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怎么到哪里都能捉住你。
樗萤用【灯】牌,在黑暗里点起小小的灯。
小小的灯缓慢飘飞在漆黑的空气里,明亮,圆融,边缘毛毛的,像绒球。
节省力量,她只点了五团灯,趴在桌上,看它们上下起伏,相映成趣,心里很感谢库洛牌,也很感谢创造了库洛牌的人。
费里德真坏,人都不会喜欢黑暗,樗萤更不喜欢。
她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度过死寂漫长的黑夜,在看起来很远实则很近的过去,总是有爸爸,外公外婆陪着,更小的时候,还有妈妈。
到了异世界,她有最最好的美少年。
每一个人对她都很好,没有人会不疼爱她的。
越是如此,越需要她独自面对的黑暗就显得分外刻薄。
等到一切事情终了,走向死亡的时候,也要孤零零地迎来这么刻薄可怕的黑暗吧。
樗萤戳了戳飘来的灯,伏案睡去。
又是两天光景过去,费里德没来过,也不曾传话给樗萤说明脱离这样可怜的境况须达成他什么条件。
公馆里的血族无一例外觉得费里德是在惩罚樗萤,樗萤却很清楚并非这么一回事。
他是要驯服她。
物质和精神的双重荒漠的确很容易煎熬死人,尤其樗萤这么弱的,没有养分,用不了几天就得趴下。
但雷奈没想到,费里德也没想到,已经开了这样恶劣的条件,背地里樗萤还是过得挺滋润。
她说要有光,于是点起了光;血族不给消遣,藏在墙里那张库洛牌会陪她玩。
吃饭最难,只有清水,樗萤用【甜】牌把清水变成草莓奶昔,闲来无事,居然成功把纸巾点化成甜薄饼。
她想一想,把甜薄饼吃掉了。
支配库洛牌耗力,累了她就睡,有神看护,醒来精神挺足,明眸生辉,粉颊水嫩。
雷奈照例给樗萤送水,抱着看见一张枯槁形容的预期打开门,迎面而来却是少女灵动雀跃的脸。
那胶原蛋白足得,雷奈真的很怀疑给她的到底是清水还是十全补品。
“雷奈哥哥。”樗萤接了水,甜甜蜜蜜地道,“你偷偷给我一点吃的,费里德大人不会发现啦。我保证我一定不跟他说。”
雷奈淡漠地看着她,又听她夸他就算眼下常年挂着黑眼圈也很好看。
她从门里伸出手来,柔嫩的掌心向上,像个孩子祈求心爱的糖。
雷奈不为所动,把樗萤的手塞了回去,言简意赅道:“没有。”遂关上门。
这样真打击人,然而下一次,他再打开那扇门,樗萤还会用同样轻快的语气对他提同样的要求。
她仿佛在玩一个好玩的游戏,屡试不厌,端详着雷奈的脸,问:“你这次有没有心软一点?”
雷奈起初不理她,被问的次数一多,他会沉着脸告诉她“别妄想”。
他是不会心软,也不能心软,每一次开门,费里德都站在不远处听着看着樗萤和他接触。
第七始祖大人始终隐蔽在樗萤望不见的视觉死角,将她一切反应收归于心。
雷奈注意到,费里德第一次听墙角,听得并不满意。
他嘴角噙笑,眼睛却冷,端着副优美的姿态一字不落听完了樗萤的撒娇,转身离去。
但下一次门开,费里德还是会来。
他拿出了空闲和耐心,等着看重重包围和极度消耗之下,樗萤是否还能再逃跑。
渐渐地,因为樗萤一直没跑,这耐心转移,用来接纳她不厌其烦的奢望。
樗萤总在生长。关进小黑屋,也不能阻止她伸出希冀的嫩芽。
费里德是很忙的。对外他要搞人类——血族和人类势同水火,人类集结力量组建军队,跟血族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大规模战争爆发也是迟早的事,他要参与制定作战计划,届时还要去战场上当指挥官。
对内,费里德还要搞同类——樗萤偷偷听了个八卦,据说费里德跟当权者不太对付,那天克罗利也说了小心女王云云。
这么忙,樗萤跟雷奈的对话,费里德居然一场不落地听了下来。
雷奈总觉得费里德对樗萤的反应不满意,猜想费里德是嫌樗萤精神太好,又隐隐觉得自己没猜对。
第三天早晨,他打开门,樗萤坐在门后,并没有问他心软到什么程度,破天荒问了一句“费里德大人好吗”。
对,破天荒。
雷奈这才注意到,从最开始被关到现在,樗萤都没有跟费里德告过饶、服过软。
虽然说她好像一直挺服软的,让叫大人也肯叫,大部分时间都很乖。
但那根柔软的脊梁,从来没有真正弯下去过。
她甚至直到这一次,才提了一句费里德。
雷奈侧目去看费里德,却见费里德很干脆地转身离去。
樗萤在小黑屋里没有太苦,不过两天过去,她也有点腻了。
那墙里的库洛牌只游移着逗她去抓,不肯被收服,或许怕她再激怒血族被吃掉,它没有再让她穿墙。
今天樗萤不再喝草莓奶昔,换了一杯芒果奶昔。
她极其想念正常的人类食物,至少是能让人感受咀嚼快乐的那种,下定决心,今天再没转机,就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把死神叫来给她弄好东西吃。
樗萤就着“灯”牌喝芒果奶昔,不期然门大开,她没来得及收回牌,被费里德捉了个正着。
费里德捏住一朵光团,光在他指尖碎去,如梦似幻,碎散的荧光萦绕在他脸畔,逐一淡化,衬得他眉目很有两分仙气。
但邪佞就是邪佞,他一眨眼,浸润了血气的瞳那么妖,跟耳朵上缀的菱形红宝坠子一样,闪着灼灼的光。
“这个好玩。”费里德弯眸,迤迤然来到樗萤跟前,面对她坐下,看她因不适大片涌入的光源而努力眨眼,伸手揩去她唇边的奶昔,“也是你的能力吗?”
“是啊。”樗萤道。
“弱得很。”费里德道,“一点都不像能伤人的样子。能逃出去,也是运用了相关能力的缘故?”
“我又没有逃。”樗萤道,“我只是出去看看,还会回来的。”
“哦?”费里德道,“难道这公馆里有什么让你留恋的东西,都不舍得逃了。”
樗萤拿掉他还搁在她唇边的手,有点促狭,报了个虚情假意的答案给他:“费里德大人咯。”
费里德搓了搓手指。
很奇怪,她总能轻易激起他的破坏欲,他很想一指头捏碎她,如碾碎明珠,这会让他快慰又惋惜,引发很强的感官刺激。
破碎前,她最好再哭红眼睛,流出绝望的眼泪。那一定很漂亮。
樗萤要是知道费里德心里想的什么,一定骂他变态,虽然她本来就觉得他很变态。
费里德道:“怎么出去的,做给我看看。”
樗萤表示没有办法:“不是经常能做到,要看运气。”
主要是看牌的脾气。
费里德又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真是气死人了,每次樗萤跟他说实话,他偏偏都不相信。
“大人,喝水好腻,我要吃饭。”樗萤道,“还要开窗,还要看书听音乐。”
费里德用他银白的长睫挑了樗萤一下,慢条斯理道:“是吗。”
“我都饿瘦好多了。”樗萤道。
费里德不答,似笑非笑凝睇着她。
反正他进来只是为了逗她,这个不能给周围人带来一点儿价值的家伙,可恶得要死。
樗萤站起身来,凑近他,拈住他领口蝴蝶结长长的飘带。
费里德在变态的同时还很注重打扮,血族普遍穿着主色调黑白灰的制服,他偏系一个红得精致又惹眼的蝴蝶领结。
另外用黑丝带将一头银发系在脑后,也是打的蝴蝶结。
不过的确是好看。樗萤也喜欢蝴蝶结。
她指尖轻轻扯一扯他的飘带:“求求你。”
他就爱听这个。
但是,这一次好像没奏效。
费里德捏捏樗萤的脸,不允诺,不画饼,转身离去。
小黑屋的门在背后关上,雷奈迎接着费里德,请示:“是否要更苛刻些对她。”
“这个嘛。”费里德道。
他下意识搓了搓樗萤拈过的那根红带子,忽觉手感不对,低头一看,带子居然不知何时被她变成粉红泡泡糖卷。
“啊哈哈。”费里德笑起来。
也不知这毫无杀伤力的泡泡糖卷戳了他哪根神经,一转头,他居然真把樗萤不喜欢的那些东西撤了,恢复光明和食物供给,还给了她音乐盒。
樗萤一点都没有对费里德的朝令夕改感恩戴德,戳着营养补剂,对雷奈道:“我要吃饭,这不是饭。”
雷奈冷硬地:“这就是饭。”
“不要流食。”樗萤道,“你跟费里德大人说。”
“费里德大人不在。”
费里德的确不在。他又不来听樗萤的墙角了,据说真的有很多事要忙。
雷奈雷打不动,不给樗萤其他吃的,樗萤退而求其次,跟他打听米迦尔。
“你问他干什么?”雷奈道,“你在费里德大人的宅邸,不要想跟其他血族扯上关系。而且百夜米迦尔最讨厌人类。”
“是吗。”樗萤道。
她学费里德的样子,做出一个很不相信的表情,果然把雷奈看得有点愠怒。
“人类都一个样。”他冷冷道,“奸诈贪婪,狂妄自大。”
“你见识太少,我就很可爱啊。”樗萤道。
雷奈隐忍地闭上眼睛,懒得去理她。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费里德老不着家,樗萤又出不去,米迦尔音讯全无,她好无聊。
这天,又到了吸血鬼们睡觉的时间,樗萤跟墙里游来游去的牌商量:“如果你暂时不想被我收服,那放我出去玩一下总可以?”
“你最厉害了。”她道,“答应我嘛。”
谁都爱听彩虹屁,牌也不例外。
它又汇聚力量,让樗萤出了小黑屋。
公馆加强了外部防护,大概自恃内部防卫很强,里面倒没怎么设置站岗。
樗萤在公馆的墙与墙之间穿来穿去,进入了储存人类食物的小库房,救命,全是营养补剂,雷奈所言非虚。血族真不是合格的饲养者。
樗萤很失望地把手放在墙上,又穿了好几道,忽然周围一黯,她走进个烛光昏暗的所在。
窗帘拉得密密匝匝。地上铺着很舒适华丽的地毯,房间正中有张柔软的大床,床幔垂地,床边站着个一星期不见的变态,正在换衣服。
他背对着这边,制服半褪,袒出优美的蝴蝶骨。
一头银发被黑丝带高束着,那妖精耳上,小巧的红宝石耳坠微微闪光。
樗萤闭上嘴,没发出一点声音,马上离开。
才转身,整个人就被从背后牢牢圈住。
“这下我倒有点信你离不开公馆了。”费里德在樗萤身后,轻声细语,细细的气吹得人发毛,“殊途同归,在哪里都能捉住你。”
樗萤跟撞鬼一样,坚决不要回头看:“大人,我梦游走错,拜拜哦。”
拜拜完,当然跟从前一样挣不开去。费里德力气出乎寻常地大。
樗萤只听背后窸窣两声,却是费里德顺手抽掉束发的黑丝带,驾轻就熟地绑了她一双手。
他把她转过来,她看见他垂散如瀑的银发,在朦胧的灯里云影一样。
那发垂到她手上。
还是好冷。跟费里德这个人一样冷。
第132章 他看她的眼如镜花水月。
他本来打算睡觉,换衣服换到一半,房间溜进只胆大包天的小羊羔,随意拢了衬衣就来捉她,此刻衣襟半敞,开放着漂亮的锁骨。
樗萤无心欣赏,她不要被绑起来,低头跟腕上的丝带纠缠。
美人要在灯下看,说得倒真不假。
费里德蔑视人类,但不会否作为人类的樗萤的美丽。
她是在外形上最令他满意的人类少女,春风雨露千娇万宠,才孕育得出这么一只无瑕的精灵,连纤细血管里汩汩流动的血也比其他人要香。
烛火之中,樗萤眉目清晰柔和,睫毛扫下,深深浅浅,像炭笔温柔的笔触。小小的嘴巴又嫩又红,因为不悦微微抿起。
下一秒,樗萤抬头瞪他:“你个坏蛋。”
居然打死结!
费里德垂眸望进樗萤水溜溜的眼,回忆着上一个敢这么瞪着他的人类。
名字和样貌当然不会记得,只记得他把对方挖眼折颈,随手扔去了不知哪里。
真是报应,此时此刻他最想动的人就在跟前,偏偏动不了她一个手指头。
费里德狭眸回应樗萤的批判:“大人我什么时候对你坏过?”
