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高大威武的父皇已经死了,现在这个父皇只是他的君父,而非和他一家人的父亲。
他和懿妃以及那个小儿子才是他的父亲。
晋阳只是失望,父亲怎么不帮她们报仇。
而太子是痛恨,那个夺走他们一切的父亲。
说不定哪一天,他的太子之位也要被他轻轻的夺走。
连带着他们一家人的性命。
他每天都活在极度的恐慌之中。
而身体好起来的母后看懂了他这种恐慌,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母后的神志一日不如一日,日日依恋着父皇。
才让父皇的眼中又看到他和晋阳。
他不知道母亲做了什么,也不会觉得痴傻的母亲变成他的负担,只是他从恐慌之中,好像无形的给母后施加了压力,导致了母后变成那样。
他是自责的,可同时他也学会了隐藏他所有的情绪,努力的学习所有知识和本领,在成年之后,有了子嗣,他又开始变了,变得柔和,变得仁慈,变得懦弱…………
他安分守己,而晋阳活泼嚣张,只为在他眼中多活跃几分,而不是在他处令人欺辱。
他们都学会了保护自己。
自他娶妻,晋阳开府之后,他把后院也管得极度严密,只娶太子妃一人,吃穿住行及其谨慎,生怕挡住别人的路,一命归西。
毕竟在他眼中,母后和二弟就是这样遭受暗算的,他不能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重蹈覆辙。
晋阳自成亲后也沉默了许多,驸马虽然并无纳妾,但与晋阳也没有多少亲密,日日流连花丛,晋阳也鲜少出门了,在庄子上养心,回庄的路上捡到一女婴,回来用心教养,也不在把心放在驸马身上了。
秦钰沉默的听着,原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每个人都用力的活着。
不是她们不惦记她,而是没有能力,无暇顾及,也害怕如薛定谔的猫,不去触碰,就当一切都还好好的。
每个人都在装聋作哑的活着,以应对时时刻刻带给她们痛苦的世界。
太子殿下给她掏心掏肺的讲着过往,想把往日的痛苦,一并发送。
秦钰拒收。
笑一下算了。
轻轻拍了拍太子殿下的肩膀,既拍走了尘埃,又挥去了忧愁。
“都过去了,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秦钰有气无力的笑着,毫不在意的模样。
这样的“好好”回来,差死也就一步了吧!三岁小儿都能要了他的命。
太子殿下这么骄傲的人,不能接受这样痛苦的没有尊严的活着。
眼含怜悯的看着这个从未享受过任何温情的弟弟,仁爱的看着他。
“没事儿,说得对,你都回来了,以后哥哥会好好照顾你的。”还有你晋阳姐姐。
太子殿下想到晋阳现在过得也一般,就没再说了,他不能替晋阳做决定,但是他知道,晋阳一定和他一样,深深的爱着这个和她们一母同胞的兄弟的。
毕竟一直支撑他们走过痛苦的日子,全靠着仇恨,那一日之间,他们仿佛天塌地陷,看清了父皇的真面目。
让他们无比的恐慌,剩下的就是茫然。
只能仇恨罪魁祸首,只等一日,她们可以报仇雪恨的一天。
这一等就是二十年,等到父皇白发苍苍,等到下一代又该进了新房。
故人才归来。
而他们也早就没有了斗志,甚至在一日一日无望的生活中,学会了虚与委蛇。
变得再也不像自己。
甚至在踏入秦钰房间之时,他还有一瞬间的犹豫…………
他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父亲,却不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哥哥了。
这种感觉,太久远了。
这些他没有跟秦钰说,但是秦钰也能感觉到她这个太子哥哥,已经经历的表现出和善了。
可是站在高位的人,无法低头与低位的人对视,她们相隔的不仅是时间。
该吃饭了,太子殿下想抱着秦钰到轮椅上,被秦钰虚弱的拒绝了。
看着弟弟恳求的眼神,太子还是出去了,站在门口,听着秦钰慢慢爬到床边,艰难的翻身坐在轮椅上。
“太子哥哥进来吧!”太子殿下推门进来。
然后就看到坐在轮椅上眼睛亮亮的秦钰,是一种不染世事的干净。
他在皇宫从未见到过。
他突然想,也许不幸的只是他和晋阳…………
太子殿下怔愣了一瞬间,立刻回神,笑着推着秦钰离开了房间。
在正厅,秦钰也终于见到了温婉大方的太子妃师羽,其父是太子太傅师正道。
秦钰低头见礼。
“二叔好!”太子嫡长子十三岁的秦彻,温文知礼,十岁的龙凤胎,活泼的哥哥秦文,安静的妹妹秦苒。
“你们好!”秦钰有些尴尬,没有料想到会来东宫,也就没有准备见面礼。
从袖子抖啊抖!抽出来一百两的银票,一个人发了一张。
似乎没想到看起来破烂户一样的二叔,竟然是个土大款,三个孩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秦钰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漏富了。
对比裴文秀一出手就是一百金(一万两白银),自己这一百两(白银)都抠搜了不少。
再加上循环的区区十万两…………
还以为皇家巨富,看不上自己的银票。
毕竟皇家最穷,肯定也比裴家区区十万两要富贵的多了吧!
