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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186

作者:遥情八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81章 拜托你让她永远快乐吧。


    夏木阴阴,油蝉鸣枝,中也的高中生活随着宝石买家的落网宣告了结束。


    他退学,樗萤没怎样,一大群追随者哭得要死。


    隔天,恢复成社会人身份的重力使来接老婆放学,被围得水泄不通,难以成行。


    “老大!没有你我们怎么办老大!”


    “为什么退学,是不是学费不够,我这有钱你都拿去!”


    “不要走求求了!”


    中也困在人墙里好似观赏鸟。


    他的脾性已经有所收敛,手段也不复强硬,否则一定会出现高中生满天飞的壮观场面。


    现实是有那么几个扯衣服太用力的家伙吃了爆栗,所有人都挨了中也“少在那哭鸡尿嚎”的训斥。在明白他真的不会回来读书、但幸好樗萤没被他带走的现实,又得到了他会时不时回来关照一下他们的保证之后,小弟们终于平息下群情激奋的心,渐渐散去。


    樗萤坐在车前盖将好戏从头看到尾,中也向她走来,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


    “受欢迎是好事嘛。”樗萤掏出手绢,拉低他,细致地给他擦掉脸上的薄汗。


    中也凑前些,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眨眼。他澄蓝的眼珠子实在美丽,胜过世界上最顶级的宝石。


    宝石里只倒映着她的面容。


    这么漂亮、这么受欢迎的人物是独属于樗萤的宝贝,谁也没有质询的资格,谁也不会觉得他俩不天下第一相配。


    樗萤留恋dk版的中也,在家常常缠着他继续穿校服给她看。


    中也觉得很羞耻:“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衣服!”


    樗萤把他压在沙发,抽掉他的十字领结,理直气壮地:“当然有区别,能让萤萤开心的衣服就是好衣服。”


    中也做了几下无谓的挣扎。他固然有着操纵重力掀翻一切的能力,然而这能力永远不可能用来掀翻樗萤,樗萤往他身上一趴、将他一抱,再欢乐地撒娇,他就没辙了。


    “老公很愿意让我开心,我知道的。”樗萤甜甜道。


    中也向下瞥去,见她面若桃花双眸似月,没有要哭的意思。


    樗萤发觉他的试探,明媚动人的脸立马蒙上阴云,一低眉,再一抬眼,眸子里的幽怨涨成了海。


    装得这么明目张胆,她很有把握他会听她的话,事实也的确如此——


    中也认命地去换衣服,毕竟他确实愿意让樗萤开心。


    回归工作岗位之后,中也见樗萤的时间少了许多,诚然他们两个都不是一时半会儿不见就要死要活的个性,但不见面的时候,他还是会想她。


    他想着雪白的日光切在樗萤的书页上。


    她靠近阳光那一侧脸会浮现可爱的小绒毛,垂眸看书的时候,睫毛在眼下扫出月牙形的阴影。


    如果他还坐在她身旁,觉察到他的注视,她会飞快望过来。


    明明那么近,他却忽然觉得她很远。


    她看他的那个眼神隔着前世今生,以无数重幻梦为介质遥遥传播。


    温柔、轻巧的目光,打在他脸上,却留下冰凉的潮湿。


    像雨。


    中也知道,樗萤一直在等一场雨。雨里有她要的牌,她辗转追寻,等待着牌的回归。然而牌回归之后又该干什么,她并没有告诉他。


    夏季不是横滨的雨季,但今年的夏天特别多雨。


    村濑警官下班走出警局,看见樗萤站在雨里。


    她还是那一身学生打扮,拎着书包,撑着小红伞,小红伞在川流不息的灰的蓝的黑的伞里像个最鲜亮的小蘑菇。


    “不得了啊。”村濑警官望着伞下少女的侧脸慨叹道。真是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人一眼望去都会为之怔忡的美丽。


    “怎么放了学不回家?”村濑警官朝樗萤走去。


    樗萤转头瞧见他,很高兴:“叔叔!”


    今天下的不是她想要的雨,遇上的人却是好人,好人村濑警官请她去吃面。


    “可中也等一下就来接我了。”樗萤道。


    村濑警官道:“把他那份一起点上。”


    樗萤想想不错,而且她也想吃面,遂雀跃地跟着村濑警官走:“要吃炒乌冬。”


    “好。”


    “加个奶油厚蛋烧,好吗?”


    “好好。”


    “草莓芭菲也给我买吗?”


    “买买买。”


    樗萤不由更高兴了。


    中也到小饭馆接人的时候,见到老婆笑嘻嘻地在转椅上转着玩,而村濑警官在旁边戴着眼镜检查她的作业。


    “字写得很认真嘛。”村濑夸她。


    “嗯嗯!”樗萤顺杆爬,凑过去点点本子上的题目,邀功道,“还有这个题上次我做错了,但是老师重新讲一遍我就记住了。”


    村濑欣慰地摸摸她头:“好棒好棒。”


    他一抬头看见中也,中也也正看着他,对视之后,中也不自然地转开脸去,吐槽:“少摆出一副别人爸爸的样子。”


    “只要樗萤愿意,我当她的公式爸爸又有什么不好。”村濑欣然接受,“我要是有孩子,想来也该跟樗萤差不多大。”


    中也泼他冷水:“别想了,你连老婆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孩子。”


    村濑不恼,问樗萤:“我把你当女儿看好不好呢?”


    樗萤不假思索:“好哇。”


    村濑道:“那中也就当我的儿……”


    中也喝止:“给我闭嘴!”


    他说不清是怪村濑幼稚,还是羞赧,抑或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躁得坐下来连扒三碗饭。


    阿呆鸟也参与过樗萤等雨的游戏。


    他住得近,又生性爱闹,中也不在的时候,他最经常陪樗萤玩,对樗萤天马行空又任性的小要求向来是满口答应。


    阴云密布的周六早晨,阿呆鸟下楼,习惯性按到楼下一层先看看,出电梯门便瞧见樗萤搬个小凳儿坐在外头看天。


    她乌黑如泉的头发越发长了,挽成松松的麻花辫,别上一朵栀子花。


    栀子花挂着单薄的晨露,淡白清雅,开放在少女恬静的面容旁,显得那么温婉安宁。


    阿呆鸟忽然不敢作声,但樗萤一早觉察了他,转过头来:“哥哥,你去哪儿?”


    “中也呢?”阿呆鸟不答反问。


    樗萤道:“上班。”


    他今天走得早,天刚蒙蒙亮就出了被窝,换好衣服出门工作。


    至于樗萤怎么知道,当然是因为中也昨晚和她一起睡的觉。


    她的中也属实是一只暴躁纯情小狗,时至今日仍无法与陪老婆睡觉这件事和解,总是面带纠结、大义凛然,躺进被子里僵硬得像一具僵尸。


    樗萤喜欢枕在僵尸中也的胸膛上听他的心跳声。


    她刚开始挨着他的时候,他心跳飞快,渐渐的因为她很安静,他的心率便慢下去。


    这时正是出声的好时机,樗萤扯扯他的衣服:“你怎么不动?你要搂着我。”


    中也的心脏果然又高速运转起来。


    他还是搂好了她,手在她背脊轻轻拍着,直到她睡着。


    樗萤觉浅,中也一醒她跟着醒,他穿戴整齐握着外套凑到床边,趁她还不大清醒亲了亲她的眉心,低声道:“还早,再睡一下。”


    樗萤睡不着。她感应到了牌的气息,虽然很微弱,转瞬即逝,但的的确确捕捉到了。


    气象预报说今天有雨,会从远方一直下到这儿来,樗萤闲来无事杀时间,坐在那儿等着积雨云过境。


    阿呆鸟蹲在樗萤跟前,双目灼灼:“等雨多没劲,哥哥带你去赶雨。”


    听起来好玩,樗萤喜笑颜开:“真的?”