他指着墙温柔地道:“来,再穿出去看看。”
樗萤不穿。
她既不想,也不能,牌的力量已经又从墙壁消散。
她选择从大门走出去。
费里德居然不肯,冷眼看她磨蹭到门边,才过来又捉了她。
樗萤身上很干净,他把她扔到床上,当着她的面继续换衣服。
始祖养尊处优,却有一副好身板,不像克罗利那样大张旗鼓的猿背蜂腰,很是修长匀称。
他真不害羞,樗萤根本没有在看的,盯着床,思考为什么吸血鬼要睡床而不睡棺材。
须臾,床沿下陷,费里德穿着丝绸睡衣躺上来,樗萤立马往外溜,可恨手上那结实的丝带枷锁另一头掌握在他手里。
费里德一拽,樗萤就跑不远,还好她刚才偷偷掏出【力】牌,现在跟他硬碰硬地拔河僵持上了。
费里德大悦,逗猫似的玩开,看樗萤卯着一口气儿负隅顽抗,顿觉生活很有意趣。
一眼望不到头的无聊生命早已消磨了血族的情感和欲望,突然迸出这么一点星子,热辣辣的,威力竟不小,哪怕会灼手,也禁不住要伸手去招惹。
樗萤顽抗一下就放弃,她手疼。
费里德觉得自己的手腕也一阵发烫,心里知道是又被对她的伤害反噬,将她拉到身边,弹指,灯光大亮,拨开丝带看她手腕,果然给勒得发红。
“好可怜。”他道。脸上却一副享受的表情。
要不是打不过,樗萤真想打他。
她一低头看见费里德的手,他没戴手套。
血族总是全副武装,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当然有不喜欢见光的缘故,可能也因为他们的皮肤并不好看。
切切实实的冷白皮——死人的那种冷,没半点血色,摸着也冷。
费里德的手并不全白,他居然涂指甲油,骚里骚气的深紫色,指甲尖尖,樗萤多看两眼,那尖尖的手指就要伸过来,她赶紧躲开。
这次费里德不把她强留在身边,闭眼养神。
樗萤道:“我要出去。”
“就在这里。”费里德道。
“不。”樗萤道。
她见费里德不搭理自己,溜下床,去开卧室的门。
等使尽浑身解数,门一动不动,她就知道他一定搞了鬼。
费里德一向精力旺盛,胜过其他血族,他没那么渴求睡眠,闭上眼睛也在听樗萤的动静。听她徒劳无功地摸索着开门的机关,又听她气呼呼跺了一下脚。
正是精彩的时候,她却没动作了,只余浅浅的呼吸。
那呼吸凑到近前来,费里德睁开眼,发现樗萤趴在床沿,用一种要从哪里下刀的表情看着他。
见他睁眼,她把手一伸给他看丝带,不说要跑出去了:“不要这个。”
费里德懒洋洋伸出一根手指,那尖指甲果然削铁如泥,一碰,丝带就断成两截,把樗萤解放开来,像放飞了一只鸟。
可惜,她怎么飞都飞不出他的手掌心。
樗萤盯着费里德:“补剂难喝极了,我也不要,要正常的人类食物。”
“你不觉得你要求太多了点?”费里德道。
“可对费里德大人来说,都是动动手指、动动嘴巴就能够办到的事。”樗萤照搬了一句名言,“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见他只是慵懒觑着她不说话,她想了想,头一歪,枕在胳膊上,很温顺的样子:“好嘛?”
装模作样,诡计多端。
费里德忽地笑了,不答,闭上眼睛继续做他半真半假的睡相。
他睡他的觉,樗萤等着墙壁里的库洛牌再来救她出生天,可牌一直没有回来,她只好继续待在费里德的卧室里。
樗萤走来走去研究费里德的东西,没什么好玩的,把各种材质的丝带、缎带扔了满地。
末了,她坐在门边看费里德睡觉,觉得他睡着真像死了,又见他盖着被子,觉得他雪人打伞多此一举——吸血鬼盖什么被子嘛,他们又不会冷。
樗萤本来不困,可这里真无聊,又被费里德的安静感染,不知不觉也闭上眼睛睡去。
费里德睁开眼时,就见那作妖个不停的少女终于消停,抱着腿蜷在门边,脑袋抵着门,用这种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他起身走过去,居高临下看她,俯身,用指背轻轻刮了一下她的脸。
软嫩弹滑。
烛光笼罩在樗萤身上,倒成了宁静清洁的圣光。这么瞧着,她像个纯真的小仙子。
如果不强迫她,不伤害她,他就能触碰到她温热的体息,流动的鬓发,柔软的脸颊。像云一样遥远的触感,其实这么近。
费里德眸色渐深,狠狠加重手上的力气,少顷,果然连指甲都折了,手指又血淋淋。
这没办法。越是美好,他越是控制不住摧毁美好的恶意。
摧毁带来痛苦,但这痛苦令他感觉酣畅淋漓。
樗萤在费里德的卧室里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他床上。
费里德已经走了,床边立着面色复杂的雷奈。
樗萤坐起来,手放在唇边轻轻打了个呵欠,鄙视地道:“雷奈哥哥,你居然偷看别人睡觉,好没有礼貌。”
雷奈道:“我是奉命监视你。”
费里德还让樗萤回她的房间去,到了用餐时间,送给她吃的东西果然不再是营养补剂。
“可……”樗萤面露难色,戳着盘子里半熟不熟的土豆,“这个好难吃,我不要。”
她想把菜退回去让厨房重做,但血族世界里没有厨师这种职业,更没有血族会做人类的菜。
吸血鬼真是没救了,彻底没救了。
樗萤瞧着那惨不忍睹的土豆,难过地想,她的味蕾也没救了。
这之后,库洛牌又帮樗萤从小房间溜出来几次。
她没有走远,每次随机选择公馆某处待着,被巡逻的血族发现就配合地回房间。
后来费里德在公馆的时候,被雷奈报告说樗萤又溜了,他亲自过去一看,小姑娘正缠着一个卫兵,让他把手上的智能平板借给她玩。
樗萤狐假虎威特溜:“费里德大人说的。”
费里德在她身后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说过?”
听见他的声音,樗萤回头,脸上没半点惊讶。
她要的就是他来,这几次出溜始终逗留在公馆,无不在释放一个信号:她可以不逃,但她要自由自在地出来透透气。
费里德知道她要他接收这个信号,行与不行只在他一念之间。
樗萤看着他,那表情在说“就算你不允许又怎么样呢”,反正她都可以来去自如。
想与不想,也在她一念之间。
费里德道:“你只是能穿墙而已,我多的是方法困住你。”
樗萤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应景道:“我好怕,大人不要。”
费里德摸了摸她的头发,俯在她耳畔:“那天晚上你翻了我的缎带抽屉,怎么不再往下翻翻?底下有一把枪,杀了我,你当时就自由了。”
“我看见了呀。”樗萤道,“可是我不会杀人。杀了你又能改变什么?”
没了费里德,还会有陈里德,王里德,都不是好东西,她还不一样要被抓起来。
费里德面上沁出一丝笑:“好孩子。”
他忙他的去了,不管她,对雷奈道:“把她房间的门打开。”
想了想,又道:“换个房间,让她住到我隔壁去。”
雷奈板着脸。
他从来就没看懂过费里德,但是看得懂樗萤。费里德这么一放开,樗萤只怕要在公馆里横着走。
果不其然,樗萤俨然把公馆当成了她自己的地盘,钻来钻去,要这要那。
“做一个滑梯?”樗萤道。
雷奈道:“没有滑梯。”
“那烤一个披萨给我。”
“没有。”
“那平板给我玩。”
“不行。”
“雷奈哥哥真讨厌。”
樗萤的作息和血族的作息是反的,以前关住的时候还好,现在得了自由,她天天上午要在公馆里逛,看守她的吸血鬼被迫熬夜,一个个睡眠不足。
雷奈是主要责任人,黑眼圈更重了。
所幸,樗萤的体力不足以支撑她长时间的活动,所以大多数时候,她很安静。
她喜欢拉张椅子坐在窗边,趴在窗台往外看。
吸血鬼睡觉的时候,樗萤可以打开窗户。嫩生生的脸向外舒展着,像一朵索需太阳的花。
雷奈始终觉得她是朵柔嫩可恶的花。
起初,他以为她只是想呼吸新鲜空气,看久之后,发现她目光转来转去,是有目的地搜寻着什么。
她在等人。
雷奈把这个情况报告给费里德,于是下一次樗萤开窗张望时,费里德就在她身边问:“找什么?”
樗萤道:“米迦尔。”
她倒诚实,毫不避忌地身在曹营心在汉,费里德也不生气,对米迦尔,他同样饶有兴致。
“米迦今天去人类世界驯养家畜了,不在桑古奈姆。”费里德道。
“是吗。”樗萤道。
“就算他在,也不会主动来我的公馆。”费里德道,“要叫他过来陪你玩吗?”
“不用。”樗萤又道。
她仍专心致志盯着远方。
樗萤没有告诉费里德,临窗遥望的时候,她是看见过米迦尔的,就在昨天。
她望着公馆外白茫茫空无一人的街,和护栏后逐渐蔓延而去的黑暗,地势层叠,零星的光错落闪烁着。
即将收眼的时候,樗萤看见一抹亮色从黑暗中透析出来。
她乍然发现,米迦尔站在护栏边,掩藏进婆娑的树影里。
他抬头与她对视,玻蓝的一眼,如镜花水月。
然后他便拉上兜帽,仰身从高处往后翻去,隐进茫茫的背景中。
虽然没有根据,但樗萤笃定他是来看她的。
时间意义上的夜幕降临,作息轮换,到了樗萤睡觉的时间。
她睡觉,血族不会再寸步不离地看守,把窗帘拉得密密匝匝,再多此一举地锁上门,任她在里头安静地休息。
樗萤的确有了困意,白天费里德告诉她米迦尔不在城市,她就没有张望太久,转而去骚扰那张藏在墙里的牌。
樗萤爬上床,拥着被子睡去,睡没多久骤然惊醒。
她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点起灯,光脚踩着地毯来到*窗边,钻进厚厚的窗帘里,把窗户打开,坐在椅子上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等,人总是有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直觉。
等了一会儿,无事发生,只有远处工厂机械运作的低沉声响。
好在这时候没有吸血鬼从底下经过,否则一抬头就能看见始祖大人的公馆里有张生面孔。
樗萤真无聊,干脆折起纸来。
窗户响了,坠下轻飘飘的风声。
她抬眼,雪白的披风在眼帘里铺开,披风拢着的金发蓝眼的小王子,就像童话里描述的那样粲然降临。
要不是米迦尔面无表情,只怕会更漂亮。
他站在窗台上俯视近在咫尺的樗萤,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直到樗萤伸手拉他披风:“你坐下来,我脖子酸。”
他才皱眉,微微启唇,似乎要拒绝,尖尖的牙露了些许,昭示着他不仅绝顶美丽,还绝顶危险。
然而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或许他没斟酌出对樗萤这种不怕血族的人类说些什么才算有威慑力,又或许她弱小到他根本无需用行动对抗她的话语,他随即真的在窗台坐下,就在她身侧。
樗萤拿起他一只手。
米迦尔臂线收紧,起了一点戒备,眼神有点凶悍,却很快地转为茫然。
樗萤握着他,她的手还是软软的。
她打开他的手心,在他手里放了一朵同样软软、纸折的红玫瑰。
第133章 轻柔的怜惜在唇齿传递。
“给你,米迦。”樗萤道。
她又改了称呼,得寸进尺地亲昵起来,齿间衔糖似的衔着他的名字,在白夜里发酵,发酵,传到耳朵里,怎么听都甜津津的。
花在米迦尔手心静静躺着,是很温柔的东西。
他还是个少年,却跟温柔的东西无缘已久。手里要么握剑,要么掐着别人的脖子,都很冷硬绝望。
樗萤看见米迦尔握了握手指。
他眼里有着跟年龄不相匹配的凉薄,收拢五指时有一种摧毁一切的狠劲儿,要当着她的面把她不合时宜的好感和花一起捏碎。
可一转眼,这样不留后路的敌意就消散了。
米迦尔看着樗萤姣美的脸,垂眸,用另一只手将持花的手盖住,小小的玫瑰拢在掌心。
他的手背随后一沉,樗萤身子朝他这儿一歪,很自然地将脑袋枕在他手上,清香的发散了他满怀。
米迦尔僵硬得像一座风干多年的雕像,往后抽手,冷声道:“起来。”
他真不好招惹,无论作为血族还是作为米迦尔本身,那么可怕的怪物“约翰四骑士”说切就切,跟切菜一样,料理细胳膊细腿的樗萤也就动动手指的事。
但樗萤不怕他,抓住他的袖口:“你别动,我好困。”
她眨眼速度逐渐减慢,延迟的困意上来了,小小声道:“原来我半夜梦醒为了和你相遇。”
樗萤的眼睛弯成个月牙:“真好。”
米迦尔一直不应,她也不需要他回应,自顾自闭目睡去,十分安心。
迷迷糊糊中,樗萤感应到米迦尔轻轻的动作。
他把手往外抽开,她顺势枕在他腿上。他的手落在她肩头,往外推了一下,不很用力,这一下没把她推动,他就又不动了。
感受到这里,樗萤已沉沉入梦。
米迦尔把手放在樗萤脖子上。
少女的脖颈纤细、修长,像最出挑的小天鹅颈,轻轻一折就会断。
他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会来看她,或许是因为桑古奈姆的每一天都很漫长,除了出发和复命他没有别的行程,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又或许只是想弄明白,她为什么对他那样。
既不是恐惧的逃离,也不是愤怒的排斥,她好像天生信赖他,也天生喜爱他。
她好奇怪。
米迦尔看着樗萤,他的眸光沉沉的。樗萤安睡着,体温熨帖,他的怀里暖暖的。
宽大的白披风如同羽翼,包覆住了他和她。一时间世界变得很大,只有他们两个在这里静止。
米迦尔那还有些青涩的喉结滚了滚,到底把手放了下来。
樗萤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好好地在床上,还给盖好了被子。
她忽然心情很好,打个滚儿,趴在被窝里唱歌,听得旁边有人问:“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声音是好听的,只是声音的主人可恶。
樗萤抬头,循声望去,见费里德临窗翻书,就坐在她昨晚坐的位子。
始祖大人不说话的时候人模人样,从脸到身体有许多可欣赏之处,一说话狗模狗样,非常欠揍。
樗萤坐起来,水眸圆睁:“你好讨厌,偷进人家房间,还偷看人家睡觉。”
费里德泰然自若:“怎么不见你对雷奈有意见?”