随便一个摆件说不定就是无价之宝呢。
谁知道,转眼间孩子们就麻溜的趁父亲没注意抓到手里了。
简直是手慢无…………
然后孩子们深情的看着秦钰,对秦钰行礼。
吃饭的时候,更是热情得不得了。
“来,二叔吃这个!这个好吃!”老大秦彻殷勤的为秦钰布菜,半点没有皇子皇孙的尊严。
笑话,在座都是皇子皇孙,当然另当别论了。
尤其是刚来的三叔一下子奉献了三百两!
那可是三百两!
还是亲二叔好啊!皇爷爷光赏赐一些不能吃不能用又不能卖的样子货。
他们父亲又没有别的营生,只能靠俸禄,可怜的一万两,每个月不到一千两,哪里够她们一家五口生活的,还要维持应有的体面。
一分钱掰两半花,还不能漏穷,要不然会被人嘲笑,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外公比较清廉,母亲手下也只有几个铺子和庄子。
再加上父亲的俸禄。
他们才勉勉强强够糊口,平时也捉襟见肘。
太子并没有看清秦钰给的什么,就见孩子们收走了。
还没来得及训斥,就见孩子们高高兴兴的推着秦钰到饭桌上了。
训斥的话也咽了下去,大好的日子,不宜打孩子。
笑着让秦钰吃好。
“二叔快吃!”老二留着口水给秦钰夹了块鸡腿。
秦钰笑着点头,用公筷把鸡腿分开,自己留了一小口,剩下的和三个孩子分了分。
“二叔和你们一起吃。”三个孩子吃的满口香。
看来皇宫的日子也不好过啊!野鸡满山都是,她经常和四师姐抓着吃。
野山菇也满山都是,经常烤着吃,撒点辣椒孜然,也是好吃的紧。
这河鱼鲜,她也经常抓鱼吃,这菜不说也罢,没个新鲜的,下面的人难道就是这样糊弄皇室的吗?
哪里来的的什么大的胆子?
秦钰心里有很多疑问,却都没有说出口,对于刚认识的家人,也是一种冒犯。
她吃的菜可是上一秒还在地里,下一秒就在锅里了,不是这蔫蔫的菜可比的。
这太子过得也太惨了。
锦绣华裳之下净是不为人知的苦难,看来皇室的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说不定还要被架在台子上烤,又当背锅侠。
在心里啧啧了两声,表面上却没有什么异常。
秦钰只是简单吃了两口,就不再吃了。
对于秦烨一家五口来说,可是难得的好饭菜,专门为迎接秦钰的到来而准备的,平时就是一人一菜一餐,可没有这样的席面。
毕竟平时都是父亲出去吃席,她们都不能去,去的多了,容易被人说嘴。
还不能带…………
这个的好席面实在是难得,不知不觉就吃的多了。
吃完饭,老三秦苒给秦钰倒了杯茶。
“二叔喝。”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秦钰。
秦钰笑了笑抬手喝了杯茶。
“乖。”摸了摸秦苒的头发,发质有些干枯。
秦钰只以为秦苒生来如此,便不再疑惑。
轻轻的拍了拍。
天色已晚不便留宿,秦钰就出宫了。
秦钰名义上还是要回到清风观修行的,虽然是他自找的,但实际上成年皇子也不会住皇宫,连秦毓也是在自己的府邸住,只是他还没有较大功绩,虽然赐府,但没有封王爵。
秦钰走到宫门口。
三小只拉着她的衣摆可怜巴巴的,不舍得她离开。
她只好说,“下一次二叔再来看你们,给你们带礼物!”
