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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致命的谎言

作者:上海腰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1、坟地黑影


    阿珍先爬上了岸,湿透的旗袍紧贴着身体,狼狈不堪。狗剩则因为肥胖和岸边湿滑的淤泥,挣扎了好几次都没能上来。阿珍喘息着,俯身抓住他粗壮的手臂,两人一起发力,狗剩庞大的身躯才勉强被拖上河岸。重心不稳之下,两人重重扑倒在地,泥水四溅。


    这一扑,像是点燃了积压几十年的火星。狗剩眼中闪过复杂的火焰,自从王强背叛后,阿珍也早已疏远了男人的温度。湿冷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分不清是雨水、汗水还是河水。绝望、疯狂、以及一种末日般的宣泄,让两人在冰冷的地面上翻滚、撕咬、喘息,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不死不休。


    三十几分钟后,精疲力尽的两人瘫在泥泞中。狗剩喘着粗气,挪动沉重的步子,走向停在远处的车子。他要去后备箱拿桶打水,把车里里外外彻底冲洗一遍,抹掉所有痕迹。


    刚走出几步,车后突然窜出一个黑影,拔腿就向公路方向狂奔!天光微熹,却被河湾坟地弥漫的浓重朝雾笼罩,视线一片模糊。狗剩心头剧震,只来得及瞥见一个模糊的背影和仓惶的跑姿,一种诡异的熟悉感瞬间攫住了他。


    “谁?!”狗剩惊怒交加,本能地追了上去。但刚经历一场疯狂,他早已气喘如牛,四肢酸软,哪里追得上?那黑影速度极快,转眼就冲到公路边,跳上一辆停着的摩托车。引擎轰鸣,摩托车没有驶向城市的方向,而是朝着临省疾驰而去,眨眼间便消失在白茫茫的晨雾里。


    狗剩颓然停下脚步,像被抽掉了脊梁骨,一屁股瘫坐在地,泥水浸透了裤子也浑然不觉。他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念叨着:“完了…完了…全完了…”


    阿珍踉跄着走过来。狗剩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是村长的眼线!一直盯着我们!我们…彻底完蛋了!”


    阿珍沉默着,湿发贴在惨白的脸上,眼神却异常冷静。过了半晌,她突然开口:“追!摩托车哪跑得过汽车?再快也快不过我们四个轮子!”


    这句话像一剂强心针。狗剩猛地跳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绝境中的凶光。他冲回驾驶座,发动引擎,咆哮道:“快上车!衣服回头再换!”阿珍迅速钻进副驾。


    车子在坑洼的土路上疯狂颠簸,冲向大路。狗剩将油门踩到底,车子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摩托车消失的临省方向猛追。路边低矮的树林在疾风中呼啸着向后倒去,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撕扯。


    约莫开了二十分钟,远远地,前方雾霭中出现了一个移动的黑点——一辆摩托车!狗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血液都涌到了头顶。他稍稍放慢速度,避免打草惊蛇。那摩托车速度并不快,但保持着行驶。当距离拉近到五百米左右时,狗剩终于看清:骑手是个中年男人,后座上还绑着一个装鸡鸭的笼子。显然不是他追踪的目标!


    希望破灭,愤怒和绝望再次席卷而来。狗剩低吼一声,猛踩油门,车子咆哮着超过摩托车,以近乎极限的速度继续向前冲刺。又开了近二十分钟,路上除了几辆慢吞吞赶早市的三轮车,空无一物。当车子冲进又一片被薄雾笼罩的树林时,阿珍疲惫地开了口:“别追了,停下吧。”


    狗剩不甘地猛砸了一下方向盘,但还是依言将车拐进树林深处,停在一道小水沟旁。


    “我们还有机会!”狗剩喘着粗气,不甘心地分析,“狗日的,肯定是半路插进了旁边的小路!等我们冲过去后,他再掉头往城里跑!我们快,他慢,他跑不远!”


    阿珍摇了摇头,声音带着看透的冷静:“也许他早就从小路回去了。就算你在大路上追上他,光天化日,你能怎么样?杀了他?”


