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盟的传讯符在黎明时分抵达醉泊宗。
纪书洋站在窗前,看着那只纸鹤在苏铭千掌心化为灰烬。晨光为宗主冷峻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却化不开他眉宇间的寒意。
"宫长亲自带队,午时到。"苏铭千碾碎纸灰,"要我们交出杀害江沉璧的凶手。"
纪书洋系好衣带,左肩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我去。"
"不必。"苏铭千转身,玄色宗主袍在晨风中微微摆动,"醉泊宗护得住自己的人。"
"但护不住与整个仙界为敌的后果。"纪书洋走到他面前,"铭千,我们刚拿到对抗神帝的证据,不能在这时候与仙盟翻脸。"
阳光透过窗棂,在两人之间投下交错的光影。苏铭千沉默地注视着他,目光如刀,似乎要剖开他的皮囊看清内里的心思。纪书洋坦然迎视,淡金色的瞳孔在日光下清澈见底。
"你总是这样。"苏铭千最终开口,声音低沉,"自作主张,自以为是。"
纪书洋一怔,还未及回应,苏铭千已大步走向门外:"要送死随你。但记住,你的命是我的。"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在纪书洋心口慢慢研磨。他望着苏铭千远去的背影,苦笑着摸了摸怀中的证据玉简。
正午时分,仙盟的飞舟群黑压压地笼罩在醉泊宗上空。宫长玄玉子一身素白道袍,手持拂尘,在十二名金甲护卫的簇拥下缓步走下飞舟。他面容慈祥,眼神却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纪书洋独自站在山门前,白衣胜雪,腰间未佩寸铁。他的妖族特征今日格外明显——发间银丝增多,眼角微微上挑,连指甲都泛着淡淡的金色。这是故意为之,他要让仙盟看清,他们要审判的是怎样一个"异类"。
"罪人纪书洋,拜见宫长。"他行礼,声音不卑不亢。
玄玉子拂尘一甩:"免礼。你可知老夫为何而来?"
"为江沉璧之死。"
"不错。"玄玉子目光如电,"静松阁主乃仙盟要员,你擅自杀害,该当何罪?"
纪书洋直视宫长双眼:"江沉璧暗中勾结莲狱,意图加害醉泊宗,死有余辜。"
"证据呢?"
纪书洋取出玉简,双手奉上。玄玉子接过,神识一扫,面色骤变。玉简中不仅有江沉璧与莲狱往来的密函,更有神帝亲笔批示的诛杀令,对象赫然是仙盟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
"这...这不可能..."玄玉子胡须微颤。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一名金甲护卫突然暴起,手中短剑直取玄玉子后心!纪书洋早有防备,身形如电挡在宫长身前,一掌击飞刺客。谁知另一名护卫趁机发难,袖中射出三枚毒针,直取纪书洋咽喉。
"师尊小心!"
一道小小的身影从山门内冲出,竟是不知何时偷溜出来的裴羽!七岁的龙族孩童张开双臂挡在纪书洋面前,毒针眼看就要命中——
"铮!"
一道剑气凌空而至,将毒针尽数击落。苏铭千如天神降临,霜寒剑横扫,两名刺客瞬间身首异处。余下护卫刚要动作,却被玄玉子一声厉喝止住:
"住手!"
宫长面色铁青,从刺客尸体上搜出一枚莲花令牌:"果然是莲狱的人..."他转向纪书洋,深深一揖,"是老朽失察,险些冤枉好人。"
纪书洋扶起吓得发抖的裴羽,轻拍他的后背:"宫长不必如此。只是仙盟内部恐怕已被莲狱渗透,需尽快肃清。"
玄玉子点头称是,随即皱眉:"但江沉璧毕竟是静松阁主,你私自处决,按律仍需受罚。"
"弟子明白。"纪书洋平静地说,"愿领百鞭刑罚。"
"书洋!"苏铭千厉声喝止。
"好。"玄玉子却已应下,"念在你揭发莲狱有功,可免去锁灵之刑,只受皮肉之苦。"
刑台设在醉泊宗演武场。纪书洋褪去上衣,跪在中央的石柱前。他的背部线条优美,肌肉匀称,却布满了旧日伤痕——有灭门夜留下的烧伤,有刺客生涯的刀剑伤,还有为苏铭千挡下的那道毒伤。
玄玉子亲自执刑,取出一根通体漆黑的蛟龙鞭。此鞭打在身上,痛感是寻常鞭子的十倍,却不会伤及筋骨,专用于惩戒修士。
"第一鞭,惩你擅杀之罪!"
