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很愿意做她的下任老公。
天呐,要打贵族,大家都万分紧张,毕竟贵族超难打的。
一片紧张之中,樗萤捧着一个小碗在喝牛奶。
作为帝鬼军编外人员,她没有被交付任何任务,亦不被寄予期待,大家想不通为什么红莲要让她随军,但既然她自己也愿意,只好叮嘱她乖乖待在后方,否则被吸血鬼看见,一定给抓走。
“没关系。”樗萤道,“被抓走就能看见我老公了。”
她喝牛奶喝得饱足,小脸上洋溢着明媚的满意和期待。
听见这话的人心中不由自主生出怜惜来。想她这样天真,老公落进吸血鬼手里说不定已经不在了……呜呜!好心酸!
心酸之余,他们很愿意做樗萤的下一任老公。
樗萤跟着军队来到了市役所,据说这里是克罗利的据点。
不难猜想贵族的下落便是费里德给红莲的情报之一,始祖是血族的中坚力量,若非上位者,怎么能够轻易知道其他上位者的坐标。
费里德够狠的,明面上跟克罗利哥俩好,一转头就把哥们卖给了敌方。
樗萤所在的这一小支军队要跟另外一支小队会合。
他们没有花太多力气就碰上了头,另一支小队的指挥官是个银发蓝瞳的美青年,比红莲高两级,樗萤听士兵们称他少校,红莲叫他深夜。
帝鬼军好像总喜欢反着来,标榜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却身着黑暗的颜色;这个的长官名为深夜,可从发色到长相都那么明亮,真是有趣。
樗萤短暂欣赏了一下指挥官的美貌。
她看过来,那全名为柊深夜的指挥官很难不在乌泱泱的士兵中注意到她,微微一笑,转头对红莲道:“你的队里怎么多了这么个人物?”
“她存在自然有她的理由。”红莲道。
樗萤比任何人都更知道她现身于此的理由。她欣喜地在人群中捕捉到了库洛牌的气息,赶紧寻去。
穿行在队伍中,每一个人都情不自禁要看她两眼。
“所以存在的理由就是扰乱军心吗?”深夜玩笑道。
他转而收起笑意,与红莲部署起了作战计划。
在克罗利之前,帝鬼军已经杀灭过贵族,两位指挥官却并未因此托大,打算给这位始祖来一场始料未及的偷袭。
根据情报,市役所里除了贵族,还有不少吸血鬼。
“擒贼先擒王,这附近有高楼,先让弓箭手和狙击手找出克罗利的位置。”红莲道,“能一举击毙更好。”
“我的人负责包抄。”红莲道,“不管能不能伤到贵族,都要从高处制造混乱吸引地面的注意力,然后……”
他蓦地目光僵直地盯着高处,面露异色,继而高呼:“警戒——”
深夜几乎与红莲同时觉察异样,飞快转身去看位于自己身后的市役所,不由骇然。
只见那高高的市役所顶层不知何时站了个高大的身影。抓起望远镜看去,深红短披风在那雪白制服后猎猎翻飞,与低阶血族完全不同的精致装束……是贵族!
“是克罗利尤斯福德!”红莲断喝,“射杀他!”
弓箭手勉力从被敌人发现的惊惶里回神,弯弓瞄准,却随后恐惧地道:“人呢?人不见了!”
“喏,在这里。”克罗利在他背后道。
第十三始祖原本只是出来透透气。他知道据点周围围了一群小蚂蚁,没放在心上,也不打算主动攻击,人类倒不领情也不惜命,他就过来吓吓他们图个好玩。
面对大惊之后一拥而上的帝鬼军,克罗利想,真令人失望,他们不大好玩。
樗萤跟着库洛牌的气息找到了深夜队用来装载兵器的车子。
她很高兴,正想找个人开门,人自己就来了,呼啦一下围过来那么多,慌里慌张地从车里抢夺武器,樗萤躲得快才没被挤成肉饼。
“是贵族!”
“贵族来了!”
士兵呼喊着,奔走相告。
若非他们话里十足惶怒,真要以为来的是什么超级明星。
混乱中,那把附着着库洛牌的武器被什么人拿走,气息很快脱离了武器车,朝着克罗利所在的方向快速移动。
“等等!”樗萤道。
战斗可不是能等的事情,她的声音淹没在群情激奋里。
这跟钓鱼似的,把樗萤也钓往了战斗中心。
真琴忙中错眼瞥到樗萤,当即跳过来把她拉到一边:“你往后躲,别添乱!”
看他的表情,要表达的意思更多是“别让自己置身危险”吧,偏讲得这么硬邦邦。
在这个距离,樗萤已经能看见克罗利了。
第十三始祖的风采和胸肌不改,依然那样壮美,英挺无俦地往那儿一戳,很有点天神下凡的气度。
他被围攻,脸上仍是笑笑的,空手夺白刃夺了一个士兵手里的刀,低眉研究,叹道:“专门用来杀灭血族的武器?你们可真会做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克罗利扬手便是一刀,由那刀刃飞出的劲力劈头盖脸袭向朝他冲锋而来的一个女孩。
樗萤定睛看见那女孩火红的长马尾,认出是美十,这一刀下去美十怎么还有命在,她想也不想,伸手飞牌,在攻击打中之前给美十套了个盾。
“我可不止会添乱哦。”樗萤对真琴道。
透明的魔法盾牌替美十挡下致命一击,应声而碎,也成功地把克罗利的注意力从乌泱泱的帝鬼军转移到了樗萤这里。
隔着人与人与人,他一眼就瞄到了她。
在真琴的视角是很惊悚的,因为他居然看到克罗利对着这边微微一笑。
更惊悚的是,甚至没看清克罗利怎么动作,下一秒他就到了眼前——
他真高,高得仿佛能够遮天蔽日。隔着许多人,居然这么轻松无比地瞬移过来,而大家根本来不及反应。
克罗利要杀他们轻而易举。力量与速度远远凌驾于帝鬼军之上的怪物……
真琴不想抖,可面对巨大危险的身体本能令他握三叉戟的手在抖。
他调动全身力气挥动三叉戟去攻击克罗利,克罗利目不斜视,抬手弹开。
然后真琴发现,这个贵族的目标不是他,也不是帝鬼军里哪一个人,而是樗萤。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克罗利已经一伸手把樗萤抱了起来,如同罪恶的红龙捕获了公主。
“放开她!”真琴又惊又怒,提戟再战,周围的士兵们终于也在红莲“进攻!”的号令中回神,一拥而上围剿克罗利。
没有用。
克罗利得了樗萤,不再恋战,戴着黑皮革手套的大手在樗萤背后一护,令她更温顺地伏在他肩头,他一跃而起跳至高地,三两下就回了市役所大楼。
克罗利与樗萤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时全军哗然。
“那个吸血鬼抓走了樗萤!该死——”
“他在挑衅吗?”
“可恶!”真琴一拳砸在墙上,懊恨不已。
要是他动作再快一点,或者攻击再精准一点,樗萤就不会被抓走。
美十冲到真琴跟前,抬手要给他一拳:“鸣海军曹,你——”
但那拳头终究没有打下去,颓然放下。美十心里清楚,换做是她,未必能够反应得比真琴更快。
她狠狠咬着牙。心里更清楚,樗萤落进克罗利手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有去无回。吸血鬼那样凶残,而樗萤她又没有自保之力……
市役所大楼里,毫无自保之力的小公主樗萤正坐在凶残吸血鬼克罗利的办公椅上,眨着水汪汪的眼瞄来瞄去。
“克罗利大人,你的家庭条件不怎么好啊。”她瞧着显出陈旧之色来的墙壁。房间里的摆设过了时,所幸是干净的。
克罗利坐在办公椅上瞧着她,莞尔道:“这是我的据点,又不是我的家。”
乍然见到樗萤,他倒是颇为愉悦的。
他不是费里德,对樗萤没那么大的瘾,可当初专程为看她赶去桑古奈姆,又逗她玩了那么久,她对费里德张牙舞爪,在他面前却软绵可爱,离开桑古奈姆之后,他竟曾想过她。
次数不多,一念而过,这在克罗利已是不寻常。毕竟这世间绝大多数有趣的物事都已在漫长的年月里经历,时至今日,让他动念的根本一只手数遍。
“怎么,你投靠了帝鬼军?”克罗利道。
这太有趣了。看见樗萤待在敌方,还出手替他的敌人挡下攻击,他觉得真好玩。
“我只是去找东西的。”樗萤道,“不过他们对我很好很好的话,留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费里德知道你这么滑头吗?”
提起费里德樗萤就来气,把脸一鼓:“关他什么事。”
“那米迦尔知道你这么滑头吗?”
“他知道呀。”小仙女瞬间阴转晴,惬意地道,“如果我留在帝鬼军,我就要和米迦发展地下恋情。”
“你背着米迦尔偷跑出来的,是不是?”克罗利突然了悟。
“你怎么猜到?”樗萤好奇。
克罗利哈哈笑出声:“这不很明显吗?”
就米迦尔那个护妻如命的性子,他又讨厌帝鬼军,当着他的面让樗萤加入敌方不疯才怪。
“你猜,他现在得疯成什么样了?”克罗利道。
第152章 我是他最心爱的宝贝嘛。
“你才疯。”樗萤道。
在她面前说谁不好都可以,就是不能说米迦尔。
这么难伺候呢,克罗利心想。
他身居高位,又出奇强悍,没人会回护他,看樗萤和米迦尔两个崽崽互相护来护去倒别有一番意趣,他也就额外生出许多的耐心,微微笑道:“又生气了?”
办公室突然推门而入一个吸血鬼:“克罗利大人,帝鬼军在外面……”
吸血鬼随即咽声,震惊地瞧着那不知何时冒出的人类少女。
好家伙……想提醒始祖外头有人来着,哪知道敌军都渗透到始祖跟前了!
派、派的还是个贼好看的小姑娘!
吸血鬼随即更加震惊,因为他发现那少女正霸占着克罗利大人的位置。
而克罗利非但不生气,还笑吟吟递了大手去她跟前:“给你打一下。”哄孩子似的。
樗萤毫不客气,让动手就动手,在他掌心拍了一下。
拍完她心情又好起来,态度又甜软了,眼波也柔润了:“大人,你不错。”
比混蛋费里德好得多得多得多,哼。
克罗利听过许多奉承话,被人这么直白夸他“不错”还是头一次,忍俊不禁,又听樗萤道:“以后不准骂米迦了哦。”
他不由叹道:“我本来也没骂。”说完,不等樗萤反应,他倒很快地妥协,一摊手,“行,不说了。”
樗萤于是更满意了。
而那进来禀报情况的吸血鬼早已看呆,立在原地,十分怀疑克罗利给人夺舍,直到克罗利悠悠回头与他对视,那血瞳里仍是笑笑的,却笑得十分危险,他才悚然回神:“啊,啊,大人,外面……”
“我已经知道了。”克罗利道,“既然你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陪他们玩玩。”
他看向樗萤:“要找什么东西?让他们顺便拿回来给你。”
“不要。”樗萤道,“我自己会拿。”
要不是克罗利跑出来搞事,她早把牌拿到手,这儿吃喝玩乐一应俱无,她不愿意待,往地上一跳就要走。
樗萤忽然想起什么,掏出一张纸给克罗利。
克罗利展开,看见上面写着一些人名。
“这些人对我很好,别伤害她们。”樗萤道。
克罗利道:“我有什么好处?”
“我答应了费里德要给他喝血,到时候也给你喝。”樗萤毫不犹豫地又开出空头支票。
克罗利不置可否,双指夹着那份特赦名单扬了扬:“尽力。”
樗萤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克罗利的办公室里走了出去,拐弯,下楼,撞进许多双错愕的红眼睛里。
正在喝瓶装血和袋装血的吸血鬼们懵得很。
“是血里有毒,还是我真的看见一个人类小姑娘跑出来了?”
