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飧食前,袁珩与荀彧抵达郭氏府上。
颍川郭氏是东汉初起家,后几出高官大儒,只是今时不如往日,唯有郭嘉一人堪称耀祖。
不过也很厉害了,郭氏与袁氏相比固然算寒门,但寒门再怎样寒,它到底也有个门呢。
袁珩见到了郭嘉,这位死后让曹操念念不忘的奇佐,曹操指定唯一知晓他心意的军事鬼才。
十岁的郭嘉颇有些不拘小节、洒脱不羁,互相见礼后,他的第一句话是——
“令尊当真有扮作女子之癖?”
袁珩、荀彧:“……”
郭嘉的叔父眼皮一跳,扒拉了一下侄儿,打圆场:“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袁珩觉得挺有意思的,还真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当真没有。”
郭嘉就露出了一种安心的神色:“令尊如此风流人物,怎会有此怪癖?嘉早就知道是谣传。”
确实。别的不说,袁绍要颜值有颜值,要智谋有颜值,要远见有颜值。
袁珩微笑:“嗯,嗯,当然。”
郭嘉你就神往吧,等再过十几年你见了本人就要塌房了,嘻嘻。
*
袁珩与荀彧在郭氏研学,这是荀彧第一次直面袁珩的聪颖,也是他第一次直面袁珩的顽固。
他有些共情荀攸对袁珩的又爱又恨,爱她一点就通、一通百通,恨她通了但不放在心里,脑子里的想法一个比一个暴力。
——莫非我们公达也要如先祖一般,教出个法家弟子?
系统在暗中注视着荀彧,看他翻来覆去为袁珩讲解《公羊》,看他每到快崩溃时只需要闭一闭眼就能调理好,不由代码衔恨。
为了不让荀彧太难熬,我们未央都不肯上我给她贷款买的骑射课程了,竟也认真研学起她最排斥的《春秋》来。
明明是我先……!
旁边的郭嘉却反过来劝荀彧:“阿珩心性如冰,剔透且坚,从来不是学不会,而是不愿学。世兄何必强求?”
荀彧深深看了眼一脸无辜的袁珩,叹道:“我不求她认可这些道理,只求她知道、了解,这难道很过分吗?”
又大为不解:“同为史书——《尚书》暂且不论,你既能诵读《史记》,为何偏如此排斥《春秋》?”
袁珩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没说是因三年前与袁绍争论“郑伯克段于鄢”时对《春秋》产生了排斥,只老老实实道:“我会尽力的。”
郭嘉无条件支持好朋友:“不尽力也没关系,世兄又不会怪你。”
荀彧:“……”
荀彧难得目光不善地瞪了眼郭嘉。
确实如此,但如果袁珩真听进去了,我可能会怪你。
这是在颍川郭氏的第八日,是袁珩与郭嘉诡异地成为了朋友的第八日,也是荀彧被袁珩和她的狐朋折磨的第八日。
袁珩掰着指头数日子,很期待后天与张角“论道”,雀跃地对系统说:【后天真是个好日子,既是月底结算,又能与张角见面呢!】
她却不知道,同样有人——一位纵马疾驰而奔颍阴来的远客,在听说她去阳翟访友后又打道回府,遗憾着未能与她见一面。
是夜,有一封信与名刺自荀氏转寄而来,言说与袁氏女公子神交久矣,朝起相思之意,极夜命架而来;然时不怜我,恨咤而返,今以信载名,见字如晤,惟盼来日相见。
名刺与信送到袁珩这里时,她有些疑惑:“我在何时与何人神交久?”
荀彧莞尔,而后点了点名刺。
武遂公主,刘羲。
“……”
哦,那位莫名其妙很自来熟的大孝子啊。
袁珩本有些忧虑,总觉得这件事怎么看怎么诡异;但好在她非常擅长自我调节,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能有什么大问题呢?
*
这问题可太大了。
折返信都路上的谒舍中,一名身量七尺有余的清艳女郎立于廊下,远山深眉下一双凤眼若星子点漆,面带苦意。
气韵一派光风霁月,任谁来看都觉得她在忧国忧民,不敢惊扰,更何况武遂公主刘羲是闻名遐迩的孝子,说不定在思念父王呢?
刘羲:其实不然。
她所忧所虑者,另有其人。
——谢邀。人在平行世界东汉,魂穿满打满算八年,有成功封为乡公主、捧杀弱智兄长、资助张角并与其长线合作、暗杀恶毒前未婚夫、使用爹味父王晋为县公主等经验,战绩可查。
刘羲的前世乏善可陈。
父母不详,年近而立医学博士毕业,业余爱好不过搞搞史同;博士毕业归来仍是规培,通宵值班第三天惨遭恋爱脑医闹,怒急攻心下猝死。
死前唯一执念,是没能打卡圈内美帝cp的大屏。
这个时候就有人要问了:刘羲啊刘羲,人人都说自家产品是美帝,你又凭什么这么笃定?
