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轩阁的清晨笼着薄雾,青砖缝里的苔藓泛着冷光。
伶仃几个洒扫仆妇提着竹帚匆匆退下,檐角铜铃在晨风里发出细碎声响。
陆邈蜷在雕花拔步床上睁开眼,正对上铜镜里整整齐齐摆在案头的深绿袍服——武弁的铜带銙泛着幽蓝冷光,银鱼袋在晨曦中流转着细碎星芒。
他指尖抚过官服上纹绣,织锦在掌纹间微微起伏。镜中人颔首垂目,宽大袖袍垂落时带起几缕檀香,整个人如同被无形丝线勒出棱角。忽有凉意漫上后颈,少年喉结微动,将发烫的耳廓埋进翻飞的袖角。
"吱呀——"朱漆门轴转动声惊落檐角宿露。
陆邈踏出门槛时,石板路上最后一片梧桐叶正巧被晨风卷起。府中仆从们如潮水般分开,恭敬的"小公子,安"此起彼伏。少年背脊愈发挺直,布鞋底碾碎枯叶的脆响混着急促呼吸,在寂静庭院里格外清晰。
正堂阶前,李崇身着绯色官服的早就立于此等候。
两道身影并肩而立,晨光从飞檐落下,在他们并拢的指尖投下交错的阴影。当"父亲大人,晨安"的声线同时响起时,檐角风铃恰好撞碎一串清音。
忠国公抚须而笑,他踱到陆邈身前,羊皮靴底在青砖上叩出沉稳节拍。"这银鱼袋戴反了。"枯枝般的手指抚过银鱼袋边缘,指节蹭过少年发烫的耳垂,"袖角也没抚平。"指尖拂过织锦纹路的声响像雪落松枝。
当枯瘦发颤的手掌突然钳住双肩时,陆邈听见自己喉间溢出的颤音。
老人指腹摩挲着少年官服上的银线盘扣,浑浊眼底泛起水光:"很像,你很像..."尾音在喉间转了三转,终化作一声悠长叹息。
陆邈垂首盯着忠国公腰间晃动的玉带钩,那枚和田玉雕的獬豸正咬住他飘动的衣袂。
陆邈低眉顺目,轻舒一口气,心中暗自思忖,时机已然到来。
"昨日多有贪杯..."膝骨磕在青砖上的闷响惊得廊下鹦鹉扑棱棱飞起,"说了许多大不敬的话...望义父降罪!"陆邈额头抵着冰凉地砖,听见上方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忠国公颤抖的手掌按在他后颈,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骨缝:"快起来,为父怎会怪罪自己的孩子,你和承元都是我的好孩子。"忠国公一面说着,一面扶起陆邈,轻轻拍了拍立于一旁的李崇的肩膀。
李崇喉结滚动两下,悄悄将袖中攥紧的平安符又往里藏了藏。
他看着父亲扶起弟弟的动作——那般小心翼翼,仿佛捧着易碎的琉璃盏。
李崇的心中似乎依旧怀揣着一丝期待,希望这表面的虚言中能隐藏着几分真挚。这看似父慈子孝的场景,不过是维系着表象的和睦,内里却是波澜起伏。
“启程吧。”
忠国公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迈步前行,李崇与陆邈紧紧相随。
“阿邈从未涉足过宫廷,你与他共乘一车,路上诸多事宜还需你多费心。”忠国公登上马车,当转身拦住打算与他同行的李崇时,紫色官服扫过门槛的声响格外清脆。
“我与阿邈的品级……”李崇话音未落,却被忠国公打断,老人袍袖一挥,震得车辕铜铃叮当作响,“你无须多言,宫里头无人敢问。”李崇闻命后,缓缓转身,优雅地踏上紧随其后的马车。
在他回身之际,陆邈正扶着车厢调整呼吸,晨光里少年后颈的汗珠顺着脊梁滑进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