樗萤听见了,回答道:“血里有毒哦。”
他们于是确定她是真人,大喜过望,现成的小点心在跟前谁还嗑血包,扔下手里的袋子就要来咬她,被那个尾随樗萤出来的吸血鬼一手一个当头按倒。
“要死啊!”他道,“那是克罗利大人的人!”
“克罗利大人什么时候有女人了?我不信。”
一双手按不住数个头,窜出个瘦高个儿,嚣张地拦到樗萤跟前。
一凑近,他发现樗萤闻着是真的香,皮肤又嫩,长得又美,不由心旷神怡,舔着牙琢磨咬哪里。
樗萤不怕他,乌溜溜的眸子眨啊眨的,这让他更加兴奋,眼睛在她脖子上打转,转着转着盯住了她的项链……脸渐渐僵硬起来。
樗萤再抬眼看他时,他如遭电击,情不自禁后退两步。
“怎么了?”后头的吸血鬼问。
“她……”瘦高个手指着项链,微微颤抖,“她是费里德大人的……那个链坠是费里德大人的东西……”
费里德的位阶比克罗利高,隔得又远,但他们两个臭味相投,有什么好玩的坏事都要一起搞,所以克罗利手底下的卒子大多见过费里德,也见过他耳朵上红闪闪的耳坠子,不会认错。
死了,这次真的死了,大祸。樗萤连费里德的耳坠都敢拆来当链坠,拆他们的头岂不是易如反掌。
瘦高个越说越抖,越抖越说,樗萤看不下去,告诉他:“我跟费里德又没有关系。”
“是吗?”瘦高个立马停止了抖动,刚想松口气,又听樗萤道:“我只跟米迦有关系。”
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米迦尔也挺出名的。翻遍全国血族,翻不出第二个米迦尔。
“女王身边那个米迦尔吗?”瘦高个道。
他心如死灰地看见樗萤点了头。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他又心如死灰地听见樗萤道:“我是他最爱的宝贝嘛。”
“……你能忘了我想咬你这回事吗?”
“不能哦。”
周围错愕的红眼睛变成了然的红眼睛,随即变成恭敬的红眼睛。
没有人敢咬樗萤了,她不是小点心,原来是货真价实的小祖宗,小祖宗现在要出门去,还要到帝鬼军中间去,好危险,大家默默拎起刀剑,护着樗萤出门。
外面的帝鬼军正准备打进来,双方蓦地打个照面,分外眼红,血族心想“该死的人类”,帝鬼军心想“该死的吸血鬼”,也不知道哪个先抄的家伙,一秒之后他们轰轰烈烈地打了起来,打得天昏地暗,烟尘滚滚。
滚滚烟尘里,樗萤张望着,不多时眼前一亮,在许多冒着荧光绿的弓箭里发现了最特殊的那一个。
那把弓不好控制,射出的箭也乱飞,飞向东飞向西,就是不往有人的地方飞。
弓箭手很苦恼:“什么玩意啊这么糟心,要不别打了都别打了!”
“是吧?”他听见一个甜甜女声道,一抬头,跟前站了个闪闪发光的少女。
弓箭手吓到,手里的弓更加不听使唤,竟活泛地狂扭,好似成妖,拼命往樗萤那儿去。
樗萤伸出手,弓箭手下意识把扭动的弓递给她,眼见弓在她手里变成了一张纸牌。
库洛牌【矢】。
这是一张可以用来射箭的牌。它是武器,可如此厌恶自己被用于战争,为此可以不要自由。
“是好牌呀。”樗萤捧着牌珍惜地道。
她将一把不知道哪儿拿来的匕首递给弓箭手:“喏,这个换给你用。”
弓箭手茫然地接过匕首,想说他不负责近战拿这个没用,还想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她躲远点为好。
这么多想说的没说出口,他先脸色大变——
雪白的影子无声又急迫地降在樗萤身后。
那是一个身法和容貌都绝艳的少年,更是个要命的吸血鬼。
弓箭手看到了吸血鬼少年的眼睛。
没见过那样漂亮的眼睛,也没见过那样可怕的眼睛。
少年浓烈的杀意透过视线钉住了他的呼吸,他动弹不得,讲不出话,仅剩的求生本能在颅内尖叫:不能动,尤其不能朝樗萤那儿动,否则马上会死。
少年旋即张开双臂箍住樗萤,狠厉得手都在颤抖。
樗萤要死了。弓箭手脑中一片灰白。咬断脖子死也好,吸干血而死也好,总之她是要比他先死了。
怎么办啊!
弓箭手眼泪都快掉下来,这时候他看见樗萤很开心地转过脸去,在那浑身煞气的美少年脸颊上香了一口。
第153章 惹得太过分就要亲一口。
樗萤超喜欢亲米迦尔。
他的脸又软又滑,干干净净,好亲得不得了。他自己也很喜欢被她亲,却从来不讲,每次被她抱了轻轻啄脸,他都憋在心里,睫毛狂颤,要不是变成吸血鬼以后不会脸红,早就红得耳根滴血。
米迦尔越这样,樗萤越要玩他。恶霸似的把他堵坐在椅子不让走,趴在他身上问“可不可以啵啵”。
米迦尔侧过脸望着别处,一双手倒是很诚实地将她揽好,免得她掉下去。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嘛。”樗萤缠着道。
米迦尔敌她不过,点头低声道:“嗯。”
樗萤兴致勃勃:“亲哪里?”
她点点他的左边脸,又点点他的右边脸,一定要他选一个。
米迦尔觉得被樗萤点到的左边脸好热,右边脸也好热,她这么软绵绵趴在他怀里,他整个身体都热得不得了,脑仁鼓鼓地涨着,没办法思考,胡乱说了“左边”。
说完,他乖乖耷着眼睑,等樗萤在他脸上亲一口之后下去。
但樗萤没有动。
米迦尔等了又等,樗萤还是不动,他抬眼看她,见她抿着食指,一双眼水润润地凝着他。
米迦尔有点迷茫,眼里蒙了一层雾,肢体也不那么紧绷了,问:“怎么?”
“我想了想,还是不要了。”樗萤忽然很正义,“你不喜欢,怎么能勉强你呢?”
米迦尔缓慢地眨眼,眨一下,再眨一下,终于回味出樗萤说的什么。
他想反驳来着,说不惯“我要”“不勉强”这种话,又闭上嘴。
樗萤一见这样,就要下去,没下成——米迦尔收紧胳膊,将她抱牢,声音高了一点:“没有勉强。”
他对她妥协了,也是对自己妥协,剖白道:“我……我喜欢。”
“喜欢什么?”樗萤道。
“喜欢你亲我。”米迦尔道。
樗萤心满意足地得了这个答案,觉得自己真像带坏乖孩子,不由吃吃地笑起来。
米迦尔见她笑,先是微赧,渐渐地被她感染,眉峰一软,也流露出一点笑意。
樗萤就爱他笑,凑上来在他眉心啵一口,道:“好喜欢你,米迦。”
人是很诚实的动物,喜欢才会想抱想亲,这招对米迦尔太管用,每次她惹他惹得快过了分的时候,亲一口就是了。
这次也一样。
弓箭手被米迦尔吓得要死,樗萤可一秒钟都没有害怕,米迦尔挨近时她甚至不用回头检验,一感觉就知道是他。
才两三天不见,她已经很想他,那天没当面跟他打招呼就走了,他一定很担心。
樗萤赶紧给米迦尔呼噜呼噜毛,高高兴兴地叫“老公”。
可是米迦尔这次好像应激得比较厉害,抱她抱得前所未有地用力,甚至箍得她有点疼。
她的亲近非但没有让他放松,反而令他更紧绷了。
如果肌肤相亲便能骨血相融,樗萤毫不怀疑米迦尔会跟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捏在一处。
“米迦?”樗萤道。
她想转身好好看看他的表情,忽然听见破空之声,一支利箭射了过来,直取米迦尔背心。
“可恶的吸血鬼,放开她!”帝鬼军里剑拔弩张。
他们中许多人都把樗萤认了出来,先时眼睁睁看着樗萤被克罗利掳走,胸中已充溢了许多怒气。樗萤大难不死,完整无损地从市役所跑了出来,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跑出来的,但他们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箭到了米迦尔身后,速度极快,米迦尔背后明明没长眼睛,但他一旋身,竟徒手握住了那箭。
吸血鬼少年的面容袒在众人眼前,有那么一瞬间,诸人视野同时一亮,谁也想不到这个准备劫掠樗萤的血族有着那样出彩的美貌。
美丽……但还是该杀!
何况米迦尔看了箭矢之后,原本已经很冷若冰霜的脸一下子变得那样可怕。
箭上不仅有鬼咒,还附了起爆符咒,要杀他事小,要是刚才引爆,一定会波及樗萤。
帝鬼军也知道会波及樗萤,所以他们没有引爆,单等将米迦尔一箭穿心之后带离了樗萤再爆。
他们的考量怎么会在米迦尔的考虑范围内,米迦尔终于肯放开樗萤,单手将那箭掷开,力道之大,箭矢疾驰入石三分,在远处爆炸。
他对樗萤道:“躲好,别看。”一跃而起,落到帝鬼军中,拔剑去杀射出刚才那箭的士兵。
米迦尔出剑奇快,剑吸取了他的血,通体泛红削铁如泥,剑芒削出去,士兵都要闭眼等死了,红莲及时赶到,用他的剑硬生生挡下了米迦尔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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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量对冲,弹出去好几个人。
“不得了啊。”红莲道。
他不比别人,很敏锐地觉察米迦尔对樗萤格外在意,但在意是米迦尔的事,杀吸血鬼是他红莲的事,他没有手软,反守为攻跟米迦尔打上了。
米迦尔的确凶悍,他才多大,又才成为血族几年,竟能跟帝鬼军精锐的头头打得有来有回。
红莲躲避不及,被米迦尔的剑锋伤了肩膀,冷笑一声再上,换了招数,使劲儿消耗米迦尔的力气。
吸血鬼走歪门邪道,米迦尔的剑要吸执剑者的血,耗得越久伤害越大。米迦尔在愤怒中坚持了挺久,但力气终究开始小下去。
樗萤看得很着急。
她早就开始着急了,红莲一出来她就急,坏人,说好不伤害米迦尔的,居然出尔反尔。
她要过去阻止红莲,被弓箭手拉住:“不能去!”
“你放开呀!”樗萤道。
弓箭手终于可以救到樗萤,说什么也不放手:“那里危险!”