    狗剩哑口无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淹没了他。他推门下车,走到后备箱拿出水桶,一言不发地走到水沟边打水。冰冷的水当头浇下,激得他一个哆嗦。他机械地重复着打水、冲洗的动作,先是自己,然后是车里——尤其是村长坐过的副驾驶位,被他发了疯似的反复冲刷,仿佛要洗掉所有不祥的气息。车厢内外很快被冲得湿漉漉一片。


    阿珍默默走到林子更深处,换掉了那件准备回去烧掉的、同样湿透的旗袍。两人重新上车,这次,车子驶向临省的省城方向。


    路上,压抑的沉默弥漫在车厢里。阿珍望着窗外飞逝的灰蒙蒙景色,忽然开口:“狗剩,如果你是那个线人,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狗剩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半晌才闷闷地说:“…不知道。但这事把你牵连了,我…”他顿了一下,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决绝,“我会一个人扛下来!就说你是被我要挟的!你出狱时不是有精神鉴定吗?你明天回去,白天不要老待在院子里,也出来在外面晃晃,蓬头垢面点,装装疯卖卖傻…给街坊邻居留点印象。万一有那么一天之后,警察去调查,他们也好有话说…”


    阿珍听着,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笑,但终究没成功。一股酸涩涌上鼻腔,她别过头看向窗外,眼眶悄然湿润。


    近三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省城。狗剩用村长的身份证开了间房,让阿珍先安顿下来。他自己则找了个偏僻的洗车店,再次把车内外彻底清洗、擦拭了一遍,尤其仔细处理了方向盘、门把手等关键部位。他戴上手套和鞋套,将车还回了租赁点。随后,他步行到附近小区,开上自己停在那里的车,返回宾馆接上阿珍,往回赶。


    等把阿珍送回她那个被称为“殡葬村”的小院,再回到自己位于新堆场深处的平房住处时,已是晚上十点。分手的时候,阿珍还不忘问了狗剩一个问题,村长家人如果问你村长去哪里了,你怎么回答,狗剩一时无语。


    堆场巨大的垃圾山在夜色中投下狰狞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气味。狗剩一路都在想那个黑影。是谁?是小弟出卖了自己?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叫来了最信任的表弟阿强。两人在堆场后面借围墙围起来的小院里坐下。


    “阿强,帮我悄悄查件事。”狗剩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打听一下,昨天晚上,咱们那些兄弟都在干什么?有没有人骑摩托车出去,整夜没回的?”他顿了顿,补充道,“顺便…也留意下村那几个打手。”


    阿强的脸一直在出汗,似乎大病过一场还没恢复,没多问一句,一个劲地点头:“行,哥,我马上去办,尽快给你信儿。”说完便匆匆离开。


    2、桃色诱导


    阿强走后,狗剩坐立难安。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更紧迫的问题:阿珍没错,村长家里人很快会来问下村长落,他该怎么应对?在外人眼里,村长的夜生活秘书就是他狗剩。他回到房间,翻箱倒柜,找出一堆旧照片——有他和村长在灯红酒绿的夜店搂着小姐的,有那个他让给村长的湖北女孩和他们一起“旅行”时的合影。他找到一个落满灰尘的旧相册,把里面自己和父母妻儿的照片都抽出来,然后将这些与村长、小姐的合影,一张张仔细地放了进去。最后,他将这本承载着村长“另一面”的相册,故意放在积灰的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打开。


    果然,第二天下午,村长的老婆和小姨子阿娟(村办会计)先是电话,不一会就主动找上门来。村长老婆一脸焦虑:“狗剩啊,你见着我家那口子没?这都一天一夜了,电话也关机!以前他出去,就算喝高了第二天早上也总会回来打个招呼,这次…”


    狗剩连忙招呼她们坐下,故作镇定地安慰:“嫂子别急,村长可能是临时有事忙忘了。说不定待会儿就回来了。”他一边说,一边留意着村长老婆的眼神。她的目光很快就被桌上那本突兀的打开的相册吸引了,尤其是看到村长搂着那个湖北女孩的照片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这…这是谁?!”村长老婆声音陡然拔高,指着照片,手指都在发抖,“什么时候拍的?!”她一把抢过相册,急切地翻看起来,每看到一张有丈夫和陌生女人的合影,就停下来死死盯着,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初的担忧迅速被愤怒取代,她开始破口大骂,仿佛此刻恨不得村长立刻遭遇不测。


    阿娟趁机把狗剩拉到后面的小院,压低声音,指着相册里那个湖北女孩问:“狗剩,这女的到底是谁?哪来的?跟我姐夫到底什么关系?”