鞭影如蛇,狠狠咬在纪书洋背上。一道血痕立刻浮现,他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第二鞭,惩你隐瞒之罪!"
"第三鞭,惩你..."
一鞭又一鞭,纪书洋的背部很快血肉模糊。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石台上积成一小洼。但他始终挺直腰背,淡金色的眼睛直视前方,那里站着面无表情的苏铭千。
五十鞭后,纪书洋的视线开始模糊。七十鞭时,他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流下。九十鞭,他终于支撑不住,身体微微摇晃。
"最后十鞭。"玄玉子稍作停顿,"你可有悔?"
纪书洋摇头,声音嘶哑:"无悔。"
玄玉子叹息,再次举起蛟龙鞭。就在鞭子即将落下时,一道玄色身影突然闪现在纪书洋身前——
"啪!"
鞭子结结实实抽在苏铭千背上。全场哗然,连玄玉子都惊得后退半步。
"苏宗主!你这是..."
"剩下十鞭,本座替他受。"苏铭千声音冷硬,不容置疑。
纪书洋震惊地抬头,看到苏铭千背对着他,宗主袍已被鞭子撕裂,露出下面一道狰狞的血痕。他想站起来阻止,却因失血过多而踉跄了一下。
"铭千,不要..."
苏铭千回头看他一眼,那眼神让纪书洋瞬间噤声——那是猛兽守护领地时的眼神,充满占有欲和保护欲。
九鞭过后,苏铭千的后背同样血肉模糊。但他站得笔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最后一鞭落下时,他伸手接住鞭梢,冷冷道:"够了。"
玄玉子收起蛟龙鞭,拱手道:"刑罚已毕,此事就此了结。老朽这就回仙盟肃清内奸。"
仙盟众人离去后,苏铭千转身扶起纪书洋。两人同样满背是伤,却都装作无事发生。裴羽哭着扑上来,小手颤抖着不敢碰他们任何一人。
"师尊...宗主...疼不疼..."
纪书洋想安慰孩子,却眼前一黑,栽倒在苏铭千怀中。
再醒来时,已是三日后的黄昏。纪书洋趴在床上,背部传来清凉感,显然已经上过药。窗外枫叶沙沙作响,秋风送来阵阵桂花香。
"醒了?"
苏铭千的声音从床边传来。纪书洋扭头,看到宗主正坐在烛光下批阅文书,侧脸在昏黄的光线中格外柔和。他的外袍随意搭在椅背上,只穿着白色中衣,隐约可见背后包扎的绷带。
"裴羽呢?"纪书洋问。
"睡了。"苏铭千放下毛笔,"吵着要守着你,哭累了才消停。"
纪书洋心中一暖,挣扎着要起身:"该送他去万夏国了,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伤好再去。"
"不行。"纪书洋坚持,"龙族最重承诺,何况裴羽的身份特殊,耽搁不得。"
苏铭千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起身:"那就明日出发。"
次日清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驶离醉泊宗。苏铭千亲自驾车,纪书洋和裴羽坐在车内。七岁的龙族孩童兴奋地趴在窗边,对外面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师尊,那是什么花?"
"红蓼,喜欢吗?"
"喜欢!比醉泊宗的白狐花还好看!"
纪书洋笑着摸摸他的头。裴羽今天特意穿了新做的蓝色锦袍,头顶两只小龙角被施法隐去,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人类孩童,只是眼睛还是那种独特的淡紫色。
"到了万夏国,要听老国师的话,知道吗?"纪书洋叮嘱道。
裴羽点头,突然问:"师尊和宗主会常来看我吗?"
