑目。
“除了做知贡举,另想个别的赏赐。”
“民女想考一次。”萧砚子早知道任她为知贡举不可能的。
元恒盯着她看了半晌,吩咐林诘:“把谢守言叫来,然后带她去燕阁,明日送她入贡院。”
“谢陛下圣恩!”
走回燕阁的路上,萧砚子一时恍惚,不过几日的光景,好似过去十年之久,她都不记得进宫前发生了什么了,就走到了如今的境地。
“娘子,您今日只需读书备考,别的事情会有人安排好的。”林诘将她带进燕阁的二楼,又叫人送来笔墨,“还在宫里您不适合着丧服,就给您拿了套素净的裙衫。”
“多谢。”萧砚子躬身一拜。
林诘忙虚扶起她,“娘子快起,这宫里,也就陆公和您朝我们这些人日日行礼来行礼去的。”
“我义父的……”萧砚子一哽。
“娘子放心,灵柩已经送回陆府。圣上说了,陆祭酒是国之良臣,不会亏待了他的。”
萧砚子点点头,她不知道崔夫人知道此事会有多难受,只希望张知白能在她身边。
书她从前都看过几遍,不过是又通览一遍,练了几页字,就已经到寅时,换上衣服,用冷帕子擦了脸,萧砚子用书箱提着笔墨走下楼。
等着她的还是林诘,“有劳林公公了。”她哑着嗓子低头示意。
“奴不识几个字,但祝娘子一路顺利。”林诘想接过书箱,被萧砚子拦住,“我自己来。”
林诘看她嘴唇泛白,又道:“娘子,贡院不近。”
“走吧。”萧砚子迈步出门。
林诘拿她没办法,只得走到前头引路。
“林公公,劳烦你,我要从正门进。”出了宫门,萧砚子抬头看了一眼天边,朝霞万里,晴空无云,一夜未合眼,但她异常清醒。
“娘子,这……”元恒没说,林诘也不敢擅自答应。
萧砚子没有理会他,继续往前走。
贡院门口,举子们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萧砚子在众人目光中走到队尾。众人议论纷纷,谢守言看到她,从贡院门前走到她身边,拱手行了一礼。
“谢舍人!”萧砚子回了一礼。
“娘子实在令人敬佩,拖娘子的福,我才能站在这。”谢守言淡淡笑着。
见状,众人质疑声更大了,萧砚子看向谢守言,“谢舍人此举不妥。”
“便是要让他们怀疑,娘子的办法才显得更高妙不是?”谢守言没有回避众人的议论,放高了声音道:“这位萧娘子,是陆祭酒的学生,陆祭酒无子,圣上特许她今日来同诸位比上一比。”
一听此言,议论声顿时消了不少,前头的几个人开始为萧砚子让路,“与娘子同门,娘子先请。”
萧砚子没有拒绝,沿着众人让开的路走到最前面,“萧砚子,籍贯临州剑川。”
“娘子请。”小吏郑重起身行了个礼,把写好的号牌递给她。
拿了号牌,萧砚子回头看向林诘,“我会留到最后。”
“娘子,您安心考。”林诘深深行了一礼。
萧砚子走近他几步,轻声道:“您替我问问圣上,考中了,金榜上敢不敢写上我的名字?”
“如何不查身?”突然,阶下举子中有一人喊道。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静默,每个入试的人都要查身,萧砚子不该不查,可此处皆是男子,难不成要萧砚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让男子搜身吗。
小吏看向谢守言,谢守言走过来,拿过萧砚子的书箱,“多有得罪。”
“无妨。”萧砚子爽快递过去。
他一层层打开看,里头皆是文房之物,林诘准备得仔细,还备了一对镇纸,一碟点心。
“那镇尺上有字!”下头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谢守言一笑,看了一眼,面向众人道:“既然诸位郎君觉得萧娘子有夹带,那我便将此镇尺上刻的字送给诸位,尺正纸自正,心端笔自端。”他特意在娘子二字上拖了音,念完镇尺上的字,又转向萧砚子:“我等须眉,让娘子见笑了。”
萧砚子将镇尺放回书箱中,“见笑的地方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站在阶上看了一圈也没看到韩叔夜,萧砚子心中有些不安,但还是转身先往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