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建马戏团的绿茵之上,带着礼帽的男人拿出一叠钞票,给身边的小女孩买了一个棉花糖。
“去吧,小天使,告诉那个站在马戏团小丑旁边的女孩,恶魔要来到她的梦中了。”
小女孩奇怪地问道:
“为什么是恶魔?”
男人微笑着捏住小女孩的下巴晃了晃:
“这只是一个小玩笑而已。去吧。”
小女孩接过棉花糖,朝马戏团的帐篷跑去。
雪奈正站在马戏团的帐篷门口,清点孩子们的数量。
“8、9?”
怎么多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被点到头的小女孩拿着棉花糖扯住雪奈的衣角,
雪奈蹲下身问:
“小家伙,你的父母呢?”
小女孩扭头躲开了她的手,然后凑到雪奈的耳边:
“恶魔要来到你的梦中啦。”
“什么?”雪奈皱起了眉,那个小女孩却拿着棉花糖嘻嘻笑着跑开了。
雪奈站起身,目送那个小女孩回到了一个矮个子男人身边,矮个子男人留着褐色的络腮胡,身上的旧西装有些松垮。
那小女孩是怎么回事?
雪奈摇了摇头,她招呼诗唱班的小孩子们重新坐上马车。
待他们的马车逐渐走远,男人摘下礼帽,猩红的双眼紧紧地盯着马车的一角,
雪奈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马车缓缓行驶到但丁城的城墙外,两个守卫蹲在城墙的阴影里捏着扑克,带有污点的长枪被随意地放在他们手边。
“3点,哎哟,怎么抽到这个,又得请队长您喝酒了!”
左边的卫兵泄气似的将手中的扑克摔在地上。
右边的护卫留着大胡子,仰头拍着地面,哈哈大笑,放在一旁的鸡冠形高顶盔被震得前后摇动。
“哈!你小子运气总是这么差,能娶到老婆算是用尽了你这辈子的所有好运了!”
大胡子护卫粗短的手指在扑克的边缘一滑,抽出一张牌丢在之前的3点上。
那是一张1点牌。
大胡子护卫咧开的嘴僵硬了,脸色变得阴沉。
卫兵紧张起来,他假装一个趔趄试图站起来,却重新跌坐在地上,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滑落在地,大胡子护卫盯着那个东西,突然大笑起来,
“你小子,还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作弊!”
卫兵赶紧跪下磕头:
“队长大人,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作弊了!”
大胡子用脚踹了踹卫兵的头顶,
“下次再敢作弊,薪俸再减一半!”
大胡子带上高顶盔走进了城墙洞中。
地上的卫兵拾起长枪站起来,往地上啐了一口,面色阴沉地看到了迎面驶来的马车,
他用长枪挡住马车,雪奈将马车的帘子挑开,她问道:
“怎么了,长官?”
卫兵用长枪戳着马车带了些泥土的车轮,
“车太脏,不能进城!”
雪奈让自己微笑起来:“长管,这些泥已经干透了,不会影响到路面的。”
卫兵踹了车轮一脚,地上扬起了一阵灰尘。
“总之就是不能进城!”
