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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作者:春禾望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17路公车的站牌前,宋北晴站在余愁身边,一会儿抬头望望天,一会儿低头看看地,一会儿转身看看旁边一言不发的余愁是不是还在呼吸。


    夜晚的风很凉,街道的两侧是遮天蔽日的古松,人们站在掺杂着松木香的晚风里,很像一只浮水而出的鱼,地面消失了,他们穿梭在空荡无依的树林中,竟然没有坠下去。


    约莫过了十分钟,路边昏昏欲睡的人们终于睁开了眼,一辆车停在了他们面前,等待的乘客们一哄而上,等宋北晴和余愁上了车,车上只剩下一个座位。


    余愁不想坐,但宋北晴怕他身体不舒服,以让他帮自己拿东西为理由,一把将他按到了座位上,然后把怀里的一堆已经快要团成一团的唱片和宣纸递给了他。


    余愁抬起头,看着宋北晴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让宋北晴把肩上的包也给自己。宋北晴欣然一笑,乖乖地把包拿给他。


    余愁看宋北晴的包没装什么,就把杂乱的物品整理好,拉开拉链,想把东西塞进包里,宋北晴看着余愁的动作,等拉链快拉到底了,他才想起来什么,瞬间心生不妙。


    坏了!


    他想要出声阻止,可惜已经晚了。余愁十分利落地打开了背包,而包里赫然躺着的,是那本他下午才买,连外面的塑料膜都还没来得及拆的《坠落恒星的孩子》。


    宋北晴心虚地看着余愁,眼睁睁看着他的眼神从好奇,到惊讶,再到不解,而后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把东西一股脑地塞进了包里,最后用力地拉上了拉链。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包里看到了什么羞耻的东西。


    宋北晴站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难道让他说“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是秋心,你还是乖乖地坦诚相待吧”,还是“余愁我们来玩猜猜你是谁的游戏吧,你是那个作家”!可是他们这种任何个人信息都没向外界透露的人,就是不想有人打扰他们的生活吧。


    他十分懊恼,宋北晴啊宋北晴,你手怎么那么贱呢?


    正好这时公车到站,坐在余愁旁边的乘客下了车,两人僵持了半晌,余愁才往里挪了个位置,抬头对宋北晴道:“你坐吧。”


    宋北晴尴尬地笑了笑,僵硬地坐下,可身体在倚上座椅靠背的那一刻又猛地弹开,立即呲牙咧嘴发出一阵阵“嘶”声,靠,疼死他了!


    刚才撞得那下有些狠了,他不用力时还感觉不出来,一碰到椅背却立刻觉得后背像被无数根针扎一样,抓心挠肺的疼了好一阵。


    他这一下的反应让余愁看出了不对劲,余愁转过头来看他:“你怎么了?”


    宋北晴摇摇头。


    余愁马上看向他的肩膀,像是在极力回想些什么,最后眉心紧皱,低声问:“你刚才撞到肩膀了?”


    宋北晴只好扯着嘴角笑了下,理直气壮地道:“我只是撞了下而已,顶多两三天就好了,你那低血糖就不是那么容易养好的了。”


    余愁实在不知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比较的,他沉默地看着宋北晴,静静地听他祸水东引,把话题又引到了自己身上,只好无奈地道:“我回去拿创伤膏给你。”


    说完后,余愁别过头去,一动不动地看向窗外逐渐浓重的夜色。宋北晴看着他镶嵌在夜色里的侧影,欲言又止。


    不知过了多久,宋北晴默默道:“不瞒你说,这个秋心是我偶像,哈哈。”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偏偏说了这句话出来。


    余愁转过头来,似是不可置信地笑了下,而后以一种“信你个鬼”的语气吐出一个字:“哦。”


    “你不信啊!”宋北晴急了,瞬间提高了音量,仿佛这样就能让他的话显得更有说服力似的。


    余愁嫌弃地眯了眯眼,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右耳,烦躁地提醒他:“我信,我有说过我不信吗?是不是你偶像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能不能小点声。”


    宋北晴哼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再看他。黑暗中,他听到余愁微微叹了一口气,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车厢里只剩下车载电视的声音,融化进窗外的车水马龙里。


    宋北晴暗暗一笑,不可否认的是,比之一本正经的余愁,他宋北晴在耍无赖这条道路上还是一骑绝尘遥遥领先的!


