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晴决定先在这个地方住下来。
他一进门,就在玄关上见到了孟蝉衣的留言:“狗东西,欢迎你来福宁。姐姐我给你租了个房子,租期到5月7号,到时房东会来收房,我要是还没回来,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还有,房东特别要求了,平时尽量保持安静,祝好。”剩下的就是房东的一串号码。
看完后,宋北晴不自觉地笑了笑,虽知对方大概收不到,他还是给孟蝉衣发了消息表示感谢。
孟蝉衣这个人啊,向来不知束缚为何物,像一只来去无踪的鹰隼,也许某一刻她会突然出现,就在一个不起眼的黄昏,她带着一身还没干透的画作,和满脸被冈仁波齐的太阳灼烧的绯红。
到五月初的话,大约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宋北晴松了一口气。反正,他暂时没有回云城的打算,就先留下来,找个小餐馆打工,开启他宋北晴厨神之路的辉煌大业。
宋北晴把房东电话输进手机,在屋子里转了转,这房子采光很好,目测有六十几个平方,是一室一厅的构造,装修风格简洁,各色家具齐全,厨房很大,放了许多还未拆封的厨具和调料,应该是孟蝉衣为他准备的。
他一一拆开,这才发现不算别的,单单各式各样用处不一的锅就有六只,连煎蛋器这么小众的厨具都准备了,宋北晴瞬间对孟蝉衣感激涕零。
宋北晴将屋里屋外彻底清理了一番,把自己随身带着的东西收拾好,而后洗了个热水澡便瘫倒在床上。
他这几天长途跋涉,已是疲惫至极,刚阖上眼睛便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七八个未接来电,其中有一大半都来自他的母亲楚君玉女士。还有两个则是与他同流合污的好兄弟周齐群打来的。他给周齐群发信息报了个平安,而后拨通了他母亲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楚君玉撕心裂肺的声音便通过纤弱颤抖的信号传了过来:“小兔崽子,你这些天去哪了?你想吓死老娘吗?”
宋北晴眯了眯眼,他知道此时宋明海在一旁听着,也知道自己一时冲动行为有些不妥,却还拉着面子不肯跟宋明海服软,只以最简洁的话跟她说明了自己的情况,谎称自己来福宁找朋友玩一段时间,两个月后也就回去了,为了安他们心还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了他们。
“还玩儿?王八羔子你还真不打算参加高考了呀,你赶紧给我滚回来,别等着老子过去逮你!”宋明海气不过,一把夺过电话来骂道。
宋北晴才不听呢,他飞快地说道:“妈我没事,有钱有地方住放心吧,跟星星说他哥爱她给她寄好吃的拜拜!”
说完便挂了电话,之后,不到一分钟他就收到了楚君玉转过来的钱和他爹的一条消息:“敢惹祸老子打断你的腿!”
宋北晴笑了笑,把“家暴违法人民警察不能知法犯法”几个字输进文字框又删除,而后不客气地把钱收下了,他知道如果他不收,想必他那情感外放的妈和刀子嘴豆腐心的爸会更担心自己。他长舒一口气,觉得有些饿了,便继续在手机上搜索这附近有哪些还在营业的超市和餐馆。找好位置后,立马换衣服出了门。
春夜的福宁十分温和,月亮懒洋洋地挂在天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花香,没有云城那样专在夜晚降临后呼啸而起的阵阵妖风。
宋北晴在楼下扫了辆单车,路过那个院子时,屋子的窗户都紧紧关着,灯光透过厚重的窗帘隐隐约约地淌了出来。
他脚下蹬得飞快,也许是白天里的尴尬,他一想起那人心里总是隐隐透着股不自在。然而宋北晴其人极其擅于自我调适,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晚风中春日的气息,不一会儿就将这些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大约骑了一刻钟的时间,宋北晴到了那家还没休息的商店,商店老板坐在收银台上昏昏欲睡,店里播放着一首节奏很慢的音乐。他没做停留,迅速挑选了自己需要的生活用品和蔬菜水果,结账时大包小包提了一堆。
等他买完东西往回走,路上最后一趟公车也已经下了班。宋北晴倒并不在意,他很享受这种夜晚的时光,他把东西放在单车前面的车筐里,推着车子慢悠悠地往回走,认真记忆着这个陌生城市的每一处细节。
他走了很久,还没等走到楼下,就已经遥遥望见了那个鲜花盛放的小院,如同一只夜晚的萤火,啃噬着不断逼近的黑暗。
已经过了十一点,一只夜莺藏在法桐树高高的枝桠上鸣叫,樱花在月光下开至荼蘼,随着柔和的晚风慢慢下落,落在宋北晴的头发上。他抬手拂去,当再次经过那座院子时,仍是忍不住向院内探望,却惊奇地发现那人不仅没睡,还精神抖擞地站在院子里,仍旧穿着那身小熊印花睡衣,外面罩着一件外套,面容也不似白天那般冷峻,甚至眼神嘴角都挂着一丝笑意,手中提着一大袋猫粮,静静地饲喂着院中的小猫。
不对,喂猫?