    狗剩一脸“为难”,支吾着说:“唉,娟姐,就是KTV里的小姐,湖北还是四川的,记不太清了。村长…跟她应该就是玩玩,没啥真格的。”他回到屋里,特意翻到相册前面,指着自己和那个女孩的合影说:“你看,以前我也认识她,挺熟的。”


    村长老婆看着狗剩和那女孩的合影,又看看自己丈夫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感觉有些失态,拉着阿娟,气冲冲地走了。


    然而,几分钟后,阿娟独自一人折返回来。她没说话,直接掏出一张身份证拍在桌上,指着照片问狗剩:“是她吗?”


    狗剩拿起一看,正是那个湖北女孩的身份证,照片清晰。“对,就是她!”他故作惊讶,“娟姐,她的身份证怎么在你这?”


    阿娟眼神闪烁,露出一副“果然如此”又夹杂着其他算计的神情,没有回答狗剩的疑问,只是匆匆说了句:“知道了!”便转身快步离开。


    傍晚,阿娟家是另一番景象。村长老婆和村长的亲妹妹都聚在这里。时间已超过24小时,她们商量着是否报案。阿娟的老公(村委会副主任)阴沉着脸分析:“现在报案?报什么?说姐夫跟个小姐私奔了?你们别忘了,他刚用村里资金给那女人注册了个公司,钱还在验资账户上动不了!案子一立,村里的账目肯定要被翻个底朝天!到时候,别说姐夫找不找得回来,我们这些年…”他顿住,意思不言而喻。“再说,姐夫要是真‘失踪’了,乡里是直接空降个新村长,还是让我顶上?可没准儿啊!要是来个外人,别说现在的好处没了,以前的事被翻出来,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人、财、权,全得完!”


    家庭会议陷入沉默。最终,所有人都意识到:报案的风险远超收益。村长妹妹突然想起:“对了,阿娟下午去找过狗剩!他知道姐夫‘失踪’的事了!”


    “狗剩?”村长妹妹紧张起来,“前几天哥还让我去敲打他,不知道他记不记仇?会不会往外乱说?”


    阿娟摆摆手:“这个暂时不用担心。狗剩靠我们吃饭,我去堵他的嘴。”她转向老公,“还有个问题,姐夫的手机关机不是长久之计,迟早引人怀疑。”


    阿娟老公立刻想到办法:“嫂子,你明天拿户口本去营业厅,就说手机丢了,补办张新卡,把旧号停掉。以后有找村长的电话,我来接!”


    当晚,阿娟就给狗剩打了电话,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狗剩啊,没事了!村长刚来电话了,说最近太累,想一个人清净几天,出去散散心。他特意交代,让你别跟任何人提他出去的事儿啊,就当不知道!”


    3、人生如戏


    狗剩握着电话,心里七上八下。阿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村长真从棺材里爬出来了?想到棺材盖最后怎么都盖不严实,他一阵毛骨悚然。但转念一想,绝无可能!村长真要出来,第一个就是报警抓他,怎么可能让阿娟打电话安抚他?他似懂非懂地咂摸出阿娟的意思——她们选择了隐瞒,用“私奔”作为缓兵之计。


    然而,真正让狗剩如鲠在喉、夜不能寐的,是河湾坟地那个神秘的黑影!那个骑着摩托车消失在晨雾中的人!这才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再次拨通阿强的电话。


    不一会儿,阿强带着一身酒气来到堆场。“哥,查过了。”他打了个酒嗝,“前天晚上,兄弟们要么在打麻将,要么在喝酒吹牛,都没出去。我后来请了村里那晚值班的保安喝酒,灌得差不多了他才悄悄告诉我…”阿强凑近一点,压低声音,“他看见阿彪,就是村长老婆的那个亲堂侄,晚饭后骑了摩托车出去!”


