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世界上第一好的小仙女。
从极光消散的埃德蒙顿回到左侧腹市,一下又从黑夜转为白天。
樗萤不约会了,因为她直犯困,趴在齐木楠雄背上,要他背她回去。
齐木楠雄不是虎背熊腰的肌肉男,他的背脊覆盖着薄薄的肌肉,却很有力,伏上去也很舒服。
樗萤拢住他的脖子,闻着他的味道,十分安心,在他深一脚浅一脚行于沙滩的步伐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齐木楠雄带着樗萤回到家,一开大门,玄关直板板站着三尊神。
不用说,他们肯定知道齐木楠雄和樗萤今天出去玩了什么,说了什么,确定了什么——拜齐木空助所赐。
齐木空助如今纯粹是来凑热闹的,齐木夫妇则睁大了眼,将齐木楠雄跟他背上的樗萤瞧了又瞧。
多愁善感的齐木夫妇又看哭了。
久留美妈妈幸福地擦着泪花:“是真的耶!宝宝和小楠果然变成恋人了,真好。”
国春爸爸哭泣起来有层次得多,一会儿幸福地哭,一会儿悲伤地哭。
“狂妄自大没有情商的楠雄没落到一辈子单身的悲惨下场固然很好!”国春爸爸难过地道,“可是反过来想想,我们家的萤萤眼光也太差了一点!”
齐木楠雄面无表情看着爸爸捶胸顿足:“你再大声一点,就把她吵醒了。”
国春爸爸一看樗萤那睡得粉粉嫩嫩的小脸儿,顿时噤声。
樗萤一觉睡到晚饭前,久留美妈妈正坐在她床边叠衣服,忽然怀里一软,小姑娘偎过来,依赖地抱了她的腰。
“久留美妈妈。”樗萤刚醒,声音和散开的长发一样都是柔柔的,软绵绵道,“我要跟楠雄谈恋爱,你说好吗?”
久留美妈妈爱怜地摸摸樗萤的头:“宝宝跟小楠在一起开不开心?”
“嗯!”樗萤道,“楠雄很好。”
“那就可以谈恋爱呀。”久留美妈妈道。
该说不说,齐木楠雄超厉害,可是他情感淡薄得像机器人。
当然了,是个很善良的机器人。
机器人是很难懂怦然心动的,国春爸爸的担心不无道理,或许齐木楠雄一生也不会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直到他遇见樗萤。
“自从萤萤来了家里之后,家里总是发生很好的事情。”久留美妈妈道,“谢谢萤萤。”
樗萤抱紧久留美妈妈,撒娇道:“那晚上做厚蛋烧给我吃好吗?”
久留美妈妈有什么不愿意,她也愿意把一切好东西都给樗萤。
谈了恋爱并没什么不一样,饭照样吃,齐木楠雄也照样把自己的厚蛋烧分到樗萤盘子里。
齐木楠雄今天白天瞬移的次数挺多,困得比往常早,提前熄灯躺下,阖眼没几分钟,又猛然睁开。
樗萤跑到他房间里来了。
她趴在他床沿,把两个圆圆的东西塞到他枕头底下。
“会很硌。”齐木楠雄道。
他忽然出声,樗萤也不害怕,她就知道他没睡着。
齐木楠雄坐起来,借着月光看樗萤拿给他的东西。
却是他在海滩商店里盯着看了很久的咖啡果冻,限定的,很贵,她还买了两个。
樗萤不光缠人厉害,爱起人来也厉害得要死。
神通广大如齐木楠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跑去买的。
“吃到这个你一定会开心哦。”樗萤笑眯眯道。
齐木楠雄睁着没镜片阻隔的两只眼睛看她,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她知道他心里一定很舒服。
她又趴下去,脸贴在他手背上:“我真是世界上第一好的小仙女。”
齐木楠雄一动不动,任由她贴着,等待她借机提出些什么摘星星之类的愿望。
就算没有果冻,他也总会满足她的。
但樗萤没有提。
她倒很乐意让齐木楠雄哄自己睡觉,不过今天晚上跟久留美妈妈约好了要一起睡,片刻之后她毫不犹豫抛弃了他,还把留在他床上的小熊抱走。
樗萤出门的时候,看见站在门口的齐木空助。
“哥哥好巧。”她道,“你也来看楠雄睡觉。”
“这就叫心有灵犀吧。”齐木空助深以为是。
樗萤走后,齐木空助进了齐木楠雄的房间,看见齐木楠雄正把果冻放放好。
粉毛少年回过头来,脸上已经是架了眼镜,以免把哥哥石化,虽然石化齐木空助的话齐木楠雄一点罪恶感都不会有。
“明天我就回伦敦了。”齐木空助道。
齐木楠雄道:“慢走不送。”
齐木空助哈哈地笑出声来:“不至于这么冷漠嘛,楠雄,虽然我拿加农炮打你,但给你赚了个小女朋友难道不好?还不快说谢谢哥哥。”
“如果没有别的,我要睡觉了。”齐木楠雄道。
齐木空助单手插袋,看似漫不经心地道:“不要因为有了小女朋友就高兴得太早,我都听爸爸妈妈说了,樗萤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人。”
他说起“另一个世界”的时候,神色正常得就像讨论家常便饭。
所有的齐木都对异世界接受良好,不愧是一家人。
齐木空助道:“也就是说,她迟早是要回去的。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要怎么应对,你心里都想好了吗?”