    半小时后,公车在离他们小区最近的站牌停了下来。余愁让宋北晴在楼下等着,进屋拿了一支喜辽妥、酒精棉签和替换纱布给他。


    “这么多啊。”宋北晴接过来,又想起余愁还没吃晚饭的事情,生怕他再晕倒,于是让他到自己那里吃饭。


    余愁摇摇头:“不用,我不饿。”


    “你都低血糖了,还不饿?”宋北晴瞪大了难以理解的无辜双眼,“行,你不去也行,我那小破地方容不下您这尊大佛,那我做好饭给您送下来总可以吧。”


    余愁:“……”


    宋北晴双手抱臂,跟余愁僵持着,最后是余愁败下阵来,瞥了宋北晴一眼后走在前面,自顾自上了楼。


    开门后,宋北晴十分殷勤地把新拖鞋递给余愁,而后放下书包就往厨房的方向走。


    “等一下。”余愁叫住他。


    宋北晴转过身来,诧异地看向余愁:“怎么了?”


    余愁指了指宋北晴的左肩:“先看看你的伤。”


    宋北晴愣了片刻,而后抻着脖子往自己背上瞧了一眼,艰难地举高左手转了一圈:“嗐,你不说我都忘了,你看没什么事儿。”


    余愁坚持道:“还是看一下吧,你这做厨子的手可别废了。”


    宋北晴觉得这话别扭,不禁笑道:“明明是关心人的话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那么奇怪呢?”


    余愁觉得他啰嗦,上前一步扯开他的T恤,就看到他靠近肩胛骨的地方青了一片,还有一个伤口出了点血,只不过宋北晴的衣服颜色太深,所以才没察觉。


    宋北晴瞬间急了,忙伸出手来把露出半个肩膀的衣服扯回去,一脸被人占了便宜的模样,磕磕巴巴着道:“你……你这人怎么还霸王硬上弓啊!”


    “别废话,磨磨唧唧你是不是男人。”余愁皱了皱眉,重新拉下他的衣服,用棉签沾了酒精立刻抹到了他的伤口附近。


    “嘶——”


    酒精侵蚀伤口的疼痛伴随着冰冰凉凉的触感瞬间附上宋北晴的身体,余愁擦拭伤口的动作很轻,冰凉的棉签在宋北晴自己看不到的身体上肆无忌惮地游走,像是一只正在巡视领地的野猫。


    余愁的呼吸喷在宋北晴的肩上,如同蝴蝶停驻在花蕊之上扑扇翅膀,他周身都被余愁腕间那串珠子的香气包裹着,慢慢的,这疼痛在密不透风的房门里就走了形,一阵怪异的感觉逐渐侵蚀了宋北晴的身体。


    咦?


    我靠!


    这是要干什么?


    宋北晴察觉到身体的变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而后默默向下瞟了一眼,理智崩塌之后,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只剩下不断地在心里大喊,我靠我靠靠靠靠!


    宋北晴你个大傻叉!


    他在一旁兀自震惊着,余愁利落地消好毒,在伤口处贴上纱布,又把喜辽妥用棉签抹在青紫的地方,等他把这一切做完,看到的就是一个脸红的跟只蒸熟的大螃蟹无异的宋北晴,他诧异地看了宋北晴一眼,一丝不苟地整理好东西,淡淡道:“有这么疼吗?别忘了去打针破伤风。”


    宋北晴说不出话来,慢吞吞地摇摇头,而后拉上衣服,飞快地转身走向厨房,留下轻飘飘的一句:“你坐会儿吧,我去做饭。”


    进了厨房后,宋北晴立马开大窗户,脑袋探出去深吸了几口气,约莫过了十分钟才勉强平静了下来。


    他的左肩使不上力,于是就拿了些青菜,预备煮一锅面。他将青菜切好洗净,之后先把鸡蛋和午餐肉煎好,接着葱花爆香,下入各色青菜,翻炒后放一小勺生抽,最后倒入滚水。煮一分钟后放入他从超市买的手擀面,添加各色调料,葱碎调味,盛出后将午餐肉和荷包蛋整齐地摆在表面,很快,两碗色香味俱全的炝锅面就出炉了。而后,又从冰箱端出两块一早做好的抹茶慕斯蛋糕。


    考虑到宋北晴的伤,余愁坚持进了厨房,但他又帮不上宋北晴什么忙,一会儿帮他往锅里加水,一会儿给他递东西,等面条出锅后又找到一个托盘,小心翼翼地将两碗面条放到托盘上端至客厅。


    宋北晴的手艺发挥得十分稳定,可余愁确实不怎么饿,而且宋北晴给他的那一碗实在是太多了些,他一边慢悠悠地吃着,一边想起宋北晴写在简历上“以一己之力将全班同学养胖十斤”的那句话来,难不成这位米其林三星级养猪大师是把他当成猪来养了?