“再不去我老公就危险了!”樗萤道。
弓箭手大惊:“红莲中佐不是有未婚妻了吗!”惊归惊,手还是抓得死死。
那头,米迦尔落了下风,红莲直接摇人,叫来五士开幻境,预备给米迦尔致命一击。
大雾弥漫,浓不见影,再不去就来不及了,樗萤反而冷静下来,拿出一张牌,对弓箭手道:“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弓箭手低头去看,那牌哗啦泼他一脸水,他心里一惊手上松懈,被樗萤挣开。
他再看,樗萤已经用【飞】牌飞起,不管不顾地往浓雾里去。
樗萤进来的时候,红莲正破雾而下砍米迦尔的背脊。
她扑过去护住米迦尔——反正剑也砍不了她。
然而她这样做跟直接杀米迦尔没什么两样,米迦尔一个激灵,不敢相信樗萤进来了,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立马转身反将樗萤抱进怀里。
随后“铛!”一声!响亮得掉耳朵,嗡嗡的余音直散播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战场忽然静下来。
浓雾散去,红莲挺拔地立着,看起来赢了,脸上却是咬牙的表情。
对面的雾也渐淡,天光照破,显出一个高挑的大美人。
美人银发赤瞳,只剩一只的红宝坠子在耳下轻轻曳着,怀里一边一个抱着米迦尔和樗萤,抱得轻松又稳当。
“欺负小朋友可不好啊。”费里德笑眯眯道。
第154章 我们快私奔吧,小王子。
他这样温柔,怀里的小朋友却并不买账。樗萤不要他,伸长手要米迦尔。
米迦尔同样很臭脸。费里德救他,是好的,但费里德抱他,还把他老婆也抱了,是大大的不行,他抬手要砍费里德的胳膊,费里德就松开了他。
米迦尔落地之后,把樗萤从费里德臂弯里夺了回去。
费里德看这对小鸳鸯抱在一起,樗萤在米迦尔颈下很依赖地蹭着,甜腻腻的,轮到他呢,她只给他气鼓鼓的一个眼神。
也还行,至少她瞪他的时候挺专注。
第七始祖莫名有种养着娇娇老婆,老婆却转头找了个小老公的感觉,他这个大老公保护他们,他们还不领情。
真难。费里德叹息着摇头。
现在市役所内外有了两个始祖。克罗利出来玩玩已经扰了一波军心,费里德跟红莲正面冲突,连剑都没拔就挡下红莲的杀招,红莲心知以两支小队的战力打两个始祖胜算全无,再一抬头,远处吸血鬼增援的飞机也要到了。
再不撤退,很快将退无可退。
红莲很有些懊恼,凶狠地看着费里德,这凶狠落在樗萤眼里,她觉得他演技好好,明明跟费里德一伙的,想刀费里德的眼神却可以做到那么真切。
果然跟千年狐狸玩的也是千年狐狸。
“五士!”红莲喝道。
他一声令下,比刚才那阵仗更大的烟雾轰轰烈烈铺盖过来,雾中钻出许多人影,帝鬼军人数凭空多了两三倍。
士兵呼喝着再度与吸血鬼战在一起,夹杂着密密实实的箭雨,场面一度十分激烈。
但并没有人来打费里德,也没有箭飞到他这边。
费里德微微一笑,不多时浓雾消散,那么多激战正酣的帝鬼军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远远地,车声渐去,他们就这么在费里德眼皮底下安全撤退了。
费里德收回视线,发现樗萤盯着他瞧。
“怎么?”他心情愉快地道。
樗萤道:“你这个内鬼。”
费里德被骂,顿时更愉快,笑容十分之灿烂:“话不可以乱讲,宝宝。”
又叫她宝宝,樗萤听了四下里张望,米迦尔问:“找什么?”
“找石头把他的嘴堵上!”
天上飒飒地下起了吸血鬼雨,一波又一波吸血鬼扬着纯白的衣袂飘落在地面。
他们真的很爱做脱裤子放屁的事,明明飞机就可以降落到地面,一定要用这样耍帅的方式下来。
樗萤一眼就看到脱裤子放屁最起劲的拉库斯,拽得二五八万,那范儿起得跟天神下凡一样。
拉库斯准确无误地降落在她跟前,一沾地就道:“你跑哪里去了?”
“我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管不着。”樗萤道。
“你——”拉库斯见了樗萤本来很高兴,被她一句话怼得心头窜起小火苗,“好像谁稀得管你一样!”
他转头对同样落下来的雷奈道:“我都跟你说了别惦记别惦记,惦记有什么用,她根本不领情!”
雷奈把樗萤从头看到脚,没看到哪里有伤,又见她能精神奕奕地跟拉库斯斗嘴,脸上淡淡。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跳下飞机之前,他在上头找了她多久,看到她好端端地站在眼前,他心里的大石落得又有多快。
雷奈看完了樗萤,连带着看一眼米迦尔。
米迦尔跟红莲打了一场,没有那么应激了,不过明显比之前黏人得多,吸血鬼大部队转移进市役所等待女王克鲁鲁的到来,他带樗萤一起进去,期间一直握着她的手。
樗萤要了干净的水和手帕,给米迦尔擦脸上、手上,米迦尔如诗如画的眉眼一润泽,越发鲜亮无匹。
他并不在意自己漂亮不漂亮,湛蓝的眼仁默默跟着樗萤转,樗萤站起来,他的眼就往上抬,樗萤坐在他面前,他便平视她。
樗萤起了玩心,伸出一根手指勾了米迦尔的目光,果然她手指转到哪里,他眼睛就跟到哪里。
这么乖呀。
她玩腻了预备放下手,这时候米迦尔伸手勾住她,问:“还要到别的地方去找牌吗?”
樗萤想了想:“如果要呢?”
“我跟你去。”米迦尔道。
“无论什么地方都跟我去*?”
“嗯。”
“讨厌的地方也跟我去?”
米迦尔道:“跟你一起,我没有讨厌的地方。”
实在不能再逗他了,樗萤眼泪汪汪地坐在米迦尔腿上,搂住他的脖子,小声道:“我错了。我不该偷偷跑到帝鬼军里,没提前告诉你。”
他被她吓得这么没有安全感了,呜呜呜!
米迦尔完全没有怪樗萤的意思,也没有太被吓到。他说哪里都愿意跟她去是真心的,有着他自己不为人知的考量。
她不在他身边,他疯了一样找她,痛恶这个世界如此之大,等他又一次回到她身边,他只觉得世界一下子变得那么小,那么是天涯是海角,她要去什么地方都无所谓了,去帝鬼军里也无所谓。
米迦尔没有把这话讲出来,抱紧樗萤,给她擦眼泪。
拉库斯坐在旁边,看他们两个看得眉头直皱。
他深觉自己一定有那么几分贱格在身上,明明樗萤爱跟他拌嘴,惹得他跳脚,他还是会不知不觉挨到她近旁,活像没见过女人一样。
拉库斯越想越气,越气越想,精致的脸拉得老长,猛然发觉樗萤窝在米迦尔怀里看他,他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坐在这里只是偶然。
“拉库斯哥哥。”樗萤道。
要死,她叫一句,他又愿意理她了。
拉库斯没好气地:“干什么!”
樗萤把手帕扔给他:“给我洗干净。”
就知道她叫他没好事,拉库斯红溜溜的眼睛提得老高,三分媚意都激跑,倒显出难得的少年意气。
他刚想说些什么话来气樗萤,旁边闷声不吭伸来一只手,雷奈已经拿着樗萤的手帕去洗。
还有人记得这位大哥从前到底多冷酷吗?拉库斯心有惴惴,想到底为什么要喜欢女生,又为什么要喜欢樗萤这个女生,被她卖了还帮数钱,给她叫一声哥哥,把自己都贴进去。
拉库斯每次心有惴惴都要抽离一下,免得步雷奈的后尘,他客观公正地对樗萤道:“你就折腾吧,折腾完米迦,还有个雷奈给你继续折腾。”
“我才不折腾米迦。”樗萤道。
“是吗?”拉库斯托腮,“你说没有就没有?你知道你不见了的时候,米迦急得什么样,他执意脱队去找你,腕骨都给费里德大人捏碎了。”
“你找死。”米迦尔道,蓝粼粼的眼厉得割肉。
说都说了还能怎样,但看米迦尔这个样子有几分可能真的会杀他,拉库斯举双手投了一下降。
樗萤立马抓起米迦尔的手来看,两只手手腕看起来都好好的,如玉如雪,米迦尔按下她,道:“当场长好了,并不……”
他想起她不喜欢他为宽人的心硬说不疼,改口道:“只有一点点痛。”
樗萤跳到地上,拔腿就走。
拉库斯想到始祖大人很快要倒大霉,不由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才笑两声,米迦尔出手如电扼住他的颈,把他从窗户扔了出去。
费里德跟克罗利在办公室里议事,这是守卫告诉樗萤的。
“我要进去。”樗萤道。
守卫正是目睹了樗萤如何在克罗利头上作威作福的那个吸血鬼,被叫过来看门,别的人他都拦了,没真敢拦樗萤,毕竟后来在战场上他还看见费里德大人对这小姑娘也是纵容得不得了,亲身去救人家还被人家嫌弃。
到那种地步,费里德大人也没舍得弹樗萤一个指头。
守卫把樗萤放进办公室,费里德和克罗利正狼狈为奸地在看地图,见樗萤进来,他们很自然地继续狼狈为奸,随她爱玩什么。
克罗利对樗萤道:“桌子上有零食。”
他让手下劫了帝鬼军一辆车,车上的东西够樗萤吃好久。
樗萤不要吃,站在那里盯着费里德。
费里德余光瞟着樗萤,当然很知道她在看他,抬头道:“找我有事?”
“这个。”樗萤指指脖子上的项链,“我讨厌,你拿回去。”
费里德从善如流,也不用等樗萤过来,他自己放了地图,摘掉手套,迤迤然去给她解链子。
他这么高,光影子就把她笼罩得严严实实。伸手将链扣勾到前面,解得慢条斯理,她柔软温热的呼吸吹到他手上,像小动物一下一下撩着舌。
费里德享受这个时刻。他已经越来越不想咬樗萤,也不想吸她的血,这种贤者心态非但没让他觉得无趣,反倒令他生出些许惬意。
樗萤忽然道:“你捏碎了米迦的手吗?”
原来在这儿等着。费里德无事不可对她言:“是啊。”
他期待她的下一句,猜想她会怎样生气,心里十分期待她再咬他。
但出乎意料地,樗萤没生气,黑眸里平静无波,直到他给她解下链子,她都没再讲一句话。
“这才叫真生气了。”克罗利旁观者清。
樗萤在克罗利给她的零食里挑出一包甜甜的草莓糖,走了出去。
她站在走廊,剥一颗糖放进嘴里,听守卫说女王的飞机到了,拍拍手,前去拜见女王。
当天晚上,费里德受女王传唤,一进门就被女王踢断了脖子。
克罗利把费里德的脖子拧回去,哈哈大笑,真心实意乐到无边:“我说她记仇得很,看这手借刀杀人多厉害。”
他也有笑到累的时候,末了直起腰玩笑道:“我也喜欢她了。你可不要去打她。”
费里德散着长发坐在那里。头刚拧好不能乱动,他活似一座沾了邪性的像,一笑生莲。
“我怎么会打她?”让他吃亏的人少之又少,他也很开心,“她那么可爱。”
找女王告了一状的樗萤坐在房间里一边吃糖一边等着米迦尔。
米迦尔向女王汇报这几天的情况去了,他喝的血也已经不够,一并跟女王再要些。
樗萤等好久,他也没回来,她自顾自地刷牙,窝进被子等他,等着等着睡过去,半梦半醒间感觉被子动了一下,她睁开眼,习惯性地去抱他。
“怎么还不换衣服?”樗萤问。
事实上米迦尔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不过换上的是方便移动的新制服,而非休憩用的便服。他后腰的佩包里装足了一管一管血,在微暗火光中漾出蛊惑的色泽。
“萤萤。”米迦尔道。
“嗯?”
“你愿意跟我走吗?”米迦尔压低了声音。
樗萤一听精神了,但有些不明所以,歪头看他。
米迦尔道:“我想带你走,现在。”
“私奔吗?”樗萤道。
米迦尔道:“嗯。”
樗萤坐起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甚至有点兴奋:“好哇。”
她亲亲他的鼻尖:“我们快私奔去吧,小王子。”
第155章 你中有我,我中有个你。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以前他们两个从费里德公馆奔了一次,现如今说走就走,更加丝滑。
米迦尔问得突然,仿佛一时兴起,实则有备而来,樗萤把辫子编好的时候,他提出一个包,里面装足了她需要用的东西,连贴身的衣物也有。
果然是全世界最可靠的老公,跟他奔个十次八次也愿意。
米迦尔罩上漆黑的斗篷,将夺目的容貌藏在兜帽下,樗萤过去挨在他身前,他也给她扯了一件,轻轻将系带打成蝴蝶结。
再没其他要准备的了,米迦尔背起樗萤跃上窗棂,对身后的血族大本营毫无眷恋,足尖用力,化在穿透黑夜的劲风里。
二人潜出十公里开外,樗萤在风中轻轻哼着歌,很是轻松惬意。突然,米迦尔停了下来,风也偃旗息鼓。
他们立在荒凉废墟,残破的建筑张牙舞爪,借夜色虚张声势,显出可怕的样子。
好的爱情故事怎么能没有波折呢?樗萤知道一定是他们的波折到了,却不慌,枕靠在米迦尔肩头,等着从市役所追来的血族出现。
她没有等太久,眼帘里很快闪出雷奈的身影。
雷奈一个人来的,站在那里像一座孤独的屏障,眼神冷漠地盯着米迦尔,视人如无物的态度像极了他初次见樗萤的时候。
但人变了就是变了,雷奈把眼转向樗萤,便不能再维持他的高姿态,主动开口:“回去。”
樗萤从米迦尔的背脊滑到地上,摇头:“我不回去。”
“你和米迦。”雷奈道,“费里德大人一个也不会放走。”
“只有你在这里,说明费里德还没发现我们走了嘛。”樗萤道。
以费里德的性子,看重的人跑了,肯定是自己抓回来最好玩,如果带上雷奈一起抓人,则不会这么快现身,跟放风筝一个道理,放得越远,剪断线时才越叫人绝望。
米迦尔掩藏在斗篷下的手悄然按剑,正要发作,被樗萤拉了拉衣服。
他立马收势,听话得不得了。
雷奈放出那句威胁的话被樗萤顶回来之后,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默认了樗萤的判断。
他凝视着她,半晌,道:“一定要跟他走吗?”