雷奈站在她床边等她醒来那次,她还乖乖管人家叫哥哥,区别对待。
“雷奈不像你天天想着咬我。”樗萤道。
费里德笑眯眯:“你以为他没想过咬你?”
都不是好人,五十步笑百步,樗萤溜下床,拿梳子梳头发,见费里德还坐在那里看她。
他今天好像很闲的样子,她下床活动以后,他就不看书了,慵倦地托着腮,像一个包场看表演的纨绔。
樗萤可不想自己的生活被他当节目看,拿着衣服到隔间去换。
血族们的衣服大概有规定制式,穿来穿去就那么几身,樗萤的裙子却不重样。
费里德离经叛道的毛病发作在樗萤这里,不仅允许她穿得跟血族一样,后来还给她做了好几款裙子。
该说不说,他眼光还是不错,选的裙子都很对她审美。
樗萤洗漱完换了衣服,敞着清透白净的小脸儿,看也不看费里德,要出去吃她难吃的早饭。
手还没碰到门,就被费里德从身后抱了起来。
偷袭是坏习惯,第七始祖宿疾难医,而且一次比一次发作得霸道,樗萤躲都来不及躲,一愣之后,在他怀里挣扎。
费里德面不改色,双臂却箍得铁一般,他向来蒙着亲善的狐狸皮,一出手却暴露了他根植心底的恶劣本性。
樗萤的挣扎对于他来说猫挠痒似的。
费里德不是很懂,明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怎么樗萤回回还要反抗。
樗萤也不懂明知道她要反抗,费里德还捉她干嘛,莫名其妙。
她挣扎得专心,没注意费里德已经开了门走出外头,听见个男声悠悠道:“我说什么来着?她果然很讨厌你。”
樗萤抬头,红黑发色的克罗利站在那儿看着他们,血瞳里跳动着淡淡的笑意。
数日不见,第十三始祖还是这么英姿勃发、胸肌辽阔,人高马大地往那儿一戳,很能顶天立地的样子。
被真相了一下,费里德无所谓,话里依旧意兴盎然,对克罗利道:“她当然不喜欢我,但难道会喜欢你?”
他低头来看樗萤,温温柔柔地:“把你送给克罗利养,怎么样?”
“不要。”樗萤道。她哪个都不要。
费里德就是跟她反着来,她越说不要,他越手一伸,把她往克罗利怀里送。
猛兽合围,樗萤觉得自己好惨。
但克罗利伸出手来,肩胛那一道束带下波涛汹涌,她看了觉得这抹男色上佳,凄惨之情顿时减少很多。
樗萤顺从地坐在了克罗利手臂上,往他领口里看一眼,再往他脸上看一眼,觉得可以忍受一下。
克罗利悦然,大笑出声:“那我把你带回名古屋去了。”他转向费里德,“你看,她愿意。”
和费里德不一样,克罗利并不长住桑古奈姆,要不是费里德召唤,他不会闲得发慌特地坐飞机从据点名古屋飞到女王所在的都市来,还要跟女王胡咧咧一堆借口。
不过嘛,克罗利托了托怀里轻盈柔软的少女,心想,来这一趟,倒不无收获。
适逢樗萤耐心耗尽,就着他上托的动作顺势往外窜,他不像费里德,没有强硬阻拦,让她逃了开去。
樗萤愿意不愿意,费里德都不会放她走。
她也不是很有所谓,满心里只有牌和米迦尔,可是自从那一晚之后,米迦尔再也没来过。
米迦尔不来,受累的是雷奈。
樗萤已经对公馆的伙食绝望,不再因为要好吃的来纠缠他,改成为米迦尔纠缠他。
雷奈一踏进公馆,就看见樗萤坐在台子上等着。
台子本来是放装饰品的,具体放什么没人记得了,因为樗萤老爱在那里坐,每每把东西挪走,最后谁都不知道东西挪去了哪里。
雷奈在门口站定。
血族牢牢占据比人类更强的身体优势,耐受性也是超强,他从一开始的努力无视樗萤,到现在习惯樗萤,其实没有花太多时间。
“雷奈哥哥下班啦?”樗萤道。
他真可怜,从防卫队下班又要到公馆来上班,打两份工,据她所知费里德并没有因此给雷奈提高待遇,果然吸血鬼就是吸血鬼。
雷奈不咸不淡“嗯”了一声,心知她的重点不会是自己,果然下一秒听她问:“米迦尔也下班了吗?”
“不知道。”雷奈道。
“怎么不知道?”樗萤很惊奇,随即很嫌弃,“你都不关心别人关心世界,只关心你自己。”
雷奈的太阳穴开始紧绷:“我为什么要关心他,那个小鬼傲慢又讨厌。”
樗萤想,米迦尔明明一点儿也不傲慢。他安静地任由她贴近时,可爱得要死。
又听雷奈道:“不要再问了,我不知道,也从不想去了解他。”
“那谁知道呢?”
“你问谁都没用,他一向独来独往。”
这倒是真的,从樗萤第一次见米迦尔开始,他就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像离群索居的鹤。
樗萤没从雷奈那儿听到的,转天倒从费里德那里听见。
克罗利快回名古屋去了,这两天老来费里德的公馆玩。
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虽然也有话好说,但费里德似乎惦记着樗萤在他和克罗利之间的区别对待,总会挑樗萤在的场合见克罗利。
像现在,樗萤坐在沙发上看桑古奈姆的地图,费里德就坐在她身旁跟一桌之隔的克罗利说话。
贵族那么多,偏偏他们两个最臭味相投。
樗萤听说克罗利原本是人类,受了费里德的初拥才变成吸血鬼,费里德是他的血父,所以两个人关系特别好。
“他居然是你爸爸。”樗萤歪头看着克罗利。
克罗利一笑,咧出两颗尖牙,眸光却沉下来:“唔,传言未必全真,还是少听点八卦比较好。”
费里德似乎曾经也是人类,他不主动讲起过去,樗萤也没有很想要听。
她跟克罗利讲话,费里德没有尊重人家对话的公德心,伸手挑开她绑头发的丝带,将除去手套的五指浸入她丝滑浓密的乌发。
樗萤一把推开费里德的手,如此果决,不给面子,把克罗利看笑。
费里德没有发作,状似漫不经心:“说起来,米迦从人类变成血族也才四年呢。”
樗萤便终于专心看着他了。
他再玩她的头发,她还是毫不犹豫推开他,但眼睛没离开他脸上。
见费里德似笑非笑闭嘴不言,樗萤放下地图,侧过身去面对着他:“大人,你讲。”
费里德还是不说话。
樗萤伸出手去,软绵绵地把他胳膊搡了一搡。
与此同时,到人类世界晃了一圈的雷奈随都市护卫队回到桑古奈姆。
他大概被樗萤缠魔怔了,在休息室换衣服,居然拿眼睛溜了一下米迦尔在哪里。
米迦尔很好找,金汪汪的发像阳光一样剔透。
他就是不合群,也不愿意合群,一如既往沉默又快速地换上干净衣服,佩剑,大踏步向外走去。
“你去哪啊米迦?”有队员问。
米迦尔没听见一样。得不到回答的队员悻悻骂他。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变成血族又怎么样,骨子里还是人类的劣根性。雷奈冷笑一下。
他正要收回视线,忽然瞥见米迦尔指间一抹异色,定睛看去,看见米迦尔手里拈着一朵小小的纸玫瑰。
那头,樗萤搡完费里德之后,终于听见了想听的故事。
跟米迦尔美好的样貌不同,他的过去很不美好。
作为人类出生,却从小被父母抛弃成了孤儿。后来病毒席卷,米迦尔随孤儿院的其他孤儿一起被抓到桑古奈姆,实质是血族的小血包,会被定时抽取血液,吃住都很差。
这么样,还是成长起来了。
成长到尚青涩稚嫩的年纪,他被血族女王初拥,命运改变,成了吸血鬼。
“米迦很厉害,是女王陛下最得力的走狗呢。”费里德道。
樗萤道:“他自己主动要变成血族吗?”
“哪里。”费里德悠悠道,“当时他快死了,不变血族,就会变尸体。”
“为什么快死了?”
“他从我这里偷走地图和枪,想带着孤儿院的家人从桑古奈姆逃出去,被我抓到了。米迦当时还小,绝望的表情真的很可爱,长大以后总是板着脸,再也没展露过那么迷人的神色。”费里德颇为怀念。
樗萤听得有些怔:“是你把他打得快死了?”
费里德道:“是啊。”
脱离护卫队的米迦尔独行在桑古奈姆无人的角落。
他总是挑暗处走,漫无目的,直到周围没有人类也没有血族的声息。
在这样的自我放逐里,他会放松些。
今天的任务一切顺利,米迦尔没有受伤,接受了女王的血后他变得十分强大,不会轻易被人类和血族伤害。
然而他并不以此为幸,也感觉不到快乐,在一张干净的长椅躺了下来,就着灯光,聚拢蓝色的视线,盯着手里那枚纸玫瑰。
樗萤枕靠的温度和触感还留在膝上,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再去见她,这温度和触感却挥之不去。
米迦尔同样不知道,同一时空中,有人正在关心地探问他的过去。
“那他的家人呢?”樗萤问费里德。
费里德抬手抚了抚樗萤的脸,狭眸,恶意十足地道:“几乎被我杀光了。”
他说完,等着樗萤的反应。
本以为她会义愤填膺,然而她除了眸光一颤,小脸倒很平静。
费里德哼出意外的鼻音,正要再说点什么逗逗她,突然虎口一痛,竟是樗萤毫无预兆地扭头,一口咬住了他的手。
无人知晓处,米迦尔闭眼,将纸玫瑰放在唇上,轻轻衔住了樗萤给他的花。
真神奇,有轻柔的怜惜透过唇齿传递。
从她,到他。
此时,此刻。
第134章 上辈子就开始两小无猜。
风水轮流转,费里德咬惯了人,居然也有被人反咬的一天。
那钳着他虎口的贝齿十分用力,使上吃奶的劲儿,咬得他挺疼。
费里德展颜望去,望见樗萤因为愤怒而越发圆溜溜的眸子。
她瞳仁里安静地燃起火,扑簇簇,要在对视里将他这个十恶不赦的坏人烧成灰烬。
祸害遗千年呢,樗萤恐怕得失望了。
费里德唇边的笑纹越发深起来,他越笑,樗萤咬得越用力。
两个人拉锯着,克罗利在对面看得津津有味。
但他到底是费里德的附庸,不能光顾着看白戏,不多时费里德轻飘飘飞来一眼,克罗利会意,起身过去抱开樗萤。
“好了,宝贝。”他半好玩半认真地哄道,“惹恼他对你没什么好处。”
这是中肯的劝诫,他也没有恶劣地招惹樗萤,可手臂环过去,下一秒竟有黄砂自樗萤背后拔地而起,爆了他一脸。
克罗利身形如电向后掠开,惊讶樗萤还有这一手,见那砂子不依不饶追索过来,不再躲闪,任由砂缚成锁链将他紧紧缠绕。
那头,樗萤终于松开费里德,盯着他,缓慢又用力地咬字:“混蛋。讨厌你!”
小猫张牙舞爪,威慑不足,可爱倒很有余。
费里德坦然承接着樗萤控诉的目光,血瞳波光潋滟,因她的敌意而兴奋起来。
这兴奋很快在樗萤朝他出手时攀到了极点。
樗萤飞出【树】牌,要如法炮制,用树藤把他也捆成粽子。
钢索般的树藤袭到费里德跟前,他看都不看,抬手平削,树藤尽数断去。
明知这小小一点把戏对自己构不成威胁,费里德依然较真地用了几分力气。
他也明知余下锋利的掌风会削向樗萤,意兴盎然,任由这一切发生。
樗萤倔强地站在费里德投去的眸光里。
她抬高那张嫩生生的脸儿,不躲不闪,毅然决然的样子美丽到不像话。
渺小的、柔弱的人类少女。
却又高傲、勇敢、冥顽不灵。叫人如何不心痒。
樗萤静静等着挨打,眼看要打到了,真是太好了,身子蓦地一旋,又被费里德揽腰抱在怀中。
墙代樗萤受了那不可承受之重,轰隆隆接连穿了好几道,粉尘砖石飞扬,公馆颤上三颤。
纷纷下落的破坏声里,费里德附在樗萤耳边叹息着道:“可惜了,你没给米迦出成那一口气。”
小孩子的把戏,知道她自己攻击太弱造成不了什么打击,便蓄意惹他出手。
打她跟打他有什么区别?她就是要报复他。
樗萤扭开脸,不让费里德挨近。
被抓包了,她一点儿不惊慌,反正她的确打着费里德说那个主意,也做好了他不上当的准备。
“你报复他就报复好了,捆我干什么?”克罗利走过来,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又没有欺负过米迦尔。”
束缚在他身上的【砂】牌,早在他轻轻挣脱的时候就解除力量,回到樗萤手里。
一丘之貉,捆他倒不算冤枉他。
樗萤又把脸扭回来,不要看克罗利,但她又得对着费里德了。
人生真是艰难。
“怎么这就停了?”费里德道,“其他厉害招数不使出来看看吗?”
“不要。”樗萤道。她已经没有力气,才不逞那个强。
当天,公馆里的血族都知道费里德对樗萤发了难。
“费里德大人的耐心也该到头了。”侍卫们道,“这回她不死也得死。”
“死了倒挺可惜的……”
“囤了那么多人类食物怎么处理?扔哪儿去?”
