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时光如白驹过隙。
纪书洋站在暖玉巢前,注视着剧烈晃动的龙蛋。蛋壳上的裂纹已经遍布表面,仿佛下一刻就会四分五裂。这比龙族夫妇预期的时间早了整整七年。
"今日该破壳了。"苏铭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纪书洋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这三年来,他与苏铭千之间的关系微妙而复杂。自从那夜在宗主寝殿坦诚相见后,两人表面上恢复了正常的宗主与长老关系,但某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苏铭千走到他身侧,玄色衣袍擦过他的白色袖口。宗主身上那股冷冽的松木香越发清晰,纪书洋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
"紧张?"苏铭千难得主动开口。
纪书洋指尖轻抚蛋壳,感受着里面传来的强烈脉动:"有点。毕竟从未养过龙..."
话音未落,蛋壳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两人同时凝神,只见蛋壳顶端破开一个小洞,一只覆盖着细密白鳞的小爪子探了出来,在空中胡乱抓挠。
纪书洋下意识伸手,那小爪子立刻抓住他的食指,力道大得惊人。接着整个蛋壳从内部被暴力破开,一条通体雪白、背脊有金色纹路的小龙跌了出来,正好落在纪书洋掌心。
小龙只有巴掌大,鳞片晶莹剔透如玉石,一双大眼睛是罕见的淡紫色,此刻正懵懂地眨巴着,直勾勾盯着纪书洋。它的小爪子仍紧抓着纪书洋的手指,尾巴缠在他手腕上,像是怕他跑掉。
"呜~"小龙发出细弱的叫声,小脑袋在纪书洋掌心蹭了蹭。
苏铭千挑眉:"看来它很喜欢你。
纪书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抚小龙的背脊,触感冰凉光滑:"该给你起个名字了..."他想起龙族夫妇留下的信息,"你父亲姓裴,就叫裴羽如何?"
小龙——现在该叫裴羽了——欢快地扑扇着还没长硬的小翅膀,发出"啾啾"声表示赞同。但当它转向苏铭千时,却突然龇了龇牙,一副戒备模样。
苏铭千冷笑一声,伸手想摸它的头,裴羽立刻张嘴要咬,被他敏捷地躲开。
"小东西还挺凶。"苏铭千眯起眼,"看来得好好''教导''才行。"
裴羽似乎听懂了威胁,一溜烟钻进了纪书洋的衣领,只露出两只眼睛警惕地盯着苏铭千。纪书洋忍不住轻笑,随即意识到这是在宗主面前失态,急忙收敛表情。
"咳...它刚出生,不懂事。宗主别跟它一般见识。"
苏铭千轻哼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丢给纪书洋:"龙族幼崽的修炼材料。每日一粒,泡在灵泉中喂食。"
纪书洋接住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是数十颗晶莹剔透的灵珠,散发着浓郁的龙息。这分明是专门为龙族炼制的"养龙丹",珍贵无比,市面上根本买不到。苏铭千何时准备的这些?
"宗主..."
"别多想。"苏铭千转身走向门口,"只是不想浪费它的天赋。"
看着苏铭千离去的背影,纪书洋胸口泛起一阵暖意。这三年来,宗主虽然表面冷淡,却总是在他需要时恰到好处地出现。就像那次血脉失控,就像现在...
衣领里的裴羽探出头,好奇地扒拉锦囊。纪书洋取出一粒养龙丹放在它面前,小龙立刻双眼放光,一口吞下,然后满足地打了个嗝,喷出一缕白烟。
"贪吃鬼。"纪书洋宠溺地点点它的鼻尖,"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师尊了。"
裴羽歪着头看他,突然用稚嫩的声音喊出两个字:"师...尊..."
纪书洋震惊地瞪大眼。刚出生的龙崽竟然会说话?但转念一想,裴羽在蛋中已经孕育了三年,加上血契的联系,提前开智也不足为奇。
"对,师尊。"他柔声应道,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责任感。这个小生命将与他紧密相连,直到七岁送往万夏国。四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窗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温馨时刻。苏锦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脸色煞白:"筀风长老!不好了!静松阁的人...他们在仙盟公布了您的...您的..."
纪书洋心头一沉:"公布了什么?"
"他们说您是刺客榜第一的''筀'',还拿出了画像证据!更过分的是,他们连您父母的事也..."苏锦说不下去了。
纪书洋的手无意识地收紧,裴羽吃痛,"呜"了一声。他急忙松开手,轻声道歉。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江拆玉兑现了威胁,将他的双重身份公之于众。
"仙盟那边什么反应?"他强作镇定地问。
"宫长要求宗主给个交代,其他宗门也议论纷纷..."苏锦犹豫了一下,"宗内弟子们也很震惊,有人开始质疑您的长老资格..."