他话音落了,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在弟弟的恋爱刚踏入正轨时说这样的话似乎有些煞风景,但齐木空助完全没有在抱歉的,嘴上笑嘻嘻,望着齐木楠雄的眼睛里却沉淀了几分认真的神色。
齐木楠雄回望哥哥。
他刚才什么表情,现在还什么表情,几秒后平静地道:“当然。”
又道:“我要睡觉了。”
“是吗。”齐木空助道,忽然抓狂,“你比我更早考虑到,我又输了,0胜4256败!”
“根本没有人在跟你比好吗。”齐木楠雄道。
第二天一大早,齐木空助就轻车简从地驾驶着他制造出来的飞机飞向英国。
临行前,齐木夫妇牵着他的衣角依依不舍,樗萤虽然没有牵衣角,也挺依依不舍。
“哥哥,你下次回来要给我带好多好吃的还有好玩的。”樗萤道,“还有漂亮的衣服包包鞋子首饰。”
“叫楠雄给你买。”齐木空助道。
樗萤道:“楠雄的零花钱不够嘛。”
“那我给你买,你跟我谈恋爱。”齐木空助道。
樗萤于是不要好吃的好玩的了。
齐木空助哈哈大笑,临了道:“爸爸说得没错,宝宝的眼光是不大好。”
他说完,展翅高飞。
齐木空助走了,家里能让樗萤玩的又只剩下齐木楠雄一个。
好在齐木楠雄很好玩,樗萤很愿意和他玩。
早上,樗萤难得起个大早,久留美妈妈都没起床,她跑去看齐木楠雄醒了没有,居然看见他漂浮在半空中打坐。
齐木楠雄偶尔会用打坐来平心静气放松自己,但当坐着坐着,腿上爬来个樗萤,再稳的气息也要因她的到来陡然紊乱。
腰身立时绷紧,白放松了。
樗萤坐在齐木楠雄怀里,重心不稳晃了晃,齐木楠雄抬手在她腰后护了一下。
然后他才道:“下去。”
第122章 随便叫老公是会出事的。
樗萤坐在齐木楠雄腿上,与他面对面,搂住他的脖子防止掉下去。
她总喜欢这样对他亲昵,相对而坐也好,相对而立也罢,这么近地看他,可以清晰捕捉到他瞳孔中因她而起的每一寸微小波澜。
每当这个时候,齐木楠雄就格外生动,也格外漂亮。
齐木楠雄抿了抿唇。
很显然他说的话没有威慑力,樗萤不怕他,他其实也并不想她怕他,只是挨得这么近,她挂着他,像个小小的树袋熊,明明是清净的早晨,却弄得他很热。
哪里都怪热的。
“我不下去,这样好玩。”樗萤道。
漂着好玩,齐木楠雄也很好玩。
齐木楠雄眼珠子慢慢动了动,往下瞥,看她说话时娇俏带点儿得意的表情。
她嘴巴软软的,敷着一层甜甜色泽,仿佛刚刚偷吃过蜜糖。
他一看她,她就挨得越发近,轻声细语叫他名字。
齐木楠雄眼下飞着微红,说话的语气却很镇定。
“你要是下去,我带你去看土拨鼠打架。”他道。
樗萤听见这话立马就下去了,她想看土拨鼠打架。
于是早餐之前,齐木楠雄抽空带她瞬移到异国去看土拨鼠。
土拨鼠打架真好玩,胖、毛绒、矮小的两只,你推我搡,别看手短,还会锁喉,打得不亦乐乎,樗萤看得也不亦乐乎。
她过足了瘾,回到家还在餐桌上跟久留美妈妈讲个不停,眉眼弯弯,齐木楠雄都吃完了,她还在讲。
“要迟到了。”齐木楠雄提着樗萤的书包站在门口。
樗萤拿着面包过来紧张地吃,全塞在嘴巴里,塞得脸颊鼓鼓。
她擦擦手,蹲下去紧张地穿鞋,久留美妈妈道:“宝宝还有奶没喝。”
樗萤噎住了,说不出话,直摇头。
久留美妈妈刚想拿杯子,却见牛奶杯自己浮了起来,飞到齐木楠雄手里。
齐木楠雄默默蹲在樗萤跟前,拿牛奶喂她。
她凑过来含着杯沿喝了好几口,就着牛奶把面包咽下,不要了,他拿纸巾给她擦擦嘴巴。
末了齐木楠雄一抬头,发现久留美妈妈捧着脸欣慰地瞧他和樗萤互动。
“好体贴哦,小楠。”久留美妈妈道。
齐木楠雄睁着死鱼眼道:“只是因为快迟到。”
“是啦,是啦。”久留美妈妈笑眯眯,“妈妈都懂。”
樗萤来到学校,发现今天班级气氛格外活跃,大家纷纷换上运动服和靴子。
“要开运动会吗?”她问。
目良千里磨拳擦踵,告诉她:“今天我们学校要挖红薯!”