若是穿越之前,刘羲能跟你说三天三夜——这是我们东汉末年最荡气回肠的真夫妻,三国唯一美帝产品:彧珩!
先来一段后汉书原文:
袁珩字令音,汝南阳人。父基……这段不重要,跳过。珩少有才名,能作策论,素有远志。汝南许劭奇之曰:失鹿之虎豹,从龙之凤鸾。夸她孝顺,跳过。后嫁颍川荀彧,常共商国是,同读经典。珩叔父绍谓人曰:“此香兰美玉之盟也。”
看见没,香兰美玉之盟!
看见没,他俩共商国是、同读经典,不仅是夫妻,更是志同道合的盟友!
再来几部分后汉书、三国志中记载的抠出来的糖点。
第一,荀彧与袁珩是这个时代背景下难得的、真正的一双人。曹操曾欲赠给荀彧美妾,荀彧拒绝了,原因是袁珩“凤鸾之才,神女之姿;自见令音,蛾眉皆白骨”。
第二,董卓之乱后,荀彧与袁珩共投曹操,得其看重。荀彧机鉴先识、居中持重;袁珩多献奇策,劝课农桑。你看,连路线都这么般配!
第三……第四……第十六……
以及镇圈的第二十一。
官渡之战,曹操大败袁绍。
因袁绍是袁珩生理意义的父亲、社会意义的叔父,荀彧又与汉帝刘协有师生之谊,双重buff叠加之下,哪怕荀彧与袁珩都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也依然使曹操生疑。
所以曹操设宴延请二人,醉后故意试探,问夫妻俩的君臣父子观。
——前世的刘羲每次看到这里都要骂一句曹贼!你都问这种基本价值观问题了,那他俩还能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不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如今的刘羲却觉得,单说起疑心这事儿真不能怪曹操,这两人的身份与立场,换谁谁不心里打鼓?
……曹贼原是我自己!
言归正传,总之曹操疑心更重了,将两人调离中心。
又过几年,曹操有了更进一步的想法,他这回并没有试探的意思,因为送到荀彧案上的是他已经决定进为魏公的通知,以及一只据说装了糕点的空盒。
荀彧饮药而卒。
袁珩失去了族人,失去了父亲,如今又失去了志同道合、风雨同舟的丈夫;彼时她被软禁在颍川,听说荀彧死因后,竟领了部曲与受过恩惠的乡民闯入许都,一把火烧了曹操的相府,又杀了曹操最看重的儿子曹丕。
当许都兵马欲擒袁珩时,却发现袁珩已以伏跪的姿态自刎而死,以发覆面,遥叩祖地汝南方向。
她的绝笔很短,而已写尽半生。
——“昔我不孝,魏公不忠,此狼狈也;今尔不仁,故我不义,此因果也。哀哉祖宗考妣,其家门不幸!哀哉苦贞愚烈,则兰摧玉折!哀哉世无英主,而明珠暗投!”