三小只这才作罢,齐齐说。
“二叔下一次一定要来哦!”
这才被一直在宫门口等着她的王一推着轮椅坐上马车回去。
坐上马车,秦钰呼了口气,太难了。
她果然是一个社恐,不适合交际。
回到清风观,躺到舒服的大床上,吃了几天药丸。
觉得还是望仙楼的饭好吃,暗戳戳的扣下几颗药丸。
又让王一给她带饭,还有糕点,桃三娘家的桃花糕很好吃,是时候吃点好的了。
这年头还是有个手艺吃遍天下鲜啊!
看向身下的椅子,她木工其实也还行!
…………
“母妃!听说秦王回来了?”秦王不是早就死了吗?什么为国祈福不过是为了皇室的颜面而已,之前派人去什么云隐山,也不过是个幌子,并未见到真人。
秦毓气急败坏的锤了锤桌面,震的茶杯都晃动了起来。
心里暗恨父皇在搞什么幺蛾子,用太子制衡他们已经够了,还搞出一个死人来恶心他们!
“是,听说皇后想念,皇上就把他召回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是不是皇帝糊弄皇后随便找人假扮的。
毕竟皇后想念,皇后可是一直想念的,口里天天都是我儿,偶尔清醒的时候,才会说钰儿。
看到之前并称京城双姝,一文一武两明珠的皇后,变成如今这种模样,懿妃也是恍惚了一瞬间,随后清醒。
这不能怪她,只能怪她宴悠宜命不好,要是死在生产的时候,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了。
那时太子不过十岁,想要静悄悄的死去,并不难。
只是宴悠宜不知道被谁救了回来,没有死,不过也算废了。
因为她疯了。
而那个孩子…………
既然宴悠宜不死,那孩子一定是死了的。
只是现在,竟然真的出现了,据说跟宴悠宜年轻的时候很像…………
懿妃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那个药量,宴悠宜自己活下来都难,那小儿必定是一摊血水了,果然皇后哪怕活下来,也是身体抱恙,神志不清了。
懿妃冷静下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茶杯的杯肚,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声。
“不管真的假的,总要见一见,那个秦王现在回到了清风观,找个机会见一面,试探一下。”不管真的假的,只要挡住了吾儿的道路,都去死一死。
懿妃有了成算,看着面露焦急的秦毓有些不满。
“毓儿也要稳重些,你也该成亲了,以后就是一个大人了。不过一个废人而已,还能影响你以后的前途吗!”
看着母妃面色不善,秦毓压下自己焦急的心态,他自然不能说父皇把他准备好做婚房的房子赐给了突然冒出来不知真假的秦王。
母妃已然知晓,她不提,肯定是不重要,自己要是再喋喋不休,定然又要说自己如街头妇人那般了。
秦毓握紧拳头,努力挤出一些笑容,恢复往日的和善。
虽然他是幼子,父皇也甚是宠爱他,但是太子早早的生下来嫡长孙,哪怕太子政绩平平,地位也稳固的不得了。
他心如明镜,要不然这么多年他和母妃不会如此平静,之前是动不了,现在是不能动。
只是不知道,既然已经争夺皇位无望了,为什么还要针对不知道真假的秦王呢?
秦毓是疑惑的,因为他并不知道母妃曾经给皇后下毒,差点一尸两命,梁子已经结下了。
与其担惊受怕的活着,不如恶毒的去死。
懿妃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着急却一无所知的儿子。
思量了片刻,心里也难免不安,只是不能在皇儿面前表现,依然气定神闲的模样,甚至喝了口茶。
“再过几天,邀请林小姐,上三品,不,上五品诸位大人家的小姐,公子,办一个赏花宴,顺便邀请所谓的秦王。”懿妃一言定计。
秦毓也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儿。
只不过眼里闪过一抹深思。
…………
“文秀啊!宫里的娘娘办了赏花宴,邀请上五品家的贵女小姐们进宫赏花。这三皇子已经得皇上赐婚,前几天有风声传出来,在外祈福的二皇子秦王殿下也得召回宫了。恐怕这场赏花宴,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裴夫人把裴文秀叫来,看着桌上这烫金帖,想到最近的传言,须得提点女儿几句。
这除了皇上太子三皇子,最尊贵的莫不是为国祈福的秦王殿下了。
裴文秀知道母亲这是在提点她,秦王殿下的亲事还没有着落,意在攀附,在宴会上要是得了秦王殿下的眼,那就是一步登天了。
裴文秀低头眼里闪过冷笑,温顺行礼,抬头一副害羞模样。
裴夫人满意点头,然后说秦王殿下是如何的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了。
裴文秀也含笑点头称是,内心却在腹诽。
“这秦王殿下只皇后皇上以及太子见过,旁人怎么知道这秦王殿下是鬼是猴?还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她怎么听人说秦王殿下浑身瘫软,都是被人抬着进宫的?