一年一度挖红薯是pk学院的优良传统,目的在于锻炼学生的动手能力,挖完之后,学校允许学生把红薯带回家。
樗萤从来都没有挖过红薯,新奇得很,心想带红薯回去,久留美妈妈和国春爸爸一定很高兴,遂雀跃地去换了衣服,和同学们一起排着队去了学校的红薯地里。
班上的男生争着在樗萤面前炫技,虎虎生威地挖出许多红薯,堆在樗萤面前,樗萤一个也不要,她要自己挖。
她揪下来许多叶子,并没有得到红薯。
班长灰吕过来指导:“要先松松土,从根部往外拉。”
樗萤依言刨了刨土,扯住一根红薯藤往外拽,用了吃奶的力气,憋得小脸通红。
男生们看得直屏气,有心帮她,却知道她一定不乐意,没奈何,眼睁睁看她和红薯拉锯。
拉半天,红薯藤一松,樗萤拽出来个鸡蛋大小的红薯。
这红薯的规模不太值得夸赞,但樗萤随即喜笑颜开,捧着第一次实践得来的果实快乐地道:“我好棒!”
男生顿时哗地夸开一片。
“太厉害了吧!”
“形状真好!”
“这、这样大小的红薯最甜了!”
这么多人夸樗萤,她谁也不看,下意识在同样颜色的运动服里寻找齐木楠雄。
齐木楠雄空着双手蹲在地里,隔着人群准确无误接收了她的目光。
目光碰撞,樗萤笑得更欢,这才回过头去接受别人的赞美。
齐木楠雄垂眸,眼帘里突然横着塞进来燃堂力的脸。
“哥们,你在偷看樗萤啊。”燃堂力道,“天天都看,为什么还要偷看?”
齐木楠雄没说话。
“樗萤是挺漂亮,你天天看,会不会想跟她谈恋爱?”燃堂力又问。
他哪里知道齐木楠雄岂止是想,根本已经这么做了。
几乎所有同学都对挖红薯乐在其中,只有齐木楠雄例外。
红薯地里不仅有红薯,还有虫。
他不喜欢虫。
周围同学都在跟红薯较劲的时候,齐木楠雄离开班级,到偏僻的水龙头下去洗手。
其实他的手很干净,连手套都一尘不染。
洗完手后,齐木楠雄坐到个小花丛后看书,忽然沙沙几声,明眸皓齿的少女钻了进来。
“不是要挖红薯吗?”齐木楠雄道。
樗萤惬意地坐在他身畔,给他看挖泥挖得黑乎乎的手套。
“我累了,不想挖了。”她道。
她一连挖了好几个小红薯,最后碰到个大的,实在挖不动,终于肯让人家帮她一起挖,挖出来的红薯个头比谁的都大,她心满意足,跑来找齐木楠雄玩。
他谁也没告诉,但她就是知道他在这里。
樗萤伏在齐木楠雄膝上看了一会儿书,渐渐犯困,阖上眼睛小憩。
顶上有树叶落了,乘着风悠悠旋下来,将要掉在樗萤额边,齐木楠雄伸手替她挡掉。
花丛前边响起说话声,是一对学生情侣跑来这里说话。
热恋中的人嘴巴里都衔着糖,黏糊糊说了一会儿,他们的嘴唇就挨到一起。
齐木楠雄被迫听完全过程,面无表情,甚至捂住了睡梦中的樗萤的耳朵。
片刻,小情侣终于离去,齐木楠雄算算集合时间差不多,想叫醒樗萤,下一秒却见她自己揉着眼睛坐起来。
樗萤还迷糊,脑袋往前一靠,靠在齐木楠雄肩头。
她安静睡着时,他不觉得怎样,一醒来这么毫无防备地贴着他,却令他心里没来由地悸动。
被樗萤额头点着的那块肩胛骤然变得又酥又轻,竟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转而归她所有。
齐木楠雄压下那股青涩的心悸,抬手抚了下樗萤的长发,听得她叫他的名字:“楠雄。”
他道:“我在。”
樗萤仰起头,抬手拨弄齐木楠雄脑袋上的抑制器,睡意已去了,眸子也水润起来,轻轻道:“要不要啵啵?”
刚才,她根本没睡着。
齐木楠雄听人家亲亲听了多久,她就也听了多久。
樗萤想,齐木楠雄一定没有亲过女生,也没有被女生亲过。
她只是贴贴他,他就会脸红,耳朵也红,偏偏脸上还挂着万年不变的机器人表情,仿佛这没什么大不了。
他越是假正经,她越要惹他。
齐木楠雄看了一眼樗萤的唇,平视前方,没有说话。
樗萤拉拉他的衣服,硬要他继续看着她。
她直起腰凑上前去,齐木楠雄喉咙微咽,却没躲闪,眼见樗萤挨得越来越近,近到他五感全失,只注意到她即将落在他颊边的唇的温度。
心跳得好快。
齐木楠雄无意识抬手虚虚拢了下樗萤的腰,却在这时平地一声惊雷:“哥们!”