曹操当场就气得犯了头风。
他本没有要袁珩死的想法,毕竟他与袁绍曾是好友,毕竟袁珩不似荀彧向汉,毕竟袁珩曾也喊他“孟德世叔”。
可再多的“毕竟”,也抵不过袁珩杀了曹丕的事实。
于是荀彧的尸身得以还乡,袁珩却被下令曝尸于荒野,整整三月无人为其收敛。
直到后来刘协为了给曹操添堵,执意追谥已故尚书令、万岁亭侯荀彧为“贞”,已故汝南郡守、安国亭侯袁珩为“烈”,才勉强算入土为安。
前世的刘羲边敲木鱼边嗑生嗑死——你看,他们就连谥号都是情侣名。
然而刘羲前世对彧珩cp有多偏执,穿到东汉末年后就有多绝望;事实证明大多数人都是叶公好龙,真让你身临其境嗑你绝不会高兴。
刘羲是有金手指的,作为医学博士,她拥有一个适配度极高的、不带AI的神医签到系统,光凭这个她就能熬死汉末群雄。
刘羲并没有刻意打听自家cp的消息,因为不想当皇帝的史同女不是好医生。
来都来了,又姓刘,不如直接做大做强吸引人才投效,既能给荀彧想要的汉祚延续,又能给袁珩想要的明主,届时顶峰相见,再来一段青梅煮酒论英雄……他们三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这时的刘羲,还带着许多不合时宜的天真。
她自认不是刘秀那样的天选之子,最大的优点便是没有傲慢心,不会凭借后来者所谓先知的身份高高在上俯瞰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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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天真的刘羲选择将自己放入尘埃,她游侠时杀过酷吏山匪,救过将死之人,后来还加入过太平道。
刘羲至今难以忘记那个干旱燥热的夏日,她只有十二岁,携带的粮食被她救治过的流民哄抢,混乱中还受了很严重的伤。
她卧倒在道旁,看饿殍遍野,看人性崩坏;看悠悠苍天端坐神台而不肯怜,看漫漫长路通往幽冥而不放还。
她有能救自己一命的药,却宁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第二次濒死,刘羲又想起了自己嗑的cp。
她想——袁府君,荀令君,原来你们就是在这样的世道里,拥有了风雅的香兰美玉之盟。
意识模糊间,刘羲又突兀想起蔡琰。
原来这就是蔡琰的《悲愤诗》,这就是“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
当苦难铺陈在眼前,将自己打碎进尘埃的刘羲,几欲心痛而死。
张角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他替她上药,用的是乡间不知名的、不曾被炮制过的药草。
他给她符水,是刘羲前世最为反感的“愚昧无知”。
可她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味道有些怪异,原来浸泡了药汁——于是刘羲从此了悟,苍生是有味道的。
是符灰的涩,是药汁的苦,但混在一起又有微末的、难以察觉的回甘。
刘羲选择了跟随张角。
张角问她:“不回安平国去吗?你模样太打眼,会被认出来。”
原来她贵族的身份这般一览无遗,原来这个世道人与人当真是云泥之别。
刘羲不愿回去。
她随张角行八州传教,学会了如何不易察觉地将药粉兑入符水;她看着如跪拜神明一般跪拜张角的黔首,恍惚想起许久许久以前,有人问她为什么学医。
……因为想救人。
于是有人笑她天真,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说她理想主义。
真有趣,刘羲竟然在黑暗的乱世前夕,找回了自己的初心。
一年半后,刘羲辞别了张角,要回安平国去把事业做大做强了。
她依然想要袁珩与荀彧,却不再只想要袁珩与荀彧。
张角摆摆手,一如曾经没有劝她离开一样,也没有劝她留下:“好。”
这一年半里,刘羲兑换过许多种药,消炎的退热的止咳的防疫的,唯独没有祛疤的。
她的躯干上如今多有蜿蜒起伏的瘢痕。它们是史书。
刘羲纵马归家,途中偶尔治治病,时常黑吃黑。
她迫不及待地要建立自己的事业。
烈侯啊,原来这就是你那篇被中学课本收录的《辞君表》。
原来这就是你说的——故不为天子剑,而作苍生盾;故无悲天悯人泪,而溅济世安邦血。
刘羲心想,袁珩之于我,恰如孔明之于刘备。
不,这是比他们更加深刻的情谊与宿命——最初我只看见她的风雅故事,她的惨烈结局,在戏外唏嘘不已;可如今我来到戏中了,便自然爱她高才奇谋,怜她明珠暗投。
袁府君,这一次你不用再哀哉世无英主了,因为你的主来了。
从霍岭口中听见那句谶纬时,刘羲便觉得自己的心一定。
是她。
袁珩,袁令音。
而等到今年初,她入洛阳结识了蔡琰,结识了其他士族门阀子弟,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袁珩是一个鲜活的人,而非史书上寥寥几页板正漆黑的字。
数日前刘羲偶然起意想见一见袁珩,然而或许苍天也觉得她太急了,还不到时候;所以“珩女公子与文若同去阳翟游学”,不知归期。
其实她曾无数次想象过自己与袁珩初见的场景。
什么三顾高阳里,与袁珩倾盖如故,相携漫步于荀氏府中,饮酒达旦、抵足而眠啊。
什么许都街头一个擦身回眸,她捡起袁珩遗落的玉佩追上去还给她啊。
什么两军对阵,她大败曹营后俘虏袁珩,奉为上宾;袁珩若不肯,她便“苦果亦是果”,袁珩若肯,她便“吾之子房”啊。
甚至是拉着袁珩对曹操贴脸开大,“汝谋士吾自养之,汝勿虑也”啊……
或许这就叫,暗恋(划掉)思贤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但无论哪一个,袁珩至少都是少年时期了。
所以,正如方才所言,这件事一直有个问题,且这问题在刘羲冷静下来了打道回府,才叫她后知后觉。
刘羲席地而坐,托着下巴,目有愁色。
……所以,为什么袁珩今年才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