“我只要他。”樗萤握住米迦尔,“他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他对我也是一样的。市役所不好玩,我们出去玩玩,玩够了就回来嘛。”
她这样讲,可雷奈从米迦尔的表情看出并非如此。
四目相对,米迦尔蓝眼瞳里淡然传递的信息很明显,他不会再带樗萤回来了。
雷奈默默盯住樗萤和米迦尔相握的手,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碍眼的画面,也没有比这更和谐的画面。
但只要他抬手释放信号引来族人,再和谐美好,也会毁于一旦。
他得不到樗萤的,既然得不到,毁了又怎么样?
雷奈心里酸涩难当,手攥得紧紧,半晌,一闭眼,认了,侧身让开路。
终究没能忍心。
樗萤很高兴,冲他挥挥手:“哥哥拜拜!”
雷奈不看她。
他始终闭着眼,任由米迦尔带着樗萤经过身旁,直到他们远去了许久许久,才动动眼皮,露出空泛的血瞳。
这个世界就是有人悲伤有人喜,雷奈没得老婆,米迦尔带着老婆远走高飞,私奔也私奔得很快乐。
他一口气跑出老远,冲破子夜的薄雾,登顶上山,陪樗萤看了一回日出。
血族是怕太阳的,随着科技的进步,他们发明了类似屏蔽器的东西,可以抵御阳光,做成臂章戴在胳膊上,从此能够和人类一样沐浴在太阳光下。
那么大的山头就米迦尔和樗萤两个,太阳浑圆壮硕得像要吞噬地球,可分明又隔得那么远,光冲击过来,是清凉的,同山间凛冽的水汽撞在一处。
水汽把樗萤的头发蒙得微润,她交叉着双手捏住身上的毯子,把头靠在米迦尔肩膀,问:“我们到哪儿去?”
米迦尔蹭蹭她,温声道:“我想找一个最漂亮的地方。”
“找漂亮的地方干什么?”樗萤好奇心起,噗嗤笑道,“要结婚吗?”
米迦尔被她逗惯了,可不免还要一赧,蓝眼睛眨啊眨的,声音低下去:“不是。”
樗萤啊了一声:“原来你不想和我结婚。”
“不是。”米迦尔无论被套路多少次都会上钩,立刻无法自控地急迫了些,“我想——”
他认真的时候眼睛会很亮,一副要把心掏出来的样子,超级可爱。
米迦尔急完了,瞧见樗萤笑笑的眉眼,知道她淘气,心里一松,可还是挺认真:“我想跟你结婚。不过怎么样都好。”
他轻轻掸了掸樗萤发上的小水珠:“只要你好,我都好。”
两个人就这样在荒凉广袤的无人区找起了风景最美丽的地方。
野外条件恶劣,可樗萤照样过得舒服自在。
米迦尔天生有照顾人的本事,把几样速食品换着法儿地做,找到的休憩之处防风又干爽,还总能寻觅到水源。
他甚至每天都烧热水给樗萤洗澡。真是瓦尔登湖式的梦幻生活。
或许是雷奈帮忙混淆视听,或许米迦尔的反追踪技术炉火纯青,又或许运气太好,一连几天都没有血族追过来,乱入的只有野虫子和没眼色的约翰四骑士,它们都爱樗萤,可惜樗萤是万万碰不得,这些不速之客还没落进樗萤的视野,已经被米迦尔斩于剑下。
“什么声音?”樗萤听见了,问。
米迦尔回答她:“是风。”
的确寻觅到了很好的风景。弥散在大地上的灰雾被风吹开的时候,会有很蓝的天。夜晚星罗棋布,樗萤跟米迦尔躺在地上,看见小小的流星滑过去。
也有山,也有水,有深邃的裂谷,和蓝光闪烁的溶洞。
米迦尔都觉得还不够好,他想给樗萤更好的,于是步履不停,一直寻找。
樗萤觉得他这执着有点儿超乎寻常,隐隐感到他心里揣着一个什么秘密。
他不说,或许只是时候未到罢了,樗萤不着急,乐意陪他继续跋涉。
毕竟每一个相互依偎的夜晚,对于她来说都是那么美好。她不再要更多。
而且米迦尔越来越放得开了,真是令人喜闻乐见的变化,晚上她睡着,他会偷偷亲她。
至于樗萤怎么知道的?米迦尔一开始亲得小心翼翼,在她眉心点水般掠过,樗萤觉得痒,动了动,他便僵住了。
僵一会儿,居然还敢亲她,亲在脸上,用了点力气,把樗萤亲得醒过来。
她眼睛还没睁开,已经觉察到他这个情意流露的吻,闭着眼摸到他的脸,甜甜蜜蜜地亲回去:“怎么偷偷亲呀?”
米迦尔没有讲话,把她抱得好紧。少顷,他道:“第五天。”
“什么?”樗萤道。
“我们出来第五天了。”米迦尔道。
他不讲,樗萤都不觉得已经五天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时间过得真快,但死神没催着走,说明还有库洛牌没收,那么留给他们的时间就还长。
樗萤阿Q地想,她居然也有成为时间富婆的一天。
被米迦尔偷偷亲了一回,次日也就是第六天的晚上,樗萤故意装睡,想看看米迦尔是不是都趁她入梦亲她来着。
小火堆在山洞里亮着融融的光,毕剥有声,时而迸出小小的火星。
樗萤被米迦尔抱在怀里,他的手轻轻拍着她,温柔的节拍渐渐与她的心跳合拍。
这也太好睡了,他再不亲,她可要睡着了,樗萤想。
她正这么想着,忽然脸上落来温热的触感。
樗萤心里喜滋滋的,刚要笑,忽然发现那点温热竟是湿润的。
不是吻,是眼泪。
米迦尔飞快将眼泪从她脸上擦去,却随即落了更多的泪下来。
她听见他深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声音颤抖:“对不起……”
“萤萤,对不起……”
几个字恸得无边。米迦尔怕吵醒樗萤,咬牙咽下更多的话,把脸转到一边,抬手想抹掉眼泪,却有凉软的小手先他一步,在他眼下轻轻拭着。
他回转目光时,樗萤已坐起来。她不知什么时候也红了眼眶,一跟他对望,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
米迦尔没料到这一幕,呆滞两秒,慌了,手忙脚乱地找手帕,樗萤按住他的手:“为什么哭?”
米迦尔没有找到手帕,只能用手给樗萤擦眼泪,樗萤不要他擦,不依不饶:“为什么要哭,米迦?”
她搂住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的脸,自己心里已经有答案,软软道:“是我让你伤心了。”
“没有。”米迦尔道,“没有的,与你无关。”
他这么说,越发惹得樗萤哭起来:“我都听见你叫我名字了,你还说没有!”
她埋在他颈弯哭得呜呜有声,米迦尔的道歉于是又来了,越发急促:“对不起,是我……”
他低头看她,眼泪落下来,与她的泪融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找了很久。”米迦尔道,“可是找不到让你长命百岁的办法,找不到,对不起,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没办法了,和盘托出后不知该怎样哄她,来回地道歉。
樗萤也傻在那里。
她没想过米迦尔锲而不舍地给她找过命数的破解之法,没想过他会在夜里为了这件事伤心,他那样在乎她的命,她转而想到她的命,又由她的命想到他的命,继而想到他,心里掏了一块似的,先是空,随后满了,眼泪一流,又空了,望着米迦尔,竟笑了一下:“你这个笨蛋!”
然后哭得越发凶,揪着米迦尔的衣服不肯松手。
他对她有什么责任呢?她的生不由他,她的死也不由他,他却要把她的性命扛在肩头,想尽办法救她,救不了,他便苦痛。
樗萤曾经断言,她死了以后,米迦尔会很伤心很伤心。结果现在她还没有死,他已经这样伤心了。
真的太笨太笨啦。
两个漂漂亮亮的少年少女这天晚上都淹在眼泪里,米迦尔很快地不再哭,抱着樗萤到山洞外去吹小风,不停安慰她“萤萤没事的”“没事的萤萤”。
他道:“我会陪着你。”
樗萤这遭哭猛了,止不住地抽噎,微风吹在她脸上,很舒服,她摸摸米迦尔的眼皮,又摸摸他的鼻子,摸摸嘴巴:“老公,我让你伤心了。看到你伤心,我也好伤心。”
“我不伤心。”米迦尔道,“遇到你,我很幸福。”
“你不要再讲了。”樗萤道,怪催泪的,她怕再哭下去,连仅剩的半条小命也要哭没。
米迦尔于是不讲了,看看她,眸光闪烁,小心翼翼地凑下来,在她脸上亲一下,再亲一下,抿掉她的眼泪。
被他亲得痒,樗萤禁不住边躲边笑,这次笑开就好了,没有再哭。
太阳出来,第七天。
在昨晚休憩的山洞附近有一片海,海上日出比山上日出更美,樗萤坐在沙滩,把嫩嫩白白的脚埋进沙子里,给米迦尔将苏格拉底和麦穗的故事。
苏格拉底有许多故事,也不知真有典故,还是人们给他编的,是哪样都好,樗萤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麦穗。
苏格拉底让弟子到麦地里摘最大的麦穗,弟子总想着下一个见到的麦穗会更大,于是总也摘不到最大的麦穗,其实掌握在手里的那个已经最大,就像最好的风景总在当下。
“这里就最漂亮了嘛。”樗萤道。
米迦尔也是这么想,遂和樗萤看了一天的海。暮色四合,潮水退去,樗萤站起来舒展腰肢,对米迦尔道:“看够啦!”
她朝米迦尔伸出手,要和他一起回山洞去。
米迦尔见状伸手过来,却没有握她。
他在她手心放了一朵软软的,鲜活的红玫瑰。
第156章 像在许一个虔诚的愿望。
这是真正的玫瑰。
抚触着,膏脂一般的手感,花瓣红得像刚从夜莺心头取下。
樗萤很喜欢,珍惜得双手来捧,问米迦尔:“哪儿来的?”明明在这样的末世,哪里都没有花。
她刚刚将两只手合拢,玫瑰陡然发起光来。
一瞬间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那闪闪发亮的花朵不肯停留在手心,飞旋出去,呼啦啦越旋越高,升到极限,啪!溃散于穹顶。
玫瑰又从烟紫色的晚霞里飘落。
一瓣,两瓣,三四瓣,直至千瓣万瓣无重数,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全是花的雨,落了樗萤和米迦尔满头,落得全世界都是。
樗萤震撼不已,仰头喟道:“哇——”
她在鲜红的花里越发显出白皙明净的小脸儿,提起裙摆来兜花,不一会儿兜得满满,兴奋地撞到米迦尔跟前给他看。
“你瞧,好漂亮!”樗萤拈起一片花瓣在米迦尔跟前。
米迦尔低下头,佯装要亲花,却亲了她的手。
樗萤更加开心,洒掉花去拉他:“这下子真像要结婚啦。”
米迦尔看着她,目光忽然放得很轻很虚,在这样的幸福里晃了一下神。
樗萤注意到了,晃晃他的手:“想什么?”