正窃窃私语着,忽见眼前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来,不是别人,正是雷奈。
有个侍卫上前勾住雷奈的肩:“雷奈,这下你可轻松了吧!”
再不需要过来加班,大材小用地只为了看守个少女,也不会被纠缠着满足这满足那,六根清净,的确是值得庆祝的大好事。
侍卫高兴地抬起手来,要跟雷奈击掌为贺,却只承接到雷奈冰冷的眼神。
侍卫心内悚然,感觉雷奈并没有在高兴,怏怏地松开他,跟同样噤声的同类们扎在一起。
雷奈大踏步走了,背向众人时,双眉拢得很深。
他的确不高兴,这不高兴源自樗萤,他想到她可能死了,心里莫名地很不痛快。
雷奈随即发现自己居然在为樗萤郁卒,不由更加不痛快。
这个时间点,本来还轮不到他替费里德看人,他却不自觉脚步一转,去了樗萤的房间。
房门紧闭,静悄悄的。
雷奈握着门把手停了三秒才缓缓开门,定睛一看,房间灯火通明,樗萤好好地趴在桌子上摆弄宝石珠子呢。
她抬起头看见是他,就笑起来:“雷奈哥哥!”
雷奈立马关上门,低咒一声,咒的是他自己,转身就走,大步流星好似逃跑。
今天走了,明天还是要来的。
第二天再见樗萤,雷奈又恢复成那张雷打不动的面瘫脸。
樗萤起床了在梳头,雷奈抱臂站在一边看着她打扮,只见她熟稔地卷起长发,扎成左右两分的包包头,十分俏皮可爱。
看得太久,雷奈略微移了一下视线,瞄到镜子,发现樗萤正从镜子里望着他。
“看什么?”雷奈道。
“你昨天干嘛呀?”樗萤道,“来了又走,连声招呼都不打。”
雷奈道:“不用你管。”
“跟我有关系,我当然要管咯。”樗萤放下梳子,慢吞吞走到雷奈跟前。
她每走一步都似踏着心跳的鼓点。雷奈的心脏从他成为血族那一天就不再跳了,然而樗萤站到他跟前,他背在身后的手还是用力握了一下。
“我知道你肯定是想来看看我有事没事。”樗萤乌溜溜的眸里转出狡黠的光,轻轻道,“你关心我。”
雷奈瞪着她。
他瞪穿了眼睛,她也不怕。
同样地,他关心她,她也不意外。
她这么惹人喜爱,把雷奈感化才是正常,这会儿一句话堵得雷奈不作声,樗萤得寸进尺,指着他腰间的长剑:“把这个借我玩玩。”
“不可以。”雷奈道。
樗萤道:“费里德大人昨天打我,好疼!我好可怜。”
她神一样的演技,说完真的有碎碎的泪珠盈在眼睫,而后抿唇再求:“我要玩这个。”
水一样的眸子凝着他。
说实话,费里德打樗萤,雷奈是信的,但能伤害到她,他却不信。
无论如何,樗萤是个满嘴跑火车的小无赖,雷奈不想因为她一句话心软,更不会把武器借给她当玩物。
他却没有转身就走,站得笔直和她对望,忖度半晌,刚要平和地开口重申真的不行,樗萤却不理他了,扑去沙发自顾自地玩。
难得今天费里德没过来烦人,她蛮开心的,一边哼歌,一边拿出许多花花绿绿的纸来折。
雷奈看见她折了一朵玫瑰,跟米迦尔手里那朵一模一样。
樗萤折完玫瑰,又折一只小猪,拿着问雷奈:“看这个可不可爱?”
背后无声,转过头去雷奈已经走了。
接下来几天,雷奈没有再到公馆,随都市防卫队在外头打仗。
总有昂首挺胸不甘沦为家畜的人类,越受压迫越要反抗,血族作为猎食者自然不能容忍,对其中叛逆的佼佼者“帝鬼军”更是赶尽杀绝,都市防卫队的任务遂越来越多。
武装了的人类士兵在战场上杀来杀去,累得半死,好容易消灭了一波吸血鬼,转眼下一波吸血鬼已在路上。
“淦!”士兵怒骂。
骂到一半,眼前降下纯白无瑕的影子来,揭下兜帽,赫然是个金发的天使。
天使少年重睑明眸,目下无尘,现身这污浊的战场,圣洁得不可直视。
士兵们看得愣怔,随后发觉他唇间尖牙,为时已晚,被两道血色剑影刷刷斩断。
天使杀人不眨眼,比一般的血族更加致命。
米迦尔快刀斩乱麻完成了他此次出战的任务,作势收剑,剑锋收到一半蓦地横扫出去,架在悄然靠近的雷奈颈边。
“你想干什么?”他问。
雷奈垂眸看了看剑,冷脸相对:“这话该我问你。”
“这两天,你一直盯着我。”米迦尔道。
雷奈才没有一直盯着他,只是偶尔用余光看他。近日看米迦尔的频次或许的确高了一点,那是因为雷奈在思考。
先前他思考着樗萤为什么这么青睐米迦尔,现今他思考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搭上的。
米迦尔见雷奈不说话,面色更凛:“是费里德的意思?”
听见始祖的名字,雷奈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十分无聊,竟然浪费时间在跟自己无关的人上——无论是樗萤,还是米迦尔。
雷奈抬手挡开米迦尔的剑尖,道:“她为你咬了费里德大人一口。”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没等米迦尔作出反应,他就瞬移开去。
战争彻夜进行着。夜尽天明之时,防卫队带着血淋淋的战功整队回返。
算下来有不少战功是米迦尔的,只是这一趟,死在他剑下的怪物“约翰四骑士”倒比人类多得多,防卫队队员争论着杀怪物作数与不作数的问题,争论来争论去,当事人不置一词。
“米迦你自己什么意思倒是说清楚——”队员道。
探着头一看,哪里还有米迦尔?只有空气站在那里。
等到血族逐渐休憩,街上鬼影零落,米迦尔跃过高低错落的住宅与街道,幽灵般潜行,直至落花一般,无声落在樗萤的窗棂。
窗户关着,窗帘紧闭,没有人声。
米迦尔没有惊动樗萤的打算,怔忡地望着窗,不知想些什么,眼神轻飘飘的,又忽而变得很悠远。
他很久没有这样主动靠近过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在反应过来之前已临近了她,心里抱着连他也不知晓内容的期待。
越是如此,他越抬不起手去推开那扇窗。
米迦尔在窗台上站了很久,心生离去之意时,敏锐地听见房间里传来轻微声响。
他后退一步,窗帘便在他眼前呼啦大开,从窗户里冒出一个鲜亮动人的樗萤。
她那如瀑的黑发拢到肩上,簇着小小的脸。眼睛又漂亮又大,因为猛地见着他,登时睁得更大。
“米迦!”樗萤道。
她惊奇了一秒,随即左右张望,确认没其他人后再看向他,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不问他为什么来,也不问怎么都不叫她,快乐地道:“你来得正好,我们出去玩儿吧。”
这样亲昵,无比信赖,仿佛他们从上辈子就开始两小无猜。
米迦尔要拒绝。
可当樗萤攀上窗台向他挨来,他的手比他准备说出口的话语更坦诚,牵住了她,又下意识握紧她。
他听见他心里那点不具名的期待长啊长,发出了小小的芽。
第135章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说好要出去的,米迦尔却直接把樗萤从这个门带到那个门,带去了他家。
樗萤很愿意被米迦尔带回家,米迦尔低头开门的时候,她在后面拽着他的披风玩,玩着玩着,手不自觉丈量起他的肩腰。
无论看多少次,樗萤都会觉得米迦尔穿制服的样子帅呆了。
明明长着洋娃娃一样精致的脸,却被磨砺成见血封喉的剑,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遇到她是绕指柔。
因为樗萤的触碰,米迦尔的肌肉又紧绷起来,过膝靴包裹的两条腿站得笔直。
他回头看她,在回转的动作里飞快抿了下唇,面对她时已是平静的样子:“你的名字没登记在册,被其他血族看到会有危险,所以来这里。”
他真单纯,以为樗萤嫌无聊才对他碰来碰去地打发时间,殊不知天底下最最有趣最最好玩的就是他自己了。
樗萤从善如流:“我知道,你想保护我。”
她往前一步,笑盈盈的,声调却越发软了,像搓得绵软适中的糖:“米迦最好了。”
米迦尔眼睛睁得圆乎乎。
他真的像小动物,应激的时候眼睛就会圆,激一下,圆一下,又总是马上意识到危险,掩盖掉真实的情绪。
下一秒,他耷了眼睫,嗖地转回去开门,不让樗萤看见他的表情。
樗萤钻进房子,好奇张望,随后也就忘了继续逗他。
这房子好小,小得叫她惊奇。
上到费里德下到雷奈,众口一致认证过米迦尔是女王座下第一红人,但红人仅仅在桑古奈姆偏僻的角落有个小小的住处,既无出众景致,也无华丽装潢,真就是个用来落脚的地方而已。
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玄关起居室卧室盥洗室乃至厨房都有,比起费里德那大到空洞的公馆,这儿更像一个普通人的家。
普通之家里卧着凤雏呀,樗萤坐在小客厅的地板上,望着闪闪发光的米迦尔,心想。
她很深刻地体会了一下什么叫蓬荜生辉,一个米迦尔照亮半边天,再加一个她,这里简直跟王宫一样。
米迦尔从来没带过女孩子回家,又或许因为久经战场,养成了敌不动我不动的行动准则,樗萤在房子里转了一圈之后坐下来不动弹,他便也在她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不动。
他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有点遥远,望着他的侧脸,真是个丁香般结着愁怨的小王子。
然而樗萤是不会把米迦尔放在那里欣赏的,她一下子捂住肚子:“我好饿。”
米迦尔的房子里怎么会有人类食物,他道:“抱歉,没有东西可以吃。”
樗萤幽幽地:“就算你有,也是难吃的营养补剂,我才不要。吸血鬼的世界真讨厌,什么好东西都没有。”
她又道:“那我还渴,要喝水。”
米迦尔倒了一杯水,矮身下来给她,她没有接,凑前就着他的手慢慢啜饮。
米迦尔看樗萤一口一口抿着水,小嘴抿得润润,等喝饱了,她双颊浮起两坨淡淡的粉。
很可爱。
他晃了一下神,直到脸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视线聚起来,发现樗萤坐直了腰在摸他的脸。
她指尖嬉戏着,淌过他柔软的目光,落在他眉峰,又点在他的眼皮,轻轻抚摩,充满珍视与探索。
米迦尔在樗萤太过温柔的举动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这甜蜜随即伴生出些微痛苦,他惶惶然,想按剑,怕吓到樗萤所以忍着没动,只是闭了闭眼。
樗萤摸完了米迦尔的眼睛,再摸摸他的鼻子,摸完了鼻子,手指启开他的唇,想看看他的尖牙。
米迦尔很乖,犹豫一下,把嘴巴张开了。
他的唇是淡粉的颜色,锋利的獠牙隐藏其中,微微的濡湿里,樗萤碰到了牙尖。
像给刺扎了一下。
樗萤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米迦尔突然一个激灵,往后仰去。
水杯在他手里握得几欲裂开,他转开脸,扯住领口,仓促起身道:“我去放杯子。”
樗萤坐在原地等着米迦尔。
米迦尔的生活真单调,他客厅里没有书,也没有电视,更没有樗萤心心念念却从没玩到的智能平板。
樗萤玩了一会儿手指,还没等到米迦尔回来,正想喊他,忽然听见东西打碎的声音。
她赶到的时候,米迦尔正缩在走廊里发抖。
他又发作了,像樗萤曾经见过的那样。
地上砸碎一支空的血液瓶,他已喝过了替代品,依然被缺失人血的剧痛打垮。
米迦尔那么高傲,又那么干净,尊严和洁净却都在痛苦中沦落为最贱价的东西,他大口喘气,箍着脖子,满脑只想血、血、血。
于是樗萤走向他时,毫无意外地被他一把按倒。
米迦尔一脸凶相,刚还很温顺任由抚摸的牙转眼变成最危险的杀器,仅有的理智让他用力咬了一下唇,咬完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呲牙。
吸血鬼要吸血的样子挺可怕,但因为对方是米迦尔,樗萤没有吓住。
她想了想,道:“给*你喝我的血,米迦。”
她偏开头,亮出白皙的脖颈,轻轻地道:“如果是你,我就愿意。”
樗萤偏心偏到太平洋,换了变态费里德,她理都不要理他。
而米迦尔得到她这句话,越发失控,身体压下来,埋在她颈边张嘴就咬。
尖牙即将突破那一层薄薄的皮肤屏障时,米迦尔听见樗萤小小声道:“轻一点哦。”
樗萤说完闭上眼睛,以慷慨就义的精神等待着。
等好一会儿,也不见脖子痛。
她满怀疑惑地睁开眼睛,却见米迦尔还悬停在她上头。
樗萤轻轻推了他一把,甫一触碰,便感受到他止都止不住的颤栗。
他颤声说着什么,她听不大真切,又想知道,让他大声一点。
米迦尔缓慢撤离了樗萤颈边,回正脸来看她,眼睛一眨,有泪掉下来,落进她眼眶。
樗萤愣住了。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米迦尔悲伤的脸,他支离破碎的哭声一点一点从齿缝挤出:“不……”
他试图以对本能的抗拒拼凑起一点点自尊:“我不要变成吸人血的……怪物……”
米迦尔说完,如梦初醒,仓皇地向后退去,跌坐在地上。
清澈的残泪在他脸颊明晃晃纵横,他深深换气,在腾空肺腑的一呼一吸中渐渐止住失态。
米迦尔背对樗萤擦干眼泪,再转回来时已又是那个冷面的少年剑士。
他想对樗萤说点什么,转身一瞬间,已经预见会看到樗萤害怕的脸,他也做好了不再见面的准备,怕他是迟早的事,只是时间问题。
米迦尔还是失策了。
他放眼望去,看见樗萤躺在地上无声地哭。
人害怕的时候哭是常事,只不过樗萤看起来不像在害怕的样子,倒很像伤心,仿佛被他的眼泪打破灵魂,从灵魂里汩汩不停地流出她自己的眼泪来。
米迦尔这下不知该怎么办好,慢慢凑近樗萤,去揩她的泪。
樗萤爬起来,伸手抱他,搂着他的脖子哭。
她抱得那样用力,活似溺进海里,而他是她唯一的浮木。
米迦尔没感觉错,樗萤的确很伤心。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令人难过的事情呢?