宋北晴惊讶地眨了眨眼,生怕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可事实就是这样。此刻院子里,有不下十只品种各异的猫围在那人的身边,正聚在几个碗前埋头吃饭。而后,那人将手中拿着的猫粮放下,单膝跪在了小院柔软的青草上,满面柔和地看着它们。
有一只三花猫抬起头来,舔了舔嘴角,像是填饱了肚子,迈着小碎步靠到那人身边,喵喵叫着蹭了蹭他的腿,那人伸出手来,小猫便昂起头,主动将脑袋埋到了他的掌心。许是觉得那只小猫可爱,他竟轻轻地笑出声,用手指刮了刮它的下巴,温声道:“乖,再去吃点东西。”而那小猫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喵喵叫了两声,又跟同伴一起大口吃起了猫粮。
宋北晴不禁看呆了,站在栅栏外面,不知怎得突然傻笑了一声。等他笑完才反应过来,可为时已晚,那男生立即抬起头,看向了张皇失措的宋北晴。有几只猫也因此受到惊吓,四散逃到了角落的猫窝和栅栏上,见他没有更多的动作,才警惕地回到原地继续进食。
而男生就像那些猫一样,已然褪去笑意,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宋北晴不好意思地笑笑,赶忙提起自己的购物袋向他展示道:“别误会,我只是路过,路过,嘿嘿。”
男生不再看他,那意思就是:“既然是路过,那你就快滚吧。”
然而宋北晴的脸皮向来都不是一般的厚,就连白天里的那档子事儿都已经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体内的犬类基因完全被眼前的这一群猫科动物挑动了,此刻兴奋至极,他把车子和东西扔下,高声道:“既然路过了,我能进去看看吗?”
还没等对方作答,他便秉持着华夏儿女“来都来了”的优良传统自顾自想要登堂入室,可宋大厨偏偏不走寻常路,他起身一跃,迈步向前就要跨过那道只能挡住那道小型犬类的栅栏门,结果只听“扑通”一声,他的一只脚被栅栏上疯长的花枝缠住,整个人扑在了院子里新生的草地上,实打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操了。”
他呸呸两声吐出自己口中的青草和沙石,掏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帅脸,确认没有缺斤少两,最后才满脸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向院子里的人。
只见那青年怀里抱着一只猫,身前身后还跟着他的猫猫大军,脚步轻的像悬浮于空的幽灵。他走到离宋北晴两步远的地方,先是细细打量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子底下被糟蹋了的那块草皮,而后轻轻叹了口气,略带讥讽地道:“竖子平身吧。”
宋北晴看着这人从薄唇到眼角冷淡到极致神色,无辜地眨了眨眼,忽然扑哧一声,大笑了起来,他足足笑了有一分多钟,待闭着眼睛也能察觉到那道充斥着杀气的目光时才勉强憋住,弱弱说了一声“嗻”,而后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对青年讪讪一笑:“不好意思啊,我太激动了。”
那人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又回到了原处。
宋北晴跟在他身后,大大咧咧地在人家身边蹲了下来,捞起一只嘴里还嚼着猫粮的无辜狸花猫来逗它玩儿,惹得小猫叫个不停,张牙舞爪就要伸爪子挠他,宋北晴定睛一看,看到小猫的肚子有一片地方没了毛发,还有一道淡淡的疤:“咦?哦!你也被嘎了?”
什么叫“也”……青年在一旁看着,紧皱的眉头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索性宋北晴没有太过分,摸了两把后就把它放回去让那小猫安安静静地吃饭。
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最后,青年连看都不想看他了,一门心思全都放在了按捺住捞起猫碗给宋北晴一个横扫的冲动上。
宋北晴对此毫无察觉,他双手交叠抱在怀里,脸上洋溢着笑容,问道:“这些小猫都是你养的吗?”
青年沉了一口气,冷冷地答:“流浪猫”
宋北晴“哦”了一声,又问:“你很喜欢猫吧?”
那人沉默了半天,站起身来,往宋北晴身后退了几步,最后憋出来三个字:“不喜欢。”
宋北晴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惊讶地转过身抬头看向他,不想却看到一张阴云密布的脸。
宋北晴又看了眼那些小猫们个个圆滚滚的肚子和锃光瓦亮的皮毛,连绝育都做了,便知这人付出的并非一日之功,再说了,喜欢猫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他也喜欢猫,不禁觉得他这没来由的嘴硬和怒气生得十分好笑,忍不住逗他:“不喜欢?那你干嘛喂他们?”还喂的那么仔细。
男生语气更冷了,或许是想要赶紧摆脱掉宋北晴,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因为他们老是在我院子里待着,而我闲得发慌行了吗?”
宋北晴见他生了气,不敢再多嘴,只在心里嘀咕,要是你一开始不喂他们,它们怎么偏要来你的院子。
宋北晴知道,无论是猫还是狗,大多数动物都是不会说谎的,它们的情感过于直白而热烈,如果有人向它们给予了善意和爱,它们便要以十倍百倍的忠诚表达对人类的感激。而像猫这种算得上孤僻胆小的生物,依旧如此亲近和信任这个人,可见他是付出了难以轻易衡量的心血的。
宋北晴这般想着,就在这时,一只小猫蹭到他的脚边,舔了舔他垂落的手。是那只刚才还发脾气作势要抓他的小狸花。宋北晴嘴角上扬,伸手摸了摸它,小猫立即开心地翻过身露出肚皮。
春风忽起,一片花瓣落在它的身上,宋北晴伸出手,轻轻替它拂去。此刻,他好像摸清了身后这人的一些行为逻辑。
这人看似周身遍布着獠牙利齿,结果内心还是像棉花一样。就像他白天气得要死,最后还不是给他指路了?嗐,说难听点,这不就是在装嘛?虽然人家都是把自己的人设往热情开朗里装,而这个人却装的如此特立独行。
但总而言之,这是他在福宁认识的第一个人,虽然脾气差了点儿,但倒是个心软的好人。
想清楚这一点,他满意地站起身,笑道:“好了,谢谢你让我在你家看小猫。”又冲对方伸出手:“对了,我搬到楼上了,你知道吧?以后我们可就是邻居了。你人不错,我们交个朋友吧,我叫宋北晴,就是北山放晴的意思,我妈当时生我的时候下了一周的雨,结果我一出生,天就放晴了哈哈。”
青年没有理他,但沉默了半晌,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身走到小院的门旁,把门打开,对宋北晴道:“余愁,好走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