米迦尔抱住樗萤,将脸埋在她的长发里:“我想那时你跟我说,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太好的事情。你说得很对。”
他抬起眼睑,透过漫天玫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的那个黑色身影。
死神没说话,与米迦尔对视着。
樗萤忽然地产生出某种直觉,抬头看看米迦尔,随即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来。
于是她也看见了死神。
死神道:“再给你最后一点时间。”
这话听起来很像是对樗萤说的,但樗萤知道不是。死神不会用这种语气对她讲话,而且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看着米迦尔。
死神隐去之后,樗萤再也不觉得玫瑰花漂亮了,她揪着米迦尔的袖子,眼珠颤悠悠,明白,也不明白:“你跟大叔做了什么交易吗?”
她又问:“你怎么能看见他?”
她继续问:“你手里怎么会有牌呢?”
樗萤追问得迫切,担心得两道眉快拧成一道,米迦尔却反倒被她逗乐,轻轻笑起来。
“你还笑!”樗萤气得眼泪汪汪,快把他的袖子拧翻,“米迦!”
“不怕。”米迦尔拥住她,慢慢地道,“萤萤不怕。”
花落得实在太多,绯红泱泱,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樗萤后来跟米迦尔坐在花堆里,感觉正在被一场海啸淹没。
樗萤伸手接住一片玫瑰花瓣,花瓣乖乖化作名为【花】的纸牌,却随即飘到米迦尔手上。
这张牌从一开始就特别喜欢米迦尔,是主动把自己送给他的。
彼时樗萤跟着鸣海真琴去了帝鬼军,米迦尔虽然看到她留下的信息,依然不管不顾地要去找。
开玩笑,老婆丢了,谁能坐得住。
费里德一边表示“你的心情我的理解”,一边拦他,看他实在不听话,把他两只手腕都拆了。
米迦尔躲起来等骨头恢复,双臂痉挛个不停,脸上却没什么表情,静得可怕。
没有吸血鬼在这时候过来触霉头,米迦尔孤零零的。
没有樗萤,他总是一个人。
被抛弃也好,被孤立也罢,其实他已经习惯了孑然一身,为什么偏偏还要叫他遇上樗萤呢?
樗萤告诉他是因为他最幸运,谁也比不过。
“你这么好看,这么厉害,又这么温柔,就值得中大奖嘛。”樗萤说这话时一脸理所当然。
想到她,米迦尔笑了一下。
他瞥见忽悠悠的影子,一朵玫瑰旋到他手里,沉没进掌心。
起初他并不知道这是库洛牌,但这张牌铁了心同他待在一起,不要离开这个世界,甚至隐去所有气息。
这是死神不乐见的,所以神悄悄现身,想看看怎样能把牌逼出来。
但米迦尔一眼就看见了他。
发觉自己的身影倒映在那玻蓝眼瞳里时,死神有些吃惊。
米迦尔毫无反应,又叫神心里犯嘀咕:他到底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死神默默揸开一个巴掌,冲米迦尔晃晃。冷不丁地,米迦尔道:“你来带樗萤离开的吗?”
“是的吧。”死神道。
他话音未落,米迦尔握住剑柄,剑瞬间吸饱血液转成深红,刷一下挥荡出超猛的剑气。
剑气穿透死神,将后头一座大楼腰斩。
震耳欲聋的坍塌声里,死神缓缓摇头:“傻崽。”
普通生物怎么打得到神?他倒有些对米迦尔另眼相看,这少年是第一个明知他身份还想杀他的人。
很快地,死神更加另眼相看——米迦尔拿牌威胁他。
“让樗萤活下去。”米迦尔捏着那朵玫瑰道。
他拿出要挟的姿态,却说得很慢很慢,每个字咬得清清楚楚,像在许一个虔诚的愿望。
因为心里存了希望,他的眼睛很亮:“可以用我的命换。”
死神本来已经硬起了心,要说一些无情的话来打消米迦尔不切实际的妄想,可对上那样一双眼睛,他沉默起来,良久,轻轻叹道:“你早就没有‘生命’了,不是吗?”
这次他的话顺利说完了,米迦尔没有再拔剑打他,少年眼里的光熄下去了。
米迦尔怔怔的。
他仿佛忽然回到童年的那个午夜。拿着偷来的地图、带着家人一路穿行,终于走到桑古奈姆明亮的出口,在距离自由一步之遥的时候被费里德劫杀。
总是这样,总是徒劳无功。
顶上很亮,是彼时地下都市明晃晃的灯光,是此刻荒凉的天光。
米迦尔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死神眼看着米迦尔走到自己跟前,抬起手。玫瑰在他指尖,快被揉烂了,却越发拼命地昭彰着鲜艳的颜色,同少年的心一样发出绝叫。
神也伸出手,等着妥协了的小王子交上筹码。
米迦尔却没有松手。
他已回归平静:“我有最后一个请求。”
“所以,你跟大叔换了七天吗?”樗萤枕在米迦尔肩头听完了全部,一下子明白了他在帝鬼军里找到她时为什么那样迫切。
时日无多,自当珍惜。
“对不起,米迦。”她道,“如果我知道只剩七天……”
“会怎么样?”米迦尔道。
樗萤想了想:“还是会跟你一起过得很开心。”
米迦尔笑了:“我也觉得。”那就没有对不起。
樗萤假装着和米迦尔是在如同往常那样迎接一个普通的夜晚,身边簇拥着花,渐渐西沉的太阳像下了锅的蛋黄,一点一点搅散在海水里。
她给他讲从小到大那些事情,讲她的爸爸妈妈、外公外婆、医院里的医生护士,讲生病,讲她怎样阴差阳错帮死神收牌。
“我也不知道还剩多少张,总感觉快收完了。”樗萤道,“嗯……收完之后,我才是真正地走啦。”
她开始叮嘱他日后的许多事情,要他好好生活,如果回桑古奈姆,不要理睬大坏蛋费里德,出去战斗的时候别总是冲在最前头,打不过就跑好了。
要是他选择继续脱离吸血鬼自在生活也很好,可以在路上交几个朋友,但樗萤担心他的吃饭问题,不知道哪儿有吸血鬼的血包。
这样算交代后事了。樗萤惊奇地想,她居然这么平静。后转念一想,因为她顾念的都是米迦尔的事情,没有她自己,遂释然。
一个人心里全装着别人的时候,就会勇敢。
米迦尔默默听着她讲,神情很是专注温柔。樗萤讲得口干了,喝水,搡他:“说点什么呀。”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发飘了,这是要抽离世界的前兆,问米迦尔:“你要不要睡一觉?”
米迦尔摇头。
樗萤又不懂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他还这么惜字如金,奇怪耶。
她轻轻拈住米迦尔的金发,缠一圈在指头上,像扣了道戒指。
“谢谢你。”樗萤道,“我的小王子。”
她的轮廓开始变淡,临别之际,还跟平时一样摸着他的眉眼,点点他的嘴唇,滑过那冰凉的唇瓣时,米迦尔张了一下嘴,尖牙磕碰到她的手指,带来极短暂的刺痛。
要不是看见留在米迦尔唇上的血珠,樗萤都没意识到她流血了。
殷红的一点,在那淡色的薄唇上显得很亮。她正想给米迦尔擦掉,却见他把血抿了进去。
“樗萤。”米迦尔道。
他的虹膜是纯粹的蓝,像玻璃珠子里锁了一汪月辉照耀的海。
他轻轻眨眼。睫毛扫下去,再扬起来。眼睛里那美丽的蓝消散殆尽,转成深邃的血色。
“这样,无论到哪里,我都可以马上找到你。”他道。
他扣住她已经透明的手,“萤萤,无论到哪里,我都陪着你。”
他弯起眼睛:“我们待会见。”
米迦尔看见樗萤睁大了眼,然后就看不见樗萤了。世界空荡荡,只剩海风。
他在太阳完全没入海平面的那一刻向后倒去,栽进汹涌的花里。
樗萤的血液在他身体里沸腾,五脏六腑火辣得像放在无油的锅上煎。
米迦尔却很从容,慢慢摘掉了胳膊上用以屏蔽阳光的臂章。
他向死神提的最后一个请求,并不是再拥有七天的相处时间。
“让我陪着她吧。”米迦尔对死神道。
如果爱人失落于死亡的深谷。
他的魂灵会从这个世到她那个世,叫她不孤单,也不害怕。
所有的黑暗是他,所有的沉默也是他。
如果那世竟肯有光,他会一朵一朵全部采来,安放在她手心,让她欢喜得又叫又笑,小脸卟卟地红:“米迦!”
还有,还有……
还有好多好多,讲不完,留待往日、下次、时间的尽头。
他笑着闭上了眼。
第157章 她的夜晚忽然不再无聊。
暮春,横滨,擂钵街。
前两天刚下过雨,又近海,擂钵街的空气湿漉漉的,深吸一口,湿气与劣质木料的潮味、铁皮的锈味和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浑浊味道一齐进入肺腑,在肺腑中淤堵成灰蒙蒙的郁气。
跟这片城区一样,灰色的。
擂钵街不是什么好地方,横滨出了名的乱地儿,本来是一片被爆炸夷平了的废墟,虽然现在重新建起了房子又住满了人,可住在里头的多是下九流,又是三不管地带,偷鸡摸狗、打架斗殴、黑市走私如家常便饭,别说大人,就连五岁小孩都会熟练地抡起啤酒瓶子在墙上砸碎了指人。
人多了,组织就多了,组织多了,总有一方独大。
街上开来一片机车,远远望着黑云压城,随着黑云越来越近,轰隆隆的声响霸道地往人耳朵里灌,耳膜震得嗡嗡的。成年人龟缩着身子往铁皮屋里躲,小孩子却兴奋地跑出来,指着机车上肆意大笑的少年少女们兴奋地道:“是‘羊’!”
“羊”,就是擂钵街如今最横行霸道的组织。
“羊”的成员挺多,全是少年男女,在老龄化日益严重的众多组织中十分显眼,年轻态,健康品。
人多年少却不足以成为这个组织称霸一方的理由,全擂钵街的人都知道,“羊”之所以威慑力如此之大,全因为他们有个身负异能的首领。
那是个身手和脸蛋儿一样漂亮、实力强到恐怖的少年。
机车党们风驰电掣、呼啸着飞进了一座城中城,在空地停下。
这里是“羊”的基地,成员们在这里衣食起居,里头还有个不小的武器库。
今天他们到对岸去零元购了一番,满载而归,带回来不少好东西,一个个翻下了车忙着卸货,崭新鲜亮的商品在彼此手里抛送来抛送去。
“省吾!”忽然,有人叫出一声,“你小子又偷跑!”
此话一出,所有卸货的少年少女目光齐刷刷朝一个转身背*对、已经离了好几步路的尴尬背影聚焦而去。
省吾是个少年,黑黑的,平时有什么好玩意最积极踊跃地抢,现在竟很反常,东西还没搬完分发,他倒想着先走。
古怪。
“上一次庆功宴你就提前跑了,今天还这样。”那叫住省吾的少年道,“你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有个眼尖的少女看见省吾怀里包着一包东西,过去拉他:“你藏什么?”
省吾瞪了她一眼,她不敢动了,却有别人敢动,几个少年将他怀里的包夺来,看见里头放了许多好吃的。
居然还有个布娃娃。
居然还有花!
一看这个包就是要拿去送女孩儿的。
追问声一下子变成了看热闹的嘘声——
“省吾恋爱了!”
“哪个妞啊?是柚杏?”
“一声不吭藏着掖着,你牛!”
