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苍老的声音有些沙哑。
老人挥动马鞭，马儿乖顺地提起马蹄。
车辆缓缓行驶。
太阳躲进云朵里，气温有些凉。
马车摇晃了一下，安掀起帘子钻进来，雪奈正在看书。
“你在看什么？”安没话找话，他只是在寻找一个借口。
雪奈放下书，沉吟了一下。
“《雪国》。”
“讲了什么？”安咳嗽了一声，脸有些发热。马车里的空间很狭小，他闻到了雪奈身上的水仙香味。
两人缩着脚坐在马车里。
“嗯……一个妖精的故事。”雪奈笑了一下，
“冬天，一个妖精躲到人类的屋子里取暖……”
“人类一开始奇怪家里的饼干为什么会少，以为是老鼠偷吃的。你觉得老鼠会冬眠吗？”
安有了些兴趣：“老鼠在冬天可不会冬眠，它们只会到处啃窗帘和厨房的门，偷吃厨房里的坚果和粮食。”他睁大了眼睛，用手做出一副夸张的模样，
“它们在我家的茶几上磕花生，我在屋顶也发现了花生壳！”
雪奈笑道：“那它们把花生拖得挺远。”
“可不是啊！”安也笑起来。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他磨磨蹭蹭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
“雪奈……你就这样离开了，我想送你一个礼物……”
以前安也想送雪奈生日礼物之类的东西，但他听说雪奈从来没有收过哪个男人的礼物，所以一直不敢送，但是雪奈这次要离开很久……
安递出盒子，送到雪奈的面前：“雪奈，希望你喜欢这个礼物……”
他急切地打开盒子，让雪奈看到里面的东西。那是一条精致的项链，上面坠着一枚雪花。
雪奈的笑容消失了。
她无声地看着那个盒子，将书的书脊远离里自己的下巴。
“对不起，我不能收下这个礼物。”她的语气有些冷硬，像训练过千百遍的士兵，击碎了过无数人，同样也击碎了安的情绪。
“为什么？”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下。”
“可是……这只是一条项链……”虽然有些昂贵。安本来想送其他的。
雪奈闭了闭她略带寒霜的褐色眼睛，
“我会带来厄运……”
“不要和我扯上关系，明白么？”
安有些急切地说道：“不，我不愿意。”
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心爱的人打断。
“你还有妹妹，母亲。”
“她们需要你。”
病弱的妹妹，逐渐衰老的母亲，
比我更需要你。雪奈在心中暗自想。
“别再说那些令我困扰的话题了。我们好好享受这次道别吧。”
雪奈将书的书脊再次抵住下巴，望向马车窗外倒退的风景。
终于，马车外传来了老车夫苍老的咳嗽声。
“城门到了。”
该离开了。
安的手流连在马车的边沿，跨下车。他目送着雪奈所坐的马车渐渐消失在树荫中，心中似有不甘。
“我们第一个镇子是去哪？”雪奈将《雪国》放在膝盖上，略微提高的声音。
“遥狄镇。”老车夫回答。
“好。”雪奈没再说话，她突然有些困倦，靠在车框上，头随着马车的颠簸轻微地前后移动。
她再次沉入了梦境。
这次她来到了战火四起的无望之城。
四处都是尖叫和嘶吼，她看着那些战士用力挥舞着长枪和战斧，杀红的眼睛里只有对方舞动的躯壳，投石车的抛射臂被高高拉起，弹袋的皮筋绷得发硬，那些重重的巨石轻盈地划过长空，砸毁城墙和敌人的头颅，溅起血花和不分敌我的脑浆，火星四溅。
一双陌生的手捂住她的眼睛，嘶哑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
“害怕吗？”
雪奈想起了一顶礼帽，以及礼帽按下的那对猩红的双眼。
雪奈的身体战栗起来，这股恐惧来自那些疯狂的勇士。
痛苦，从她的脚趾缠上她的小腿，往上碾压着她的骨髓。
“你想我的回答是？”
雪奈的手抚上那双冰冷的大手，用指甲抠着那无机质感的皮肤，那双手逐渐收紧，像要捏碎那她的脸颊。
“如果我说，是？”
暗哑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如同鬼魅。
“恶魔……那就，让我恐惧吧。”
恶魔轻笑了一声，似乎很是愉悦于她的回答。
雪奈终于拉下了那双冰冷的手，视野重新掌握在她的手中。
她再次来到了那个绿色的，悬崖。
背后紧贴的触感已经消失不见，只有无尽的虚无陪伴着她。
马车一阵剧烈地摇晃，雪奈的头重重地磕在车框上。
她睁开眼睛，一只干枯的手攀上了她的车窗。
“救救我……”