    “阿彪?!”狗剩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但他强压住翻涌的气血和飙升的血压,脸上不动声色,甚至挤出一丝赞许的笑容:“行,阿强,可以呀。没事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阿强走后,狗剩像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院子的破凳子上,冷汗早已浸透后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推演:如果自己是阿彪,目睹了河湾那一幕,会怎么做?


    ?选择一:直接去派出所报案,为叔叔报仇?但这样他自己什么也得不到,还可能被牵连进村长的“烂账”里。


    ?选择二:先拿着这个天大的秘密去找狗剩勒索?拿到钱后,再决定是远走高飞,还是继续报案报复?


    ?显然,第二种可能性更大!阿彪那小子,五大三粗,仗着姑父是村长,村里什么人都看不上眼,动不动就来了横的,只是前几年翻盖了新房,到处借钱,现在正缺钱去还账呢。


    狗剩不喜欢被动。他决定主动试探。深夜十点,村里早已一片死寂。他翻出电话本,找到阿彪家的座机号码,拨了过去,刻意压低了声音。


    “喂?”是阿彪老婆接的。


    “我找彪哥。”狗剩声音沙哑。


    “他啊?出去了,说要出去几天办事。有事你打他手机吧。”对方说完就挂了。


    听筒里传来忙音,狗剩却感觉一股更深的寒气包裹了自己。阿彪不在家!这几乎坐实了!那个黑影,就是阿彪!他现在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饿狼,要么在害怕,要么在权衡,要么…就是在等待一个勒索的最佳时机!他在等什么?等狗剩六神无主?等村长“失踪”的消息发酵?


    “跑!”这个念头瞬间闪过狗剩的脑海。但看着眼前这片散发着恶臭却代表着财富的堆场,想着那份即将到手的拆迁补偿尾款和每天都在升值的干股,他像被钉在了地上。“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走!”他咬着牙告诉自己,“要走,也是最后一刻!而且…”他想到阿珍,“一个人走?阿珍怎么办?带她一起走?万一路上被抓,岂不是连她‘精神有问题’的护身符也掀了?”巨大的纠结撕扯着他,几天累积的疲惫和焦虑让他头痛欲裂,却毫无睡意。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殡葬街上开殡葬店的王老板。 “狗剩兄弟啊,跟你说个事儿。”王老板语气有点迟疑,“你那个…表妹?今天下午在我店门口转悠,看着…好像有点不对劲啊?还…还从我店里拿了些纸钱就走了…”


    狗剩心头一紧,知道阿珍开始“表演”了,但还是忍不住担心。他立刻安抚道:“王老板,对不住对不住!你知道她…她坐了冤狱,受了刺激,有点问题,时好时坏,但没有恶意,也不会伤人!麻烦你多担待,照顾着点!改天我一定登门道谢,请你喝酒!”


    挂了电话,狗剩坐立难安。虽然知道是计划的一部分,但阿珍独自在那条“鬼街”上“装疯”,他还是放心不下。深夜,他开着车,悄悄驶进殡葬村,将车停在阿珍小院附近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里。


    他摸黑来到阿珍的小院,院门虚掩着。阿珍正独自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月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看到狗剩,她有些吃惊:“你怎么…这么晚来了?”言外之意是:出什么意外了?


    狗剩走近,低声道:“前面王老板打电话给我,说你下午…有点状况。我过来看看。”


    阿珍闻言,紧绷的神情反而放松了,甚至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哦,那个啊。”她拢了拢散乱的头发,“这个季节,我琢磨着…蓬头垢面,跟着灵车后面跑,捡起车上掉下来的小花棉袄就穿上,够不够疯?”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苦涩交织的光芒,“明天,我打算穿今天捡的另一件白孝服,到火葬场运尸车必经的路口去唱山歌…”