省吾刚开始还有点臊,等到大家异口同声让他把那个看上的妞说出来,他们也想见见时,他突然发作,怒意高涨,胳膊挥出去推开好几个碍眼的:“滚!没谁!再惹我一棍子给你们开瓢!”
省吾抱着一袋子好东西跑开了,提防着同伴跟踪,他特意绕了一圈,最后却没回自己的小屋子,悄然走向一个闲置的小铁皮屋。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锁,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铁皮屋外头看着简陋,内里别有洞天。
刷得干干净净铺了毛毯的地、贴满粉红墙纸的墙、琳琅的挂饰、整洁的桌椅和小床,玩具、书、零食在桌上堆着,桌边坐了一个穿白裙的少女,正拿着一个游戏机在打游戏。
一见她,省吾就痴了。
这是省吾这辈子见过最美丽、最最美丽的女孩儿。
他教育欠缺,词汇匮乏,叫他形容,他形容不出,反正就是那天,第一眼在擂钵街的街头看见她时,他感觉擂钵街的天也是灰的,地也是灰的,天地失色,把光彩全给了她。
她朝他看来,救命,省吾在心里尖叫,他的心也要给了她了。
她是他从未在擂钵街见过的新鲜面孔,然后他问了她两句话,得知她刚来,一个人也不认识,他就把她带到这里藏了起来。
小仙女悠悠告诉他:“你这是犯罪哦。”
“我不怕……”省吾道。
他虽然还发着痴,讲出来的话却挺猖狂,小仙女听了不怒反笑,还是那么一副悠哉悠哉的可爱模样:“你总有一天会怕的。”
省吾从回忆里回了神,再看人自始至终在那儿坐着专心打游戏没看他,不由抱着包挪了过去,拿出零食:“樗萤,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樗萤正好把游戏通关,闻言往省吾手里看了一眼。
省吾殷勤地一手果汁一手蛋糕:“给。”
果汁,樗萤喝了一口就不要喝了:“太甜。”
蛋糕不太甜,她吃了一半,还吃了半截烤鸡腿。
吃完了,她抬眼看着省吾:“下雨了吗?”
“啊?”省吾想了一下,“没有。”
“我要出去。”樗萤又道。
省吾顿时紧张起来,又有点不乐:“擂钵街太乱,外面全是坏人,你出去不安全,还是待在这里好。”
他没有说谎,就樗萤的模样,走出去给人看见,非让人抢去卖了不可。
而且……难道是他对她还不够好吗?他把她关在这里是为了保护她,除了放她出去,他可是没对她说过一个不字。
省吾按下心里的不舒服,还是有点怕樗萤不高兴。
樗萤没有不高兴。她本来也没对他抱期待,托腮懒洋洋道,“嗯嗯,那你走吧,拜拜。”
省吾不想走,但樗萤这么说了,加上消失久了同伴会起疑,他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去,对樗萤道:“我有机会就过来。”
然后他出去了,在外头把门锁上。
省吾一走,樗萤继续玩游戏。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三天,着陆地点就在擂钵街。
这地方这么乱,又不漂亮,本来她一点儿也不想在这里待,不过着陆没几分钟,她就在阴雨连绵的擂钵街里捕捉到了牌的气息。
很快地,雨停了,牌也消失不见,樗萤在街头遇上瞎溜达的省吾,被他带回来,一直到现在。
她从省吾口中大致了解了一下擂钵街和他所在的“羊”组织,深觉这里的人们真的很刑,日子过得很有判头。
在这司法不到的地方,实力就是法。
省吾自认为把樗萤当宝贝供着,但论当人家宝贝,樗萤是个中翘楚,就省吾这样,要讨到老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讨她更不可能。
要不是他拿来的零食都挺好吃,加上她一时半会儿懒得腾挪地方,她早就走了。
樗萤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另一个游戏也通关,从铁皮房窗户的一角里,看见外头的天变成了烟紫色。
窗户也被省吾封住,从里面推不开。时不时从窗外传来缥缈细碎的说话声、笑声、脚步声,又逐渐远去。
热闹都是他们的,她什么也没有。樗萤怜爱地抱住自己,呜呜,她真是个小可怜。
又过一会儿,樗萤自怜完了,天也黑了,附近已经没有声音。
樗萤跳下椅子,从口袋里摸出【拔】牌,贴在了墙壁上。
她对省吾说的那句“我要出去”不是请求而是通知,天大地大,除了生与死,真没什么能关住她。
樗萤借助【拔】从铁皮屋里穿了出去。
“羊”的基地跟一般民居没什么两样,围墙之外是非“羊”人,围墙之内是“羊”人,少年少女的花园。
不远处有路灯,不太亮,“羊”们聚集在更远的地方,不时传出欢声笑语,仿佛在庆祝什么乐事。
自从有了现任首领这张王牌之后,“羊”们经常庆祝,因为首领无所不能、所向披靡,时常孤身一人在战斗中获得胜利,也能一次又一次把成员从其他组织手中救下。
“那家伙强得可怕,像个怪物呢。”省吾这么告诉樗萤,“他以前孤苦伶仃,是‘羊’收留他的。我们赚大了。”
樗萤听着远处的欢声,并不能同情他们的快乐,她觉得无聊,需要找点好玩的来消遣。
她迈出一步,突然看见脚下的路面开了道缝。
地面随即像被巨人踩过一样四分五裂,高高迸出一颗尖锐石子,“嗖”地朝她弹射过来。
眨眼工夫,石子已经抵在她颈上。绷着劲儿,预备着随时穿喉而过。
“你是什么人?”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语气很冷。
这么猝不及防地被人家挟制了。樗萤慢慢转过身,看见灯光下笔直地站着个少年。
那少年很漂亮。
橙色的短发看起来很柔软,蓝眼睛很亮,下巴抬得高高,十分桀骜的样子。个子不算高,但腰窄腿长,比例奇佳,还在成长的躯体浸润了战斗千百次的杀气,整个人锐利得像一把刀。
打照面的时候,看见彼此的脸,两个人都微微愣了一下。
樗萤眨眨眼.她从没见过这个男生,但没用两秒,她就想明白了他是谁。
又傲,又强,会操纵重力——
“羊”组织天赋异禀的少年首领,中原中也。
樗萤忽然觉得这个夜晚不那么无聊了。
第158章 暮春的意外之夜与少女。
她盯着他,全神贯注地欣赏起来,就像欣赏一幅画那样。
她自己也是画。
少女浸在路灯发散的柔光里,轻灵绵软,雪白莹润,是擂钵街这片荒土无法孕育的菁华,在“羊”的地界上站着,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她应当养在尊贵人家的庭院,或者知识分子的花园,什么好地方都行,总之不是这里。
不该来,也来了,再天仙的不速之客也是不速之客。被樗萤眸光闪闪地瞅来瞅去,中也有些烦躁,锁着眉头,手指一屈驱动着石头往樗萤颈上又弹压了下,沉声道:“说话!为什么会在‘羊’的地盘?”
岂料他话音刚落,樗萤转身就跑。
中也的烦躁成了愕然,通身锐气也减去两分。
他并没遇到过这样的。在以往的经历里,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暴露的对手,毫无例外地会上来硬刚,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输人不输阵。
樗萤却居然连阵也懒得跟他摆,兔子似的蹿开。
她跑得不快,中也高高跃起,“咻”地落到她身后,一起念,樗萤跟前的地面便惊涛般大动,高高翻卷起来,竖成无可通过的屏障。
但那少女还不停下,抛出一张奇异的纸牌,竟要从屏障穿过。
中也原本一直双手揣兜,见状激起非拦不可的好胜心,三两步上去,一把夺过她的腕子,将她拽扯回来。
手心里登时滑嫩嫩的。那细细的手腕仿佛没有骨头,再用力点就要折了。
中也不由放轻力气,但不能免了对闯入者的拷问,他正要问樗萤跑什么,刚才的纸牌是什么古怪名堂,视线落到她脸上,又愣了。
“你……”他道,“你哭什么?!”
樗萤眼里盈满亮晶晶的泪,他一问,她就眨眼,泪珠滴溜溜滚在颊上。
她看他。
她的眼睛带着湿润绵软的控诉闯进他眼里,他强硬地把视线移到左边,她跟到左边,他略微迷茫而妥协地望到右边,她也跟到右边。
“痛……”她开了口,轻轻地道。同时轻轻地在他手里转着手腕。
中也顿时觉得握着个滚烫的山芋,赶紧松开。借路灯的光并不能看清她手是不是红了,大概是红了吧。又见她去摸脖子。
脖子才给小石子那么不痛不痒地怼了一下,难道也红了吗?
“又不是我要到这里来的。”樗萤道,“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她说完,趁他愣怔的空当,一头扎进他用来阻拦她的高墙里。
中也扬手,高墙土崩瓦解,一块一块地碎在地上。
暴露在他面前的只有空气,樗萤的影儿已经完全消失了。
“羊”今晚不太平。
先是庆功宴。庆祝他们又一次凭借首领中也的力量在与敌对组织的斗争中大获全胜,被对方抓去的同伴也全给中也救了回来。
这样欢乐的宴会,首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问题不大,大家照样宴饮。
然后饮着饮着,外头好大的响动,“羊”们扒在窗户上看,似乎是中也跟什么人打了起来。
中也从来不会对自己人出手,那么一定是敌人闯进了“羊”的内部。
“羊”的实力今非昔比,能闯进来说明对方很强,那太危险,大家连忙按兵不动躲在房子里,免得出去被敌人和中也误伤。
战斗没有持续太久,从结果上看是中也赢了,只有他一人从战斗现场走出,回到“羊”们所在的屋子里来。
但从中也的脸色上看,他赢得并不痛快。
少年首领没有获胜便要做人群焦点的习惯,进屋之后,拣个角落坐下,拉起连帽衫的帽子,将那一头璀璨的橙发与面容一同掩藏进阴影里。
“喂,中也!”少年少女们朝中也聚拢过来,叽叽喳喳地问询,“你跟谁打架呢?”
“怎么没见人?那家伙被你填进地里了么?”
“不管怎么说都是中也赢了,你真是一如既往地强啊!”
“羊”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热闹非凡。
中也却一反常态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也没有因为同伴的吹捧感到高兴,脑袋往墙上一靠,望着天花板上吊着的灯,想那少女的泪眼。
……他觉得有点不爽。
不是生气,是憋闷,好像他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
“要在组织里找一个人。”半晌,中也道。
他一开口,别人就不说话了,好奇地道:“找什么人?”
“一个女的。”中也道,“她不是‘羊’的人,却神不知鬼不觉地闯了进来。”
“羊”们如临大敌:“什么人?长什么样?”
他们又叽叽喳喳起来,催着中也说出闯入者的特征。
催来催去,中也只闷闷地吐出几个字,道出樗萤最主要的特点:“……挺漂亮的。”
他磨了磨牙,把后头几个字咽了下去——有点……爱哭?
“这叫什么话啊?”少年们哈哈地笑起来,“漂亮的女的?”
也有人脸色微变:“中也你的意思是你没有把人家砌墙而是让她逃走了吗?这不是很危险吗?”
“中也你居然失手?你这……”
“闭嘴!”中也猛然抬头,那一下的气势山呼海啸好可怕,“所以叫你们去找!”
“羊”们集体噤声,不敢置喙,随后默默地散了,去找人。
被中也微微凶了一下,大家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省吾的惊惶夹杂在其中,便显得一点儿都不出奇。
今夜的搜索注定是一无所获,压根儿没有中也所说的那么一个人,大家找得困了,纷纷放下警惕,接二连三地回屋睡觉。
别人睡得着,省吾睡不着。
他等到四更天,摸到小铁皮屋前头,急迫地扯出钥匙开门。
心口里揣着怒意和慌张,他一连几日的小心翼翼全丢了,哗啦把门推开,唯恐看见屋子里空荡荡一片。
别人不知道中也说的是谁,省吾却有一种直觉,中也指的是樗萤,就是樗萤,该死,她跑出来了,被中也看到了!