雪奈按下冒头的小孩们,敛起了笑容,从口袋中拿出2枚银币,
“长管,行个方便吧。”
卫兵接过银币,用牙咬了一下然后开口道:“行,走吧。”
“刚才那个卫兵是不是故意想输给分队长啊?”小苏西抬起头,望向雪奈。
“你的鬼点子可真多。”雪奈侧过头,闪躲着小苏西,
她又想起了康斯坦丁教堂的小苏西黑洞洞流着血的眼睛那一幕。
小苏西转过头不满地撅起嘴,看向窗外,雪奈再次看着她的背影,
不寒而栗。
马车拖着嘎吱嘎吱的声音,行驶在灰色的石板上。
灰暗的天空下起了小雨,车轮上的污泥再次变得湿润,恢复了原本腐朽的模样。
但丁修道院的一间阁楼的灯还亮着,
雪奈梳洗好,褪下衣裙,她吹息蜡烛,钻入了自己的小小的被窝,紧紧抱住自己。
她感觉很不好。像是发热似的,她的体温好像高的吓人,用手触碰额角,却是冰凉一片。
昏昏沉沉的,一个柔软的触感压在她的枕头上,蓬松的枕头晃了几下。
“小咪……”
猫咪用鼻子拱了拱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雪奈的头抵在猫咪毛茸茸肚子上的沉沉睡去。
她梦到自己站在一片长长的悬崖之上,天空是灰色的,像雕塑的石头那样无机质的的灰,像捕获起来的运送到市场的海鱼已经灰白的眼睛,散发着冗长的死亡的味道,
死亡是一种状态,这样说来,死去的任何人都在持续这种状态,那这种状态汇聚起来会变成什么呢?
雪奈张开手臂,冷和潮湿的风穿过伫立的山峰间,从青山上传来。
脚下的悬崖底部是一片绿色的洼地,似乎从那里传来羊群的鸣叫,和低低的笑声。
那湖水突然漫过那些羊群,越过谷底的小房,来到了雪奈的眼下。
绿色的湖水倒映着她的脸,银色的长发,让人妒忌的美丽脸蛋,她渐渐看入了神。
湖水摇曳,一个虚无的黑影紧贴着她,在她的背后出现,举手从她的小臂抚上她的肩膀。
那是一只非人的手,黑色的骨节带着蹭亮的皮质质感。
“多么美丽的□□……”那个男人抚摸着雪奈的肩膀,在她的耳边低沉的吐息,“可是灵魂却这样无趣。”
“你有体会过吗?极致的愉悦?我的圣女殿下?”
男人的声音缭绕在雪奈的耳边。
雪奈无法动弹,但她只是冷漠地看着天边那缕被风吹散的云,
“你就是那个小女孩说的恶魔?”
男人用手划过她的背脊,
雪奈突然感到背脊冲上一股刺痛,像是被什么鞭笞。
雪奈紧咬住双唇,任由背上风声猎猎,皮肉绽开的声音只换得她喉间的一声轻哼。
为什么?
“惩罚你的冷漠。”
“惩罚你的不抵抗。”
“惩罚你活着却已经死去。”
那鞭子似乎带了倒刺,抓挠着后背的皮肤像被泼上汽油,从尾椎燃烧到雪奈纤细修长的脖颈。
她什么也感觉不到。除了疼痛。
雪奈轻笑,
“这就是恶魔的力量吗?”
“也不过如此。”
男人停下鞭笞,看着雪奈血迹斑斑的背影,白皙的□□上被刻下繁复的血痕图案,留下的液体染红了他手中的皮鞭。
“你不害怕死亡?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梦中?”
雪奈的皮肤开始变得灼热,被鞭笞的后背烧灼得愈加剧烈,雪奈的眼前却开始模糊起来。
她又感觉到猫咪的肉垫按在她的脸上,呼噜呼噜的声音代替了褪去的疼痛。她离开了那个有着绿色谷底的悬崖。
她睁开眼睛,阳光透过她的长睫,刺痛了她褐色的眼睛。
她眨了下眼,撑起身,被子滑落在腿上。
背后的烧灼的刺痛还留在原地,彰显他——恶魔的降临。
恶魔么……雪奈仰头望向窗台上静静放置的绿萝,蓬松的心脏形叶片在微风中轻轻颤抖。阳光穿过它薄薄的叶片,看起来莹亮如同宝石。
她轻笑了一声,微弱却带着轻蔑。
自己还活的好好的不是么?
