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见星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澜月湾”那富丽堂皇的大堂。
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热,晒在滚烫的柏油路上蒸腾起热浪。
周见星体内那股莫名的燥热和脸上火烧火燎的感觉愈发强烈。
小区门口保安投来略带诧异的目光,让她更是窘迫得抬不起头。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奔向自己停在路边的、那辆饱经风霜的二手小电驴。
“嗡——”小电驴发动的声音带着点鼻音,载着她汇入了城市喧嚣的车流。
风声在耳边呼啸,试图吹散脑海里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那空旷奢华的客厅,那流光溢彩的水晶灯折射的迷离光线,那若有似无却蚀骨**的幽香,还有…温令仪那双含情带笑、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桃花眼,以及那句石破天惊的——“偶尔…会像短路一样,突然跳得很快…就像…现在这会儿…”
她的脑海中再次浮现温令仪停留在白皙胸口的淡粉色指尖。
周见星的内心掀起风暴:“疯了!她一定是疯了!她怎么能…怎么能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说那种话!”
她又想,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或许对方真的在开玩笑?
心跳依旧像失控的鼓点,敲得她胸腔发疼。
温令仪指尖擦过她手背的触感、发丝扫过后颈的酥麻,还有俯身时那惊鸿一瞥下…
周见星猛地甩了甩头,试图把那片晃动着光斑的雪白肌肤和诱人的轮廓甩出脑海,脸颊却烧得更厉害了。
“周见星!你在想什么!那是业主!是结了婚的太太!你有病吧!” 她狠狠骂了自己一句,用力拧了下电门,小电驴发出一声不满的嘶鸣,加速向前冲去。
·
周见星的家在老城区一个有些年头的职工家属院里。
灰色的水泥外墙爬着些岁月的痕迹,楼道里弥漫着各家各户晚饭的烟火气。
推开那扇熟悉的、漆色有些剥落的绿色铁门,扑面而来的是家的温暖和踏实感。
“星星回来啦?今天怎么晚了点?”母亲周淑芬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
“嗯,妈,去了个远点的小区。”周见星含糊地应了一声,放下沉重的工具包,换了拖鞋。
她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生怕被看出脸上的异样。
客厅里,父亲周建军正戴着老花镜,专注地修理着一个有点漏水的厨房水龙头。他是个老机械厂的技术工人,沉默寡言,但手巧心细,家里什么东西坏了,他总能想办法修好。
周见星选择维修工这条路,很大程度上是受了父亲踏实肯干、靠手艺吃饭的影响。这种影响,根植于无数个童年的午后。
在周见星还够不着工作台的时候,父亲周建军修理家里各种“罢工”的物件——吱呀作响的板凳、接触不良的台灯、漏水的水龙头——就成了她最着迷的“表演”。
小小的她会搬个小板凳,安静地坐在一旁,双手托着下巴,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父亲那双沾着机油却异常灵巧的大手。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味、焊锡的松香。
周建军话不多,总是沉默而专注。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或拧动扳手,或拨弄细小的零件,或小心翼翼地焊接线路。
周见星看着那些冰冷的、破损的零件在父亲手下一点点被拆解、检查、修复、重新组装,最终恢复生机,发出顺畅的声响或亮起温暖的光,心里总会涌起一种奇妙的满足感。
渐渐地,她不再满足于只是看。
父亲递给她一个旧闹钟让她“研究”,或者让她帮忙扶着需要固定的零件。当她的小手真正触摸到那些齿轮、螺丝、弹簧时,一种奇异的连接感油然而生。
当她全神贯注地试图拧紧一颗顽固的螺丝,或者屏住呼吸用镊子夹起一个微小的电阻,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窗外的喧嚣、母亲的呼唤,似乎都变得遥远。
她的眼里、心里,只剩下指尖下这件需要被“治愈”的东西,感受着金属的冰凉触感,观察着结构的精妙,思考着问题的症结。
在这种心无旁骛的专注里,时间仿佛失去了刻度。
等她终于把一个卡壳的抽屉滑轨修好,或者让一个罢工的小风扇重新转动起来,抬起头时,常常发现窗外的阳光已经悄悄爬过了窗棂,投下长长的影子。
那种纯粹的、解决问题的成就感,以及时间在指尖下悄然溜走却浑然不觉的投入感,让她深深着迷。
对她而言,修理不仅仅是修复物品,更像是进入了一个需要耐心、观察力和巧思的奇妙小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专注是唯一的通行证,而成功让一件东西重新“活”过来,就是最直接、最踏实的快乐。
“洗手吃饭了。”周建军头也没抬,声音沉稳。
饭桌上是简单的三菜一汤:番茄炒蛋,清炒时蔬,红烧排骨,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味道家常却温暖。周见星埋头扒着饭,努力想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压下去。
“今天去的哪家啊?问题大不大?”周淑芬一边给女儿夹了块排骨,一边习惯性地问道。
“澜月湾…修个水晶吊灯,接触不良。”周见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哎哟,澜月湾啊?那可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周淑芬感叹道,“水晶吊灯?那可得小心点,别给人弄坏了。”
“嗯,知道。”周见星闷闷地应着,水晶灯璀璨的光和灯下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身影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星星啊,”周淑芬的话题自然而然地又转到了老生常谈上,“隔壁你张姨今天又问我了,说她们单位新分来个小伙子,人挺老实,家也是本地的,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认识?你今年都24了,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你看你,天天跟扳手螺丝打交道,接触的都是大叔,啥时候才能…”
“妈!”周见星有些窘迫地打断母亲,“我现在就想好好工作,多学点本事,挣钱!谈朋友…不急。”
她心里有点发虚。
不是不想,而是…她好像真的从未对哪个异性或同性产生过那种小说里描述的、心跳加速的感觉。
她长得高挑健气,麦色皮肤,浓眉大眼,性格也开朗,学生时代倒是有男生偷偷给她塞过情书,但她总觉得对方毛毛躁躁的,或者就是单纯觉得没意思,都给婉拒了。
工作后,维修公司里基本都是老师傅或者同样糙汉子型的年轻同事,大家处得像兄弟,更没往那方面想过。
在周见星看来,琢磨怎么修好一个棘手的故障,比琢磨那些虚无缥缈的“恋爱感觉”有意思多了。
她的感情经历,就像一张崭新的白纸,干净得近乎空白。
温令仪…是第一个让她体会到如此剧烈、如此陌生、如此…难以启齿的身体反应的人。这感觉让她害怕又困惑。
周见星的内心充满了困惑:谈恋爱…到底该是什么感觉?像今天这样…心跳快得快要爆炸?脸烫得能煎鸡蛋?脑子里全是那个人的样子和声音?可…可那是温太太啊!她是个女人!还是个结了婚的有钱太太!这不对…这太奇怪了…
下一秒,周见星愣住了,她意识到她竟然把对温太太的奇怪感觉和谈恋爱联系在了一起。
她内心独白:“我…我一个小修理工在这儿瞎想什么呢?”