    她快乐地跟着阿呆鸟下楼,坐进超跑,两人一起朝着下雨的地方疾驰而去。


    特傻,俩人巴巴儿地找雨,虽然找着了,但不是樗萤要的雨,雨还跟气象预报报的不一样,特大,于是这两个人又开始躲雨,开着车和积雨云赛跑。


    隔着白茫茫的雨幕,樗萤依然分辨出前路不是回家的路:“哥哥,你迷路。”


    阿呆鸟在瓢泼大雨中分外从容,开车又快又稳,叼根棒棒糖叼出抽雪茄的气势,笑得很痞:“没迷路,我们不回家了,把你拐到国外去玩。”


    他装坏人,樗萤一点儿不怕,历数想去看的景点、想接触的动物、想吃的东西,说得专心,直到阿呆鸟突兀地一刹车,从座位上歪过身子瞧着她,好整以暇。


    “干嘛?”樗萤道。


    阿呆鸟朝前车窗一努嘴。


    樗萤向前望去,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超越了降水地带。


    旭日破云,天光普照,郊野的绿植经了洗刷格外清新,硕大的彩虹就那么闪亮地架在地平线上,横跨东西。


    樗萤推开车门跑下去。


    虹光充斥她的眼帘,每一重颜色都鲜亮无比,绚烂得像要热烈灼烧起来。


    “哥哥,哥哥!”樗萤第一次见那么近、那么壮丽的七色光,仰着头,光统统沉甸甸地坠到脸上,兴奋不已,拉阿呆鸟出来一起看,“这好漂亮!”


    阿呆鸟顺从地被拉动了。他站出来,咬着糖笑眯眯看樗萤,心里想着早上她看天发呆的眼神。


    才多大点人,心里能装什么烦恼?但她那时的眼让他只觉悲凉。


    “上面还有。是双彩虹耶!”樗萤道。


    过一会儿,她又道:“都说看见双彩虹会有好运,要许愿吗?”


    “我什么都不缺,不许。”阿呆鸟道。


    但他食言了,他在心里悄悄许了一个愿。


    老天。你就让她永远快乐吧。


    第182章 与彼时的心跳不谋而合。


    阿呆鸟很疼樗萤,像他这么疼樗萤的哥哥,旗会里还有整整四个。


    表面上,冷血跟中也的关系最不好。昔日中也身居“羊”之王的高位,没少给冷血好果子吃,如今变成同僚,低头不见抬头见,虽然不至于斗个你死我活方休,但也很少交流,何况冷血本来就是个低调的闷葫芦。


    闷葫芦遇上樗萤,居然不闷了。


    而且樗萤是中也的老婆,冷血却跟她关系最好。


    杀手和少女窝在“旧世界”台球吧的角落。


    冷血指间捏着薄如蝉翼的刀片,刀片结合他闪电般的手速,可瞬间封喉而滴血不沾,无比犀利。


    那么狠的杀手、那么快的刀,正人刀合一地在削一个红苹果。


    苹果皮一圈接着一圈轻盈转落,薄得透光,再看去了皮的苹果,圆润洁白,半分刀痕不见,倒像生来没皮似的。


    樗萤托着腮看得入神,冷血将削好的苹果递过来,她接在手里,爱得不忍吃。


    “吃。”冷血道,“吃完了,再给你削。想吃多少削多少。”


    “哥哥也吃。”樗萤道,“我分给你。”


    杀手守则之一,不接受过了别人手的食物。


    冷血无干脆地将苹果一分为二,和樗萤一起吃起来。


    苹果好甜,樗萤讲话也甜滋滋的:“冷血哥哥,你的手真巧。”


    杀手守则之二,出手即要制造死亡。


    冷血遇上樗萤,那双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手只用来做让她高兴的事情。


    翌日,钢琴家来到“旧世界”,看见冷血坐在老位置缝一个可爱的布娃娃。


    钢琴家失笑:“怎么,腻烦打打杀杀,打算换个新行当?”


    冷血不讲话。


    他不讲话很正常,做娃娃很不正常,钢琴家以为他在做道具,娃娃肚子里藏了炸I弹或者鱼线什么的,但那同样地不合理,众所周知冷血动手一向是就地取材,从来不需要提前准备工具。


    钢琴家再靠近些一瞧,明白了——冷血在做樗萤娃娃。


    那小人儿有鼻子有眼,十分精致,可不正照着樗萤的模子刻画出来。


    果然,樗萤放学后一进门直奔冷血,旗会诸人打着台球,耳边尽是她叽叽喳喳的欢声:“哇,哥哥,这个娃娃你真做出来了!”“哥哥我超喜欢!”“哥哥你怎么这么厉害?”


    “可恶,我好嫉妒。”阿呆鸟暗暗磨牙,只恨没有一双巧手去和樗萤邀功,转眼发现中也作若无其事状、实则竖着耳朵也在听,立马去撩拨他,“瞧,这有个人也在嫉妒。”


    “嫉妒毛线!”中也没好气地。


    他腮下微红,耳根发热,不过倒没有嘴硬,他根本不需要嫉妒冷血,樗萤嘴里甜甜的“哥哥”他已经享受过了。


    樗萤总有那么多惹人发臊的爱称来将他指代,他好容易对“老公”这个称谓应付自如,她立马开发出一个新的,临睡前缠着他,说想吃一口冰棍儿。


    中也很知道她的身体,睡前吃冷的今晚肯定睡不好,也很知道她的秉性,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然而他宁肯为了她的健康不让她如愿,将她塞进被子:“别想了,睡觉。”


    “就一口。”樗萤的胳膊像海藻一样缠上来,滑腻的脸蛋蹭着他的脸,“就一口,哥哥。”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哥哥,真是犯规,须知“哥哥”一词虽然跟“靓仔”一样具有欺骗性,却同样地富有杀伤力,尤其对头次领受的重力使来说。


    这对甜蜜的字眼大约加了成百上千倍的重力,击穿天灵盖,在脑髓液里沸腾,沸腾的热度飞*快传到中也脸上,令他脸皮烫得能煎鸡蛋。


    中也想樗萤一定感受到了,因为她嘻嘻笑着将他搂得更紧,越发放肆:“哥哥,中也哥哥!”