    狗剩看着她在月光下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一股难以言喻的心酸和敬佩涌上心头。他走上前,轻轻抱了抱阿珍冰凉的身体,想说什么安慰或鼓励的话,喉咙却像被堵住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千言万语,都在这艰难世道的尘埃里。


    狗剩当晚没走,留宿在阿珍这里。身心俱疲,两人都睡得很沉。醒来时,已是上午十点。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不远处火葬场那根高耸入云的烟囱顶端,正不分昼夜地吞吐着青灰色的烟柱。狗剩抬头望着那缕烟,一股浓重的悲凉感袭来。也许很快,自己这身皮囊也会化作其中一缕,不知能不能飘回这个院子,落下来,无声地陪着阿珍。


    他甩甩头,像是要驱散这不祥的念头。从车里搬出一箱白酒,对阿珍说:“走,去看看王老板,顺便给你‘壮壮声势’。”


    阿珍点点头:“你等下。”她转身回屋,片刻后出来,果然换上了一件洗得发白、带着可疑污渍的旧孝服,头发故意抓得更乱,脸上还抹了些锅底灰,活脱脱一个疯癫妇人。


    两人来到王老板的殡葬店。店里生意不错,几个拿着死亡证明和现金的人正围着王老板,办理火化、租灵堂、订花圈等一应丧葬事宜。王老板忙得团团转,看到狗剩和阿珍,连忙招呼:“狗剩兄弟,你们先坐会儿,我这边马上好!”


    阿珍低着头,局促不安地坐在狗剩旁边的条凳上。突然,一阵穿堂风卷过,将桌上的一张死亡证明吹落,正好飘到阿珍脚下。忙着登记的王老板浑然未觉。阿珍用脚轻轻踩住,目光扫过纸面——一个年纪轻轻的名字映入眼帘。她示意狗剩也看看。


    狗剩低头瞥见那名字和年龄,心中竟莫名生出一丝扭曲的宽慰:至少比这人多活了十几年。他随口嘟囔了一句:“妈的,当初要是有这玩意儿,咱俩那天晚上也不用跑河湾那么远折腾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阿珍身体微微一僵。她侧过身,假装低头系鞋带,手却快如闪电地捡起那张纸,飞快地塞进了胸罩内侧。阿珍动作敏捷到,狗剩毫无察觉。


    不一会儿,王老板忙完,满脸歉意地过来。狗剩连忙递上烟,陪着笑:“王老板,昨天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我表妹这病…唉,她拿的东西,都记我账上!这条街上其他店家,也麻烦你帮我打个招呼,万一她再犯病拿了什么,都记我名下,回头我一起结!”他拍着胸脯保证。


    王老板连声应着:“好说好说,都是街坊,互相照应。”阿珍全程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一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疯癫模样。


    狗剩谢过王老板,带着阿珍离开。阿珍始终沉默,脚步有些虚浮。狗剩把她送回小院,自己开车返回堆场。


    4、至近伤害


    狗剩刚把车停稳,手机就“嗡”地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准备二十万。我会守口如瓶。


    狗剩盯着屏幕,瞳孔骤然收缩,嘴角却咧开一个冰冷的、近乎狰狞的笑容:“阿彪…你这条毒蛇,终于出洞了!老子等你这条短信等得心都快焦了!”


    他手指翻飞,迅速回复,语气带着抱怨和试探:


    兄弟,太多了!一下子哪拿得出那么多钱?


    短信几乎秒回:


    别装。这只是你半年的利润。要命还是要钱?


    狗剩啐了一口,继续讨价还价:


    真没那么多!手头紧!


    第三条短信带着**裸的威胁,瞬间击溃了狗剩的侥幸:


    你刚收到的拆迁补偿不是钱吗?明天一个人送来。别耍花样。拿不到钱,后天警察上门找你喝茶!


