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视角】
我对这个人没有抱什么期望。
人不是专门为我而来的,只是个过客。就像我曾经在宠物店橱窗里见过的那些路人一样,他们最多扭头看我一眼就会离开。
人的口袋里不会有和我的身价相当的积蓄,人的脑子里不会有和我一起生活的畅想,人也没有那种富有亲和力、讨猫喜欢的能量场。
人平平无奇,没有什么值得我关注的地方。
但是人的右手伸出来,抓住了我的猫包。猫包拉链被拉开,新鲜空气涌进来,我忽然得到了救赎。
然而,在短暂的救赎之后,我迎来了更大的危机。
那个蟑螂!
他是一点儿也不管我的死活啊!
他居然说把我放生到楼下去!
我活了好几个月,从来都是饭来找我,岂有我去找饭的道理?况且要饭的本事,我妈也没教啊。我家祖宗八代都是靠脸吃饭的铁饭碗,一根耗子毛都没摸过。
让我流浪,这不是送我去找阎王报道么。
但要是不流浪,有谁愿意养我吗?
目前在场的有两个人,一个马上要走了,他不愿意;另一个哼唧半天,要说她不愿意吧,她觉得把我放楼下不合适,要说她愿意吧,她又不肯说一句痛快的准话。
出息!
我是什么烫手山芋吗?
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是什么身价!
在了解到我的身价后,这人忽然眼里有猫了。她两眼放光,但看我的眼神还是和旧鞋、蚊帐和衣架没什么不同。
她打算把我卖掉。
好主意。
反正我生来就是要卖的。
卖个好人家,前途也是一片光明。
我被人带走了,跟一堆儿二手货一起。二手衣架在我耳朵边叮叮咣咣地敲二手脸盆,洗手液、洗发水、洗衣液填满脸盆的空隙,偶尔发出一些沉闷的碰撞声来给衣架伴奏。在这些二手货组成的交响乐中,我听到人在哼歌。
哼哼,她是该哼歌。
换做以往,这人给我铲猫屎都够不上的,要不是这附近实在见不着个人影,这种好事还能轮得上她?
在找到光明前途之前,我暂时在人的地盘落了脚。
这里太凌乱了——旧衣服堆叠在空床板上,行李箱像死透的蛤蜊一样敞开着,书籍废纸在桌子上摞得很高,跟我一起回来的二手货们被随意放在地上。
我不喜欢凌乱,我喜欢整齐。如果一个家已经很凌乱了,哪里还有我捣乱的余地呢?
家,还是要整整齐齐的才好玩。
人的地盘还没整齐到我觉得可以称之为家的程度,不过我不在意,因为很快我就会有新家了。怀着对新铲屎官和新家的向往,我开始忍受和人在一起的生活。
人和我一致认为,拍照是目前的头等大事。一张好看的照片,对猫来说等同于一张光辉璀璨的简历。只有足够好看,才能在网上无数的照片中脱颖而出,钓到有大房子的富贵买家。
拍照这事儿我熟,我从小拍到大。我暂且忍耐下自己因为饥渴和劳累引起的不适,打算先把这事儿办完了再休息。
但人撅着腚拍了我半天,竟然说我不上镜!
她咋有脸说这话呢?
我想冲着她那张大脸呼一爪子,把那写满了厚颜无耻的脸划出一道血印子。但如果我这么做了,人就会像忽然见到蟑螂一样尖叫着跳起来,捂着她渗血的大脸哭着跑开。这样做我是解气了,但拍照的事儿可能就半途而废了。拍照拍不好,我就找不到好买家,找不到好买家,我就没有好前途。
为了前途,忍忍吧。
我把伸出半截的爪子重新缩回爪缝里,调整情绪,面对镜头,配合拍照。
首先,人开始折腾布景,好给她拙劣的拍照技术屎上雕花;之后,人开始尝试打光,用以弥补她在拍照技术上的严重缺陷;最后,人开始摆弄我……
她嫌弃我!
她竟敢嫌弃我!
她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她到底知不知道我能给她带来多大的收益?
我是什么?
我会是摇钱树,是财神爷,是她这个月收入排行榜的第一位,是她没发工资前最大的经济来源,是她挺直腰杆去下馆子的私房,是她工作不顺心时和老板叫板的底气!
她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身价放在眼里!
我气得心头冒火,这火气从心窝里往高处窜,终于在我的唇舌与咽喉之间爆发出来,我遗忘已久的焦渴感重新回来了。
是啊,我怎么忘了,我已经从猫包里出来了,我可以去找点水喝。
哪儿有水呢?
我四处张望。
人把拍照的事儿推到一边,往她刚收的二手塑料盆里放水,哗啦啦的水声悦耳极了。
不错,很有眼力见儿。
但这个饮水的容器实在粗糙简陋,看在你有眼力见儿的份上,我就先不跟你计较了。
我正要起身去饮水,却被人一把揪住后脖梗儿提起来,直愣愣地要往水盆里塞!
收回!我收回我对人的夸赞!
我有气无力地生闷气,任由人把我提溜进盆里。干净温暖的水从我的脊背上流下来,使我的身体从脊椎处开始战栗,飞快地从疲惫中解脱出来。
我不喜欢洗澡。
可是现在我没有精力反抗。
我的四爪被水浸透了,我意识到自己就在水盆里,水离我很近很近,近到只要我一低头就能喝到。
我平时喝的水都是循环流动的温开水,可我没时间再挑剔了,再不喝水我就要渴死了。要是我渴死了,再好的前途也跟我无关了。
为了前途,忍忍吧。
然而,我才喝了两口就被人打断了。
真是火大,以前我喝水的时候哪里有人敢打断我!