燃堂力的声音就在近旁响起,那么洪亮,惊停了樗萤准备好的吻。
肇事者不知情,还在大声呼喊:“哥们,集合了!你躲在哪里?”越发朝这边走近。
齐木楠雄身体僵直,樗萤则“噗嗤”一声笑出来,往后一坐,离了他。
“失望哦?”她道。
齐木楠雄别过脸去,脸上哪里都平静无波,只有眼睫在颤。
看着好乖,小可怜。
燃堂力不找到人不罢休,已经在翻垃圾桶,翻到这里也是早晚的事。
樗萤悠闲地在地上坐着,齐木楠雄隐身走了出去,在燃堂力身后现身。
“哥们,你在这里!”燃堂力道,“樗萤也不见了,我以为你在跟她偷偷约会!嗷!你为什么那么用力拍我!”
这一天就在挖红薯中度过了。
同学们满载而归,齐木楠雄今天做值日,放学铃声打了最后一遍,只剩他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
纵使左右无人,他也没有用超能力做清洁,像个普通高中生一样提水洒扫。
齐木楠雄利落地做完了其他的卫生,最后拿着黑板擦走向黑板,却没有管黑板,径直蹲在了讲台后面。
抱着书包的少女猫在讲台底下,悠悠然看他。
“怎么不回家?”齐木楠雄道。
她在这里,他没有很意外,被他抓包,她也半点儿不惊慌。
樗萤道:“我等你。”
齐木楠雄道:“我快弄完了。”
他要去擦黑板,她一伸手拉住他的衣角,他只能又定在那里。
樗萤小小声道:“楠雄,现在没有人了。”
齐木楠雄看她,目光示意她往下说。
她抿唇,雀跃又期待地:“啵啵。”
樗萤以为齐木楠雄这次会一如既往地被动沉默,然而她话音一落,齐木楠雄就道:“嗯。”
他这次回应得这么快,反倒是她慢了半拍。
她还惊奇地眨巴眼呢,他已朝她倾身,手支在她身侧,周身清气笼罩了她。
然后樗萤眉心一软,是齐木楠雄的唇贴过来,轻轻亲了她一下。
又热切,又小心。
想亲她,又怕一个失控亲坏了她。
齐木楠雄浅尝辄止,没有再继续。
他后撤时,樗萤才后知后觉地去摸眉心,脸有些热,微微红起来。
但她到底不是多薄脸皮的人,脸红一下,马上甜甜地叫开了:“老公!”
齐木楠雄亲完樗萤,还能保持平稳的情绪,超能力维持得很好,没有失衡。
然后他听见她叫的这句,瞳孔一缩。
大楼震了两震,尖利爆裂之声不绝,所有的窗玻璃登时迸了出来,噼里啪啦摔个稀碎。
第123章 在对她的爱里负隅顽抗。
被樗萤逮着叫老公,齐木楠雄很受刺激,但远有更受刺激的人,那个人就是鸟束零太。
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并非“我爱的人恋爱了,她爱的人不是我”,而是连噩耗都赶不上热乎的,直到听见幽灵们八卦的对话,鸟束零太才知道他的小仙女入了齐木楠雄的魔爪。
晴天霹雳,他当场泪如雨下。
鸟束零太不仅要在背后哭哭,还要在樗萤面前哭。
午饭时间,樗萤在天台吃便当的时候,鸟束零太把她逮到了,热泪盈眶,撒泼打滚:“我不要!我不要!你还是背着我跟齐木好了!”
他不是第一次追不上喜欢的女孩子,却是第一次觉得这么难受。
齐木楠雄被燃堂力架去吃饭不在这里,鸟束零太得以尽情占据樗萤的视野。
樗萤上了一上午课,肚子饿,吃饭吃得很专心,但她没有不理他,开口道:“零太,我能吃你便当里的烀芋头吗?”