    紧接着,无论狗剩再发什么,甚至拨打电话过去,都石沉大海。忙音,关机。对方掐断了联系,只留下冰冷的最后通牒。


    第二天中午,狗剩从银行和堆场保险柜里凑足了二十万现金,其中一沓现金,是他赚的第一桶金,他甚至在每张钱上,都签过自己的名字。他把钱装进一个装过化肥的蛇皮口袋里,然后他把最信任的表弟阿强叫来。


    “阿强,”狗剩脸色凝重,拍着鼓囊囊的袋子,“有人盯上我了,想敲哥一大笔。哥现在能信得过的,就你了。”他没说具体是谁,也没说为什么被敲诈,但眼神里的信任和托付是实实在在的。“一会儿你帮我盯着,看看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来拿钱!这钱不能白给,得揪出这孙子!”


    阿强看着沉甸甸的袋子,又看看表哥郑重的脸,重重点头:“哥,你放心!包在我身上!要我怎么做?”他没多问一句缘由,这份不问缘由的忠诚让狗剩心头一热,也更加坚定了要拉表弟一起上船的决心——这钱当他的“卖命钱”了,一会干掉阿彪,就预支给阿强给他父亲治病。


    狗剩低声交代:“敲诈的让我一个人去交钱。你在暗处,等我离开后,悄悄跟上,盯死拿钱的人!看清他是谁,往哪儿跑!咱们兄弟俩前后夹击,不信逮不住他!”


    阿强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和义气:“明白!哥,这样,我先假装回家。天也快黑了,我绕到村口路边那片小树林里藏着等你。你出发时发个信息给我就行!”


    阿强走后,狗剩像困兽一样在堆场里踱步,时间一分一秒都格外漫长。两个多小时后,手机终于再次震动:


    一小时后,把钱扔到省道721往北第四座桥下。一个人来。别挑战我的耐心。


    狗剩眼中凶光一闪,立刻发动车子。开出堆场,在村口树林边接上猫着腰钻出来的阿强。车子沿着721省道向北疾驰,狗剩一边开车一边快速重复计划:“我在快到第四座桥大概八百米的地方放你下去!你藏好,盯死桥下!看到人拿钱,立刻给我发消息!我马上掉头杀回来!咱俩堵死他!”


    在距离第四座桥约八百米的一处弯道阴影里,狗剩停车。阿强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下车,迅速隐没在路边的灌木丛中。


    狗剩深吸一口气,缓缓将车开向第四座桥。他紧盯着手机,等待着新的指令。


    短信如期而至,却带着冰冷的嘲弄:


    让你一个人来。怎么?带了尾巴?没诚意!


    狗剩心头一凛!对方果然在监视!他立刻回复解释,但信息如同石沉大海。几分钟后,新的指令带着惩罚的意味砸来:


    一个人继续往北开。二十分钟后,第五座桥见。再玩花样,交易取消。


    狗剩气得猛砸方向盘,但不敢耽搁。他怕对方在暗处盯着自己是否停车联系阿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北开。他一边开车一边焦急地拨打阿强的电话,想告知计划有变。听筒里却传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


    “妈的!关键时刻掉链子!”狗剩急得额头青筋暴跳,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先赶往第五桥。


    到了第五桥,四周空无一人。狗剩等了几分钟,短信再次响起,带着戏耍的冷酷:


    掉头。改到第三座桥。这是对你耍花招的惩罚。记住,最后一次机会。


    狗剩肺都要气炸了!他感觉自己像被对方用绳子牵着鼻子走。但刀架在脖子上,他别无选择。他猛地掉转车头,油门踩到底,引擎发出愤怒的咆哮,车子像一道黑色闪电射向来路。他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追上他!掐死他!把阿彪碎尸万段!


    车子冲过第四桥,手机响了!是阿强!


    “哥!我刚发现手机没电了!刚换好电板!啥情况?”阿强的声音带着喘息和焦急。


    “计划变了!去第三桥!快!去第三桥下面藏着!看谁来拿钱!快!”狗剩对着手机怒吼,车子丝毫未减速,疯狂冲向第三桥。


    “明白!我马上抄近路跑过去!”阿强在电话那头喊道。


    狗剩冲到第三桥,短信也到了:


    把钱扔到桥下。然后一直往南开,不许回头。河湾的事,我烂在肚子里。


    狗剩停下车,看着黑黢黢的桥下,像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他咬了咬牙,拎起有点沉重的蛇皮口袋,走到桥边,奋力将袋子扔了下去。袋子落地的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不敢停留,立刻上车,按照指示,朝着南边——与来时相反的方向开去。


    开出十几分钟分钟,估摸着拿钱的人应该已经现身了,狗剩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在公路上划出一个刺耳的弧线,掉头就往回冲!同时,他再次拨打阿强的电话。


    电话通了!阿强气喘吁吁,声音在风中有些破碎:“哥…我刚跑到桥附近…远远…远远看见一辆摩托车…从桥下窜出来…往…往右边那条小路拐了!”