她原本以为所有苦痛到死亡这一步就算尽了,她要在最好年华死去,所以是最最不幸的人,却原来还有死亡也拦不住的苦难。
百夜米迦尔,从小爹不亲娘不爱,被亲人抛弃,又被吸血鬼杀死,死就死了,还要被变成凶手的同类,一个他自己都无法认同的怪物。
对他来说,死亡不是终点,不过是另一种受难的开始。
“你怎么……那么惨、惨啊……”樗萤直抽噎,“呜呜……”
知道她在哭他,米迦尔紧张的身体放松下去。
樗萤好温暖,她这么抱着他,他整个怀抱都是暖的。胸腔里那颗从四年前开始停止跳动的心脏复苏般,爆发出闷闷的疼痛。
“你咬费里德,也是因为我很惨吗?”米迦尔低声道。
“是啊。”樗萤哽咽道,“不过他本来就很欠咬!”
米迦尔闻言,默默反抱住樗萤。
他不敢用力,怕一用力把她脆弱的骨骼揉碎,只松松地护着她。
心脏被越盈越满的充实感填塞,渐渐地不再疼痛了。
樗萤后来都没能玩到什么,光哭来着,哭完红着眼睛任由米迦尔拿着手帕给她擦眼泪,她越看米迦尔,越觉得他好看。
美丽有时候也是一味良药,她被他美到,又笑起来:“送我回去吧。”
米迦尔把樗萤送回了费里德的公馆,樗萤从窗户翻进去,觉得真是羊回虎口。
她没有问米迦尔会不会再来,米迦尔也没有给什么承诺,翩然远去,缥缈的背影像一个美好的幻梦。
一切还和从前一样,唯有雷奈在几天后发觉,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这天都市护卫队照例出发到外面的世界为血族开疆掠土,撞上人类精锐“帝鬼军”。
帝鬼军装备精良,更与这世界的另一大神奇存在——鬼签订了契约,获得能够杀死吸血鬼的鬼咒武器,十分棘手。
这次只撞到帝鬼军下层的一等兵二等兵,防卫队队员们打起来还算轻松。
恶战过后,防卫队开始清算成果,米迦尔没兴趣听,独自走开。
往常他都直接回飞机上,这次,雷奈注意到他没有往飞机的方向走,而是朝帝鬼军后勤所在的车辆走去。
少顷,米迦尔回来了。
发觉雷奈在看,他望过来,眼神冷若冰霜。
雷奈直觉米迦尔没有去干什么好事,忍了又忍,不想自讨没趣,到底没去理他。
飞机满载着吸血鬼帅哥们返回了桑古奈姆。
稍作休息,雷奈动身前往第七始祖的公馆,在半道上又遇见米迦尔。
米迦尔对雷奈视而不见,但他们居然走的同一条路,随着行进方向越来越一致,雷奈惊诧地发现米迦尔居然也要去公馆。
天变了,米迦尔明明那么讨厌踏入费里德的地盘。
“……你想干什么?”雷奈道。
米迦尔不跟他讲话。
两人踏入公馆的门,值守的卫兵们看见米迦尔全部一脸古怪。
古怪的注视里,米迦尔目不斜视地前行,在大厅,他看见了樗萤。
樗萤正缠着一个卫兵玩脑筋急转弯,那卫兵都快被她说动了,瞟见有人,立马站回原岗。
樗萤的眼睛比卫兵更尖,一下就发现了米迦尔,登时快乐起来,雀跃地奔向他:“米迦!”
米迦尔在樗萤跟前站定,抿了抿唇,拿起她的手,在她手心放下两颗纸包的小方块。
“这是什么?”樗萤眨眨眼。
“糖。”米迦尔道。
第136章 一许愿,王子就会降临。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吸血鬼都十足震惊地望过来,血红眼睛忽闪忽闪,探照灯似的。
连雷奈都一副吞苍蝇的表情,俨然天地易位。
见鬼了……那可是米迦尔……
吸血鬼们满腹惊疑地想。
平时理都不要理人,脸是冰块雕的,眼睛长在脑门,心气更高上九重天,就连费里德叫他,十句里也有五句不应。
这样的米迦尔在给小姑娘糖吃!
妈的,邪门透顶。
一片静默里,雷奈悄然移了目光,去看樗萤。
樗萤高兴得不得了,满心满眼全是跟前的金发少年。她瞧着米迦尔,喜爱之情多到满溢,沾得彼此眸光湿漉漉。
米迦尔剥了一颗糖给她,她张嘴吃掉:“好甜。”
米迦尔眉目顿霁。
樗萤把糖含在左边,左脸颊鼓起小小的圆,伸手拉住米迦尔的袖口晃了晃:“我以后还要。”
远在千里之外的帝鬼军后勤部队们集体打了个冷战。
米迦尔道:“嗯。”
天啦,这么乖,有求必应,她真的好喜欢他。
樗萤喜欢了就要表达,完全没在害羞的,当着一众血族帅哥的面扑在米迦尔怀里,眼睛弯弯,直笑。
米迦尔人前高冷,却也是个只要他乐意随便全世界怎么样的主儿,摸了摸樗萤的头发回应她。
这下吸血鬼们眼珠子都要掉了。
米迦尔的到来消解了樗萤的无聊,他走后,樗萤快乐持久,把米迦尔给的糖装进玻璃瓶子,随时拿出来欣赏。
守卫们偷摸着眼看她,走到哪里看到哪里,先前那个差点被樗萤骗去玩脑筋急转弯的守卫正盯着樗萤的背影看,冷不防她一个回头,那副“抓到你啦”的得意样儿可爱又可恨。
守卫立马侧头看远处,憋了一憋,再望过来,樗萤已经站到他跟前。
“哥哥,平板给我玩,我跟你讲我和米迦尔那些事。”樗萤道。
守卫脸板得像封了水泥。
但一转眼,樗萤居然真的拿到了平板。
她坐在椅子上晃悠着腿,一边划屏幕找游戏,一边对立在跟前的守卫道:“还要一杯甜甜的果汁,哥哥。”
“没有。”守卫道。他已经在后悔了,就不该鬼迷心窍从了她,可见八卦害人,一步错步步错。
“你心都不诚,我怎么愿意给你讲故事嘛?”樗萤很不满意,还要再鼓动鼓动他,忽见守卫脸色一肃,无声往后退去。
樗萤正想回头瞧瞧他望见了什么,手里骤空,平板被鬼一样飘然靠近的雷奈夺走。
她当然不干,跳下椅子:“还给我!”
雷奈仗着身高优势把平板举得很高,做这种戏弄小孩似的坏事,他竟也能摆出云端遥望的疏冷表情。
装什么装,讨厌。
樗萤踮脚去捉雷奈的手,没有捉到,跳起来拿平板,他又扬得实在太高。
她气呼呼的,但没有气太久,转转眸子,握住了雷奈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
隔着手套,雷奈也感觉得到樗萤的手是软乎乎的。她抓他的力道不大,像小动物间嬉戏的轻咬。
被费里德关禁闭的时候,樗萤曾许多次向雷奈伸出手,他一次也没有主动触碰过她。
他清楚地知道她是个陷阱,却高估了自己一旦落入陷阱,从中拔足的能力。
雷奈被戳中命门似的矗在那里,几秒才从樗萤手里抽开,拿着平板的手矮下来,被她得逞。
樗萤得逞就会高兴,高兴起来整个人明媚得要命,春花烂漫排山倒海,对上她那亮晶晶的眼,霎时被拉进她热烈清纯的春天。
雷奈没能移开眼,滚了滚艰涩的喉头。
“这是我凭自己的努力换来的,才不要给你。”樗萤抱着平板,头抬得很高,用下巴指雷奈。
她张望着找那个授人平板的守卫:“那个哥哥一点八卦都没听到就被你赶走,好可怜哦。”
说人家可怜,她脸上却笑嘻嘻的。
她的哥哥倒挺多,满世界都是哥哥。
雷奈不想搭樗萤的话茬,将被她碰过的那只手背到腰后,道:“被费里德大人知道你和米迦尔来往,不会有好下场。”
樗萤才不怕:“他又不在。”
费里德的确不在。最近几天他不知忙什么,成日不着家,不回来正好,最好他永远也不要回来。
不过即使他回来,樗萤也不在乎,在平板刷了又刷,发现一个游戏也没有,对雷奈道:“帮我下一个游戏,我也给你讲我和米迦尔的故事。”
“我不想听。”雷奈眉头紧锁地闭上眼,心知给她下了游戏她也不会讲,何况他真的不想听。
樗萤扭头就去找别人,半晌,捧着满是游戏的平板回来了。
她真的蛮厉害的。
樗萤跟米迦尔好了的窗户纸捅破之后,公馆的守卫们有源源不断的瓜吃,因为费里德继续不在的这几天,米迦尔时不时会到公馆来找樗萤。
他的确讨厌在费里德的地盘驻足,而这厌恶竟是可以被暂时抵消的。从战场、训练场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下来,他会想要见一见樗萤,不以她在哪里为转移。
相处的时间长了,樗萤也发现米迦尔是个很可爱的一根筋,只要他想,哪怕她在刀山上、火海里,他都会一骑绝尘披星戴月地来。
童话故事里王子注定要拯救公主,米迦尔的风向标开始恒定地指向樗萤,风一起,他就降临,带着敌军的糖果。那么可爱,那么不自知地浪漫,又那么帅。
樗萤觉得米迦尔哪哪都最好了。
雷奈坐镇公馆,主要责任是替费里德看住樗萤。
他跟那些脖子伸得长长的守卫不太一样,心里并不想吃瓜,但职责所在,吃瓜吃得最全的偏偏就是他。
他看见樗萤无忧无虑地坐在灯光下,沉迷游戏,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很容易猜出她是输是赢。
忽地,樗萤一动,灵得像池上浮光,抬眼望向一处,笑道:“过来呀。”
雷奈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米迦尔站在门口。
米迦尔提步走向樗萤,他今天没有带来糖果,站到樗萤跟前,问她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他以后会给她带。
“我今天要你。”樗萤道。
她毫不犹豫扔了平板,抬手要捏捏米迦尔的脸。
米迦尔真的给她捏,她怎么摆弄他都是轻轻的、很温柔的,公馆里有许多眼睛看,她只捏了他一下。
“我知道你不喜欢待在这里,但是我目前还走不了。”樗萤道,“再等一等哦。”
米迦尔不知从她的话里想到什么:“我知道。”
他眸光倏然洒了雪,扫视这公馆,奇冷:“你不用怕。”
樗萤觉得他肯定想岔了,她没有在怕,只是要弄牌。
在公馆待的时间够长,也该换个地方住了。
雷奈抱臂守在离他们两个不远的地方冷眼旁观,越观越胸闷,望了会儿天,望了会儿地,再望回去的时候,樗萤盯上了米迦尔的剑。
“我要玩这个。”她道。
曾几何时,她也这么跟雷奈要求过,雷奈没有答应她。
“很危险。”米迦尔道。
他一边说,一边把剑解下,递给樗萤剑柄那头。
剑倒轻,剑锋淡红,散发着嗜血的气息。
樗萤把手指搭在剑刃上,看得出神,手下微微用力,眼见要割破,米迦尔伸过手来隔开她。
樗萤配合地不要玩了,五指轻轻巧巧滑进米迦尔的指缝中,同他十指相扣。
还能这么玩。
雷奈的胸更闷。
实则是空空荡荡的一个胸腔,心脏也不会再跳,按理来说不该闷的。
仔细探去,竟然充塞着满满当当的郁气。
他观察得分明,樗萤跟米迦尔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黏黏糊糊的,掺着调好了的蜜糖,咬字断句牵扯出长长的糖丝儿。
她跟其他人讲话也很甜,但米迦尔不一样。
她对米迦尔,跟对其他人,以及对他都不一样。
“雷奈,走了吗?”
樗萤跟米迦尔玩的时候,听见卫兵扬声喊了这一句。
她没有很关心,也没有回头看可能离去的雷奈一眼。
米迦尔也准备走了,离去之前,他告诉樗萤:“明天开始要打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他又认真地问了一遍樗萤有没有想要的东西,他会给她带回来。
樗萤不假思索:“我要你平平安安。”
新的一仗规模挺大,持续几天几夜,人类在与血族的拉锯战里扳回一点尊严,挫伤了血族战队部分的力量。
然而凡人之躯跟不老不死的种族比起来终究是占了劣势,鸣金收兵的时候血族依然是胜者。
滚滚硝烟里,雷奈紧了紧手臂止血的绷带。
存活的血族正在聚集,他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里面肯定没有米迦尔的身影。
他或许又为樗萤搜寻什么战利品去了。
雷奈该对米迦尔这种老母鸡似的行为嗤之以鼻,然而可能是连日作战太累,他昏了头,竟然对着跟前一辆人类的卡车发呆。
人类喜欢做无用功,也喜欢无用的玩意儿,居然在卡车里挂了串精致的小铜铃当装饰。
雷奈一边嘲讽,一边直觉樗萤会喜欢这种东西。
他鬼使神差地朝卡车走去,拉开车门——
直到下一秒,肩头搭上来一条手臂。
“你可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家伙啊,雷奈。”费里德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雷奈偏头,看见第七始祖的脸。
费里德是指挥官,应该在另一边指挥扫尾的,此刻却出现在这里,跟他勾肩搭背哥俩好。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樗萤在公馆里乖吗?”费里德道,“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吗?”
