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了,这是条死胡同!
但有人。
“咦?你……唔!”
“嘘!别出声。”
他们要过来了……
黑云压城,山雨欲来,天现在阴得吓人,龙王爷像是跟凡人翻了脸,随时要降个惊雷劈个大闪。
穷巷之中,刚躲进这条死胡同的文彦欢两步上前,一把捂住了这陌生小侠客的嘴。
他顾不上解释,背对巷口,偏过头用余光警惕地瞄向身后。
只见他凤眼微眯,剔透幽黑的眼珠滑滚到上扬的眼尾,隐匿在鸦睫之下,眸光冷冷,薄唇紧抿,下颌紧绷。
他这明显在防备什么人的模样,看得身前的小侠客也跟着紧张好奇起来。
临川城乃天家居所,皇城所在。
大白天的,怎么了这是?
文彦欢只觉掌心下被他虚拢着的唇瓣微动,挠得人痒痒的,低头一瞧——
这小侠客在他怀里仰着头,也不反抗,只是冲文彦欢眨他小鹿一般澄澈的眼睛。
……这人一副好奇的模样是怎么回事?不应该害怕吗?
文彦欢被他瞧得一阵不自在,眼神微闪,侧耳听了听外头的动静,这才松开了人家无辜的嘴。
但他也没完全放开这人,手一扬,宽大的紫衣锦袖兜头盖脸地将这小侠客一罩,衣物上的昂贵熏香和香甜的花糕味齐齐从袖口处溢散而出。
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文彦欢用气声低语,飞快地解释道:
“失礼了小侠客,在下乃丞相府二少爷文彦欢,今日出门给舍妹买糕点,竟与薄家的那群恶仆狭路相逢,冤家当真路窄,这才不得已躲入巷中,小侠客莫声张,待他们离开,我便……”
说到一半,文彦欢脸色猛一变,赶紧噤了声。
不好!
薄家那群恶犬还真找过来了!!
他左手拢着这小侠客,右手其实一直缩藏在宽大的袖口中,对准巷子外的方向掐着窥心诀。
「方才那大娘若没撒谎的话,文二少肯定是躲进这条街的巷子里了!追追追……」
「找文家二少,找到了便请他回府向我家少爷告罪道歉,少爷病好了,老爷发了赏,俺给俺闺女做身新衣裳。」
「困,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左腿酸得很,昨晚被哪个兄弟当枕头了……」
啧,心语这么杂乱,看样子追上来的人还真不少。
文彦欢个高,身形颀长劲瘦,手指骨节分明,掐诀精准又漂亮,小指翘着,掩在袖口里也不明显。
毕竟窥心术是种仅存在于传闻中的秘术,不算武术,偏于心术,世人大多不相信心术真实存在。
窥心术所掐的诀倒并不难,只要以食指屈抵拇指根部,将拇指、中指、无名指尖并拢,再将小指上翘、抻直,以小指的指尖对准意欲窥探心语的方向,定目侧耳,便可听见目标的心声。
但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掐个诀是挺容易,真正能窥心的人少之又少,属于凤毛麟角中的佼佼。
文彦欢就是其中一个,可能也是俗世里头唯一的一个。
——怎么说呢,他其实也是这几天才回的临川城,幼时他就被自家老爹送了出去,学的便是纵横山中,鬼谷一派的炼心之法。
久居山中,人和鸟兽一般自由,这回要不是因着他妹妹的事,眼下又不是什么年节,文彦欢是不会回临川长住的。
而正因为他是前几天才回来的,遇到薄家的那帮恶仆后,他才会一时慌不择路,明明自家就在不远处,却人生地不熟,方向随着方寸一起大乱,最后跑进这么个死胡同里。
巧的是,这条死胡同里还站着个腰间别着柄短剑,穿着劲装、束着袖的小侠客。
小侠客束着高马尾,碎发散在额角,文彦欢躲进来的时候,他正高举着幅画得乱七八糟的舆图,在这死胡同里转着圈找方向,像只离群的小马驹。
也是个迷路的。
文彦欢打眼一瞧就知道他是个初入江湖的少年人。
他分明是江湖侠客的打扮,一身衣服却干干净净,那把剑也干干净净的,没有半分血污。
憨得很,在死胡同里还找路。
文彦欢方才那一番满是破绽的自我介绍,他也没生出半分戒心。
一来,丞相府少爷为什么会独自出门买糕点?