芋头块烀得通透,一口咬去全是粉的,喷喷香,上头还撒了白糖,她很愿意吃。
鸟束零太正伤心,听到这话,身体比脑袋的反应更快,反应过来时,已从便当盒里夹了两大块芋头给樗萤。
他能怎么办,那可是樗萤耶,失恋了也要宠——谁不乐意宠她。
看樗萤吃自己给的菜吃得那么开心,鸟束零太的不开心一下子梗住,他扯掉头巾,耷拉着脑袋坐在她身边,守着她吃饭。
“给你。”樗萤的手伸了过来。
鸟束零太侧目,看见她手里捏着一张香香的印花手帕纸,抬手接过,心里又酸又软。
他擦掉眼泪,低声嘟囔:“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连争的机会都没有。”
“我心里已经决定了要楠雄做我的老公嘛。”樗萤道,“你不要难过,零太。”
鸟束零太哭归哭,其实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打从樗萤快快乐乐离开寺庙跟齐木楠雄回家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有预感,樗萤总归是要跟齐木在一块儿的。
齐木楠雄会的超能力那么多,好玩,樗萤需要他、乐意跟他在一起也无可厚非。
鸟束零太对齐木楠雄没什么意见,但难过是人之常情无可避免,他也不想避免,心碎之下嘴一瓢,道:“又不是只能要一个老公……”
说完他发现齐木楠雄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天台门口。
夭寿。
刚才说了多么危险的话,等下被齐木打爆头。
鸟束零太立马捂住嘴巴,飞也似的跑走。
樗萤咬着勺子,看齐木楠雄面色如常地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她想要的酸奶。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吃醋,事实上跟樗萤互相确定了心意之后他就不再吃醋了,樗萤要跟其他的男孩子玩,他也无所谓,他心里知道她喜欢的是他。
并且,如鸟束零太所想,齐木楠雄很好玩,樗萤最喜欢玩的也是他,他永远葆有对她来说最独特的吸引力,她总是需要他。
“今晚回去还要看点火。”樗萤拆了酸奶包装,一边喝一边对齐木楠雄道。
齐木楠雄的超能力千奇百怪,能瞬移,能读心,能传心,还能操纵热量,伸出手指,便从指尖生发出小火苗来。
谁能抵挡得住一个人形打火机的魅力呢?自从发现他这个能力,樗萤老缠着要在他手上烤棉花糖。
齐木楠雄很少拒绝她——从他第一次拒绝,被樗萤凑过来啵了脸之后。
亲女孩子和被女孩子亲,根本是两种不一样的感觉。
后者的威力不亚于被叫老公,分分钟引爆摩天大楼,齐木楠雄不想炸楼,这需要他维持稳定的情绪,所以他伸出手,给樗萤点火烤了棉花糖。
直火烤的棉花糖根本不能吃,黑漆漆一块,樗萤过足了瘾,倒不介意这个,烤完还会给他吹吹手指,再摸摸他的脸。
“这里也热热的。”樗萤捧着齐木楠雄的双颊,咬唇直笑,“也点了火么?”
齐木楠雄困在樗萤柔软的两只手里,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一退。
他倒不是不喜欢被她碰,只是挨她越久他越热,真像她说的那样,在脸皮底下烧火。
春风吹又生。
脸再红,就变成猴屁股了。
但齐木楠雄不动则已,一动,樗萤越发凑过来,干脆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个响的。
他再躲,她再亲,搂住他的脖子跳到他身上,亲他满脸水蜜桃颜色的唇膏印。
齐木楠雄无语凝噎,终于放弃挣扎,抱牢她,任由施为。
等她亲累了,笑完了,他抚一抚她的背给她顺气。
樗萤把脑袋枕在齐木楠雄肩头,抬眼看他通红的耳朵,意犹未尽道:“楠雄,你真好。”
她老是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愿望,讲给他听,他都会给她实现,从没有不耐烦。
樗萤见多了这个世界人五彩缤纷的发色,也想染头发。
她甚至不用去美发店,齐木楠雄动动手指*就给她把头发变了颜色,一会儿是红的,一会儿是蓝的,一会儿是绿的,霓虹灯一般。
变来变去,樗萤还是最喜欢自己本来的发色。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晃到了最热的时候。
太阳明晃晃地在外头暴晒,樗萤却凉爽得很,因为齐木楠雄给她建造出一座冰屋。
他玩火是很可以的,点水成冰的能力也不差,一家人窝在凉爽的冰屋里面避暑吃西瓜,久留美妈妈把西瓜最中间最红的那块挖出来给樗萤。
“给久留美妈妈吃。”樗萤道。
久留美妈妈满心幸福:“妈妈只要有宝宝,吃哪一块西瓜都是甜的。”
还是把最甜的西瓜给樗萤吃了。
另一头,国春爸爸正在求楠雄A梦把他的西瓜冻成冰的,被齐木楠雄拒绝。
“等下冷得胃疼又要哭。”齐木楠雄道。
樗萤端着她的西瓜碗过来,雀跃地道:“那冻我的。”
齐木楠雄道:“你也一样。”
就让人不省心的程度来说,樗萤才应该是齐木夫妇的亲生孩子。
然而论起对樗萤予取予求的纵容,齐木楠雄又跟齐木夫妇如出一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家里好吃的太多,闹了老鼠,国春爸爸让齐木楠雄变成猫去抓。
作为一个有尊严有智慧的人类齐木楠雄并没有变成猫抓老鼠,轻描淡写地把老鼠脑了一通,家里就安宁了。