    “闭上嘴!”中也恶狠狠道。


    装凶有用吗?没用。最后给她吃了冰棍儿吗?给了。


    那天晚上樗萤果然不安生,手脚发冷,中也给她搓热了脚,再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焐着。


    樗萤盯着他瞧,眸子比夜灯还亮,水汪汪的,眼睛里的喜欢多到快要满出来。


    她摸摸他,满足地喟叹:“我的宝贝。”


    中也把手背搭在眼皮上,假装平静。


    但他实际上不能平静,他快被樗萤搞死,只觉灵魂出窍,追寻着那声轻轻的“宝贝”一路升到九重天,上穷碧落下黄泉,最后还是带线风筝,被樗萤一扯,又回到她手上。


    樗萤还要惹他,吹枕头风:“中也是我一个人的宝贝,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


    “是不是,是不是?”她推了推他。


    何尝不是一种爱情魔咒。


    樗萤念了几遍,终于困了,嘟囔着含混不清的半截子话,渐渐闭上眼皮。


    她的额上悄悄贴了一个轻柔的吻。


    “是。”中也轻声回应了她的魔咒,“中也是萤萤一个人的。”


    他对她的喜欢不比她对他的少,她也是他绝无仅有的珍宝。


    中也的神思回到“旧世界”时,樗萤已经和冷血到外头玩儿去了。


    外头仍是雨。


    冷血也陪樗萤看雨。他替她打着伞,像个忠实的卫兵,在不知不觉中朝她倾斜了伞面,任由细密的雨丝落到自己肩头。


    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在朦胧的雨里静立,樗萤仰着头看半天,一无所获,不由问:“哥哥,是不是很无聊?”


    冷血摇头。


    “哥哥真好。”樗萤发自内心地道。


    “只有冷血哥哥好吗?”公关官长吁短叹,伤春悲秋,“三个人的电影,我没有姓名。”


    他作西子捧心状,一颦一蹙,发散着薄雾浓云的哀愁,令人见之动容。


    这个人是天生的演员,更是mafia最优秀的门面,在名利场和生死场之中斡旋,游刃有余,甚至于十分乐在其中。


    不和谐的画面公关官是不让樗萤看见的,樗萤平日很少接触拍戏——尽管她自己就是个戏精——于是他常常带她去剧组玩,又巧妙地将她和同行隔绝开来,免得他们给她造成不必要的打扰。


    “毕竟萤萤像我一样,太美丽了嘛。”公关官道,“被人纠缠上可不好。”


    人前人后,公关官都保持着温柔优雅的形象,几乎不生气,对樗萤更没有生气的时候,总是一副笑模样。


    他最乐意打扮樗萤,给她买很多很多漂亮衣服,请御用造型师给她试妆。


    哪有小姑娘不爱美呢?樗萤得了新衣服,开心不已,这时候公关官就变成旗会里最好的哥哥。她追着他问:“好不好看?”


    “萤萤好看。”公关官道。


    “萤萤当然好看咯。”樗萤道,“那衣服呢,哪一套最好看?”


    公关官眼一转,笑眯眯地出了个主意,让她把衣服都穿给中也瞧瞧。


    “哪套中也见了脸最红,哪套就最好看。”他道。


    事实证明这个方法并不很有用,因为中也虽然在外头一副拽上天的样子,但见了樗萤总是脸红,她再一撩拨,他的脸没有最红只有更红,不太具备参考性。


    季夏到尾声的时候,旗会诸人聚在一起给樗萤过生日。


    公关官送给樗萤一条缀满珠钻的银河流苏裙,她穿在身上,行动之间流光溢彩,轻轻旋转,裙摆如流星飞散,粲然生辉。


    樗萤第一次穿高跟鞋,站在全身镜前看自己,有些出神:“好像大人。”


    “萤萤过生日又长大一岁,很快就会变成大人了。”公关官道。


    樗萤对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笑。


    中也几乎是飞回来的。


    他几天前去了国外,连日滞留,完成使命后即刻回返,日夜兼程,终于没错过给樗萤庆生。


    坐定等候老婆那一刻,延迟的疲乏爬上四肢,他才感觉有些眼饧骨软,不想动,不想讲话,仰头闭目靠着墙小憩。


    迷迷糊糊中,仿佛过了数万年,他忽然醒转,看见身穿银河流苏裙的樗萤立在跟前。


    中也眼睛顿时睁得老大。


    她好看得无以复加——他明明白白地听见心跳漏了一拍,与那个遥远午后、第一次喂她吃巧克力时的悸动不谋而合。


    彼时他不懂得爱,现在懂了,爱会让人变成傻瓜,他现在肯定一副傻样,会惹樗萤笑。


    樗萤没有笑。


    她伸出手抚了抚他疲态未消的脸,动作很轻,带着很多的心疼。


    中也呆滞的眉目在樗萤的抚慰中渐渐变得放松而安然。他微微侧头,将脸贴在她手心。


    暮色四合,月上中天,星子和灯火浮现在高高的窗玻璃,欢乐的夜宴即将开启,人声远去,此时此地只有他和她安静相依。


    多像梦啊。


    第183章 拿什么来交换这个时刻。


    樗萤的生日会不算隆重,但很庄重。


    青年们捯饬得齐整漂亮,礼服加身,流苏以饰,齐齐围坐过来,华灯之下一时星芒如飞,迷乱人眼。


    樗萤望望这个,瞧瞧那个,笑嘻嘻地:“哥哥好帅。”


    “是吧,是吧?”阿呆鸟像只花枝招展的公孔雀,雄赳赳气昂昂,下巴飞到天上。


    “男为悦己者容。”公关官笑道,“不好看怎么能在好看的萤萤身边?”


    然而要论最好看的,依旧是坐在樗萤身侧的橙发少年。


    中也匆匆洗漱过,发尾的湿气濡散到衬衫领口。


    他的蓝眼珠也像刚洗一样蔚蓝,随着打火机“啪”一声轻响,瞳中聚起明净的高光,这使他的神情看起来专注而虔诚。


    中也认真地点着了樗萤生日蛋糕上的蜡烛。


    “许个愿吧,萤萤。”钢琴家轻声道。


    樗萤交扣十指,闭上眼睛。


    这次的生日愿望,她许得特别久,从来没有这么久过,好像要把一生一世所有的愿望一次性求告给神灵。


    神在听吗?拜托神一定要听。


    少顷,她睁开眼,没获得神的启示,倒获得青年们慈爱的注视。


    mafia的锋利爪牙在她面前永远是温良的大猫。


    小姑娘认认真真许着愿呢,乖得不得了,当哥哥的看上一天一夜也不会腻。


    最好她不要许愿给听不见的沉默,大声说出来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才能为她实现那么重要的愿望。


    钢琴家递给樗萤一枚薄薄的信封:“萤萤,生日快乐。”


    樗萤除去封蜡,信封里滑出一张银行卡。


    “给萤萤的梦想基金。”钢琴家道,“大家一起的心意。”


    医生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年。”


    樗萤捧着那张卡,如同捧着一颗赤诚的心脏。


    她轻轻重复医生的话:“第一年。”


    “明年、后年、大后年……往后萤萤每年的生日,我们都会往里头存一笔钱,希望你做喜欢做的事,成为想成为的人。”钢琴家道。


    这几个人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或许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却很用心地为樗萤打算了她的未来。


    在这个国度,樗萤孤身一人,无所依靠,当然她有个中也,胜过千军万马,但爱情又不是人生的全部,终归要有属于自己的底气。


    钱就是底气,是开拓无限可能的好工具。有了钱,樗萤可以成为园艺师、甜点师、冒险家……无论哪种可能,她想要,她就有机会得到。


    帮着谋划未来是家人会做的事吧?他们很愿意成为她的家人。


    “萤萤过好多年的生日,就有好多钱了。”阿呆鸟道,“等哥哥老了身无分文就来傍你。”


    “好哇。”樗萤眼里亮闪闪的,“哥哥要长命百岁。”


    “当然!”


    公关官笑着揶揄他:“萤萤过生日,怎么你在这长命百岁。”


    “我长命,有我护着,萤萤肯定更长命啊!”