虚弱的声音不似他的手那样顽强，一名形容枯槁的男子挂在马车上，脚跟随着马车的步伐，又似在被马车拖行。
“我饿……”
那个男子伸出另一只手，往雪奈的脸上递来。
“给我点吃的，尊贵的小姐……”
雪奈冷漠地看着那双手，目光移到那人的脸上。
那是一张多么鲜活的面庞。消瘦、看起来饱受疾病折磨，眼中却燃着对生存的强烈渴望。
“需要我把他赶下车吗？圣女大人。”老车夫扬起马鞭，带着倒钩的鞭尾在空中闪着寒光。
“圣女大人！您就是圣女大人？”那人眼中的希望更甚，扭曲的步伐甚至开始重新与马车同步。
雪奈紧盯着那人的布满血丝的眼球，命令道：
“车夫，将他鞭下马车。”
“好的，圣女大人。”
一声响亮的挥鞭后，有金币掉落的声音。
马车扬长而去。
希望那枚金币不会滚落到水沟。
她没有所谓的神力，只能用这枚金属告慰那名即将饿死的病人。
“呵……”雪奈好看的眉微微皱起，她还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些未来自己即将面对的“病人”。
“想要力量吗……？”有什么东西蔓延在狭小的马车中，看不见的触感抚摸着雪奈的手臂。
恶魔？
不对。
似乎是比这更邪恶的力量。
“代价呢？”雪奈低声说道。有借有还，并且将会以高利贷的形式返还，这是那些邪恶生物最擅长把玩的伎俩。
“哦？看来你正有此意？”那个声音发出类似人类蛊惑的声音，沙哑而又低沉，
“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代价是……你将成为我的使者，为我传播……我的福音。”
“福音？”雪奈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邪恶的力量能传播什么？”
“死亡。”那个看不见的生物围着她绕了一圈，声音变得有些尖锐，不是声调的尖锐，而是实质性地穿刺过耳膜，在大脑里带来尖锐的刺痛感。
“唔。”雪奈按住太阳穴，她丝毫不认同这个邪恶力量所说的“福音”。
“生命是很珍贵的东西。”雪奈说道，“你不能这样玷污它。”
“所以，你是拒绝了——我？”那个邪恶的生物像是微笑了一下。
“那么，我将等候你的再次召唤。”邪恶的生物说完这句话，消失在空气中，雪奈脑中的刺痛感才终于停止。
自己是怎么了？怎么这些日子总招惹这些邪恶的东西？
雪奈继续揉着太阳穴，开始思考怎么和那些病人相处。
这算是……神的考验？
那或许，自己可以帮助他们？
不然怎么有那些邪恶的东西在阻碍她？
这样想着，雪奈竟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终于……有一件事情顺着她的心意发生了。
马车行驶到一幢小楼下，白色的木质外墙上有几扇窗户，挂着蓝色的窗帘。
老车夫在楼下喊了一声：
“阿吉罗，圣女大人到了！”
马上有一双手将蓝色的窗帘拉开，从窗户中钻出一个女人的身影。
“我马上就下来！”名为阿吉罗的女人欢快地应了声。
哒，哒哒，不一会儿就有脚踩在楼梯上的声音传了出来。
女人穿着亚麻的长袍，头上包着块头巾，头巾的尖端在下巴打了个漂亮的结。
雪奈提着笨重的箱子下了马车，阿吉罗立马迎上来，接过她手中的其中一个箱子。
“圣女大人，欢迎光临遥狄修道院。”阿吉罗露出牙齿，眼角出现了一些笑纹。
“修道院么……”雪奈看着这幢简陋的小楼，这里和她想像中的修道院似乎不太一样。不过，她会努力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
“阿吉罗？抱歉，我还没有介绍我的名字……”雪奈开口道，声线里带了一些别扭和羞涩。她看了一眼阿吉手中的箱子，她不太擅长和陌生人这样亲昵地相处。
“呵呵，圣女您比我想像中更可爱。我们都已经知道您的名字了，雪奈，是吧？”阿吉罗有些狡黠地眨眨眼，耸耸肩，手提箱在她的手中上下摆动了一下，“真是个动听的名字！”
“谢谢……阿吉罗。箱子会很沉吗？”雪奈眼睛往旁边挪了些许，有些招架不住阿吉罗的热情。
“呵呵，提着很轻松！”阿吉罗将手肘向上，做出一副大力士的样子，
“论力气，我可不输给那些男人！”
阿吉罗……怎么说呢？雪奈感觉，她有些可爱。
雪奈抿起嘴唇，微微勾起唇角。
她们上了楼，一扇白色的木门被推开，传来一股清洁后清新的味道。一张铺着白床单的小床旁，放置着一个小柜子，柜子上放了一个崭新的烛台。
看起来，这些都是遥狄修道院的修女们的杰作。
她们把箱子安置好，阿吉罗转身朝雪奈邀请，
“圣女大人，饿了吧？来一起吃午餐吧！”
雪奈点点头，心中却有些踌躇，
她等会儿一定会遇到很多陌生的修女，不过……