她起身从橱柜中取出修女的礼服,换下轻薄的睡裙,把略带濡湿的睡裙扔到脏衣篮中。
她要去教堂祈祷了。
到了教堂,迎接她的不是虔诚的信徒和修女们,而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猜测。
西特蒙国的许多城市的一角,始终蔓延在贫民窟的风热,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那是一种无法治愈,疯狂在人类之间传染、混乱的……瘟疫。
牧师尤德找到了她,递上一个信封。
“拆开吧。”
尤德的表情有些凝重,有些欲言又止。
雪奈拆开精致的信封,上面印有繁复的金色葡萄藤及宝球花纹,是皇室的纹章。
“至圣的圣徒雪奈:
吾皇始终以基督的羔羊自居,唯您的神圣指引是从,愿以王国的一切资源捍卫教会的荣耀与信仰的纯洁。
最近肆虐城镇各处的邪恶之病,希望你用神赋予的力量与使命,将它们如数清除。
请即刻启程,马车应该已经备好,请您,不负神与吾皇的希望,完成您应有的使命……”
雪奈似乎听到了外面的骏马的响鼻。
尤德皱眉,他知道,在雪奈生活在这里的十六年中,她从未展现过治愈方面的天赋,除了异于常人的冷漠和淡然,她看起来不像一个真正的圣女。
皇室这次让她出动……未尝,不是一个陷阱,或者说,替罪羊?
雪奈的冷漠也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
她五岁被驱逐到这个小镇的修道院中,只是因为教廷的神谕选中了她,但她在教廷却从未展现过神力。
或者说,
她曾展现过诅咒的力量。
只要她下定决心想要拯救什么,那样东西就会被毁灭。不论是一只小猫,一只小鸟,还是……某个不能被提起的人。
她害死了皇帝的一位爱妃。
当时皇帝的一位爱妃病重,皇帝得知了圣女雪奈的事情,便命令年仅五岁的雪奈进入皇宫救治他的爱妃。
然而雪奈失败了。
雪奈的祈祷使皇帝的爱妃陷入了高热,并且出现了幻象,那些可怖的幻象一直折磨着她直到死神收取了她的灵魂。
皇帝举办了盛大的葬礼,虽然愤怒的皇帝想让这个“邪恶”的孩子永远消失在世上,但是,雪奈毕竟是神指定的圣女,他不能违背神和教廷,送走雪奈和教廷的人时,他的厌恶神情泄露了他的想法。后来雪奈被驱逐到了这个偏远,远离皇室的但丁城修道院。
至此,雪奈一改往日的活泼,她曾告诉过尤德,自己本以为那些死掉的小猫和小鸟只是一种巧合,但是,她开始真的相信自己会带来厄运。
她不再关心任何人。
“该启程了,尤德神父。”
雪奈冷淡地唤回了尤德的意识,
“我是一个人去吗?”
雪奈问道。
尤德点点头,拿出一个大大的手提箱。
“这里面装了几件冬衣。你这一行……可能会去很久。”
雪奈接过尤德准备的手提箱,皮质的箱子让她的肩膀一沉。
她直起身,微笑了一下。
“好的,我会好好保护自己。”
“别忘了……”尤德犹豫了一下,按下即将到来的思念,最终还是说道,
“别忘了……祈祷。”
雪奈从修道院的拱门下回头,笑道:
“那是当然。”
尤德目送她消失在门口。
雪奈走出修道院,梧桐树的阴影下确实有一辆马车。
马夫安认出了雪奈,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嘿,雪奈,大人要我送你一程。”
雪奈皱眉,不是说让自己一个人去吗?怎么还有认识的人一起?
像是洞悉了她的疑惑,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嗯……其实只是我想送你一程。”他小声开口道:“真正送你那个人在马车背后抽烟,他同意我上来送你到城门口。”
“哦,原来是这样。”雪奈点点头,坐上了马车。
“大人,圣女已经上车了!”安对着马车侧面提高了声音,从马车侧面走出一个佝偻的老人,他咳嗽了几下,跨上马车,接过了安手中的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