    “右边?哪边的右边?!”狗剩急吼,“我来的方向还是去的方向?!”


    “你…你去的方向!朝南开的那个方向右边!”阿强喘着大气喊道。


    狗剩心念电转:按自己刚才离开的方向(南)的右边拐?那应该是朝西!他猛踩油门,车子像发怒的野兽冲向第三桥。到了桥头,他毫不犹豫,方向盘一打,拐进了左边(东)那条小路!  他相信阿强指的是目标逃跑的方向——西边!而自己追的方向(东)是错的?不!狗剩瞬间判断:阿强当时在桥附近,看到摩托车是从桥下(目标拿到钱)出来,然后拐向小路。阿强说的“右边”,很可能是以摩托车行驶方向为参照的“右边”!摩托车从桥下出来,往西(阿强视角的左边)或往东(阿强视角的右边)都有可能!但狗剩更倾向于阿强看到的是摩托车拐进了西边小路(阿强视角的右边),因为西边小路更隐蔽,更符合逃跑者的心理!而东边小路…前面不远是断头路!阿彪选择这里拿钱,不可能往死胡同跑!


    “妈的,肯定是西边!”狗剩不再犹豫,也顾不上等阿强汇合了。追人要紧!到了第三桥,他看都没看桥洞,径直拐进了右边(西)那条狭窄颠簸的石子路,将油门踩到底!


    破旧的桑塔纳在坑洼不平的小路上疯狂颠簸,车灯像两把利剑刺破黑暗。很快,前方果然出现了一辆正在疾驰的摩托车!那仓惶的背影,在车灯照射下如此清晰!


    一股狂暴的杀意瞬间冲昏了狗剩的头脑!连日来的恐惧、焦虑、被戏耍的屈辱,在这一刻全部化为毁灭的冲动!“阿彪!你他妈的去死吧!”他双眼赤红,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将油门踏板狠狠踩进地板!


    发动机发出撕裂般的轰鸣!桑塔纳像一头发狂的公牛,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对准前方那辆小小的摩托车,全力撞了上去!


    “砰——!!!”


    一声沉闷恐怖的巨响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开!


    摩托车像一片脆弱的落叶被狠狠抛起!骑手的身影在空中翻滚着,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然后脸朝下,重重地砸在布满尖锐石子的路面上!身体在巨大的惯性下又翻滚了几圈,才像一摊烂泥般瘫软不动。


    狗剩的车头也严重变形,引擎盖翘起,冒着白烟。他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石子路上摩擦出刺耳的尖叫,拖出长长的痕迹。


    车子停住。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盖下嘶嘶的漏气声和狗剩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他推开车门,双腿有些发软地走到那具趴伏在地、一动不动的躯体旁。地上,一滩暗红色的液体在车灯照射下,正迅速洇开,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


    “呸!阿彪!你他妈活该!”狗剩朝着尸体狠狠啐了一口,心中的恐惧被一种扭曲的快意取代。他抬脚,泄愤般地用力踢了那尸体一脚,“让你敲诈老子!让你盯着老子!下地狱去吧!”


    骂完,他弯下腰,抓住尸体的肩膀,想把他翻过来,确认这张让他日夜恐惧的脸。


    尸体被翻转过来,沾满泥土和血污的脸暴露在车灯惨白的光线下。


    狗剩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扩张到极限!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


    躺在他脚下,头颅破裂,面目模糊,已然气绝的…


    哪里是阿彪?!


    那分明是——他刚刚托付了信任、计划着一起堵截“阿彪”的…


    表弟阿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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