二者,少爷又怎会被别家恶仆追进穷巷里躲藏?
不过,这孩子连被人捂了嘴都不知道反抗,就眼巴巴地瞧,都不怕被自己用药给蒙了……
虽然文彦欢跟他说的是实话,但不用窥心术也能看得出来,这小侠客是个心思单纯到有点呆憨的少年人。
憨点好啊!
文彦欢这种用惯了窥心术的人,被这种没被世俗染浊的小鹿眨巴着看两眼,他是没有任何抵抗之力的。
既然心思单纯,自然就可以放心地请他帮忙。
“薄家恶仆要来了,已经进了东阳大街,找进这条巷子是迟早的事,拜托,小侠客,小恩人,你行行好,我瞧你这短剑是柳叶形,剑鞘上有素草纹,想必小恩人师承巴蜀一带的司徒氏青松派吧?那可是名门正派啊,小恩人必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这小侠客还被文彦欢用华服宽袖拢着,鼻前萦绕着文彦欢微凉指间和温热身上的熏香,糕点的甜味也见缝插针,直往他心头钻,迷得他两眼发花,头脑发懵,热血直冲,脸颊通红。
刚出山,刚及冠,路遇文彦欢,此男还故意开屏,小侠客拼尽全力无法抵抗!
毕竟文彦欢学的是炼心之术,他自然懂得驭心之法。
此男知道自己声音好听,故意低沉着声线再佐上温热的气息,把人关在自己的袖间和怀里,暧昧蛊惑得很。
凑近了,将“小侠客”“小恩人”一通腻歪地喊,猜中小侠客的出身,再给人把高帽一戴。
——这小侠客必会帮自己脱困!
果然,小侠客面上有些发窘,听见“青松派”时又微微惊讶,被连喊三声“小恩人”后,他黑亮的鹿眼在眼眶里滴溜转了一圈,脸竟红透了。
这公子身上好香啊…垂眸凑近,软声求助……
不必多说了!他丁淇宴当年学武就是为了路见不平,拔剑相助的!
…
文彦欢“啪”一下开了扇,背手掐了诀,直接带着这小侠客走出巷子,老神在在,神采奕奕,大剌剌地站在东阳大街正中。
看上去是蛮唬人的。
玉制的扇骨不生热,扇面上的山水用了名贵的彩香墨绘制,文彦欢玉手轻摇,香风频来,扇坠微动。
穿的是紫衣锦袍,戴的是金钗玉冠,墨发覆背,宽肩窄腰。
风流但不阴柔,花哨但不俗艳,
那小侠客则劲装短靴,持剑侧立于文彦欢身侧,像杆青竹削成的枪,又像柄尚未淬火的铁剑,有锋芒,但没有杀意。
比起挑事,这孩子倒更像名门正派的老幺,被鼓励着出山见世面、找人切磋武艺的。
一身正气,冒着傻气。
……算了,文彦欢本来也没指望这剑比脸还干净的年轻小侠客能是什么深不可测的武林高手。
不过,他的家仆因为上回他跟薄家大少爷的那茬儿过节,被他爹从他身边悉数撤走了。
现在让他一人对上薄家这群复仇恶仆,那还不如拽上这小侠客充面子。
此番不求赢得漂亮,至少让他全身而退。
碎而乱的脚步声近了,天也更阴沉了。
瞧着要落雨,街上的百姓一个两个也顾不得看这热闹,都急匆匆地往家赶。
「看啥啊,这段时间这一出也不稀奇了,日后还有的是好戏看……」
「薄家少爷上回也太惨了,唉,这文彦欢真是活爹活阎王,我要是他文二少,见了薄家人也得心虚绕道!」
切。
掐着诀就是吵,众生皆吵!