他身边则不安宁起来——樗萤由此知道他还有变成各种形态的超能力,又起了玩心,想看他变企鹅。
齐木楠雄道:“不可以。”
国春爸爸在旁边听见,悠悠道:“楠雄,你就负隅顽抗吧。”
自欺欺人,他的“不可以”从来也没在樗萤身上管用过。
齐木楠雄走到哪里,樗萤跟到哪里,像条小尾巴。
“我要看,楠雄。”他走他的路,她在后面拉着他的衣摆,“给我看嘛。”
齐木楠雄坐下来看书,她也趴在旁边。
他随手抽英语课本放在她头顶:“三天内背完两页新单词,我就给你看。”
樗萤最怕背英语,她没有基础,跨越了义务教育阶段直接上手学高中课程,每次做英语题都郁闷不已。
对于她来说,英语也不是很实用。语言是沟通的工具没错,但通常情况下想跟她沟通的人都会迁就她,跑去学习她的母语。
即便如此,樗萤还是会把该做的题一点一点做好,现如今齐木楠雄让她背单词,她犹豫一下,毅然把书从头顶拿了下来:“背就背。”
这三天里,樗萤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刻苦,除开睡觉的时间都在背单词,吃早饭的时候也看单词卡。
久留美妈妈递给樗萤一块面包,樗萤咬一口,对齐木楠雄道:“楠雄A梦,我要记忆面包。”
齐木楠雄道:“没有这种东西。”
樗萤便又低头去看她的单词。
事实证明樗萤沉迷学习完全是一件利人利己的事情,自从她在校道上走着看书,没留神撞进一个男同学怀里,全校男生都沸腾了。
下一次,樗萤再在学校里背单词,她所到之处充满了敞开双臂守株待兔的男高中生。
谁不乐意让小仙女跑自己怀抱里来。
可惜再也没人摊上这样的好事,明明上一秒樗萤还在眼前,一转眼的工夫,她竟消失得无影无踪,无从找起,更无从蹲守。
只有鸟束零太知道怎么回事。
他看着悄没声被樗萤加了透明化buff的齐木楠雄,暗暗握拳——张开怀抱等着抱抱樗萤的臭男生里,有他一个。
三天过后,樗萤自信满满地让齐木楠雄检查她的背诵。
齐木楠雄抽考的单词翻译,她答得又快又好,让默写,也几乎全默写出来了。
纸上那一个个表示答对的红圈给樗萤的满足感和成就感,一瞬间甚至超过可以看齐木楠雄变企鹅的喜悦。
“我是不是好厉害?”樗萤欢欣鼓舞。
齐木楠雄把樗萤写的字夹在自己书里:“是是。”
就算他夸她,她也不能放过他,往他跟前一站,期待地道:“企鹅!”
齐木楠雄这次没有再说不可以,松了松领口,走到外间。
樗萤在房间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等他,电视节目真好看,她渐渐入了迷,冷不丁一偏视线,才发现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毛绒绒的动物。
樗萤定睛一看,顿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薯片撒了一地。
企鹅楠雄站在旁边面无表情看着她。
樗萤不是没想象过齐木楠雄变企鹅的样子,但——怎么会有这么怪的企鹅啦!
头是企鹅的头,身子是企鹅的身子,本该光光的脑袋上戴假发似的顶了一头粉毛,明明没有鼻梁,脸上还架了一副荧绿眼镜。
“这叫辨识度。”齐木楠雄道。
他一开口,樗萤笑得更加厉害,因为企鹅讲话也好奇怪。
她又受不住这么剧烈地笑,肚子疼,倒在床上要齐木楠雄给她揉揉肚子。
企鹅的翅膀伸过来,没等揉上,樗萤就又笑到滚进床里边去了。
直到齐木楠雄变回人形,樗萤还在笑。
她鲜少这么控制不住地大笑,还滚来滚去,快乐过后代价随之而来,当天晚上,身上酸得睡不着觉。
“呜呜。”樗萤终于老实了,噙着泪花窝在齐木楠雄怀里。
“再不睡,明天起不来。”齐木楠雄道。
“那我睡不着嘛。”樗萤道,“你哄我睡。”
她也不要回房间了,今晚就睡齐木楠雄的床,不必他说,自觉钻进他的被子里。
齐木楠雄略作迟疑,还是隔着被子躺在樗萤身侧,放轻动作给她拍被子。
拍了许久,樗萤的眼睛还是很大,缠着他说话,伸出手,把手背给他看:“有蚊子咬我,好痒。”
她手背留了新鲜的一点红,抓挠过,微微鼓起包来。
樗萤想齐木楠雄给她吹吹,或者安慰安慰她,但齐木楠雄垂眸看一眼,二话不说就握着她手,把她身体状态复原到一天之前。
蚊子包没了,大笑过后的腰酸背疼也消失了。
“睡吧。”齐木楠雄道。
他又拍了拍樗萤,以为这次能很快把她拍睡,但一刻钟过去,她还在玩他睡衣上的扣子。
齐木楠雄握住她的手。
樗萤道:“你亲亲我,我就睡觉。”
齐木楠雄顺势拿起她的手,在她手背抿了一下。
樗萤得寸进尺:“左边的眼睛困了,要亲亲左边眼睛。”
齐木楠雄微抿唇角,看她扑扇扑扇的眼睫毛。
她眼里装着他,眸光变得柔和又甜蜜。
齐木楠雄顿了顿。
这一刻他并没有在犹豫,他只是在忍。
樗萤把亲亲她当做提给齐木楠雄的要求,其实她何必要求,他本来就想亲她,也很愿意亲她。
在那之前,他需要忍下许多可能因为心脏狂跳迸出的力量,也要忍下一点力气,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地靠近她。
齐木楠雄低头在樗萤左眼皮上亲了亲,好似蝴蝶扇动翅膀的力度。
樗萤道:“还有右边的眼睛。”
齐木楠雄依言亲亲她右边的眼皮。
樗萤满意了,也终于起了困意,挨着他的胸膛听心跳声,声音小下去:“下一次,你想给我变个什么呢?小猫很好,小狗也很好。”
“如果可以,我想做个人。”齐木楠雄道。
“楠雄,其实……”樗萤道,“我也会变。”
齐木楠雄道:“你会变什么?”