    相比之下,宋北晴倒是真的饿了,他一边吸溜吸溜吃着面,一边嘴里还说个不停:“我看福宁这边面条的做法很少会炝锅,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我尽量做得清淡些。你呀,太瘦了,你还熬夜,这个习惯非常不好,怪不得你会低血糖……”


    宋北晴絮絮叨叨地说着,余愁一句没听进去,他看着眼前这人一副无忧无愁没啥心眼儿的模样,不由得想,宋北晴这个人都要高考了,他是真的笃定了以后要当厨师,一点课业也不管了吗?还有,福宁和云城一南一北,又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孤身一人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是因为那个叫孟蝉衣的人?


    “要是吃不下,就不要吃了。”


    余愁抬起头来,见宋北晴右手托着脑袋正盯着自己的碗,嘴角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原本也只是想让你多少吃点东西而已,但你要是每顿饭都吃这么少,你们家得养只狗才行。”说着,递给余愁一杯水。


    余愁放下筷子,接过杯子来,沉了沉思绪,考虑到宋北晴目前还是个刚刚成年高中都没毕业的愣头青,他还是问道:“你在福宁你家人知道吗?”


    余愁这问题让宋北晴呆了大半晌,而后缓缓地点点头:“知道啊。”


    余愁接着问:“你说你要找工作,你不参加高考了吗?”


    宋北晴一愣,而后饶有兴致地将托腮的手放下,手指在桌子上轻轻一敲,笑问:“余愁同学,你对于我的未来这么感兴趣啊?”他这话说出口才觉不对,立即悻悻地收回手坐正身体。


    余愁看着宋北晴那副狡黠的嘴脸,吞下拿水泼他的冲动,转而递到嘴边喝了一口,漠然道:“你想多了。”


    “我又不是小孩儿,”宋北晴微微一笑,认真道:“我呀,作为一个从小被老师们教育不务正业的班级混子,从来没有将高考作为我的未来出路。人这一辈子,可以有很多种生活方式,但最终谁不是死路一条,所以我宁愿选一条自己喜欢的走完。”


    余愁皱了皱眉:“你学习到底有多差,能被老师从小教育到大?”


    宋北晴讪讪一笑:“也没有那么差啦,我还是处于中间那一档的,只是英语只能在10分到50分之间游走而已,但我数学好呀。也正是因为这样,所有人都觉得我不务正业。”


    哦,原来是偏科战士。余愁又问:“那你做厨师,家人没有意见吗?”


    宋北晴耸了耸肩:“他们?我爸警察,我妈神经外科医生,俩人整天忙得不着家,我妹都是我喂大的,他们就算想管,也鞭长莫及。”


    余愁挑了挑眉,轻轻笑了一下:“好。”而后垂下头慢慢地吃着那盘慕斯蛋糕。


    宋北晴微微一愣,又补充道:“我跟你说你可不要小看我们做厨子的,我们跟你们文人一样,也属于创造性劳动,你以为厨师这行就不讲究艺术吗?不管是摆盘、刀工都很需要审美的好不好。”


    余愁点点头,又舀起一勺蛋糕放进嘴里:“嗯,我非常尊敬你们的工作。”


    宋北晴怀疑地哼了一声,不认输地补充道:“民以食为天,我即将从事的可是解决人民温饱的关键事业,而且我那么厉害,世上要是少了我这么个厨子,那该是人类多大的损失。终有一天,我会开一家自己的餐厅,怎么说也得让方圆百里的人吃上健康美味又实惠的饭。”


    宋北晴说的慷慨激昂,余愁抬起头,对他笑了笑:“我相信你。”


    啥?这几个字打在宋北晴的耳膜上,如平地一声惊雷落下,劈的他瞬间哑口无言,宋北晴眨了眨眼,余愁这是真相信他啊!