"当然。"纪书洋承诺,"等你适应了,我们每个月都来。"
马车行至一处枫林,苏铭千突然勒住缰绳:"有埋伏。"
话音未落,数十支箭矢已破空而来!苏铭千袖袍一挥,剑气成墙,将箭矢尽数挡下。纪书洋护住裴羽,神识外放,感知到林中至少有二十名修士,其中几人气息熟悉——是当年静松阁的余孽!
"看好裴羽。"苏铭千丢下这句话,已如离弦之箭冲入林中。
纪书洋迅速在马车周围布下结界,将裴羽护在中央:"闭上眼睛,数到一百。"
"师尊要去帮宗主吗?"
"嗯。"
"那我也去!我会喷水箭了!"
纪书洋按住跃跃欲试的孩子:"你的任务是保护好自己。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别出这个圈。"
安顿好裴羽,纪书洋拔出匕首加入战局。枫林中,苏铭千已被十余人围攻,却仍游刃有余。霜寒剑所过之处,红叶纷飞如血。
"筀风长老,别来无恙啊。"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纪书洋转身,看到三名黑衣人呈品字形围上来,为首者摘下兜帽,露出满是伤疤的脸——正是当年江拆玉的心腹,静松阁大护法赵无痕。
"赵护法还没给阁主陪葬?"纪书洋冷笑。
"就等你一起呢!"赵无痕怒吼,三人同时出手。
纪书洋身形如鬼魅,在刀光剑影中穿梭。五年游医生涯并未让他身手生疏,反而因血脉觉醒而更胜从前。九尾狐族的敏捷与刺客的狠辣完美结合,不到半刻钟,两名黑衣人已倒地不起。
赵无痕见势不妙,突然掏出一张符箓拍在地上。顿时黑雾弥漫,雾中传来刺耳的鬼哭狼嚎。
"噬魂雾?"纪书洋眯起眼,"静松阁连这等邪术都用上了。"
"只要能杀你,在所不惜!"赵无痕的声音从雾中传来,飘忽不定。
纪书洋屏息凝神,狐族天赋让他在黑雾中仍能视物。他假装踉跄几步,果然引诱赵无痕从背后偷袭。就在刀锋即将触及后心的瞬间,纪书洋突然侧身,匕首精准刺入对方咽喉。
"这一击,替江阁主送你的。"他冷冷道。
黑雾散去,纪书洋急忙寻找苏铭千的身影。只见枫林深处,苏铭千正被五名修士围攻,……其中两人手持古怪的法器,不断释放出束缚灵力的金光。
"铭千小心!"
纪书洋的提醒晚了一步。一道金光击中苏铭千右肩,宗主身形微滞,立刻被一剑刺中肋下。鲜血瞬间染红玄色衣袍,纪书洋心头一紧,不顾一切冲上前去。
"找死!"一名修士转身挥剑。
纪书洋不躲不闪,任由剑锋划过左臂,同时一掌拍在对方天灵盖上。修士闷哼一声,七窍流血而亡。余下四人见状,齐齐攻来。
"背靠背。"苏铭千简短道。"背靠背。
两人立刻背对背站立,形成攻守兼备的阵型。十年并肩作战的默契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苏铭千的剑气主攻,纪书洋的匕首主防,一招一式间如行云流水,仿佛两人共用同一个大脑。
最后一名敌人倒下时,苏铭千突然推开纪书洋:"当心!"
一支淬毒的袖箭从暗处射来,正中苏铭千胸口。纪书洋目眦欲裂,狐火瞬间爆发,将偷袭者烧成灰烬。
"铭千!"他接住摇摇欲坠的苏铭千,手忙脚乱地检查伤势。
"没事..."苏铭千皱眉,"箭上...有毒..."