雷奈知道正确答案。
樗萤一点儿也不乖,跟她不该接近的血族好了。
他要将实话告诉费里德,临出口,却犹豫了一下。
费里德眯起眼,随即又扬起意兴十足的笑容。
“瞧瞧。”他轻声道,“我没能驯服她,她倒是驯服了女王的小狗,又驯服了我的小狗。”
第137章 心爱的小公主是我的了。
善于驯服小狗的樗萤正在驯那张贪玩到极点的库洛牌。
牌乐于带樗萤穿遍公馆的大小房间,也愿意在她需要的时候听从召唤打开通路,唯一的逆鳞就是被收伏成呆板纸牌。
“那我不管你,自己走了。”樗萤盘腿坐在墙根,对着游来游去的牌道。
牌的情绪有些激烈,如果会说话,一定跳出来指责她不够朋友。
“你不懂。”樗萤道,“现在大变态不在,你乖乖到我手里,我才能在他回来之前溜出去跟米迦尔私奔呀。”
她算盘打得可响亮了,由于旁边没人,说话的声音也很响亮,冷不防头顶投下轻声细语:“哦?要私奔啊。”
樗萤抬起头,费里德似笑非笑的视线铺张成粘腻蛛网,将她捕获。
人的感官很诚实,数日不见此人,乍然再见,只觉绝色天成,幸好人同时是理性动物,再看第二眼,那绝色的眉眼就讨厌起来。
樗萤眨了眨眼:“看来帝鬼军也没他们说的那么厉害。”
费里德这下没有假笑,十分愉悦地笑开了。
他知道樗萤什么意思,不外乎嫌他没干脆死在战场上。
让她失望了,他非但没死,还毫发无损。
同样地数日不见,费里德看樗萤可没有樗萤看他那么负面。
少女的容貌越发焕出迷人光彩,最清澈见底的溪流灌溉了她的眼,显见日子过得舒心,她每一次眨眼,都不自觉眨出小鹿一样湿润的纯真。
真是可爱。
费里德食指抵着下颌:“知道吗,攻进人类的城市、推翻他们的城墙时,我忽然想,囚在我城墙里的你正做什么。”
吸血鬼的寿命实在太长了。经年累月,情感和欲望都会被磨得极度稀薄,直至生无可恋。
费里德的话听着平淡,那是只有樗萤在听。换了别的血族听见,此刻已经骇然——时至今日,始祖对樗萤的兴趣有增无减。
大概就跟枯木逢春那么离谱吧。
樗萤道:“嗯嗯。”
她一点都不关心费里德出于什么目的在想她,不过这不妨碍她下一秒飞快转变态度顺竿爬,给他一个特甜的笑:“那你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回来?”
跟他要东西的时候,她一向是装得最乖的。
费里德挑眉,示意看最近的那个厅,随即俯身来抱她。
看那姿势,说要捉她更恰当些。
樗萤顿时成了皮毛水滑的小狐狸,刺溜一下从他臂弯钻出,头也不回地往大厅躲,一边躲一边想,好歹暂时让费里德忘了“私奔”的事,她可没有空跟他掰扯那么多。
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克罗利人高马大地在大厅里戳着。
他那戴了黑皮手套的大手转着个杯子,杯子里晃荡着大半纯白的液体。
见樗萤进来,他招手让她到跟前,将杯子递给她:“喝吧。”
樗萤看看杯子,下意识地又看看第十三始祖大人那过于傲人的胸肌。
她越看越觉得杯子里盛着克罗利的奇妙滋味,不由问:“你自己尝过吗?”
“尝它?”克罗利道,“我不喜欢,也没必要。”
这话好合情境哦,越发地让人浮想联翩。
克罗利见樗萤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看就没在想好事,又觉胸口被她视线聚焦得太过炙热,了悟。
敢在他面前大张旗鼓对他想入非非的人类也就樗萤一个了,他没生气,反倒觉得有趣。
要是能按倒她,尖牙深深咬进那纤细的脖颈里会更有趣,克罗利搓了搓手指。世事尽不如意。
“前两天不是跟公馆里的守卫说想要甜甜的果汁吗?”他悠悠道,“费里德给你带的,别浪费了他的心意。”
一听是费里德的心意,樗萤好嫌弃。
不过她还是凑过去闻了闻,闻见一股椰子汁的清香。真的是果汁。
“一杯果汁就换了我的隐私权啦。”樗萤道。
她在公馆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远在千里之外的费里德全知道。
樗萤学克罗利的样子转着杯子,心里本来就没对费里德的卑鄙设下限,没想到他能比她想的更没下限,叹了口气:“那前两天我还提了好多好多要求,他全部都听到了,就只实现这一个,真是小气鬼。”
“哪里。”费里德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我还带来了你最喜欢的。”
樗萤一抬头,看见费里德款款走近,正要收回目光,眼睛一凝,瞧见另一抹雪白的身影从费里德身后缓缓踱出。
太阳神吻过的金发,海神赠予的蓝眼珠,那不是米迦尔又是谁。
看见米迦尔,樗萤微微睁圆眼,看见樗萤,米迦尔十分平静。
作为让这对小鸳鸯公然重逢的组织者,费里德袖手旁观着,那温温的眼神扫在樗萤脸上,真说不准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说实话,樗萤如果惊慌失措或者沮丧心虚,那费里德还是会高兴的。
可惜樗萤到底是樗萤,她只有在最开始惊讶了一下米迦尔居然会乖乖跟在费里德后头,随后很快地像费里德扫她那样,在米迦尔身上扫来扫去。
“有没有受伤?”她问米迦尔。
米迦尔摇头:“他们都很弱。”
“你在外面想我没有?”樗萤又问。
米迦尔看眸光诡谲的费里德一眼,点头。
樗萤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想我。”
真是同人不同命,费里德想她,她只敷衍“嗯嗯”,米迦尔想她,她就喜欢。
“你可以回去了,米迦。”费里德道。
他这么棒打鸳鸯,樗萤终于有了反应,不乐地看过来。
克罗利忍俊不禁:“你养的金丝雀飞咯,费里德君。”
费里德不慌不忙,见米迦尔驻足原地没有离去的意思,也不打算强行驱逐他,来到樗萤身边,看着那娇嫩甜美的小脸儿:“想跟他待久一点?”
“想啊。”樗萤道。
“那你乖不乖?”费里德道。
樗萤口是心非:“乖。”
“爱的真谛是牺牲哦。”费里德道,“我让米迦跟你在一起,你把血献给我,怎么样?”
“不要。”樗萤摇头。
“永远见不了他也没关系?”费里德道。
樗萤抬起眼睛瞧着他不讲话。
她乖乖的壳子里永远装着不屈服的灵魂,费里德当然不认为她是默默妥协的意思,可竟有一瞬间也被那紧抿的倔强的樱唇迷惑。
她是香甜的,也是柔软的,每一次抚触和试图破坏她,都是对他感官最大的犒赏。
费里德抬起手,这次没有摸到樗萤的脸,他的手只是虚虚停在半空。
因为属于米迦尔的那把冷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费里德侧目,落进米迦尔杀机四伏的眼神里。
他弯了弯眸。米迦尔真是头不禁招惹的小兽,从前是,现在也是。
“小心,米迦,你可要重蹈覆辙了。”费里德道。
无论从前的逃离还是现在的进攻都那样莽撞,孤注一掷,最终伤人伤己。
克罗利终于不再看戏,放下抱着的臂膀要来掀开胆大包天挟制始祖的米迦尔,却被费里德一个眼神制止。
“离她远一点。”米迦尔对费里德道。他抓剑的手用力得青筋暴起。
“这有点难。”费里德道,“毕竟有了她,等同有了你,多划算的买卖。”
他微微一笑:“叛离女王,向我效忠,我就不欺负她——”
豢养的金丝雀迷恋上外头的鸟有什么关系?两只雀仔都要进他笼子里来,他的心就是这么贪。
“她”字还在嘴边,米迦尔果断挥剑斩费里德的颈。
费里德仰身避过,还是被拉了道不浅的口子,苍白的皮肤迸开血线,从血线里流出枯红的血。
费里德一脸不在意,抬手擦脖子,一转眼功夫那道口子就合了回去。
“噫。”樗萤道。
米迦尔提剑再上,银光炫目,剑剑无情,费里德本身佩了剑,几个闪身之后嫌一味躲闪无趣,也抽剑格挡,挡得不甚走心。
米迦尔将费里德逼出一段距离,虚晃一招去夺樗萤,直到这时,一直懒洋洋放水的费里德才敛了玩心,瞬身将他踢出老远。
力道不小,米迦尔整个儿砸进了墙里。
暴揍米迦尔,费里德用膝盖想都知道樗萤会生气,果然下一秒就有烈焰气势汹汹烧来。
小姑娘深藏不露,居然还会放火。
樗萤护短威力向来不小,她专心用所有的力量烧费里德,克罗利落在她身前,预备执行他一贯的和事佬角色——他内里明明也唯恐天下不乱,虚伪——居然给她搡了一把:“你挡到我了!”
克罗利一愣,继而摇头笑起来:“好凶。”
等樗萤的力量用光,费里德的袍子总算燎坏了,米迦尔也从墙里跳下。
他撞断了骨头,骨头又愈合回去,然而并非所有难题都能得到这样的妥善解决。
米迦尔望着被左一个始祖右一个始祖隔开的樗萤,缓慢眨眼,浓密睫毛像即将撩起飓风的蝶翼。
“米迦,米迦,这怎么办好。”费里德轻轻地,用读睡前童话的语气道出米迦尔的故事结局,“你救不了心爱的小公主,她就是我的了。”
第138章 真是最天造地设的一对。
米迦尔跟费里德那场霹雳闪电的交锋已经过去两天了,今天是第三天,也是雷奈被重新调回公馆的第一天。
早在战场上,费里德发现他对樗萤情生意动时,他就失去了值守公馆的兼职。
反正是干白活,啥好处没有,桑古奈姆的大好青年镇日守着个娇气包,大材小用,失去这份兼职也不算坏事。不明所以的防卫队队员拍着雷奈的肩膀如是说。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雷奈道。
队员讶然:“怎么,我不该安慰吗?你看起来很失落的样子。”
雷奈不觉得自己有在失落,但该睡觉的时候,他睡不着,黑眼圈越来越重。
好容易有些困意,半梦半醒间,隐约看见樗萤趴伏在窗台上,人造光将她的侧脸照得那样美丽。
她回过头来看着他,轻轻道:“雷奈哥哥,这个地方都不起风呀。”
然后他就醒了,彻底睡不着,抬手挡住双眼,生出浓重的自我厌恶。
喜欢……就算喜欢……也没有用。
樗萤陷于费里德的股掌,她的心又给了米迦尔。
甚至连他梦到她,她趴在窗台,也是为了等待米迦尔。
但费里德发话让他回公馆,他没有拒绝,到底回去了。
一回去就见樗萤在闹脾气。
她今天又换新衣服,雪白连衣裙外头罩着粉绒绒的等长开衫,像蜜桃味儿的棉花糖,发辫上也缠绕了粉粉的飘带。处在非黑即白的血族之间,独一色的清新软萌,帅哥们都偷着眼看。
血族鲜少穿粉色,肯定是樗萤跟费里德要的,他居然也真弄来给她。
费里德不坏的时候,还挺好。
他再好,樗萤也讨厌他,笑面狐狸假惺惺,烂人!
她一边生气,一边把飞镖扎在一步之外的靶子上。
靶心挂着一幅费里德的画像,那画风幼稚却又不失神韵,显然出自樗萤之手。
画上已经横七竖八扎了好些飞镖,把费里德的脸扎得面目全非。
这里可是费里德的地盘,皇帝头上动土,樗萤的胆子真是大到包了天。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管她,因为那位被冒犯的“皇帝”正歪坐在一旁,笑吟吟瞧着她搞破坏。
雷奈知道樗萤为什么这么气费里德,他已经听说了米迦尔跑来抢人没抢过的事情。
米迦尔是很强没错,但对手是始祖,也只好败下阵去。
“以米迦傲慢的个性,只怕没脸再来。”目睹过现场的卫兵跟雷奈八卦,“而且樗萤好像也没有特别希望他再来。”
当时,那娇娇弱弱的少女硬推开两个高大的始祖,扑去看她落败的小情郎。
小鸳鸯挤在一块儿,那么悲情又那么养眼,真是最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儿断了。”樗萤把手放在米迦尔肋骨的地方。
其实断的不是这里,不过米迦尔没有反驳她,告诉她:“长回去了。”
“你疼。”樗萤道。
“不疼。”米迦尔道。
樗萤摸摸他的脸,慢慢道:“我知道你疼。”
米迦尔就不说话了。他没有忍住,侧头蹭了一下樗萤的手心。
“你回去吧。”樗萤道,“反正也打不过。”
米迦尔看看她,须臾,居然就那样顺从地走掉了。
他走了,樗萤走不掉,仍旧养在费里德这里。
她很不爽,作天作地,把费里德的缎带拿去做鞋带,调了一杯红颜料替换他要喝的血。
守卫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给始祖大人打小报告,一会儿说樗萤怎样怎样,一会儿说樗萤又怎样怎样,但费里德不管她,甚至挺纵容她。
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她再闹,也就那样了。黑心肝的始祖杀惯了人,真没见过像樗萤这样人畜无害到可爱的报复方式。
这会儿樗萤扎完靶子,犹嫌不足,望来望去地找新乐子,费里德过去将一把小刀放在她手里。
他又不戴手套,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不戴手套,冷冰冰的大手不由分说将樗萤凉凉的小手包住,樗萤躲避不了,也挣脱不得。
她瞪他一眼,一脚踩在他靴面上。
“只扎在画上你就过瘾了?”费里德道。
他控制着她的手,让刀柄被她手心合拢,那白晃晃的刀尖往上,往上,抵住他的喉咙。
“米迦到底是米迦。”他背后讲人家坏话,“当年杀不了我,他现在也杀不了。”
费里德莞尔:“但他做不到的,你可以做到。我给你机会,你敢吗?”