不过…这小侠客倒安静得很,小指对准了他,也听不见什么心语。
这倒少见,什么都没想?他是在发呆吗?
这边,文彦欢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薄家的恶仆们倒终于瞧见了站在巷口、街中央的他们二人。
为首的恶仆大呵一声,插着腰倨傲道:
“呔!文二少!我等奉我家少爷的命,请你上我们薄府做客!我家少爷说,不打不相识,你若前来府上一叙,道个歉低个头,上回的事就罢了,薄家日后还想和你文家结亲结友邻,退一步,天高海阔!化干瓜,为鱼馍!“
那是化干戈为玉帛……
文彦欢翻了个华丽的白眼,刚才这段话槽点太多,他一向牙尖嘴利、遣词刻薄、句句攻心,回击必不可能留情。
但这回,他刚深吸一口气,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旁边的那位小侠客倒气得发抖。
“你们讲话好没道理!若真是诚心修好,怎么不见你家少爷亲自来请?倒是纵容你们这群恶仆如追鸡撵鹅一般,迫害文家二少爷,竟将人逼入穷巷!”
……?
这下气得发抖的人成了对面的薄家恶仆。
而文彦欢,他倒难得心虚脸热,借着扇子掩了脸色,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你别说了……”
而且,追鸡撵鹅,听上去像是在骂他。
小侠客眼神定然,声若流泉,“公子莫怕,我必会替你讨回公道,不负我师门盛名。”
文彦欢尬笑一声。
我赤忱心肠的好大侠啊,你这连前情提要都不知道的,就别说话、装高手行吗?交给我行吗?
但小侠客已经跟对面吵起来了。
对面越想越气,一蹦三尺高:“文二少的家仆都被文丞相撤了,你又是哪里来的江湖闲人!又多管什么闲事!”
“这闲事我便管到底!本就是你们理亏在先、无礼在先!”
“我们理亏?上回他文彦欢整的那出,我家少爷怒急攻心,直接晕了,到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你竟叫我家少爷亲自来请?!哪有被害的请害人的上门道歉的道理?你你你!你真不愧是文二少的人……”
啊?
小侠客傻眼了。
到底谁是正方?
对面缓了两口气,又道:“追鸡撵鹅?是他文二少先逃的,他若不逃,我们才不追!”
“你们不追,他为何要逃?”
“他为何要逃?他不想给我家少爷道歉,但周围又没有家仆傍身,自然见着我们就心虚地逃了!”
啊??
“那他…他……”
文彦欢这边的气势一下弱了,小侠客眨巴着眼,惊疑不定的,眼神来回在文彦欢俊美的侧脸,和对面愤怒的薄家恶仆之间逡巡。
文彦欢不慌不忙,轻撩墨发,摇着扇子缓步上前,凤眼一挑,轻蔑一笑,“那又如何?”
小侠客倒吸一口凉气。
他是反方!
文彦欢浑然不觉似的,将他温柔地挡在身后,柔声道,“多谢大侠。”
小侠客于是又开始两眼发花,头脑发懵,热血直冲,脸颊通红。
天彻底阴了,一道闪电撕开沉重的天幕,劈出一抹惊亮的光,映亮了文彦欢半张似笑非笑的脸。
他语气是十成十得讥讽,
“气晕了如何,不道歉又如何?你家大少爷几次三番约我妹妹晚上出来品茶赏月,连暴雨天都说月色清丽,本少爷不过是拆穿了他的腌臢心思,叫人编成歌谱成曲,在你家府墙外唱了几天而已,”
隆隆雷声紧接闪电而来,却没能压住文彦欢慵懒恶劣的笑声,
“怎么?本少很过分吗?”
高亮说明:妹妹不会有感情线,感情线只有攻受。
一想到攻一直翘着小指读心就想笑……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写w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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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侠客,小恩人,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