“我会变成一颗星星。”樗萤道,“如果你想念我,只要抬头看,就能看到我。”
假以时日……她终究会成为一颗被用来缅怀的星星。
齐木楠雄没有听懂,只是又拍了拍她。
“你一定能认出我哦。”樗萤道,“因为我是所有星星里,最漂亮的那一颗。”
第124章 她怜爱他,他就会幸福。
不知不觉,樗萤在左侧腹市待了很长时间,学校生活在随风翻飞的书页中飞快流逝,一转眼已经到放暑假的时候。
放暑假,大家都很开心,只有鸟束零太拉长个脸。
“那我就不能天天看见樗萤了啊!”他郁闷得要死,“学校真是一点都不人性化!”
上学多好!他可以和别人的女朋友在同一个空间待上一整天!
鸟束零太再怎么抗议,放暑假的通知还是来了。
放假前一天,学生们无心念书,下课铃一响,男生女生挤在一堆,兴奋地讨论暑假行程。
有同学组了暑期课外活动小组,问樗萤和目良千里参加不参加。
目良千里没有空,她一如既往地要打工,并且因为暑期到来有更加充裕的时间而准备同时打五份工。
“樗萤呢?”
樗萤也不参加课外小组。
她道:“我要去外公外婆家里玩。”
没有人问燃堂力暑假打算做什么,燃堂力自己大声地告诉全世界:“我暑假要跟哥们一起去森林捕虫!”
齐木楠雄道:“不要随便替别人做决定。”
“那你现在决定跟我一起去捕虫。”燃堂力道。
齐木楠雄道:“我已经有安排了。”
“是什么?”
燃堂力的大嗓门盖过所有人说话的声音,于是他说话的时候,周围自觉安静下来。
全班同学便都清楚听见了齐木楠雄刻意压低但仍然十分清晰的回答:“去外公外婆家。”
这回答分明跟樗萤的回答一模一样。空气凝固了一瞬。
但随后,教室里的气氛又活跃起来。根本没有人会去联想,齐木楠雄的外公外婆家跟樗萤的外公外婆家是同一个。
拜托,怎么可能啦。
樗萤挑战不可能,暑假第一天,她就跟齐木楠雄还有齐木夫妇坐上了前往外公外婆家的电车。
外公外婆住在遥远的乡下,要长途跋涉转许多趟车才能到达。
即便儿子是超能力者,有着一瞬千里的瞬移能力,久留美妈妈还是更倾向于享受一家人长途旅行的乐趣。
樗萤也始终在这段渐渐靠近终点的旅途中保持着期待和高兴。
她想去外公外婆家,之前已经跟老人家通过电话了,可还没有见过面。
外公外婆和齐木夫妇一样,在樗萤来到齐木家的一瞬间,就飞快接受了这么个从天而降的小姑娘。
久留美妈妈拍了樗萤的照片给外公外婆看,外公外婆高兴得不得了。
家里只有孙子,好容易来了女孩,还是这么可人疼的,怎么能不爱。
外公外婆特地寄了很多自家种的菜来给樗萤吃,樗萤不爱胡萝卜,可是外公外婆种的胡萝卜,她一口一口吃得干干净净。
一家人下了电车转飞机,下了飞机转电车,下了电车再转公交,最后走上好长一段路,眼见胜利在望,终于即将抵达外公外婆家。
“宝宝真是辛苦了!”久留美妈妈表扬樗萤。
“不辛苦!”樗萤在齐木楠雄背上快乐地道。
齐木楠雄道:“当然不辛苦。”
这一路,她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让他背就不肯走,坐得腰酸了还要捏捏捶捶,舒服得很。
樗萤听见这话,伏到齐木楠雄肩头,捏捏他的脸,软绵绵道:“那你辛苦吗,楠雄?我重不重?”
没等他回答,她又自说自话:“为了我,再辛苦你也心甘情愿。”
话都让她说尽,他说什么。樗萤的确是不重,齐木楠雄也的确是情愿。看看还差几步路就到的目的地,他松了手臂,想让她下去。
樗萤却反而手臂一收,越发搂紧了他:“是不是,是不是嘛。”
黏糊糊的,甩也不甩不掉,真是个甜蜜的馈赠。
齐木楠雄顺从道:“是。”
樗萤立马心满意足地从他背脊溜了下去。
她想要的从来也不多,只要愿意爱着她,哄着她,她就是最好最甜的小姑娘。
樗萤落了地,看见一对老夫妇从远处走来。
岁月并没有在老人身上留下太过大刀阔斧的痕迹,微微花白的头发和浅浅皱纹掩盖不住他们年轻时的风采,将他们的眉眼组合一下,活脱脱是久留美妈妈的眉眼。
樗萤知道这就是外公外婆了,一喜,想叫人,临了却情怯,过去拉久留美妈妈的手。
慈祥的老人大概都一个样,瞧着他们,她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的外公外婆。
樗萤幼时失恃,由外祖父母陪伴着度过童年,留下了许多温馨快乐的回忆。
外祖父母将她如珠如宝地爱着,爸爸亦将她捧在手心,是以樗萤虽然失去了妈妈,心里面依然有很多很多的爱。
记忆里外祖父母的音容与如今齐木家外公外婆的音容交叠,外婆望着黏在久留美妈妈身边的樗萤笑,温柔地道:“宝宝不怕,来外公外婆这里。”
外婆一说话,樗萤就不怯了,小跑过去,高兴得脸发红:“外公外婆!”