纪书洋闭了闭眼。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他轻轻将裴羽放进特制的小窝:"在这里等我,别乱跑。"
醉泊宗正殿前已经聚集了数百弟子,嘈杂的议论声在纪书洋出现时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他——惊讶、怀疑、恐惧,甚至还有厌恶。
纪书洋挺直腰背,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显眼——发间的银白更加明显,眼角微微上挑,淡金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如同琉璃。这些妖族特征自从血脉觉醒后就再也无法隐藏。
殿内,苏铭千端坐在宗主位上,面色冷峻。下方站着几位仙盟特使,其中一人手中正举着一幅画像——画中人戴着银色面具,但那双淡金色的眼睛和下颌线条,与纪书洋如出一辙。
"筀风长老。"一位特使转身看他,"仙盟收到确凿证据,指认你即为刺客''筀'',且身具九尾狐族血脉。你可有辩解?"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纪书洋看向苏铭千,宗主的目光深邃难测,看不出倾向。
"我确实是筀。"纪书洋声音平静,"也确实是半妖之身。"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几位长老面露惊色,弟子们更是交头接耳。只有苏铭千依然不动如山。
"但刺客筀所杀之人,皆为该杀之辈。"纪书洋继续道,"十年来四十三次任务,从未伤及无辜。至于血脉...这是我无法选择的天赋,非我所愿。"
"好一个''非你所愿''!"一位仙盟特使冷笑,"人妖结合本就违背天理,更何况你还潜入仙门,窃居高位!谁知道你有什么图谋?"
"够了。"苏铭千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噤声,"筀风是我亲自带回宗门的弟子,他的品性我最清楚。刺客身份也好,血脉也罢,都不影响他作为醉泊宗长老的资格。"
纪书洋心头一震,没想到苏铭千会如此明确地站在他这边。
"苏宗主!"特使急了,"这事关整个仙界的安危!"
"仙界安危?"苏铭千冷笑,"静松阁江拆玉才是真正威胁仙界安危之人。他手下冤魂无数,你们不去查,反倒揪着一个刺客不放?"
特使被怼得哑口无言。最终仙盟众人悻悻离去,表示会将此事上报宫长再做定夺。
仙盟的人走后,苏铭千宣布散会,却单独留下了纪书洋。空荡的大殿内,两人相对而立,气氛凝重。
"谢谢宗主维护。"纪书洋率先打破沉默。
苏铭千走到他面前,突然伸手抚上他的眼角:"你的妖纹更明显了。"
这亲昵的举动让纪书洋呼吸一滞。自从血脉觉醒后,他眼尾确实出现了极淡的狐形纹路,平常人根本注意不到。苏铭千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那片皮肤,带来细微的颤栗。
"江拆玉不会就此罢休。"苏铭千收回手,"接下来会有更多麻烦。"
纪书洋点头:"我知道。我不想连累醉泊宗..."
"所以?"苏铭千眯起眼。
"所以..."纪书洋深吸一口气,"我该离开了。"
苏铭千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逃?"
"不是逃。"纪书洋苦笑,"是保护。只要我在,醉泊宗就会一直处于风口浪尖。更何况..."他顿了顿,"裴羽还小,不该卷入这些纷争。"
"你以为我会在乎那些闲言碎语?"苏铭千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气。
"我在乎。"纪书洋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醉泊宗是您的根基,不能因我而动摇。"
两人对视良久,苏铭千突然转身:"随你。"
这简单的两个字,却比任何责骂都让纪书洋心痛。他知道苏铭千生气了,但正因如此,更证明他的决定是对的。宗主在乎他,才会生气...
回到住处,纪书洋开始收拾行囊。其实也没什么好带的——几件换洗衣物,母亲留下的令牌,匕首,以及这些年积攒的一些灵药。裴羽似乎感知到什么,不安地在他肩头来回爬动,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小家伙,你得留下。"纪书洋轻抚它的小脑袋,"苏宗主会照顾好你。"
裴羽猛烈摇头,爪子死死抓住他的衣领不放,紫色的大眼睛里盈满泪水。纪书洋心头一软,却不得不狠下心将它放进小窝,施了个安神诀让它沉沉睡去。
夜深人静时,纪书洋留下一封信,轻手轻脚地来到苏铭千寝殿外。月光如水,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抬手想敲门,却在即将触及时停住。
说什么呢?道歉?告别?还是...
最终,他收回手,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去。他不知道的是,门内的苏铭千同样站在门边,手悬在半空,直到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才放下。
醉泊宗山门前,纪书洋最后回望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从这里能看到宗主寝殿的轮廓,在月光下如同沉默的守望者。
"再见了,宗主。"
他转身踏入夜色,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就在他离开不久,一道黑影从静松阁方向悄然跟上,面具上的莲花纹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