不对!这非常不对!
·
晚上,周见星躺在自己那间布置简单却整洁的小房间里。
墙上贴着几张她喜欢的乐队海报,书架上除了专业维修手册就是几本武侠小说。
窗外是家属院熟悉的喧闹声,邻居家电视的声音,小孩的嬉闹声。这些往日让她觉得安心的声音,此刻却无法平息她内心的波澜。
她翻来覆去,白天在温令仪家发生的一切,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开门瞬间,温令仪那身慵懒性感的真丝吊带裙…
她总是噙着柔情蜜意、温柔似水的桃花眼…
她身上那股清雅又带着隐秘诱惑的幽香…
她目光灼灼的注视,像带着实质的温度,看得她后背发烫…
她俯身靠近时,发丝扫过后颈带来的那阵令人战栗的酥麻…
她递水时指尖不经意的触碰,那冰与火的奇异触感…
还有…还有从梯子上低头那惊鸿一瞥…敞开的领口下…那片晃动着水晶灯光的雪白肌肤和起伏的曲线…
温令仪真的好白,白得像是要发光一样,让她头晕目眩。
每当这些画面闪过,周见星就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一股强烈的悸动伴随着燥热席卷全身,让她口干舌燥,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身体深处仿佛有什么陌生的东西被唤醒了,带着一种让她恐慌的渴望。
“我到底怎么了?!”她烦躁地用被子蒙住头。温令仪那带着钩子的眼神和那句“突然跳得很快…就像…现在这会儿…”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
那种直白到近乎露骨的暗示,是她二十多年循规蹈矩、简单朴素的生活中从未接触过的。
它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滔天巨浪震得她心神俱颤。
这不仅仅是惊吓,更是一种对她认知的巨大冲击。
她感到一种强烈的羞耻——为自己竟然被那些画面和触碰撩拨得心猿意马,为自己竟然会去回想…甚至…身体产生了可耻的反应。
但同时,心底深处又有个细小的声音在问:那到底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会让人如此…失魂落魄?
混乱中,她翻了个身,侧躺时被裤袋里硬硬的东西硌了一下,她这才想起白天塞进口袋的那沓钱。
温令仪给的,崭新但是被周见星揉得皱巴巴的。
她一张张仔细数着:三张二十,两张十块,总共八十块!比应收的五十块多了三十块!
“多给了!”这个发现像一根救命稻草,瞬间将她从那些混乱羞耻的情绪漩涡里拉出来一点。
周见星紧紧攥着那多出来的三十块钱,像抓住了某种确定的东西。这不对!不是自己的钱,不能要!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清清白白做人,本本分分挣钱。
父亲常说:“手艺人,靠的都是真本事吃饭,一分一毫都要对得起良心。”
这多出来的钱,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坐立不安。
“得还给她!”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坚定。可一想到要再次面对温令仪,面对那双仿佛能攫取灵魂的眼睛,那股熟悉的燥热和悸动又涌了上来,让她头皮发麻。
她害怕…害怕再经历一次那种令人慌乱的心跳加速和手足无措。但还钱是必须的!这是原则问题!
也许…也许可以明天让小区保安帮忙转交?或者…或者直接放在她家门口的信箱里?对!就这么办!不用见面最好!
想到这里,周见星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她把那三十块钱仔细地捋平,单独放在书桌抽屉的一个小盒子里。仿佛把那份混乱的悸动和羞耻也暂时锁了进去。
她换了睡衣重新躺下,关了灯。房间里陷入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光透进来。然而,闭上眼睛,温令仪含笑的脸庞、慵懒的姿态,还有那带着诱惑的低语,又固执地浮现出来。
身体深处那股陌生的悸动并未完全平息,像暗流般涌动。
“明天…明天一定要把钱还掉…然后…离那个温女士远一点…越远越好…”她对自己说着,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第二天醒来,周见星看着自己手上的水痕迷茫地睁大了眼睛。
周见星昨晚做了一个极其可耻的梦,梦见那双摄魂夺目的眼睛…梦见那雪白细腻的肌肤…梦见那性感慵懒的嗓音钻进耳朵里,温令仪像是水蛇一样贴着她,她彻底心跳失序。
嘶。甚是美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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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心跳失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