雪奈看了看自己被打扫得很干净的房间，她们都是很好的人。
所以自己还在害怕什么呢？
来到楼下的厨房旁，那张餐桌早就坐满了人，见到雪奈，那些修女都高声挥着手，
“圣女大人！快落座吧！”
“她们等不及了！”阿吉罗又对雪奈眨了眨眼睛，俏皮地咂了下嘴，拉开两张椅子，坐在其中一张上面。
和遥狄修道院的修女们用餐是件很愉快的事情，她们的热情超乎雪奈的想像。
很难联想到这里身处在瘟疫横行的贫民窟。
为什么呢？
用完午餐后，雪奈找到了答案。
修女们用完午餐，表情突然严肃起来，领着雪奈来到了小楼后面的平房。
“修女们来了……”
“我们的天使……”
“感谢神派来的救助……”
有个修女拍了下病人的床榻，做出一副生气的表情。
“马文先生，你又没有吃饭！这样我就不给你送药了！”
马文枯槁的脸上出现了笑容，
“安娜天使……有你的照顾，我才能活到现在……只是，我感觉我的时间不多了……”
安娜修女蹙起眉，眼中装满了心痛，她又再次拍打了一下床榻，
“不许这样说自己！你有我们的照顾，一定要活很久！”
看着这样鲜活的场景，黯淡的天气似乎都因为这样的信仰添了一抹希望的曙光。这正是雪奈所渴求的，毫无忌惮的善意。
她加入了她们，为病人褪下衣服，为他们擦洗身子，活动他们久卧导致萎缩的躯体。
辛苦了一下午，晚上并没有晚饭，这里似乎只提供午餐。雪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已经清洗了自己的身体，跪在在小床旁，拿出圣书放在柜子上，默默念诵圣书中祈祷的话语。
“主啊……愿你……”
还未念出一句完整的祷告，烛台突然熄灭，只有摇曳的蓝色窗帘投进月光，让眼前不至于那么黑暗。
猩红的眼睛出现在小床的上空，一个男人背脊修长，交叠着双腿坐在雪奈的小床上，皮鞋的尖端碰到了雪奈的手臂。
雪奈的身体僵住，她没想到，这个恶魔居然会出现在修道院。
皮鞋尖端划过雪奈的手臂，抵住她的腰，轻轻按了下去。
“唔……”雪奈不由呻吟出声，她的身体无法动弹，只能受着这个恶魔的羞辱。
“你看起来很愉快？”萨涅斯注意到雪奈脸上有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低低地笑着，声音有些暗哑。
“恶魔……是你控制了我……”雪奈轻轻咬住嘴唇，似乎只有这里那个恶魔才允许她的动弹。
“恶魔……”萨涅斯低低地咀嚼着这个字眼，缓慢用皮鞋的尖端抬起雪奈的下巴，
“别这么冷淡……”
“叫叫我的名字？”
雪奈的大脑似乎被强大的压迫力按住，她脑海中被灌注了一个暗红色的花体签名。
萨涅斯勾了一下脚背，雪奈的下巴被他轻轻托起。
看着雪奈倔强的眼神，萨涅斯压低声音，
“或者，你更想叫我……？”
一条长鞭出现在那双修长苍白的大手中，萨涅斯的手指划过长鞭粗糙的表皮，将它弯折，轻轻扫在雪奈的腰部。
“这就是你的把戏？恶魔？”雪奈的舌头因为太久没有发声而变得僵硬湿滑，
“没想到你这么无聊。”
雪奈冷淡地开口。
“哦？”萨涅斯挑眉，眼中的戏谑更甚，
“没想到你这么……”
“欲求不满。”
看来自己找到了一个有趣的玩具。
“什么？”雪奈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在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
萨涅斯的手肘撑在膝上，压低了身子，头靠在雪奈的肩上，薄唇厮磨着雪奈的耳垂，冰凉的吐息喷在她的耳边，轻声低语道，
“你能做什么呢？”
看着雪奈沉默的模样，萨涅斯裂开嘴，发出低低的笑声。
“你改变了很多。”
雪奈皱起眉，不明白他话锋一转的用意。
“你似乎……找到了你的信仰。”
萨涅斯竖起手指，抵在雪奈的胸口心脏的位置。
“变得更鲜活了……”
“说说吧，你似乎在困扰着什么。”
萨涅斯收回手指，双腿重新交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雪奈。
雪奈咬住唇，脑海中滑过那些病人的面庞。
她确实在担心……自己没有能力拯救他们。
“想要力量吗？……改变一切的力量……”萨涅斯蛊惑道。
他的语调很是温柔，跟那个马车上的邪恶生物似乎就像不是一伙的。
雪奈的心中按耐不住出现了……渴望。
她想要……
她重新抬起头，床上却什么都没有。
雪奈的大脑却终于清醒过来。她差点就顺应了恶魔的诱惑……
僵硬的身体终于动了起来，恐惧地战栗，似乎在指责她的失控。
腰间的触感却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