    樗萤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有条祝她生日快乐的短信。


    发信人:太宰治。


    这两个人撞在一起,也着实一出不是冤家不聚头。


    随着跟中也搭档的次数越来越多,太宰开始经常出现在樗萤面前。


    他一定有什么特殊的逗猫棒体质,惹中也一惹一个准,后来惹樗萤也是一惹一个准。


    明明成日里生无可恋,跟樗萤吵架的时候倒是朝气蓬勃,喋喋不休争论着那个万年不变的话题——中也到底是谁的狗。


    作为被动当狗的当事人,中也在此起彼伏的“我的”“我的”“是我的小狗”里找不到发言机会。


    他下决心明天就杀了太宰,又下决心回家就收拾樗萤,而这些决心往往在一次又一次的心软里沦为泡影,于是这两尊神三天一争两天一吵,依旧在他耳边闹个没完。


    也有消停的时候。


    出任务受伤那回,太宰和樗萤没吵。


    太宰胳膊挂彩,一见樗萤他就弹跳起飞,结果伤口裂开。


    樗萤哼道:“活该!”扭头就走。


    过一会儿,她又回来了,板着一张不情不愿的脸,却拿了药和绷带,将太宰衣袖一扯,给他上药包扎。


    太宰面如金纸,安静地垂眸瞧樗萤动作。


    少女微凉的指尖触动到他火辣的伤口,蝉翼一般轻盈,离去的时候,仿佛将部分的痛苦也带离,因为他奇异地感到没那么疼了。


    这个人不讲话的时候很温驯,樗萤渐渐放松警戒,专心包扎,包完,她还心情颇好地系了个蝴蝶结。


    这时听见太宰气若游丝地:“包得很不怎样。”


    破坏气氛的人都去见鬼!樗萤一指头戳在太宰胳膊,疼得太宰连嘶十下,话都讲不出来,也就无从吵起。


    往后一次见面倒是继续吵了,不过消停得很快,因为太宰终于把樗萤给惹哭。


    他讲话语速快到发电,樗萤败下阵来,恼羞成怒,伏在中也肩头大颗大颗垂泪,发誓从今往后绝不要再理睬他。


    “你也不许!不许理他!”她摇晃着中也。


    中也很想说要不是她搁身上趴着他早把太宰揍扁,但她哭得伤心,所以他没有讲,抽一张面纸给她擦眼泪。


    太宰站在一边不言语。


    樗萤渐渐哭累,眨着两只湿漉漉的眼坐起来,这时太宰的手伸到跟前,打开,掌心里躺着两枚糖果。


    天要下红雨,他居然会做这样哄女孩子的事,樗萤简直难以置信,含着泪拿起糖。


    至于她发觉那糖果十分眼熟、进而发现根本就是太宰从她口袋里摸走的,最终又被气哭,已经是后话了。


    当下,面对太宰求和般的祝福短信,樗萤啪啪啪打字,不客气地回:“我的礼物呢?”


    太宰回了张照片。两大卡车的糖果。


    由于数量太多,糖纷纷从打开的厢门外溢,淌成缤纷鲜亮的瀑布。


    樗萤扑哧一声笑起来。


    她开心了,她今晚最最开心,活跃在许多许多的爱里,一切都顺遂无比,哥哥们给她唱生日快乐歌,歌声落下去时,窗外烟花升起,火光辉映,有如白昼。


    这世间的绚烂燃烧到极点时,它不知道自己即将毁灭。


    老天,拿什么来交换这一刻。惟愿瞬间变成永恒。


    宴会终末,樗萤在众人的簇拥中举杯,用力地高声祝贺:“樗萤!生日快乐!”


    一闭眼、一睁眼,众人便散去了,再闭眼、再睁眼,剩下她和中也两个人。


    贪漂亮穿了一晚上高跟鞋,樗萤脚疼,刚弯腰,中也已矮身替她摘了鞋子。


    她顺势去搂他,突然感觉中间有什么阻碍,坐直一看,中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束花。


    “哇!”樗萤立马接过,低头嗅闻,香香。


    送花不是中也的主要目的,他抿唇,欲盖弥彰地掩饰着紧张。


    在樗萤看不见的角度,中也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着戒指的首饰盒。他又半跪,几乎是求婚的标准姿态。


    樗萤一抬眼,瞧见中也这架势,先是惊奇,随后不由得攥紧花束,屏住呼吸,眼睛睁得滴溜溜圆。


    她这模样反倒消解了中也的紧张。他笑出声,取出戒指,将戒指穿进一条细链,起身戴在樗萤的脖子上。


    “等你再长大些。”他道,“生日快乐。”


    樗萤摸了摸垂落在锁骨之间的戒指。戒指很凉,冰得她一个激灵。


    她立马抱住中也,他好温暖,像一只大号的熊宝宝。


    “咱们回家去吧。”她道。


    这儿离家不远,中也背着樗萤慢慢走路回去。


    月影婆娑,清风徐来,樗萤一边哼歌,一边从花束里挑出最好看的花,簪在中也耳边。


    “男人戴花像什么样子。”中也道。


    有的男人不乐意戴花,却始终用着老婆给的小樱桃发绳。


    他不说则已,一说,樗萤又给他戴了一朵。


    樗萤悄悄解下项链,就着月光看中也给的戒指,然后将戒指套在了左手无名指上。


    不大不小,非常契合。


    她不由笑了,可上扬的嘴角很快下撇,她捂住脸。


    “怎么了?”中也感官敏锐。


    “没怎么呀。”樗萤抹抹眼睛,枕在他肩头,“我觉得好幸福。”


    中也的肩背变得真宽阔,像江海浮沉里一叶安稳的小舟,长夜横流,樗萤渐渐起了困意:“我想睡了,到家叫醒我。”


    中也似乎说了好,又似乎没说,她不能分辨,因为已沉沉地坠入梦中。


    梦里诞生了一个新的她。


    妈妈温暖的脸碰着她的脸:“真好,我的宝贝。”


    “樗树开花了,就叫樗萤吧?”


    “快高长大……”


    她果然平平安安地生长起来,没有生病,没有失去家人,头发长长了,墙上的身高尺标注越来越往上,入学念书,过着普通的生活。


    某个普通的清晨她打碎了镜子,从破碎的镜子里看见破碎的自己,被告知一切都是假,于是她被吸入镜子里从头来过,在灌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遭遇死神的追赶,旋身翻进异世界。


    所有光怪陆离的过往在她脚下倒带。


    她不断前行,穿越夏日深山,翻过高专天台,被战国妖风刮到那个被当做礼物赠送给她的星球,又滑落进桑古奈姆的永夜,一直来到擂钵街。


    下雨了。


    樗萤仰头,没看见天,看见许多只属于不同人的流泪的眼睛。


    每一颗眼泪落下来变成一滴雨,雨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积水没过膝盖、腰腹、肩胛,终于淹没了她的嘴、她的眼,她奋力将手高举,在救援到来之前窒息。


    樗萤猝然惊醒,仰身坐起。


    她坐在床上,窗外已是第二天的太阳。


    她心跳得厉害,呆呆移动视线,瞧见一张库洛牌躺在被面,上头写着【梦】。


    房门开了,中也进来。


    樗萤瞧着他。


    半晌,她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那枚戒指,轻声道:“我今天不想上学了。”