纪书洋立刻撕开他胸前的衣服,果然看到伤口周围已经开始发黑。他毫不犹豫俯身,用嘴吸出毒血,吐在一旁。一连吸了十几口,直到血液变红才停下。
"你不要命了?"苏铭千虚弱地斥责,"万一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那就一起死。"纪书洋简单包扎了伤口,扶他站起来,"裴羽还在等我们。"
回到马车处,结界内的裴羽已经数到了一百二十七。看到两人浑身是血地回来,孩子吓得小脸煞白,但还是勇敢地跑过来帮忙扶苏铭千。
"宗主疼不疼?我给你吹吹..."
"不疼。"
"师尊你手流血了..."
"小伤,没事。"
简单处理伤口后,三人继续赶路。苏铭千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却坚持不肯躺下休息。纪书洋拗不过他,只好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小憩。
裴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问:"师尊和宗主是不是要成亲了?"
"什么?"纪书洋差点咬到舌头。
"我听说,只有要成亲的人才会这样..."裴羽比划着,"你担心我,我担心你的..."
苏铭千突然睁眼,意味深长地看了纪书洋一眼。纪书洋耳根发热,急忙转移话题:"小孩子别瞎说。快看,前面就是万夏国边境了!"
万夏国皇城气势恢宏,老国师亲自出迎。看到裴羽的第一眼,老国师就激动得热泪盈眶:"像,太像裴与风大人了!"
交接仪式很顺利。裴羽虽然不舍,但听说每个月都能见到师尊和宗主,也就乖乖跟着老国师去了。临别时,孩子偷偷塞给纪书洋一片闪着金光的龙鳞:"想我的时候摸摸它,我就能感觉到。"
回程路上,两人都沉默寡言。行至那片枫林时,苏铭千突然停下马车。
"下来。"他简短地说。
纪书洋不明所以,刚下车就被苏铭千一把推到一棵枫树上。火红的枫叶因这震动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血雨。苏铭千双手撑在他耳侧,将他困在树干与自己之间。
"铭千?"
"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苏铭千直视他的眼睛,"裴羽都看出来了。"
纪书洋心跳如鼓,垂下眼帘:"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苏铭千冷笑,"那为何每次我看你,你都移开视线?为何我靠近时,你心跳加速?为何我受伤,你宁愿自己死也要救我?"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敲在纪书洋心上。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辩驳的话。是啊,为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却被他自己死死压住。
"因为..."他艰难地开口,"你是宗主,我是长老...这是...本分..."
"撒谎。"苏铭千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我,再说一遍。"
四目相对,纪书洋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狼狈的倒影。他忽然感到一阵委屈,多年来的隐忍、自卑、渴望,全都涌上心头。
"是!我是喜欢你!从十年前你把我从死人堆里抱出来那一刻就喜欢!"他几乎是吼出这句话,"可那又怎样?你是仙界第一人,是醉泊宗宗主!而我...我连人都不是,只是个半妖..."
苏铭千突然吻住了他。
这个吻强势而炽热,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纪书洋瞪大眼睛,脑中一片空白。苏铭千的唇比他想象中柔软,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等他回过神时,已经不自觉回应起来。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喘息。苏铭千额头抵着他的,轻声道:"我这一生,除你之外再无他想。"
如此直白的告白让纪书洋不知所措。他下意识想逃,却被早有准备的苏铭千用缚仙索捆住手腕。
"又想跑?"苏铭千挑眉,"这次别想了。"
"铭千,别这样..."纪书洋挣扎,"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身份..."
"我不在乎。"
"血脉..."
"正好互补。"
"我...我还杀过很多人..."
"我杀得比你多。"
纪书洋哑口无言。苏铭千趁机又亲了他一下,这次温柔了许多。
"书洋,你还不明白吗?"苏铭千解开缚仙索,改为十指相扣,"我若在意你的过去,当年就不会救你;若嫌弃你的血脉,就不会教你修炼;若惧怕你的身份,就不会纵容你做刺客。"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钥匙,打开纪书洋心上的一道锁。他眼眶发热,终于慢慢回握住那只手。
枫叶仍在飘落,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一个个小小的祝福。
"回宗?"苏铭千问。
纪书洋点头:"回宗。"
马车重新上路,这次两人并肩而坐。夕阳西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融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