然后呢?中也说她不见了,是又被别人发现,被别人藏起来了么?
省吾骂人的话都冲到嘴边,正要咬牙切齿地挤出来,门一开,他看见坐在床沿的樗萤。
她散着发,歪着头,精灵似的看他,美好得像一个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梦。
省吾的心一下子落回腔子里,赶紧把脏话吞回去,呛得他直咳嗽。
他有点手抖地回身把门关了,讨好地道:“怎么还不睡?是我吵醒你了吗?”
“你有自知之明。”樗萤道,“却还是没有礼貌。”
“对不起。”省吾道。他从没在这个时间来看樗萤,这回实在是担心,顾不上会打扰她。
“今晚外头乱哄哄的,干什么呢?”樗萤道。
“他们在找一个人。”省吾道。他试探着,“你没有出去过吧?”
樗萤笑眯眯瞧着他手上拎着的锁。
省吾觉得她在嘲讽他,可她嘲讽人的时候还是那么可爱,更何况他的确是做出了这样不光彩的事情。
“外面来了坏人,很危险……”省吾讪讪道,“你待在这里最安全。等人捉住了,我找机会带你到外面去玩。”
“那你这几天都不许过来了哦。”樗萤道,“免得坏人趁你开门时闯进来把我掳走。”
省吾不占理,只是觉得一连几天都看不见樗萤会很煎熬,正想跟她讨价还价,不妨她小脸儿一拉,生起气来:“你打扰我睡觉,我很是不高兴。”
省吾于是不敢不答应她了,还有点不放心:“我来给你送饭,送了就走。”
“不要。”樗萤道。
“那还有其他你需要的东西……”
“不要,不要你。”樗萤把脸扭过去不要看他,“你快点走,我要休息了。”
“好吧。”省吾心碎地道。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想要放走樗萤,怀揣着一种珍宝犹在的心情踱了出去,慢慢锁好门。
樗萤惬意地躺倒在床上。
省吾一点儿都不好玩,不过她今天碰上中原中也,戏瘾大发,玩得很是开心。
她想着被她叫作“坏人”时,中也那双眸光微晃的蓝眼睛。
一个因为女孩子哭了就赶紧放开手的人,怎么会是个坏人呢?
不过再好玩,也玩不了多久了。
等蹲到那张消失的牌,她就离开擂钵街。
搜寻神秘少女一事,终究在“羊”里无疾而终。
几天下来,中也再也没有见过樗萤。
“别是中也的幻觉吧!要是真有漂亮女生,我们见过了肯定不会忘记的。”少年们道。
中也知道不是幻觉,省吾也知道不是幻觉。
省吾紧张地留心着中也的反应,唯恐他不依不饶,一定要掘地三尺把樗萤给找出来。
令他稍稍放心的是,中也脸色淡淡的,并且主动中止了这场搜寻。
首领很忙。“羊”越来越壮大,事务和对手成倍增加,中也总是要去打他无往不胜的仗,打完一场,还有下一场,像一件不会疲乏的兵器,在基地的时间并不多。
日复一日,暮春的那个意外之夜、灯下的少女,少女湿漉漉的睫毛和柔软的手腕,开始在中也的脑海里模糊。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快忘了她了。
可偏偏在快忘记她的时候,他又一次看见了她。
第159章 梦见娇气包算是好梦吗?
中也醒得很早。
整个基地静悄悄,仍沉浸在酣梦之中,而他从毫无预兆地睁开双眼醒转之后再也睡不着,开灯看了一眼闹钟,五点出头。
窗外灰蒙蒙的,迷雾一样的天气,没有出太阳的预兆,云层堆叠,孕育着一场难产的雨。
中也干脆地翻下床,去冲了个澡,关掉淋浴器之后,在淅淅沥沥的水声里,他赤着身体一边用浴巾上下擦拭一边走出来,随手抓了衣服往身上套。
橘绒绒的脑袋从连帽衫里钻出来,他又加了件夹克。
跟这里大多数的同龄男生一样,中也对穿着没什么研究,乱搭,正青春,又生得好,搭个麻袋也会帅。
他昨晚回来得晚,总共没睡几个小时,精力依然旺盛得能窜出八百里再徒手打死一头牛,面无表情地站在窗前抓着一支水瓶咕咚咕咚灌水。
本来好好的,随着他不经意将目光抛向远处,水顿时卡在喉头,呛得他连连咳嗽。
中也紧紧盯着远处屋顶上的纤影,捏扁瓶子,从窗台翻了出去。
天已经又亮了一些,云却是越来越厚。
中也到的时候,樗萤还在屋顶上,双手抱膝坐着,仰头看天。
他站在她身后,看见她如云的乌发在微风中缓缓流动,视线往下,领口那儿露出一点点白皙的颈。
女孩子,中也见过很多。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都一样。但他偏偏就是盯着樗萤的背影出了神。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马站直,看樗萤的眼神凌厉起来,攥起拳,思索该用何种语气接续上回未完的审问,冷不防樗萤转过头瞧他。
四目相对,她那双黑眸不哭的时候也亮亮的,视线柔柔的,对于他的出现她既不震惊也不意外,仿佛他是一棵树,她也是一棵树,他们合该长在一块儿。
“有吃的吗?”樗萤道,“我饿了。”
她要得这么自然,中也竟下意识掏了掏口袋,空的,感觉自己的气势打在一堵绵软的墙,没好气道:“没有。”
樗萤将空空的手缩了回去,脑袋枕在膝上,轻轻地说:“那下次记得带巧克力哦。”
上次扭头就逃还哭,这次倒挺乖的。没带点吃的仿佛成了中也的罪责,中也蹲下来看着她:“我以为你已经从基地逃出去了,居然还敢回来。”
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个小幽灵,但他抓过她的手,知道她并不是幽灵。
“我可没有走。”樗萤道,“我还知道你到处找我来着。”她甜甜地笑起来,“不过找不到。”
换了别人说这话是十足十的挑衅,但樗萤眼睛弯弯笑得那样可爱,中也光记得她哭的样子,不曾料想她笑起来更是威力十足,他不由得微微撇开眼,心里奇异地一点儿气也生不出来,只皱眉问:“你躲哪去了?”
“你把我弄哭了,不告诉你。”樗萤道。
中也如鲠在喉。
他觉得跟樗萤讲话十分困难,她轻轻巧巧几个字,好像变作浆糊糊在他嘴上,叫他成个哑巴。
找不到她的这几天,基地一切如常,什么坏事都没有发生。这并不能完全打消他对她的疑虑,沉默须臾,他道:“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擅闯‘羊’都是不被允许的事情。”
“那你要怎么样嘛?”樗萤道,“是打我,骂我,还是跟你的同伴一样把我关起来?”
她说完,便见中也一怔,很意外的样子。
他严肃地盯住了她,连声追问:“谁?为什么关你?关在哪里?”
他在意起来了,樗萤却忙着开小差。她瞧他领口漏出的锁骨匀巧白皙,真是一把好骨头。
她不紧不慢道:“你是这里的首领,肯定帮自己人,我说了你也不会保护我。”
她眨眼。中也发现她的睫毛又长又翘,像从眼皮上飞了只蝴蝶。
言语之间,樗萤已经画了一条线,把他和关她的人圈在一起,再把他们一起打包,抛到她的对立面。
中也不太舒服。他没有用多少时间就相信了樗萤的话,他在擂钵街长大,见过很多说谎的人,知道许多种说谎的样子,也知道不说谎的样子。
对她,他的判断力比平时更强,她说被关了,就是被关了。
想想“羊”里某些同伴的德行,这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樗萤看中也的脸色变来变去,一会儿阳,一会儿阴,觉得十分有趣。须臾,少年首领艰难地挤出话来问:“被做了其他不好的事吗……你?”
中也在这个年纪,该懂的不该懂的多多少少都懂一点。樗萤水灵灵的模样就在眼前,他长着眼睛,知道她是好看的,特别好看,这种好看到了擂钵街则会变成灾难。
一个女孩子被掳掠圈禁意味着什么,他能想象得出来,却不代表可以接受。
不希望同伴做出下作的事。
也……不希望那种事发生在樗萤身上。
中也的虹膜因怒火渐升变得很亮,很有种要大杀四方的势头。
然后他看见樗萤咬着唇点了点头:“嗯。”
中也被雷劈似的僵住,声音不自觉低了又低:“做了什么?”
樗萤的手指朝他指来:“你。”
她摸了摸脖子,“你拿石头打我。”又转了转手腕,难过地控诉,“还抓我。”
省吾都不敢这么对她!她要是肯让省吾抓手,省吾能给她跪下。
中也拳头都举起来了,攥在樗萤眼前,很用力,青筋分明。
等樗萤说完,他非但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拳头更硬。
中也咬牙切齿,深觉樗萤那张委屈的脸底下藏着许多淘气恶作剧。
她就是欠收拾!
还没等他把樗萤怎样,樗萤突然飞快地从他这儿撤走注意力,满脸期待地朝天上看去。
“要下雨了。”她道。
话音刚落,中也便觉脸上落了一点儿凉意。
随即两点、三点,雨飞得越来越多。
细软的雨丝浸了轻薄的晨雾,洋洋洒洒飘下来,飘到樗萤的头发、脸颊,将她的轮廓晕得柔软湿润。
她伸出手去接雨,脸儿微微仰着,神情孩童一样天真。
她看着雨,中也看着她。
樗萤在雨里感应到了牌的力量。
她蹲了它好几天,终于等到它现身,牌的魔力随着雨丝一点一点汇聚到她手上,化出一张牌。
【雨】。
配合让收的牌就是好牌,她最喜欢好牌了,捧着牌啵了一口。
余光里,中也站起身,樗萤没在意,却随后有件外套兜头落下,罩住了她。
衣服温热,带着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樗萤捏着外套的边边探出头,见中也正朝她睨下来。
中也身上剩件帽衫,他拉起帽子,恢复了那张酷酷的脸。
细雨弥蒙。他的眼在弥蒙的细雨中蓝潇潇的。
樗萤披着他的衣服,忽然一抿唇,笑了。
她一对中也笑,中也就不自在,连忙转开脸。
房子底下轰隆隆开来一辆机车,是某个出去通宵的家伙回来了,抬眼望到中也在屋顶上站着,扯喉咙叫他:“喂,中也,你大早上不睡觉在那里淋什么雨?”
中也道:“闭嘴!”
这么一吵嚷,对面楼里也有人钻出窗户来看:“一个人淋雨够忧郁哦!”
中也闻言,刷地看回樗萤坐的位置,可哪儿有人?
她就在离他咫尺的地方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不是这雨让他失去了一件衣服,他简直要怀疑她只是他的一场梦。
中也将双手揣在兜里,重新蹲了下去。
“真是的。”他道。
如果真是梦,梦见这么个娇气包,也怪让人头疼的。
“羊”们发现首领寻人的心死灰复燃。对于中也重提搜寻神秘少女一事,大多数人认为他是闲的,又或者他觉得他们太闲,找点事来杀他们的时间。
“我不找,都说了找不到。”三两少年横躺在沙发上抗议,“我们很忙的好不好,还得去偷酒卖烟。”
也有人好奇:“不是说那个女的很漂亮吗?中也别是看上她了吧,从来也没见他对谁那么上心过。”
中也从背后给他一脚:“老子当初跑去救你不叫上心?”