    第184章 就算能让这场大雨颠倒。


    中也没有说话。


    他或许也没能做个好梦,脸十分白,幽灵似的飘到床边,揭开被子躺进来,和她挤到一块儿。


    樗萤钻到他怀里,被他身上腾腾的热气覆盖,耳朵贴在他胸膛,听见激越的心跳声。


    她想抬头看看中也的脸,这时中也收拢双臂,缠住了她。


    他抱她抱得很紧,手掌护在她脑后,手指与她的长发纠缠,等到她无限贴近,他轻轻亲着她的发顶,嗅她身上的味道。


    他还摸了摸她的脸,检查她有没有哭。


    樗萤本来没有要哭,做了那么令人难受的梦她都不打算哭的,可是中也做完那个动作她就想哭了,吸吸鼻子,闷头往他锁骨上咬了一口,挺用力,跟每次咬他时一样——她不用在他面前收着情绪,而且他也很耐咬。


    咬完之后,樗萤还是掉了眼泪,并把眼泪全部擦在中也的衣服上。


    库洛牌【梦】寄生在她的梦里,给的指示很明显,她要走了。


    中也轻抚她的背脊替她顺气,等她哭声渐收,他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学校帮她请假:“你好……是,家里有事……谢谢老师。”


    一通电话打完,樗萤已经睡了回去。


    中也又亲亲她。


    他的脉搏没有因为她的平静而平静,反倒越来越快、越来越紧,确认她确实熟睡,他放开她,坐起到一边,终于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身似筛糠,久久难止。


    樗萤的回笼觉不长,睡醒之后,中也带她出去玩。


    “你今天不上班吗?”她问。


    中也把她放到机车后座,帮她戴好头盔:“不上。”


    他带她去看海。


    在擂钵街的时候他就常常带她去看海,反倒是工作之后去得少了,时间总不够用。


    那时候樗萤老爱缠他用重力捕鱼捞贝壳给她看,鱼从海里飞出,她摸一摸它们湿湿的鳞片和鱼鳍,又把它们放回去。


    樗萤玩沙子堆城堡,遇上小孩儿在旁边也玩,干脆比起赛来。小孩子堆的城堡到三层就坍塌,樗萤堆的城堡快一米八却始终屹立不倒,小朋友哭着跑走了,樗萤大笑出声,转身跟偷偷用重力帮她作弊的重力使要奖品。


    然后中也会带她去买糖。


    “明天还要来。”樗萤吃着糖,双眼闪亮,拿起中也的手和他拉钩,“明天我还要和你一起来。”


    “嗯,来。”中也不假思索。


    第二天到海边,樗萤就不一定搭理他了,她自己一个人有好多好玩的,拿海草把贝壳串成项链,挖四通八达的水渠,慢悠悠地放风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亦乐乎。


    中也则什么都不做,只守在旁边看她。


    他看风怎样轻巧地把她的头发拂到耳后,看她认真做贝壳项链时微微抿起的嘴。挖水渠弄得满手沙子,她偶尔露出嫌弃的表情,风筝线不慎弄断,她不急着追,改为观察风筝究竟能乘风飞多远。


    他这么看上一天都不觉得腻,他喜欢看她。


    他喜欢她。


    今天,樗萤没有看重力钓鱼,也没有自己玩,她枕着中也的肩膀看海,一直看到海水变蓝。


    然后他们还是去买糖。


    “瞧,中也头发的颜色。”零食店外,樗萤拈着橘子糖对光,剔透的糖顿时变成一颗光彩焕发的宝石。


    她又拿起一颗海盐味的糖:“这是中也眼睛的颜色。”


    她把中也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吃掉了。还有好多好多味道,五彩缤纷的颜色,她一下子全塞进嘴巴。


    中也不过分了下神,回过头来老婆已经将糖塞得满嘴都是,鼓成松鼠脸颊。


    他很无语:“会噎到。”遂捏住樗萤的脸,让她把糖全吐在他手心。


    樗萤嘻嘻地发笑,用线将透明糖纸从中间一扎,扎出一只蝴蝶,放在中也手里。


    中也想将糖纸蝴蝶握住,不巧这时起了风,蝴蝶太轻,他还没来得及对它施加重力,它就轻易从他指间逃逸,打着旋儿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很快看不见了。


    中也没有去追那蝴蝶,退回来抓住了樗萤的手。


    他有点用力,胳膊紧绷,樗萤劝慰地拍拍他:“我再给你做一个嘛。”


    难道是因为她给他重新做了好多个蝴蝶?晚上的时候,不用她说,中也居然自己乖乖地扯开被子,又和她躺在一个被窝里。


    他身上香香的,用了和她一样的沐浴乳,她很喜欢,凑过去在他脖子上亲了一口。


    中也的脖子很快变得跟煮熟的虾一样红。


    他隔着被子拍了拍樗萤,道:“明天再请一天假,不上学,我带你出去。”


    樗萤没意见,只是有点好奇:“那你明天也还是不上班吗?”


    “嗯。”中也道。


    “mafia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我有假期。”


    樗萤欣然同意,并不问中也明天不上班要带她出去做什么,照旧拱到他怀里,慢慢睡去。


    中也没有睡,守着樗萤到天明。


    翌日,中也带着樗萤去见了个人,樗萤见到对方,“咦”出声,随即在人家的地盘逛开了,一屁股坐上人家的工作专用椅,拿人家的听诊器去听中也的心,跟回自己家没两样。


    “哥哥这里还有注射器,可以给中也打针哦。”医生笑眯眯道。


    樗萤不要打针,听着中也的心跳很稳健有力,便摘下听诊器,问中也:“要见哥哥在‘旧世界’就可以见,怎么到这儿来?”


    这里是医生的工作地,充满了消毒水味,她不太喜欢。


    中也道:“他没空去‘旧世界’。”


    樗萤伸着脖子瞧了瞧,左边没有病患,右边也没有病患,医生还在给他自己摘点滴管,不知道怎么来的没空。


    中也手机响,他接起电话走出去。


    医生打完点滴之后一步三喘的状况似乎好多了,他接过樗萤不玩儿了的听诊器,替她听听心音、肺音:“上次开的药有没有吃?”


    樗萤摇头。


    医生道:“来都来了,要不要做个体检?”


    樗萤还是摇头。


    “萤萤害怕看病吗?”医生很耐心。


    樗萤拿起一支圆珠笔,“嗒”,按出笔尖,第三次摇头:“萤萤看够了,不想看。”又“嗒”地把笔尖按没,“而且萤萤现在很开心,一切都好,不用再看了。哥哥,你那个血管的模型借我玩。”


    医生神色几转,把模型给了她,还给她一包巧克力,不再深入刚才的话题。


    良久,中也从外面回来,瞧见樗萤趴在桌上拼一个假肺,医生从旁指点着。


    觉察他的脚步,医生抬起视线,微不可察地对他摇了摇头,无声地道:“算了,不要勉强。”


    这天剩下的时间里,中也一直很沉默。


    第三天,中也还是放假。


    俩人不到外边玩,也不要见什么人,中也在厨房围着围裙做一道酱爆牛肉。


    他的厨艺算不得很好,但樗萤很喜欢吃他做的饭,饭菜装成满满一大碗,樗萤每次都吃不完,他会把她吃剩的全部解决掉。


    酱爆牛肉是樗萤提出要吃的,他没做过,姑且照着她形容的做法去烧。


    牛肉本来很嫩,烧得有点老了,配菜倒不错,彩椒洋葱红的红、绿的绿、紫的紫,颜色鲜亮,令人食指大动。


    樗萤吃了一口,抬头看他。


    中也抬眉:“不好吃?”


