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尹智旌应了一声,“继续打牌吗?”
任已竟笑了一声就跟了上去,倒是林未显得还没回过神似的,直到任已竟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啊”了一下。
“想什么呢?”任已竟问。
“我也不知道......”林未有点迷糊,他确信自己已经不发烧了,起码不再是让他脸红到像波兰国旗的程度,但是那种眩晕和迷糊的感觉让他一下子有点没反应过来。
“不知道还想那么久。”尹智旌发牌的动作没停,刚刚的那一局随着被子的搅合全都混在一起了,尹智旌边发牌边哼歌,庆幸这一句的牌貌似比刚刚好点。
“我也不知道......”林未说。
“合着你只有这一句。”尹智旌把发好的牌推到他面前,“继续继续。”
三个人又打了好一会儿,林未实在是不在状态,任已竟也兴致缺缺,尹智旌一个人嗨不起来,最后一局,尹智旌赢了以后把牌一甩,摊在床上长叹一声累死我了。
“我也累了。”任已竟微微叹了口气。
“我头有点晕。”林未说。
听到这话的任已竟迅速转头看他,林未皱着眉眯着眼,看着就够虚弱。
“赶紧休息吧。”任已竟还是盯着他。
“诶,如果我说这个空调温度调高一点儿的话你会有意见吗?”林未说。
“嗯?”尹智旌坐了起来,看着林未,“没意见啊,你舒服就行。”
“嗯......”林未应了一声。任已竟的视线没离开过皱眉的林未,直接一把拉住他的手说跟我上去得了。
“嗯...啊?”林未的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度,他虽然晕但是处理信息的能力还是有一点,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任已竟应该是在说上去跟他睡。
“你睡我房间,空调开几度随便你,不开也行。我就留这儿睡你的床,咱三都不用迁就了,三全其美。”任已竟说。
“应该是两全其美。”林未的声音有点小,任已竟感觉他的话都像是只说给自己听似的。
“就是三......”任已竟上手推他,“你不用怕冷他不用怕热,我刚刚好,赶紧我跟你一块上去吧,我拿充电器......”
“就是两,”林未又开始嘟囔,“只方便了我和他,你就迁就了。”
“行,你说两就两。”任已竟的动作没停,推着林未起来又推着林未前进,在走的时候还没忘揣上床头柜的药。
“你睡觉前再吃一次,明天肯定就好了。”任已竟说。
“嗯。”林未小声地应了一下。
“你怎么了?”任已竟按下电梯键,通过电梯里的反光就能看到林未脸色不怎么好,任已竟转头,发现林未确实是蔫蔫的。
“不知道啊,脑子有点晕。”林未说。
“那就好好休息。”任已竟拍了拍林未的背。
这人的肩膀硌手,任已竟感觉。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两天林未瘦了点,还是他总是低着头,牵动到脖子到肩膀的肌肉,总之摸起来不太舒服。
林未没怎么说话,到了房间也就是坐在床上,一点都没有要动的样子。
“洗个澡,把药吃了,头发一定要吹,睡觉,”任已竟的手在空中画了个圈,“记住了没?”
“嗯...”林未应着。
任已竟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还有别开免打扰。
“我突然有点悲伤。”林未开口。
任已竟被他这一句话弄得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消化了能有十秒才想起来问悲伤什么。
“我就是在悲伤不知道自己悲伤什么。”林未说,声音还是小,但是在只有他们两个的、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杂音的房间还是显得很清晰。
“行,那我猜猜,”任已竟说,“我猜跟生病没关,也不像跟尹智旌有关,那是因为我吗?”