人又把洗澡的事儿推到一边,把我从盆里提溜出来。
像这样事事干半截就扔到一边的人,做什么都不会成功的。
谢天谢地,不是她养我。
我湿漉漉的爪子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打滑,身体半干半湿,心情烦躁。
人倒掉盆里面的水,另外接了一些新的水,摆在我面前。
“喏,喝吧。”
知道接新水,就不知道换个盆?谁家猫用洗澡盆喝水的,真不讲究!
我憋屈地把半个身子探进盆里,开始牛饮。
当我再次把头从盆里抬起来的时候,我发现人短暂地离开了。
是的,我知道她一定是短暂的离开。
真是神奇,我丝毫不担心她扔下我独自离开的这种可能。
或许是因为满屋的二手货都在,一个不少——量她也不会把她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家伙事儿丢在宿舍不要。
果然,人回来得很快。
这次可以算她真的有眼力见儿了,她带了一些食物回来。
两个水煮蛋,一包纯羊奶。
人把一个剥了壳的水煮蛋放在用过的外卖盒盖子上,往我面前一推,那颗水煮蛋随着她的推力在盖子上滴溜溜地转。
这可怎么吃啊,这么大个蛋,还滑溜溜的,想要上嘴咬,它还到处跑。
“哈哈,你可真笨。”我听见人发出了可恶的嘲笑声,她伸手拿起鸡蛋,掰成细碎的几小块。
“喏,吃吧。”
以往我是只吃蛋黄的,但今天我太饿了。要是我饿死了,再好的前途也跟我无关了。
为了前途,忍忍吧。
“嚯,你还挺能吃。”人蹲在一边瞧我,过了一会儿,把另一颗白煮蛋也掰碎了,撒在外卖盒盖子上。
鸡蛋吃多了,有点儿噎。
我瞄着人手里那包羊奶,舔干净了嘴角的蛋黄渣。
“还吃?”人有点儿意外。
她在那包羊奶的一角用牙齿咬了个小孔,瞄准外卖盒盖子,往上面挤了几滴。我敢说,这不会比小猫刚出生时吃的第一顿奶分量更多了。
这么抠搜干嘛?
我带着不满瞪了她一眼,然而人并没有接收到我的不满,她正一脸新奇地把羊奶往自己嘴里挤。
嘿,她自己倒喝上了。
我继续瞪她。
这次她终于看到我了。
“快喝。”她用指甲盖敲敲外卖盒盖子,示意我食物在哪里——好像我是个没有嗅觉、没有视觉的傻子一样!
我现在勉强也算是吃饱喝足,有些力气了,我真的想打她了!
人把外卖盒盖子递到了我嘴边,“你尝尝,好东西!很贵的!”
算了,还是喝点儿吧,毕竟喉咙眼儿里还是有点儿噎得慌。
见我喝了,人总算大方了一点,又给我往外卖盒盖子里挤了一些,比上次多。
就这样,每当我把外卖盒盖子里的羊奶舔干净了,人才肯给我再挤一些新的,与此同时,她还会往自己嘴里挤一些。
直到最后,那一袋羊奶几乎挤完了,她把袋子吹鼓,仰起头来,猛地往嘴里一挤,喝到了袋子里残余的最后几滴。末了,她咂咂嘴,带着回味说:“托你的福,我还是第一次喝羊奶呢。”
算了,我跟她计较什么。
这人穷得怪可怜,而我有我的富贵路要走。
一番颠倒错乱,流程总算又重新回到了正轨上。人重新接了水,准备给我洗澡。
我发现她裹得很严实,好像独自生活在秋天。
咋?
我能吃了她?
她在防谁?
我是有猫德的高素质好猫!
我会随意挠人咬人吗?
除非她惹到我。
等等。
洗澡是这么个流程吗?
她莫不是在糊弄我。
洗澡前的抚触按摩呢?指甲修剪呢?梳毛开结呢?
一样都没有。
这个像蛾子一样没脑子的家伙一下子就把我摁盆里了。
我试图挣扎,但挣扎不动——这可恶的人正提防我呢,她抓着我的手使了大力气!
这个螃蟹!
人把我全身都打湿了,随手从那些二手货里面抓来一个瓶子,开始往我身上挤沐浴露。这家伙甚至在用我的毛打泡泡!哪有这样给猫洗澡的!
就算是洗澡,可是我的宠物专用香波呢?我不喜欢薰衣草香的,熏得慌。
于是在冲水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挣扎,甚至可以说是十分配合了——快把这该死的薰衣草气味从我身上冲掉吧!
擦身体用二手货,梳毛也用二手货——我简直快要习惯这个由二手货组成的世界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这个二手货在人的打理之下卖相越来越好了。
人梳毛很仔细,她没有粗暴地剪掉我身上的毛结,而是慢慢解开。当她把一直弯着的腰重新直起来的时候,我清晰地听见她皮肉深处发出“嘎吱”一响。
人很累,我也是。
但流程还没结束。
人重新开始之前推到一边的拍照流程。
布景、打光、模特。好一顿瞎折腾。
净整些花里胡哨的,先对准了焦再整别的吧。
我打了个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