    樗萤看他眼睛里的红血丝、暗沉的下眼睑。这两天他肉眼可见地没休息好,她问起,他却说没事。


    “好吃。”樗萤努力往嘴里扒菜。


    但中也实在做太多了,她吃到撑也没能吃完,只好扬言要留到下一顿。


    中也熟练地拿过她的碗:“留到下顿不新鲜,我再给你做。”


    他吃完第一口,顿时明白樗萤刚才停顿的缘由——没放盐。


    “我今天不高兴吃盐。”樗萤给他打圆场。


    竹制的筷子在中也手里快要断成两截。糟糕的情绪在他心里翻江倒海,竟然会伤人,戳得他心里千疮百孔。


    他又有点发抖,不想吓到樗萤,很好地控制住了,竹筷也得以保全全身。


    中也放下筷子,轻轻道:“我下次放。”


    樗萤觉得他这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熟,心里忽然一酸。


    爸爸从医生口中得知她终身不治,又要装作无事发生时,大概也是这个样子。


    那时他早已失去妻子,对和妻子唯一的结晶爱得如珠如宝,然而天不假年,最终连女儿也没能留住,还要提前好久预知女儿的死亡。


    后来樗萤常常会想,她如果“咻”一下没掉,可能更好。漫长的告别是一种酷刑,于人于己都是折磨。


    她不曾设想这酷刑也要降临到中也身上,她明明什么都没说。


    她看着中也,不由惶惑:“你……”


    忽然外头风声大作,下起雨来,顷刻间成瓢泼之势。


    “你等的雨。”中也的声音在狂风乱雨里格外清晰,“等不到的话,会怎么样?”


    “一定会等到啊。”樗萤轻声道。


    雨和命运一样,总是迎面而来无法闪避。


    “如果等不到呢?”中也执拗地。


    似乎要应他的话,坏天气一瞬间又偃旗息鼓,风走了,雨也飞快小下去。


    樗萤捕捉到一丝微弱的牌的气息,顾不得答中也话,跑出门去找牌,却晚了一步。


    雨完全停了,地上横流着大滩无用的积水,牌又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樗萤站在阳台往下瞧,像一个刚提款就丢了钱的人。


    中也跟着出来,同她站在一起往下看。


    他弹动手指,地面积水涌动,分离成数以万计的小水珠。


    这庞大的族群开始漂浮,缓慢上升,悬在每一寸空气里,直至将樗萤的视线覆盖,直至将他们二人完全包围。


    逆流而上的雨滴刮擦过樗萤的眼,从她睫毛上脱离,像倒流的泪。


    天光被水滴折射成粼粼波光,一时水光闪烁,绚烂无比。


    樗萤从没见过往天上飞的雨,不自觉屏住呼吸,定在那儿动弹不得,中也便趁这时候抱住她。


    “别等雨了。”他将脸埋进她的黑发里,祈求着,“……别离开我。”


    第185章 你喜不喜欢这个故事呢?


    “又下雨。”


    校门外,两个黑衣人等在车里,隔着朦胧雨幕守望着学生出来的方向。


    离放学时间还有一会儿,他们不时闲话。


    “可不是嘛,最近没有哪天是不下雨的,往年这个时候也没见这样,真古怪。”


    “再这样下去人都发霉。”黑衣人甲随口抱怨,掏出烟,想起等会儿要坐车上的人,又默默把烟揣回兜里。


    “不过,说起古怪。”他道,“中也最近也是有点怪。”


    “有吗?”黑衣人乙是新来的,正拎起一只食品袋子确认里头小饼干的状态。饼干依然鲜香酥脆,他顿时十分满意。


    甲道:“他不是……”


    放学铃声在这时响起,两人立马停止话头,开车门出去,撑着伞在雨里等。


    少女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向外涌动的人流中。


    樗萤在打电话。中也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有些失真,他慢慢地和她说着话,她慢慢地回复,一抬眼瞧见等在那儿的黑衣人,她就笑了:“来了个新的哥哥。”


    上车之后,樗萤对中也道:“我挂电话了哦。”才摘下耳机,享用起黑衣人专程买给她的小饼干。


    “电话里是中也吗?”黑衣人乙道。


    樗萤咬一口饼:“嗯。”


    乙小心翼翼用余光打量着樗萤,感慨果然如传闻一样是明珠般的美丽,正沉醉着,冷不防樗萤抬起眼来,一下子望进他的眼里。


    糟糕,对视的时候更招架不住……那双眼睛会夺人心魄。


    乙作为老练的保镖竟也有些做贼心虚,打磕巴道:“马上要见面了还聊天,你们感情真好。”


    黑衣人甲闻言侧目。


    樗萤觉得他说得有理,奖励他一个饼干:“可不是嘛。”


    车子驶入商区,停在一家珠宝店的后门时,已经停雨。这地儿看着平平无奇,却是中也工作的据点,严禁擅闯。


    把樗萤送到这里,黑衣人使命达成,乙拉开车门,正要打电话摇人来接,忽然迎面来风,空地上闪现出重力使的身影。


    “吓人一跳!……”乙心想。或许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见真人的缘故,中也比他印象中沉稳了不少。


    中也盯住车里的樗萤,朝她伸出手。


    他想牵她来着,不过手里只被塞了书包。樗萤跳下车,越过他的手掌,直接抱他。


    少女柔软的身子撞进怀里。她的头发湿润润的,沾了雨汽,他脸颊也湿润润的,是樗萤悄悄亲了一口。


    中也抿住唇,抬手环住樗萤,朝黑衣人点头致意:“多谢。”遂牵着老婆往店里去。


    “好怀念年轻时候……”乙感慨。没听甲应声,抬头望去,却见甲眉头深蹙,“怎么了?”


    “中也真的有点不对劲。”甲道。


    “哪里不对?”


    “他越来越离不开樗萤,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她,实在走不开,也要特地跟boss申请把她放到身边,从前并不这样。”


    “这……也能理解,你谈恋爱你也会的。”


    甲摇头:“你有没有见过快掉下悬崖的人?为了活命,哪怕只有一根稻草也会紧紧抓在手里。樗萤现在就很像中也的救命稻草。”


    “为什么?”乙道,“难道他们快分开了吗?”


    珠宝店密室里,樗萤从书包拿出课本,开始写作业。


    中也在她旁边坐着盯监控屏幕,偶尔有电话,他就起身到一旁压低声音讲。


    樗萤快写完作业的时候,密室的门被敲响,中也开门拿回一个外卖袋,从里头取了泡芙给樗萤当点心:“晚饭等回家再做。”


    其实不久前在车上已经吃过黑衣人给的饼干了就是说。不过谁能拒绝在学习之后来个甜甜的泡芙。


    樗萤捏住泡芙一分为二,递给中也一半,中也摇头不吃,她于是心安理得地独享,大吃一口,窜出的奶油沾在鼻尖。


    中也抬手揩走奶油,放在唇边抿掉。


    等到下班时间,重力使和老婆的身影会从密室转移到他们小小的家。


    中也给樗萤做饭,饭后陪她出去散步,晚上睡在一个床,第二天送樗萤到学校门口,并且在学校里安排了mafia的人掌握樗萤的行踪,每天如此。


    正如黑衣人说的,他紧紧攥她在手心,像拉着风筝线,不肯松开一点儿,生怕一松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梦】牌带来的预知梦不止作用在樗萤一个人身上,它同样惠顾了中也。


    中也于是得知樗萤即将离去的真相:找到牌,樗萤就会回到她的世界,回去之后,她会死。


    他不想回忆那一刻的心情,但贯彻着从那一刻开始的决定。


    他不愿意放樗萤走。


    他绝不让她死,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樗萤不太明白中也坚持的底气在哪里,直到又一个雨夜,她被嘈杂的雨声吵醒,拉开夜灯,发现中也没睡,坐在床边当雕塑。


    她披着被子爬到中也怀里,他身上素来火热,那会儿却像泡过冷水一样冰凉,凉得她打寒战,他连忙拉扯被子将她包好。


    一丝熟悉的波动从中也举动间泄露,叫樗萤发现了端倪。


    她抬手按在中也心口,怔怔,去捕捉中也的眼:“【雨】牌……在你这里?”