“羊”们都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唯有省吾暗自心惊。
樗萤不许他去铁皮屋看她,他已经好几天没过去了,思来想去,实在放心不下,当天晚上趁着夜色摸去了小屋。
站在屋外,省吾摸出钥匙正要开门,忽觉如芒在背,生出一股被鹰隼盯上的寒意。
他回了头,这一看不打紧,正与中也对视。
省吾曾经在樗萤面前语出无忌地管中也叫“怪物”,但这一秒之前,他始终将中也当作一个于己无害的、只会指向敌人的武器,中也在外头很凶,对同伴一向是好脸色,他并没有见识过在战场上的那个中也——名副其实的“羊”之王。
而现在,省吾见识到了。
一个人的目光可以那么平静,又那么可怕。
对视的那一瞬间,仿佛尖刀将他双目贯穿。
“是你。”中也道。
“不、不是我。”省吾明白自己那个影影绰绰的猜测果真没错,中也一定见过了樗萤,如今也知道是他把樗萤藏在这里,立马结结巴巴地改口:“我只是为了保护她……”
中也伸手,要他交出钥匙。
省吾哆嗦着把钥匙伸向中也,中途想到樗萤,想到这些日子里只属于他们两个的时光,又改主意,握紧钥匙低声叫道:“她是我的!是我第一个发现她的!没有我,她早让人拐走不知卖哪里去了!”
中也不与省吾争辩,向前一步。反正有没有钥匙对他来说都一样。
省吾一个激灵,飞快地回转用钥匙打开门,率先冲了进去。
中也紧随其后,踏入被布置得花里胡哨的小屋,却不见樗萤。
省吾失魂落魄地站在樗萤的小床前,捏着一张纸,等看清上面的字,他呜呜地哭起来:“她走了!她不要我了!”
手里的纸被中也抽去。
中也垂眸瞧着上面简短的“拜拜~”,视线往下,凝在落款的“樗萤”二字。
笔画真多。
原来她叫樗萤。
第160章 对于爱此时他尚不知情。
省吾被中也揍了。
中也不对同伴出手的纪录被打破,即便如此,他仍选择手下留情地没有用异能。
但那可是中也啊!不用异能打人也那么疼,省吾抱着被踢的腿在地上滚来滚去,痛得大口呼吸的同时只觉空气里还残留着樗萤留下的清香,失恋让他心口也疼起来,趴在地上默默流泪。
“我不记得‘羊’的守则里有软禁别人这一条。”中也冷冷道,“你说呢?”
“说什么都没用了,樗萤已经走了。”省吾道。
他看着中也冷若冰霜的脸,心中忽然燃起希望的曙光,顾不得疼痛坐起身,一把揪住中也的裤腿:“如果是中也你的话,一定可以!”
中也正看着樗萤睡过的小床,坐过的椅子,翻过的书,装在小盒子里的牛奶糖草莓糖小熊软糖——她真挺喜欢吃甜的,他想——抬腿挣开省吾的手,有些烦躁地道:“可以什么?”
“把她找回来!”省吾道。
中也不说话了,把还捏在手里的那张纸条捻了又捻,揣进口袋,转身就走。
省吾不肯放弃,一个鲤鱼打挺弹跳起来,拉住中也的胳膊陈情:“樗萤不是这里人,在擂钵街乃至整个横滨都没有家人朋友,她跑出去,就是一个人在流浪。你流浪过,我也流浪过,还有人比我们更清楚流浪街头会遭遇什么吗?‘羊’就是最适合她待的地方。”
比起樗萤从此再不能成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宝贝,他还算有点良心,更担忧樗萤的安全。
光想象樗萤被别人牵走,抓去卖,或者被诱哄着欺负了,省吾都抓心挠肺。
中也仍然不讲话,继续闷头往外走,省吾拖着腿跟个麻袋似的挂中也胳膊上,第一次真心实意仰赖他的首领:“中也,求求你。”
“怎么找?”中也终于又开了口,“东西南北,她往哪个方向走了,你知道吗?她一到擂钵街就被你关起来,她可能会去擂钵街的什么地方,你又知道吗?”
“这……”省吾哑然。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中也的戾气比刚才还要大,如果再招惹,很可能另一条腿也会挨踹。加之中也的质问的确令人无从回答,他只能讪讪地松开他。
中也走出铁皮屋,回到住的那栋楼,几只小羊正聚在空地上快乐烧烤,见他来了,问:“你跑哪去了?吃夜宵不?”
中也看了一眼烤得滋滋冒油的肉,本来不要吃的,走到门口改变主意,折返回去抓了几串吃得飞快。
吃完他一抹嘴,大步上楼,不多时抓着钥匙下来,又大步往外走。
“这么晚去哪里?”烤肉的同伴问。
中也招招手并不作答,扬长而去,外头很快响起机车启动的声音,随着向远飞驰,渐渐无声。
这一夜中也没有回基地,直到天亮才空手而归,回到房里洗漱完倒头就睡。
睡没多久,他被鱼贯而入的同伴们摇醒,说打算到对岸去,但是在河上看见了“GSS”的人。
GSS是个半非法组织,曾几何时为了一批货跟“羊”起过冲突,双方都没落好,再遇见怕不是又要打起来,他们要中也去保驾护航。
中也坐在床上,尚未从沉重的睡意里完全清醒,闭着眼道:“知道了。”
他又果然是个意志力极强的人,下一秒便打起精神下床,刷牙洗脸换衣服,跟着大家出了基地。
威名远播的少年首领是“羊”永不过期的护身符,有中也在,大家很顺利地到了河对岸,这次他们依然是来零元购的,抱了一大堆东西,咋咋呼呼走出商店,才发现首领还在货架前站着。
中*也盯着货架上的零食出神,听见背后有人敲着玻璃橱窗:“中也,走了!”
他响应了同伴的召唤,慢悠悠从货架离开,跨出店门,好大的太阳。
雨被樗萤收走之后,横滨好像就开始燥了。
“羊”们兴冲冲地要回家,中也将他们护送到擂钵街入口便停车,让他们先回去,他要在外面再转转。
这一转转到傍晚,暮色四合,一些夕阳照不到的地方早早亮起了灯,中也依然是一无所获地回到基地附近。
他随便把机车泊在一个游戏厅外,一边拆刚买的面包一边进去打游戏。
饭点,打游戏的人没有很多,几个拼命拉着游戏机操纵杆的大叔见到中也那头标志性的橙发,顿时撒手弃游,贴着墙根悄悄离去。
还有几个少年少女、小孩,他们不是“羊”里的成员,却也不怕中也,依旧自顾自地玩,等待着游戏币从机舱里瀑布一样落下。
中也坐到一台机子面前,叼着面包开始打街头霸王。
他操作得很娴熟,屡战屡胜,赢到面无表情,蓝眼珠里毫无波澜地倒映着大大的“KO”。
没意思。尽管心里想着没意思,手还是比心更快,又开了一局。
角色在机器里拳打脚踢,正战斗到白热化阶段,中也却在激烈的战况里逐渐神游天外。
前一天晚上省吾说的话不敲门就擅闯进他的脑海,自动播放:“……樗萤没有家人也没朋友……一个人流浪……”
中也有点烦躁,又不明白自己在烦躁什么,樗萤一个人流浪也不是他造成的,莫名其妙。
他正努力把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从身体里驱逐出去,突然手背覆上凉软的触感,一只手按着他的手,把摇杆晃动了一下,面板的攻击键也被人按下。
战斗神经顿时占据上风,身经百战锻造的本能令中也下意识反手扣住那大胆近身的不速之客,再有一秒,他就会拧断对方的手。
没拧成。
他抬头看见站在身旁的少女时动作就停了,整个人定格在那里,好像木偶。
游戏机里兴高采烈地叫着“KO”,而中也看着樗萤,忽然想,要是那一下真拧了,恐怕被KO的不止角色,还有他。
游戏厅气氛大变。从樗萤出现的那一刻就息去了人声,只有不知疲倦的游戏背景音在聒噪。
这里的灯不很亮,通风不好,空气沉闷污浊,美丽的少女往那儿一站,整个空间仿佛都清透起来。
打游戏的少年不打游戏了,光盯着樗萤看,嘴巴大得能塞下拳头。
老天……好漂亮的妹。
跟省吾忧心忡忡猜想的落魄不同,樗萤还是一副干干净净的样子,甚至打扮得更精致了。
她穿了一身蕾丝白裙,头发编成长辫子拢在胸前,发绳上有两颗红闪闪的小樱桃,润润的,却没有那甜美的樱唇润。
白裙子外头罩着中也的外套。外套中也穿着正合身,在樗萤身上却有点大,袖子盖住了半只手掌。
中也观察到手掌这里,后知后觉樗萤的手还在他掌心攥着,一股热辣的气浪腾地窜上天灵盖,他立马松手,将手背到身后。
樗萤在他身边坐下,看着游戏机屏幕,高兴地道:“赢了耶!”
要不是她最后及时补救,这局就赢不了了。这世界没她不行,总结完毕。
中也舔了舔唇,感觉喉咙有点干。面对樗萤时,他喉头好似总是干干的,连带说出来的话也很干涩。
“你不是走了吗?”他道。
“走了啊。”樗萤在椅子上晃着双腿,慢悠悠道,“本来要走了,突然想到,衣服。”
她扯了扯身上的外套:“还给你。”
“哦。”中也道。
他在省吾面前还挺能说的,分析得头头是道,樗萤预备往哪个方向走,又打算在哪里歇脚,这些问题省吾回答不出来,此刻的他却可以向樗萤问个清楚。
然而他沉默几秒,只是冲樗萤伸手,说了一句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话:“那还来。”
樗萤忽闪着眼睛瞧他,闻言也不含糊,将外套往外一掀,就要脱下。
中也敏锐地发现两旁注视的目光顿时亮了许多。
游戏厅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先前溜出去的大叔,目光灼灼地盯着樗萤那张水嫩嫩小脸。
那种凝视让中也非常不舒服。他立马抬手按在樗萤肩头,阻止了她的动作:“等等,不用了。”
樗萤道:“你好奇怪,一下子要,一下子又不要,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嘛。”
“送你了。”中也道。
他抬眼朝四周扫去,那些或明或暗窥探的目光顿时瑟缩。
“不好。”樗萤不领情,“这个衣服跟我的气质一点也不搭,穿起来不好看。”
那倒是别穿在身上啊!中也想。
“出去再还我。”他道。
游戏机出了很多币,他看也不看,带着樗萤走出游戏厅,站在旁边的小巷里。
夕阳把小巷染成温柔的暖色,他们两个面对面待着,于是也变成了暖色。
樗萤把衣服脱下来递给中也,中也接过,握在手里,握了一手她的体温。
她的气味将他的气味覆盖了,都不用凑近,他已经闻到上头淡淡的香气。
“省吾不会再为难你。”中也道。
“他没有为难到我啊。”樗萤无所谓,“他又关不住我,而且还算听话。”
她抬头看天色,在夕阳里眯了一下眼,对他道:“我走啦。”
中也抓衣服的手微微收紧,他道:“嗯。”
樗萤在他的目光里转身,走出几步,忽然眼前一黑,中也又拦到她跟前来。
他在兜里一翻,手顿了下,还是拿出个东西给她:“拿去。”
樗萤定睛一看,他手心里躺着块巧克力。
她瞧瞧巧克力,又瞧瞧他,伸手去拿,拿起来的时候才知道他刚才那微妙的停顿是什么意思。
被体温熨帖着,巧克力半融了。
樗萤这次没有像挑剔外套一样挑剔中也的巧克力。她慢慢拆开包装,将微化的巧克力凑到嘴边舔了一口。
她笑起来:“好甜呀。”
中也原本在她领情的动作里释然。
他将这一切归结于鬼使神差,鬼使神差地记住了她无心之言,鬼使神差地除了巧克力别的什么也没从商店带走,又那么该死地好记性,记得拿出来给她。那么在她吃的那一刻,他就该功德圆满。
可是短暂的释然过后,樗萤对着他笑,他的脸又紧绷起来,自己也不知道在紧绷个什么。
樗萤吃两口巧克力就不要吃了,想找镜子找找有没有沾到脸上,可是没有镜子。
中也突然抬手,揩掉了她唇边一点点的甜渍。
做完这个动作,他大骇,以拧断脖子的力度把脸转开,咬着牙道:“……行了。”
脸还是很紧绷。不仅紧绷,好像疯狂地热起来。
控制不住的不止脸上热度,还有胸腔里悄悄加速、跳得“扑通扑通”的心。
面前的少年此时尚不知情。【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