吓得多少锦绣佳丽人家都在托人赶紧订婚,好在宫里给秦王殿下选王妃之前赶紧嫁出去呢?”
真的有好人家的父母,要女儿嫁给一个不能自理的废人吗?嫁过去就要守活寡?
裴文秀内心一丝冷笑。
想来这挑来挑去的,竟挑到了最大的攀附对象。
也不想想,小小的四品官之女,如何能入了皇家之眼,最大的可能是抬进府作妾罢!
面对母亲的痴心妄想,裴文秀并不反驳,反而温柔低笑。
裴夫人的目的达到了,就让裴文秀先回去了。
顺便带走了那张宫里送来的烫金帖。
回到房间,看着桌前的烫金帖,
“秦二皇子,秦钰,秦毓…………”因皇上膝下只两活皇子,所以大家都以为秦毓是二皇子。
皇宫里一直喊秦毓是三皇子殿下,但是由于二皇子早夭,民间一直以二皇子代指秦毓,时间久了,宫里也不知不觉跟着改了,所有人跟着喊二皇子。
传闻中早夭的二皇子,再也没有任何立足的痕迹了。
一直在允洲,从来进过京城的裴文秀,有着巨大的信息差满心疑惑,忽然又想起路上偶遇的秦钰。
“二皇子,哦不,三皇子一直在京,从未离开京城,而真正的二皇子,秦王殿下,却应召回宫……”裴文秀脑海中闪过那个俊秀青年,一身素衣俊美非常。
会是他吗?
不管是扮猪吃老虎的二皇子,还是真的瘫软如泥的二皇子,这龙潭虎穴,裴家是一定要让她攀附的。
对于她而言,无论选的哪家高官贵子,不听话就驾鹤西去,但是对于皇家,却不能这样简单的处理了。
一则她身份低,如果不是王妃,那她可能面临着被陪葬的风险。
二则皇家有没有暗卫?下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三则哪怕成功了,大理寺和刑部也不是吃素的。
于她而言风险大大的提升了,在她没有九成把握的话,她是不会这么做的。
如果是那个曾经和她合作过的青年…………她看在对方有些姿色,勉强愿意,如果是皇家,瘫软在床不能自理的秦王,那她该怎么办呢…………
想了一会儿,裴文秀突然眼睛一亮。
“我被母亲带偏了,这只是一个赏花帖而已,那么多名门贵女呢!给皇子选亲,最低也是三品官了,何必被这上五品以上的给吓到呢?除了上三品的贵女小姐们,其他都不过是陪衬而已。”
想清楚明白的裴文秀又开始美滋滋了,不过她也没完全想着靠无名的运气,而是派人去买消息了。
调查一下京城名门贵女贵子的婚姻状态了,以及订婚状况。
只是有点人家都是偷偷订下的,并不为人所知。
裴文秀拿到“未钉婚”贵女名单,看着上三品还有为订婚的贵女,肯定轮不到她。
顿时放宽了心。
手里的产业大多数都已经过给秦钰了,想到京中秦王殿下的流言,裴文秀觉得秦钰可能是皇室子弟,但是属于秦姓宗室子,肯定不是皇子了。
毕竟她见到的秦钰是能跑能跳的,传说中的秦王可是不能自理的。
裴文秀放下烫金帖,坦然的喝了杯茶,几日后秦王殿下必然也会去,那到时候就见真章了。
裴文秀浑身开始放松了下来,有种万事都在掌握之中的松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