    中也神色平静:“是。”


    “什么时候的事?”


    “梦到你要走那天开始,它就在了。”


    很难说这是一种怎样*的因缘际会,那天樗萤的梦里下了雨,【雨】牌原本随着雨水流向樗萤,却因为预知梦有两个,失误流到了中也那里。


    库洛牌如果能说话,此时此刻大概在大声呼救,因为它发现进了中也的身体之后就再也没办法逃离。


    中也的异能力还有这种作用,樗萤惊诧不已。


    后来她把这事儿告诉医生,医生思忖片刻,笑道:“做到这种事的,也许不是中也的能力,而是他的执念呢。”


    樗萤咀嚼着“执念”二字,心中酸楚:“执念比魔法更加强大吗?”


    医生道:“人类的执念曾经缔造出许多医学无法解释的奇迹,魔法奈何不了它,我想也不出奇。”


    中也的逻辑很简单。他不放牌走,牌就到不了樗萤手里,樗萤走不了,她就不会死。


    “我们试一试。”他请求她,“好吗?”


    樗萤望着他流眼泪。


    中也的眼睛比她的还要红,却流不出泪。


    很久很久以后,樗萤点头:“好,试试。”


    中也将她的手抓握在手心,额头抵上来,一直这么握着,不愿意放开。


    压抑的情绪在他心头盘桓不去,横滨最近于是常常多雨。


    “打起精神来,笑一笑嘛。”樗萤道。


    她比中也乐观,跟他作了约定之后便恢复正常生活,好好上学,好好吃饭,瞧见中也苦大仇深的表情很不满意,过去帮他上提嘴角。


    “跟我讲讲你那个世界的事。”中也道。


    樗萤问:“你想从哪里听起?”


    中也想了想:“说说你的家人。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樗萤就给他讲她的妈妈和爸爸,外婆和外公,从她很小很小的时候讲起,一直讲到现在,她长大了。


    中也在听她讲故事的时候,神情会变得安宁而温和。


    【雨】牌在他体内无休止挣扎,带来刺骨的寒冷和疼痛。


    他那么强悍的一个人,没人能够在战场上打败他,但他开始常常感觉到一股濒死的恐怖蔓延全身。


    痛苦到极点时,中也趴在洗手台作呕,水龙头哗哗出水掩饰着他的狼狈,他面无血色地抬起头,从镜子里看见死神的脸。


    神道:“趁早妥协。”


    “绝不。”中也道。


    一切的不好受在想到樗萤时就好受多了。


    最近,樗萤喜欢在睡觉前给中也念一念故事书。


    她念《麦琪的礼物》,念完之后,伸手摸摸他的脸:“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他身上真是冷极了,比她还要冷,她心疼地钻过去抱住他。


    樗萤的体温传递过来,令中也意识到她确实真实地存在在他的世界,他能够伸手拥抱她,还能继续为她做好多事情,于是他完全忘记了所有的痛苦,只觉身在天堂。


    “喜欢。”他很配合地道。


    一个月过去,樗萤平安无事,死神再没出现,中也心存侥幸地想,或许他的坚持见效了,连神也拿那么无赖的招数没有办法。


    好久没见哥哥们,樗萤提出想去“旧世界”玩儿。


    一进台球吧,她就把中也撂在一旁,同又一次凑齐其他几个旗会成员讲话。


    “中也最近太黏萤萤了也。”阿呆鸟抱怨,“我带樗萤出去玩他都要跟着,你们说好好的来当什么电灯泡,就因为樗萤是他老婆吗?”


    公关官给樗萤讲了几个他在演出时遇到的趣事,医生在狂咳,钢琴家和冷血不大说话,不过坐得很近,听他们笑闹。


    恋人在,同伴在,中也难得松懈,闭上眼睛养神,一不小心竟睡了过去,片刻惊醒,台球吧十分安静,抬眼望去除他之外所有人不见踪影。


    中也瞬间心跳狂飙,“噌”地站了起来,这时袖子给轻轻扯了下,他才发现樗萤不声不响地坐在自己身边。


    “哥哥们有事,先回去了。”樗萤道。


    天还早,樗萤想再走走,中也锁了台球吧的门,陪她闲晃晃到小公园。


    樗萤在公园里荡秋千,冰淇淋车路过,中也给她买了一个三球的甜筒,她吃得很慢,慢悠悠咬掉最后一口甜筒尖尖时,太阳开始西沉了。


    中也低头在口袋里摸手帕,听见樗萤道:“中也,我想回家。”


    “行,现在回,我叫车。”中也道。


    “不。”樗萤道,“我想回我自己家,原来那个世界的。”


    中也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抬头,神情十分茫然。


    等他渐渐反应过来了,耳边泛起尖锐的鸣响,像心脏停跳时监控仪崩溃的声音。


    剧烈的耳鸣里,他还是听清了樗萤的话。


    樗萤滑下秋千,拉起他的手,轻声道:“你送我回家去吧。”


    第186章 这是她构想好的大结局。


    她尽可能把话说得轻而温柔,往脸上放一点笑,假装今天天气真好,假装刚才的冰淇淋很好吃,摩挲摩挲中也的手背,又摸摸他的脸。


    中也一动不动,仿佛被打碎魂灵,只剩一具躯壳立在那儿。


    他手里的帕子落了,滑在地上,樗萤想捡,但他立马拉住她,她于是顺从地和他一起站在那里。


    秋千无风自动,嘎吱嘎吱摇晃起来。


    “你说过,不走的。”中也道。


    樗萤没有讲话。


    中也有些固执,还抱了一点点希望,重复:“你说过的。现在为什么?”


    樗萤慢慢吸一口气,道:“我反悔了。”


    中也眼里最后一点儿光便同那帕子一样坠落到底。他很冷,从没那么冷过,牙根打颤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强大的震波突然从二人立足之处荡开,地面剧烈震颤,所有物体都晃出了多重幻影。


    “地震!”


    路人惊叫,纷纷朝空地奔逃,小公园里外乱成一锅粥。


    但这一切与他有什么关系。


    树倒了一棵,接着是第二棵、第三棵,可能会砸过来,也可能不会。


    但这一切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巨大的罅隙在中也脚下炸裂,中也无动于衷,樗萤一把扯住他:“中也!”