可恶,她一刀扎到他人身不能自理。
樗萤在脑海里恶狠狠想着。现实中,那把小刀还在她手心稳稳安放,费里德卸了力任她施为,她动也不动。
“有什么困难?”费里德咨询她。
樗萤很懒散的样子:“单纯地不想要哦。”
费里德诱惑道:“杀了我就能跟米迦远走高飞哦。”
真杀得了他就怪了,樗萤才懒得跟他浪费时间。
费里德见她不为所动,兴致稍降。
这三天里她是一句都没提到米迦尔,要么偷偷摸摸打着别的算盘,要么爱情夭折,灰心丧气了。
费里德是老狐狸,对樗萤这只小狐狸的心思如鸡吃萤火虫——心知肚明。
灰心是不会灰心的,她只是没想到办法。
他心里又隐隐有些期待,就不逗她了,收起匕首,顺手扯散了她的粉粉飘带。
樗萤逮着他的手就是一口。
费里德失笑:“你是狗?”
樗萤道:“你才狗。”
雷奈站在旁边,看着始祖和少女互相招惹。
费里德惹完樗萤心情很好,到点儿自顾自处理事*情去了,让雷奈陪着她。
其他的守卫被撤了下去。
“雷奈哥哥,你前两天怎么不来了?”樗萤道。
她把飘带塞到雷奈手里,让他重新给她绑回去。
雷奈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换在从前他也不会答应做这种事情,可现在,尽管面无表情地觑着樗萤,做出很拒绝的样子,他的手还是诚实地把飘带接了过来。
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指尖,飘带是软的,从她的指尖流向他的指尖。
雷奈缓慢地将飘带绑在樗萤的辫结上,绑得很丑,还不是蝴蝶结。
樗萤眨眨眼:“不好看。”
雷奈道:“我没学过。”
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是米迦尔来绑,那么无论绑成什么样,樗萤都会觉得好看。
他随即觉得自己像个怨妇,又产生了莫大的羞耻。
情感一旦被激活,就会不受控地由一种情绪衍生出许多旁枝末节,一次悸动百次受苦,见不到她苦见到她也苦,雷奈真是得不偿失。
他苦大仇深地盯着樗萤重新绑好的蝴蝶结,听见她道:“哥哥,我饿了,给我拿饭。”
雷奈立马就去拿饭,因为他发现樗萤开始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的表情了。
他走后,樗萤立马面壁。
她像个神棍,对着沉默的墙壁喋喋不休:“没有时间了,我今晚就走。”
墙里有东西在听,那张库洛牌小狗一样在墙壁里疯狂奔跑。
今天是樗萤跟米迦尔约好的日子,那天她摸米迦尔脸的时候,指尖在他脸上轻轻点了三下。
米迦尔当然没有看过《西游记》,但樗萤相信他天资聪颖,会懂得她的意思。
不懂也无所谓,她自己会跑。
“你要跟我走哦。”樗萤道。
牌还在奔跑,疯头疯脑地,不听好话。
樗萤刷地打开一把牌,抓在手里像抓了把小扇子,抽出一张【剑】,【剑】乖乖地实体化成小巧轻盈的长剑给她握住。
樗萤用剑把墙一架,颇有侠女风范:“不然我砍你。”
牌不为所动,它想樗萤跟它玩久一点,威胁也行,它挺喜欢强取豪夺的。
然而下一秒,樗萤就收了剑,转身离开:“算了,没耐心。”
世界上哪有需要她死乞白赖哄的人,牌也不行。
或许是看出她十分果决,牌急了,想叫她又不会说话,情急之下从墙壁一跃而出——
樗萤在最合适的时机回身捉住了它。那股力量在手里,心甘情愿地变成一张纸牌。
比起变成呆板的牌,被最中意的玩伴抛下是更难以忍受的事情吧。
雷奈拿着营养补剂回来,看见樗萤拿着蜡笔在公馆雪白的墙壁上涂鸦,画得到处都是,艺术细胞尽情挥洒。
她哼歌,节奏欢快,很开心的样子。
雷奈把营养补剂给她,她却又不要了,说不饿。
是夜,守卫们都去睡了。这几天他们被樗萤折腾得很累,缺少睡眠,不过睡觉之前并没忘记按照费里德的吩咐把樗萤的房间给锁上。
没多久,樗萤穿墙而出。
她走过幽暗的长廊,笔直地穿梭在无人的房间,在雪白灯光照耀的大厅里停下脚步。
大厅那么空旷,像一所开放的监牢。
灯光最聚集的中央,米迦尔站在那里。
他什么都不必说,樗萤也不必说,他走向她,抱起她,将她拢在披风之下。
樗萤捏捏米迦尔的手臂,嚯,好坚实,好有力量。
米迦尔抱着樗萤走了两步便停下来。
四周倏然漫进一大片装备齐全的守卫。公馆的卫兵真是演技派,跟樗萤说他们困得要死,结果悄没声地在这儿蹲人。
米迦尔平静地看着卫兵把自己团团包围。
“半夜私奔行不通哦。”樗萤趴在他怀里,歪头看他。
米迦尔垂眸的那一下真温柔:“嗯。”
这么一出自然是费里德的主意,费里德从暗处走出,克罗利也一并走了出来。
干坏事的时候,他们俩总在一起,真是狼狈为奸。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费里德摇头,没想到米迦尔卷土重来,仍打着天真的主意,“米迦,我劝过你不要重蹈覆辙,怎么不听我的话?”
“我不会重蹈覆辙。”米迦尔冷冷道。
他话音刚落,公馆由外到内刷刷拜倒一片血族。
除费里德和克罗利,所有的士兵都低头跪了下去,齐呼“女王陛下”。
费里德“啊”了一下,终于有点儿惊奇的样子。
好小子,居然学会摇人了。
第139章 几乎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女王来了,樗萤伸长脖子要看女王。
米迦尔放她下来,却还将她庇护在身后,她顺势抱住了他的胳膊。
樗萤以为会看见一个高大威严的姐姐,只听得鞋跟轻响,竟从门外走进一个粉头发大眼睛的萌妹。
“那就是女王吗?”樗萤惊奇地跟米迦尔咬耳朵。
她气息吹过来柔柔的,拂在米迦尔的耳廓上,他竟觉出了热意,微微侧转脸,道:“是,她叫克鲁鲁。”
克鲁鲁的哥特风裙子真好看,樗萤决定接下来就要穿穿这样的。
桑古奈姆的统治者、第三始祖、粉色双马尾萝莉克鲁鲁采佩西踏入厅内,连费里德和克罗利也要对她行礼。
“什么大事劳动女王尊驾?”费里德抚掌微笑。
他一个眼神示意,拥在大厅里的卫兵们遵命退下,将空间与私隐腾出给血族头部的大人物。
霎时好安静,只剩了樗萤一个人的呼吸声。
克鲁鲁站在费里德跟前小小一只,气势却不小。
她将目光挥向樗萤,那力度刀刻一般,血红的虹膜覆着竖瞳,是大型猫科动物的眼神。
好酷。
樗萤不怕克鲁鲁这么凌厉地看她,反正又伤害不到她,越发抬起脸来要给克鲁鲁看个清楚。
米迦尔立在樗萤身前,不知道樗萤不害怕,只知道克鲁鲁盯着樗萤看,侧身一步,挡下克鲁鲁犀利的目光。
克鲁鲁有些诧异,这诧异令她眉峰松了些,眼圈变圆,呈现出可爱的稚态。
怪不得米迦尔要请她到费里德公馆走一趟,原来不止费里德着紧这个人类少女,他自己也看重得很。
这是自米迦尔变成吸血鬼以来第一次为别人求她,克鲁鲁不禁又看樗萤一眼,继而回去瞧着费里德,脸上那一点点可爱之色又消失了,十分冷傲,还有点嘲讽:“你问我?”
费里德作思忖状,摩挲着下巴:“我认真想了想,最近似乎没有犯什么错误。”
装,再装,克鲁鲁清楚他的尿性,懒得跟他掰扯,对米迦尔道:“带走。”
全场最配合女王命令的就是樗萤了,她立马拉着米迦尔往外走。
费里德这下不装了,与克罗利交换一个眼神,克罗利便闪身到樗萤跟前,费里德则笑吟吟对女王道:“女王陛下,恕我冒昧,这小东西对我还有用处,暂时不能出让给您。”
“你在跟我谈条件?”克鲁鲁道。
“哪里,我只是请求。”费里德瞥米迦尔一眼,知道克鲁鲁觉察了他这意有所指的注视,血瞳灼灼亮着,“不敢谈条件,更不敢威胁。”
克鲁鲁知道他什么意思。
米迦尔当年在费里德手下濒死,她救下了,而她救米迦尔并非出于同情,纯粹因为米迦尔是人类所实行的人体改造计划“终结的炽天使”的实验体之一。
“终结的炽天使”拥有世界级的毁灭性,实验体会变身成大杀四方的武器,四年来米迦尔始终没有变过身,或许实验在他身上失败了,又或许初拥改变了他的体质,谁知道呢。
这是米迦尔未曾掌握的秘密,克鲁鲁没打算告诉他,她也没打算告诉任何人,却被费里德这条老狐狸撞破。
吸血鬼女王庇护了人类可怕计划的实验体,放在血族界是相当炸裂的丑闻,只要有心就能定性成通敌,但费里德选择了一条更持续发展的路,没有跟其他的上位始祖背刺克鲁鲁,而是时不时利用这个秘密在克鲁鲁面前僭越一下,比如第六始祖以上才能参加的上位始祖会,他也要参加一下,又比如,他对樗萤的存在瞒而不报,被发现了还要留人。
他总会得到克鲁鲁的容忍,倾轧权力的长效快乐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还望开恩,女王陛下。”费里德上下唇一碰,轻轻推出的语词那么卑微,可他分明胜券在握。
然后他就被克鲁鲁揍了。
娇小的女王一个旋风踢把费里德踢出五米远,费里德在半空中反应过来,杀意暴起,那样子势要咬穿克鲁鲁的脖颈。
但随后,鬼使神差地,他看了一眼樗萤。
樗萤眼睛亮亮的,正在看他的好戏。由于愉悦,贝齿浅浅咬着唇,对他弯出一个笑来,美到天光颤颤。
她好像都没对他笑过。在米迦尔、雷奈乃至其他无关紧要的小卒面前倒总是笑,又叫哥哥,又拉拉抱抱的,一遇到他笑容就收了回去,除了不高兴还是不高兴。
费里德诚然是个惹到别人不高兴他就会高兴的人,不过樗萤的高兴还挺让他受用,瞧见这个笑——尽管她是幸灾乐祸——他的杀机骤然少了一半。
费里德又看向克罗利,克罗利冲他摇摇头,示意现在不是跟女王反目的好时机。
于是第七始祖以一个很轻盈的姿势落地,顺势坐了下去,仰头望着女王,摊手道:“不行就不行,何必动手呢。”
克鲁鲁冷眼看着费里德虚伪地做小伏低,双方视线交锋半晌,她道:“你好自为之。”
又看向持续保持沉默降低存在感的克罗利,眉头紧皱:“你在桑古奈姆待得够久了,明天就回名古屋去。”
“是。”克罗利十分配合。
克鲁鲁便让米迦尔带上樗萤走了。
这次,费里德没有再阻拦。
樗萤快快乐乐牵着米迦尔的手离开了公馆,一次都没回过头。
人走之后,费里德往地上一躺,双手叠放在小腹,双眼闭合,十分安详。
“难得看你这么莽撞。”克罗利走过来笑他,“跟女王多说那么一句话有什么意义?今天把人给她,明天再弄回来就是了。”
“谁知道。”费里德道,脑子里回放着樗萤离去的背影,“说就说了,无所谓。”
樗萤被带到了女王的宫殿。
一进宫殿,克鲁鲁就伸手来捏她的下巴,想抬起她的脸打量个仔细。
樗萤立马躲到米迦尔身后,米迦尔也果然很护短,抬手将她牢牢挡住,克鲁鲁捉了个空。
克鲁鲁挑眉:“到了我面前也这么护着吗?”