    他认真地看了余愁一眼,见他神色平静,正全神贯注地吃着那盘慕斯蛋糕,可见他现在的心情不错,终于觉得到了问那件事的时机。


    于是他身体往前倾斜,试探道:“唉,我问你件事情,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为什么态度那么差,我看你平时待人也挺亲和的嘛。”不管是对魏凇还是对那根朝天椒。


    余愁伸向蛋糕的手顿了顿,眼底也闪过一丝烦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吓得宋北晴连连道歉:“怪我怪我,你千万别想了,反正肯定是我的错。”


    余愁顿了顿,而后淡定地吃着蛋糕,漫不经心地反问:“你很喜欢做饭,你有时会把这件事当做艺术创作是吗?”


    “昂。”


    余愁眼中情绪复杂:“如果你正在炒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菜,可有人在你颠勺颠的正开心,但菜还半生不熟的时候拔了你家燃气管道,你会怎么想?”


    “哈?”宋北晴十分诧异,片刻后立即怒从中生,“怎么想?气死了呀!炒菜最重要的就是火候,炒到半截儿没火了,那这盘菜不就糟蹋了,要是我,不把拔管子的呆子抓起来煎炒烹炸凑一桌席难消我心头之恨!”宋北晴非常感同身受,好像真的有人拔了他家燃气管道。


    余愁瞥了眼宋北晴,小口吃着蛋糕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宋北晴才反应过来,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呆呆地转过头看向余愁那张异常淡定的脸,心虚地问:“所以你当时是在?”


    “写书。”


    “而我……”


    “那个呆子。”


    “……”


    宋北晴说不出话来,一心沉浸在“呆子竟是我自己”的晴天霹雳中无法自拔,只能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余愁,并把自己那盘还没动过的蛋糕默默推到了余愁面前:“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要不我把我自己剁了让你解气?要不,要不你下次在我做饭的时候把我家燃气拔了?”


    余愁看着他这副乖觉的模样微微一笑,并没有跟他客气,捞起叉子来舀起一勺慢慢送进了口中,不忘揶揄道:“没事,我待人一向亲和,不用放在心上。”


    一句话说的宋北晴更加羞愧难当了。说着又反应过来,瞬间心跳一滞,不可置信地问道:“不是,你说你当时在写书,你……”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余愁淡淡道,而后音调拐了个弯,“粉丝?”


    他就这么承认了!


    宋北晴瞬间涨红了脸,他左看右看,最后视线落在余愁那对琥珀色眼瞳上,他此刻真想变成一条鱼,把自己放到砧板上一刀拍死算了。


    虽然宋北晴是无心之失,可余愁当时确实是处在灵光乍现,写得正酣的时刻,而那些他轻易抓不住的灵感竟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转而分崩离析了,他以为能凭借些许残存的印象回到原本的状态,可谁知那人待在他门外不肯走,不依不饶地要问个答案。


    结果,他那些好不容易得来的想法彻底烟消云散,化成了一团绵软而无处发泄的怒火。最近这几天,余愁常常因为回忆不起那些浮云遮望眼的灵感来而辗转反侧,就像是被一千只蚂蚁啃噬着他的心脏,痒的难受,却怎么抓都抓不着。


    这就是余愁家没人登门的原因,除了本身不喜暄闹,更重要的是他每日笔耕不辍,对周边安静环境的要求极其严苛,和他认识的人,要么根本不知道他家的住址,要么就是与他相熟,对他的习惯略知一二,根本不会无故上门打扰,谁知哪天竟来了个宋北晴。


    “嗷——”宋北晴恍然大悟,双手一拍,“怪不得孟蝉衣那厮嘱咐我一定要保持安静。”


    “没关系,”余愁不咸不淡地瞥了眼宋北晴,“我已经习惯了。”


    宋北晴眨眨眼,习惯了是什么意思?习惯了他锅碗瓢盆敲敲打打的声音,还是习惯了些别的?难道在他死皮赖脸的骚扰下,余愁已经在短短几天内建立了耐受?那他这适应能力可真强。


    余愁没再说什么,宋北晴一只手扶着下巴,看着余愁一口一口地吃着甜品,他嘴角的还残存着一丝笑意,也许是因为融化在口中的甜蜜,也许是今天夜晚的天气实在舒爽,宋北晴还是第一次见到余愁面对自己时这样温和的样子,而在这样的注视下,那丝笑意渐渐蔓延到了宋北晴的身体中,犹如暖阳一般,在春夜里烘腾着他的心。


    虽然今天晚上一惊一惊又一惊,但看余愁的样子,他应该不生气了吧?


    我替我们家余愁说:偶泥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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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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