    她的声音惊动他。他抬起眼,瞧见她惊惧的脸,如遭雷击,下一秒他们掉进罅隙,他将她圈进怀里。


    地比想象中深,两人混乱翻落好久才停下,周围一丝光也不见,黑得染缸一般。


    中也慌乱的气喘打破了最深深处的死寂。


    他紧张地检查樗萤,又想立马抱起她出去,手脚变得不是自己的,指东向西,不听使唤。


    樗萤握着他的手:“我没事!完全没碰到。”也紧张地往他身上摸索,“你呢?”


    中也觉得胸腔里有什么快要爆开,确认樗萤身上没有伤口之后,压抑的情绪不减反增,紧咬牙根,几乎要垂下泪,眼眶疼得发麻,却依然是一滴泪也出不来:“对不起,萤萤,都是我不好,我——”


    樗萤摸到他唇上,将他所有慌乱的道歉的话封缄:“你听我说。”


    中也不知道的时候,樗萤和死神有过一段对话。


    神特地挑了清净的地方、选在天气最舒适的时候,也收起了随身携带的大镰刀,和她像朋友一样并肩而坐,一切都尽可能地让她舒服一点儿。


    “人之将死”几个字有魔力,无论谁遇上都会不自觉地温柔小心起来,神也不能免俗。


    “你那小男朋友够努力,亏他想出那种办法给你钻空子。”


    樗萤道:“他非常辛苦。”


    “所以你很配合他,不是吗?”神道,“我很担心。”


    樗萤道:“担心受罚吗?”


    这一连串故事从失误弄丢了库洛牌开始,注定要以收回所有的牌为善终。偏偏散佚的最后一张牌卡顿在中也那儿。


    “受罚?老实说就算回收了全部丢失的牌,我的工作总还是有纰漏,责罚难免,轻一点和重一点的区别而已。我担心的是你。”神道。


    他知道樗萤心里或多或少存了和中也一样的侥幸,对中也他不打算共情,对樗萤却不免有些许怜悯。


    “记不记得开启时空隧道之前我和你说过,每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所以我们有机会补救已经形成的错误,赶在带你离开之前把牌还回去。”


    “记得。”樗萤道。


    “樗萤,这个世界的时间是比现世走得慢些,但也快同步到你从现世出发那天的时间节点了。”死神斟酌着词句,却发现无论怎么样也没办法改变真相的残酷,只好照实说来,“人的大限到了无法逆转,这意味着你继续困在这个世界,就会在这个世界死掉。”


    他叹了口气:“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


    樗萤不出声了。


    她低下头去,别在耳后的长发滑下来遮住侧脸,死神望不见她的表情,只望见透明的泪珠子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死神对她的眼泪无能为力,他同样选择沉默。


    “我不明白,大叔。”樗萤转过头来,悲哀地望着他,“我才十六岁,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该死的是我?”


    死神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好。人活一世,出身、地位、样貌都能改,生老病死改不了。婴孩会无辜夭折,恶人却长命百岁,天道是个随机数,从来就不讲公平。


    他只能避开她的视线:“抱歉。”


    樗萤又低下头:“中也怎么办呢?我的中也好可怜。”


    她现在每次抱中也都像在抱一个大冰块。他极力压抑了,她依然能感觉到他的颤抖。他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要保护她,还要为组织卖命,敲骨吸髓地去维持生活的表面平稳,用尽全力去留住她的命,换来的结果是她会死在他面前。


    一点、一点点希望都没有,血汗流光,徒劳无功。


    “他别无选择。”死神道,“一开始就是错的。”


    “你听我说哦,中也。”黑暗里,樗萤轻轻道,“死神大叔告诉我,回到现世,我就可以活下来。”


    中也还在颤抖:“可是【梦】不是这样说的。”


    “梦是相反的嘛。”


    樗萤抱住他,将脸埋在他心口:“我想活,中也。”


    她说了百分之百的谎言,却比谁都清楚这会是一个永不失败的魔咒。


    假装她回到另一个世界就能健康快乐活下去,和中也自愿受折磨一样,这是她最后能给他的,“麦琪的礼物”。


    樗萤揪住中也的衣服,感受着他慢慢停止了颤抖、随之变得十分僵硬的身躯,重申:“我想活。”


    中也闻到了从喉头涌上来的血腥味。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让时间在此刻静止。


    然而时间并没能静止。良久,他也在黑暗中轻轻地道:“我要你活。我放你走。”


    中也带樗萤去看最后一次海。


    午后阳光晴好,海水碧蓝,风也柔和,正是约会的好时候。


    樗萤穿着特别漂亮的白裙子,和中也一起坐在沙滩上,海鸟从头顶飞过,她想,要是能摸一摸鸟的翅膀多好。


    心想事成,下一秒居然就有一只海鸟漂移到跟前,她立马伸手去摸人家的翅膀,转眼瞧见那只鸟惊恐的眼神,明白了怎么回事,噗嗤一声笑出来,对中也道:“我们可真坏。”


    海鸟重获自由后飞得无影无踪。


    “你那里也有像这样的鸟吗?”中也问。


    樗萤道:“有啊。”


    “这里的钱……带到你那儿,能不能用?”


    “可以,银行互通,随取随用。”樗萤伸出手来,“你的卡给我。”


    中也给了她所有能取出钱的卡。


    “我家里也很有钱哦。”樗萤道,“如果卡里的钱没动,就说明我在家里过得很不错,你不要担心我。”


    “从这里学的知识,在你那也能用上吗?”


    “也许吧,不过我也可以重新再学嘛。”


    中也沉默须臾,望向远方,海水正在吞噬地平线。“遇到合适的伴侣,你也可以重新……”他说不下去了。


    樗萤再给他讲一个故事。《麦琪的礼物》已经完结,她给他讲他俩的故事:“萤萤回家之后,中也一开始不太习惯,总是想萤萤,后来他不那么想念了,继续好好地过日子。”


    这是她构想好的大结局。


    樗萤扭过中也的脸,要他看着她:“妈妈走的时候,我和爸爸也难过到没办法生活,后来还是过下去了。人活着就是向前看,时间会治愈一切,你要相信。”


    她眷恋地扫视着他的眉、眼、鼻、唇,刻在心里,然后道:“忘了我也没关系。”


    “我做不到。”中也道。


    “忘了我吧。”


    “我做不到。”


    “你就忘了……”樗萤说不出话了。


    她看见中也的眼睛又一次变得很红很红,红得仿佛会渗出血来。


    这一次,眼泪终于从他的眼眶中坠落,落在她手心,变成库洛牌【雨】。


    眼泪并没有停。


    樗萤给中也擦擦脸,蘸了他的眼泪放到嘴里尝,苦得很。


    很久之后,中也自己擦掉了所有的眼泪。


    樗萤渐渐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困倦,她将脑袋枕在中也的肩头,打起呵欠。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拿石头打了你。是不是很疼?”中也道。


    哪里有打?只是轻轻地碰到一下。她拿出一成的演技来装痛,那么拙劣都把他唬得不行。


    樗萤从口袋里掏出中也送给她的戒指。她时时摩挲,戒圈变得十分温润。


    又听中也道:“后来你离开擂钵街,我没有马上去找你,你一定很害怕。”


    其实她那时候在外头玩得超开心。


    樗萤没有戴上戒指,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


    起风了。


    中也还想到他从擂钵街“死亡”之后樗萤吃的那些苦。


    他想继续说,忽然听见樗萤道:“真的好喜欢你,中也。”


    中也扭头,樗萤碎散在风中,他没来得及看见。


    只剩他一个人,和无尽的海。


    夏天过去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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