米迦尔没有违抗过克鲁鲁的命令,所以他犹豫了一下,但随即感觉到樗萤把脸贴在他背上,很依赖的样子,立马不犹豫了:“她害怕。”
克鲁鲁瞧米迦尔身后的樗萤眼睛骨碌碌转着可不像害怕:“费里德私藏的人类一定与众不同,你不告诉我,我也已经知道她有反弹血族攻击的能力。”
是个血族都明白樗萤这太过作弊的免伤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何况克鲁鲁。
不管樗萤自发回归人类阵营还是落入人类手中,她都会成为对付血族强有力的武器。
必须削弱、消除她的能力,最好斩草除根。
克鲁鲁想得很顺,实施起来很有难度,因为米迦尔不让。
米迦尔明明年少,却像一只好容易卧出了崽崽的老母鸡,卧出的樗萤还是最珍贵的独苗,他护得要命,不肯让克鲁鲁动樗萤一根手指头。
金发少年在女王的威严之下低了头颅,可他站得笔直,语气也很坚定:“请别伤害她,克鲁鲁。”
是以樗萤到了整个都市最有权力的人手里仍旧一点儿压力也没有,只需要坐在椅子上玩头发,以及向克鲁鲁表示无论在客观还是主观上,她都不会威胁到血族。
“卷进战争里好麻烦的。”樗萤道,“你们对我好一点,把我保护起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
克鲁鲁深沉地盯着她。
她本来想说什么,这时候进来一个血族,低声禀报说同为第三始祖、统治德国的雷斯特卡要求跟她视频连线。
克鲁鲁于是先连线去了,米迦尔见樗萤在椅子上蜷起双腿打了个呵欠,过去抱她:“先回去。”
樗萤立马偎进他怀里,也不问去哪儿,任由他抱着她走出宫殿,在通街调暗了的灯光里疾掠。
桑古奈姆原来是有风的。
米迦尔行动得那么快,那些细小而分散的气流拂到樗萤脸上,凉凉的,很舒服。
折腾这么久,她困起来,安全感十足地在米迦尔怀里眯了一会儿,直到感觉小小的风停了,他将她放进柔软的被窝里。
樗萤勉强睁开双眼,缓慢地左右望望,认出这是米迦尔的小房子。
她摸摸被子,半梦半醒地,说话迟钝轻盈,像羽毛:“上次来没有这个床呀。”
“给你准备的。”米迦尔道。
他起身要走,樗萤拉住他的衣袖:“你去哪里?”
“你的事还没完,我去说服克鲁鲁。”米迦尔道。
樗萤仰起身,圈住他的脖子,他闻到她耳后、发间淡淡的香气。
“你要保护我哦。”她道。
米迦尔浓密的睫毛轻轻扑扇。他道:“嗯。”
樗萤往被子里一缩,很快又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反正是睡得足够饱的时候,她自然地从安眠中醒来,闻见一股很香的咖喱味。
许久没闻过烟火气,樗萤起初以为是错觉,肚子反应更快些,几乎瞬间就饿起来。
她下床,顺着咖喱的香味找去,来到小小的厨房外,看见暖色灯光下,米迦尔已经回来了。
他摘掉披风,卸了长剑,袖子挽到肘弯,腰间围着围裙,那双漂亮的、杀伐无数的手正握着一柄汤勺,在升腾着热气的锅子里搅动。
蒸腾的汽将他眉目渲染得无比柔和,很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第140章 那么我们可以在一起咯?
他居然在做人类吃的饭,樗萤都快哭了。
米迦尔一侧头,看见她眼泪汪汪站在那儿。
她刚睡醒,脸颊开出粉色的花。由于眼里滴溜溜地转着泪,眼皮也洇出湿润的粉,她又白,这么些好看的粉点缀着,使她很像一颗可爱的桃子。
米迦尔的眼在凝睇樗萤时穿越蒙蒙热气,变得清晰而专注。他看着她,不知道哪里出错,停下动作:“不舒服吗?”
樗萤摇头。
她没顾上梳一梳她的头发,长发微微蓬散开,是慵倦的,可慵倦得十分好看。
米迦尔猜樗萤是饿了,关火,将火候正好的咖喱盛在热热的白饭上。
饭桌小小,显然也是为她才准备的——他又不用吃饭——刚好够两个人坐,不多一点儿位置,也不少一点儿位置。
樗萤坐下来,米迦尔给她勺子,守着她吃饭。
只见她喝了水,慢慢地舀一勺咖喱饭放进嘴巴,嚼两下,两颊还微鼓地含着饭,眼里噙的泪珠已经滴溜溜滚落下来:“呜呜……”
樗萤真是不能哭,一哭就怪可怜的,本来眼睛已经很大,泪珠越发地放大镜一般散射出她的委屈。
但她又哭得挺美,梨花带雨,即便哭个不住,也不叫人觉得厌烦。
米迦尔给她擦擦眼泪。
他因为要做饭,摘了手套,平时他并不很愿意摘手套,不想看见自己毫无血色的手。
现在放樗萤一个人在这里哭而他跑去戴手套是很不合适的,也就算了,他蜷着手指,指背轻轻拭去她的眼泪。
她眼下肌肤很柔嫩,温热的,却烫到了他,令他如置烈焰而心弦紧绷。
“是不是饭不好吃?”米迦尔轻声问。他没试味道,变成血族后除了血尝不出其他味道。
而且,家人死去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饭给谁吃了。
樗萤终于把那一口饭咽了下去,慢慢道:“我好久没吃到饭了……”
米饭彻底勾起了她的乡愁,已经很催人泪下。她又想,在费里德哪儿要啥啥没有,米迦尔却什么都替她想到了,也什么都愿意给她。
樗萤将脸蛋埋在米迦尔手里,心里软塌塌,眼泪浸润着他的手:“宝宝。”
米迦尔让她这么静静地埋着,等她那股伤感的劲儿过去,他再让她吃饭,她就乐意好好吃了。
咖喱是素的,里头没有肉,樗萤一样吃得很香。可惜喝了许久营养补剂,本来就不大的胃越发小起来,没能吃下多少。
米迦尔问:“味道好吗?”他似乎挺在意做给她的东西是不是美味。
樗萤道:“最最最好。”
饭后,樗萤泡了个澡,擦得香香的,出来一边梳头发一边看米迦尔洗碗。
看美少年洗碗好享受,他站得那么笔直,围裙的带子在腰后收束得那么紧,顺手打的还是蝴蝶结。
她的漂亮宝贝。
还有谁能看见米迦尔洗手做羹汤的样子呢?也就是她了。
“米迦。”
米迦擦净手上的水,听见樗萤叫他。
他回头看见她窝在椅子上,双手抱着膝盖,两旁的光熄了下去,厨房的光源推向她,在她左右两侧劈下明亮的直线,隔开了黑暗。
樗萤被框进了线里,框进温暖的光里。她的发那样乌黑,皮肤莹白得发亮,神情宁静,是画家囚在画儿里的仙女。
米迦尔看着她,突然走去打开屋子里所有的灯,光向所有可照亮的地方蔓延开,透过窗,直蔓延到无边的远方,于是到处都是樗萤的背景,她无处不可去,亦无处不可不去。
“怎么?”他这时才道。
“女王不要抓我了吗?”樗萤道。
米迦尔道:“不了。”
樗萤眉开眼笑:“你成功啦!”
米迦尔点点头。
他轻描淡写,事实上在樗萤安睡时,克鲁鲁对他的严厉之色比对费里德好不了多少。
女王软硬兼施,米迦尔不为所动。到底是一手带大的亲信,磋磨到最后,克鲁鲁见他始终油盐不进,也就随他了。
毕竟米迦尔除了血,真的没有问她要过什么,这一次他这样坚持,也是将软肋摊到明面给她看。
克鲁鲁喜欢忠诚的下属,更喜欢有软肋的下属,何况这软肋现在就在她眼皮底下,也好。
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在她内心深处始终有那么一丝属于强者的自信——相信就算樗萤为人类所用,人类也不可能战胜血族。
那么对于樗萤,米迦尔要护,任他护,要养任他养好了。
“那我们可以在一起咯?”樗萤道。
米迦尔又点头。
樗萤伸手拉住他的手。他又戴上了手套。
不知怎的,她突然生出一股冲动,想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
她到来的秘密,她注定离去的结局,还有她害怕的死亡。
因为害怕所以难以启齿,可如今牵着米迦尔,小小的勇气降临了她,从容也如影随形地到来。
樗萤张了张嘴,决定跟他说最最要紧的那一件。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埋藏着许多秘密的树洞逃出一条新芽,很纤细,所以不会大吵大嚷地闹着“国王长了驴耳朵”,而是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试探:“我跟你说一件事情。”
樗萤舔了舔嘴唇,吸进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其实我活不长了。”
她说完,有些释然,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樗萤想米迦尔会感到意外,可出乎意外地,他十分平静,连眉头也不曾跳动一下。
“我知道。”须臾,米迦尔道。
樗萤愣愣的:“你知道?”
“我知道。”
“为什么?”
“血的味道,闻得出来。”米迦尔道。
血族有分辨猎物新鲜度的能力,人的血液就像果子里的果汁,果子新鲜不新鲜,是好还是坏,一嗅就嗅出来了。
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她不日凋零。
樗萤很是沉默了一下。她手上加了点儿力气拉米迦尔,米迦尔顺势屈膝矮在她跟前,由俯视她变成仰望她。
他仍旧平静,顶着那张举世无双的面貌,真像天使聆听告解。
“那。”樗萤道,“到时候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米迦尔纯蓝的眼瞳终于有了波动。
他抬高视线,看着樗萤身后的墙:“我不知道……”
“你会的。”樗萤捧住他的脸,不许他看别处,一定要他看着自己。
她很认真地道:“你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因为听到你死掉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她道。
克鲁鲁大赦樗萤,意味着樗萤可以不受女王的管束,更不必受费里德的管束,米迦尔更是不会拘着她的,天高任鸟飞,她从此可以在桑古奈姆自由来去。
虽说在费里德那儿时,偷溜出去玩的次数两只手也数不过来了,但光明正大地见人滋味儿毕竟不同。
第二天,樗萤就要出门去玩。听说米迦尔要去都市防卫队,她也跟着去。
一夜之间,樗萤的事儿传遍了整个桑古奈姆。
吸血鬼也那么八卦,除了攻城略地和吸血大概没有其他消遣,新闻一出,女王和始祖互相争夺的人类少女成了许多血族茶余饭后的谈资。
嘴上谈出了花,也比不上亲眼所见。
樗萤一到防卫队,防卫队里的大小帅哥们就知道她是那个传闻里的主角,因为女主光环太强烈了,她不戴象征着家畜地位的颈圈,又穿了那么一身明艳艳粉嘟嘟的裙子,更重要的是,她跟米迦尔一块来的。
米迦尔不合群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变成血族后不喜欢人类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他带着一个人类小姑娘,那人类小姑娘在踏进门前还牵着他手的,这就成了世所罕见的事情。
米迦尔在别人面前很冷,说话都不说话,老是被人家吐槽傲慢。樗萤跟他一起,却完全不是同一个性子,她简直太欢脱,一进护卫队立马自在地逛开了。
武器库里有很多剑,换衣间里有很多制服,训练场上,正决斗着的几个男生见樗萤进来,立刻停手。
樗萤走到台子前,叫着其中一个人:“雷奈哥哥。”
雷奈也在这里。
樗萤被女王带走,他自然又不用到公馆去了,但兜兜转转,他始终都会看见樗萤,真是孽缘。
雷奈提着剑,想起樗萤跟米迦尔私奔,本来憋住了不要理睬她,可见她立马毫不在意地要走,他到底叫住她:“你来这里干什么?”
“当然来玩的。”樗萤道。
她本来想看男人打架,可他们竟不打了,她又想上决斗台看看。
台子有些高,雷奈伸手拉她,旁边有只手更快,率先把樗萤拉了上来。
樗萤瞧着拉她那个笑眯眯的紫毛少年。他眉眼真精致,一挑眼,倒有点儿跟费里德一脉相承的媚意。
她听到他们叫他拉库斯。
拉库斯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脾性,先前雷奈好几次为樗萤心不在焉,他就很想见见樗萤,现在一见,果然她是个有趣的,跟他从前咬过那些懦弱卑下的人类不同,她那么弱,却那么胆大,入虎穴狼窝如入自家后花园,且逛呢。
“不介绍介绍吗,雷奈?”拉库斯故意招惹雷奈。
雷奈道:“别逼我揍你。”
拉库斯立马躲在樗萤身后,雷奈果然嘴上说说没有动手。
拉库斯得了意,越发要和樗萤一起玩。
他问樗萤:“雷奈是哥哥,那我是什么?”
樗萤看看他的脸:“你也可以是哥哥,如果我高兴的话。”
其他血族帅哥闻讯围了过来,跃跃欲试,想让樗萤也叫一声哥哥。
他们长得的确很帅,但也的确很无聊,叫哥哥有什么好玩的,樗萤想叫就叫不想叫就不要叫,长得丑的更不要叫,她很快懒得开口了,他们只好拿出东西来哄她。
哄得好,说不定她还肯让他们吸一口血。血族们心里如是想。
拉库斯作为最乐于逗樗萤的那一个,逗着逗着,不自觉伸手想刮刮她的脸。忽然感觉一道冷冷的视线打在自己脸上。
出于战士的警觉,他立马把手放了下去,随即抬眼越过众人望去,看见独立于台外的米迦尔。
米迦尔显然将他刚才的小动作收入眼底,眼神真亮,真冷,也真锐利。
别人怕米迦尔,拉库斯却不很怕。
他转头故意问樗萤:“我们是哥哥,米迦又是什么?”
帅哥们霎时间安静下来,都想听答案。
樗萤坐在包围圈里——不知何时有人给她搬了椅子坐,正挑选着帅哥们送给她玩的小东西,听见这话,她一边拨弄着珍珠链,一边抬头精准地找到看过来的米迦尔。
四目相对,她托腮,瞧着米迦尔愉悦又认真地道:“是老公嘛。”【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