“可能是吧。”林未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到。
“......为什么?”任已竟问,他像是既能感受到,但又说不出口似的,在等林未的一个答案。
“我说不上来......”林未犹犹豫豫,“总之......就是那样。”
“都说了让你没事别老琢磨 ,”任已竟叹了口气,“思虑太多容易病,想那么多别人的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又知道了。”林未的声音闷闷的,没什么情绪。
任已竟干脆坐了回去,长叹一口气说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你经常这样吗?干什么自己担着...这种。”
沉默了好一阵,林未才努力措辞说出口。
”嗯?”任已竟下意识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就是自己在老班面前说的这么一句话,让林未研究了这么半天。
“是吧...不然呢?本来也是快成年的人了......”任已竟有点不理解林未悲伤的点,理解成“羡慕”他倒是能好解释点,“哇好羡慕你这么厉害,情绪稳定办事利索”之类的反应他绝对能慷慨地分享遇事解决**或者是厚脸皮**之类的。
“哦......哦。”林未哼哼了两下,任已竟听不出来他到底什么意思,怼了他的腿一下说哦什么哦。
“算了,怕你起鸡皮疙瘩了。”林未搓了搓手,明明还没开空调他却像冷着了一样。
任已竟没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林未,像是耐心的等又像是着急的催。
“......就是有点心疼你,行不行。”林未叹了好长一口气,像是为了模糊后半句的重点似的,这样才说出口。
“哦。”任已竟哦了一声。林未转头,一时间不知道他是单纯地哦一下表示回应还是在报复自己刚刚那样做。
“哦?”林未看着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以为你会更有反应一点。
“为什么。”任已竟像是明知故问似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他大概能猜到,但更想听林未亲口说出来。
“不知道......”林未自己也想叹气,一晚上已经说了无数遍“不知道”了,“不同病就不能相怜吗?”
任已竟轻轻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那点儿笑声落在林未耳朵里,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平静了一点儿。一直以来,林未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释放自己无用的同情或者是傲慢的怜悯,他知道那是任已竟最不需要的东西。尽管有时候林未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把对他的...羡慕,也用同情或者是心疼包装着。总之,他可惜任已竟的遭遇,现状......一切。在脑子里想过无数次“如果我”会怎么样后,林未依旧无法达成和现状的和解。很奇怪,他一向都不是一个会太在意别人选择的人,更不会有干涉的念头。更何况他人的人生哪轮得到其他人谈和不和解的,林未很努力地在控制自己“不插手”的念头,只是那非理性的百分之一总会在自己太放松而不注意的时候跑出来,比如现在。
林未只希望任已竟不要觉得他和其他“劝他看开”或者只知道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一样。
“行,那我猜猜,”任已竟说,“是因为觉得我生病在家也没人管很可怜,还是觉得我不一直打球很可惜?”
“都不是。”林未说,不知道怎么,虽然是陈述事实,但这两句话听起来就是有点刺耳。
任已竟挑了挑眉,没说话,眼睛也没从林未身上挪开。
“好吧都是。”林未吐出一口气,像是把这么久以来的不如意全都倒出来了似的,肩膀更耷拉下去了。
“那你呢?”任已竟双手按住林未的肩膀,把它往后掰,再提起来,确保它舒展开了,任已竟又拍了两下。不管是从运动爱好者的角度看还是从安慰朋友的视角看,他都忍不了这个沉下去的肩膀,看着难受。
“我什么?”林未配合着他抖搂了两下肩膀,坐得更直了一点。
“你的烦恼,”任已竟说,“我的烦恼是我家那点事儿,你的烦恼是烦恼我的烦恼,你没发现吗,每个人都有一套量身定做的烦恼。”
“靠,还真是。”林未眨眨眼睛,看着任已竟,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很平静,很认真。
“嗯,想开了你明天病肯定就好了。”任已竟笑了笑,站了起来,拿着自己的充电器往外走,又嘱咐了一句,“没事别老琢磨,小心得强迫症。”
“当然和我分享的话就可以。”任已竟说,出门前又回了一下头。
林未倒在床上,扯过被子盖在脸上,在黑暗中笑了笑。
从很小的时候任已竟就知道,什么人会打着可怜他的旗号接近他盘问他,把他具体的痛苦咀嚼成抽象的可怜故事,然后释放同情,满足自己对“高尚”这种情感的需要。任仲、任景和程之锦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会让他感到具体痛苦的要求,在被同情的时候会被浓缩成一个数据,这些人嚼完以后再把同情吐给他。任已竟俨然成了被凝视的对象,满足别人对“高尚”的追求的工具。而另一类人,会真正设身处地痛苦他的痛苦,无助他的无助。理解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加工后的悲惨故事。
两者截然不同,也一目了然。
他能感觉到的,后来都成为了他的朋友。尹智旌,谢迎,林未......在真正的朋友面前,任已竟从不觉得“被同情被可怜被心疼”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反而,这成为了他和真朋友之间心理更进一步的通道。
任已竟长久以来形成的对人判断的感觉让他幸运地遇到了这些朋友。
他不知道林未是不是特殊的一个。毕竟,好像还没有人这么明显地把“我心里有事儿,而且跟你有关”写在脸上。
就这一方面而言,任已竟笑了笑,林未还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