外婆把樗萤抱个满怀,低头将她望来望去,怎么也看不够。
相比之下,外公高冷得多,只侧身旁观,樗萤叫他,他不过微微颔首,沉稳道:“嗯。”
只有齐木楠雄注意到外公眼底极力掩饰的激动。因为没能拥抱樗萤,外公一双手藏在身后互掐,掐得手指都红了。
呜呜!小孙女!
可可爱爱!
还叫外公了!叫得那么乖!
也只有齐木楠雄听得到外公这不能为人道的心声。
他捂住耳朵。
国春爸爸看见儿子的异状,奇道:“楠雄,你捂耳朵干什么?”
“很吵。”齐木楠雄道。
外公心里的尖叫足足有六十分贝高。
什么高冷,全是装的。
外公外婆的家是传统式建筑,有榻榻米的那种,绿荫环绕,清幽宁静。
乡下没有什么大新闻,听说齐木家那个超漂亮的小姑娘来了,附近人家都跑来看,惊为天人:“嗬!真不得了!”
“怎么长得这么好啊!”阿姨婆婆们来摸摸樗萤的小脸。
老头们坐在树下抽烟:“不知道将来哪个小子那么有福气哦。”
“呵。”外公道,“没有人比得过我家楠雄。”
家里一下子多了好几个人,热闹非凡。
乡里乡亲之后,外婆张罗着丰盛的饭,用的是自家种的米和菜,别有一番风味。
樗萤碗里的菜堆得像小山那么高。
外婆犹嫌不够,瞧着樗萤细细的手腕子,叮嘱道:“萤萤多吃菜,快高长大。”
樗萤眉眼弯弯:“嗯,我多吃!”
然而吃是吃不完的,她悄悄拨了一些在齐木楠雄碗里。
樗萤一转头,发现外公正满脸慈爱地看着自己。
觉察她在看,外公竟飞快变脸,眨眨眼的工夫已经换上六亲不认的高冷表情,仿佛刚才被人夺舍。
樗萤知道了,外公是傲娇,她转头看看齐木楠雄,眸子转得滴溜溜,琢磨起好玩的事儿来。
齐木楠雄于是也知道,外公这次难逃一劫。
吃完饭,外公故作矜持地在房间一角坐下看报纸,假装没兴趣参与家人的谈话,实际上伸长了耳朵特别认真地在听,报纸下藏着的脸也尽是陶醉表情。
外公陶醉着,忽然发现樗萤的声音从未在谈话声中出现。
他抬起头想找找她,却发现樗萤不知何时坐在自己身旁。
那水盈盈点漆一般的眸子望过来,乖乖的。
外公立时捏紧报纸,心中波澜壮阔,脸上还要装淡定:“你吓我一跳。”
樗萤眸光颤悠,随即低了头,很失落的样子:“对不起,我把外公吓到了。”
外公面色一凛,心中懊悔不已——怎么对孩子说出那样的话!面上还要强装淡定:“没什么了。怎么不去跟他们坐在一起?”
“我乐意跟外公待一块儿。”樗萤道,“我们一起来玩牌,好吗?”
目睹一切的齐木楠雄又捂住耳朵,因为外公心里兴奋的尖叫再次达到了六十分贝。
外公费了好大劲儿才不让自己的嘴角翘起:“哼,既然你这么请求我……”
“宝宝!”这时国春爸爸在桌子那边招手叫樗萤,“过来爸爸教你玩牌!”
樗萤一扭头,雀跃地道:“来啦!”
她转而看着外公,“外公,那我不打扰您了。”
外公“哗”地撕了报纸!
樗萤没忍住笑出声,觉得外公真是她见过最好玩的老人,随后道:“可是我心里比较想外公教我玩牌。”
“好吧!”外公大声道,唯恐又被国春爸爸抢去机会。
最后一老一少俩围着椅子玩开了牌,外公头一次享受孙辈这么毫不掩饰的亲近,开心到飞起,樗萤学会了牌,也很开心,还有那头丝毫不知自己刚才差点要被老丈人手撕的国春爸爸——
国春爸爸本来就比较无忧无虑,所以他也很开心。
一家人长途跋涉来到乡下,是要在外公外婆家住几天才走的。
晚上吃了饭,一家人坐在屋檐下纳凉,国春爸爸耍宝,一连讲几个搞笑故事,把久留美妈妈和外婆逗得直笑,外公抱着膀子坐在一边,下巴快翘到天上去。
齐木楠雄洗澡出来,正瞧见这样其乐融融的合家欢场面。
他还看见樗萤坐在一边,并未参与这份热闹。
她安安静静坐着,托腮,专注地看所有人快乐的表情,大家笑,她也微微笑起来,像在品味一幅美好得令人无比眷恋的画。
不知为何,每当樗萤置身热闹之外,齐木楠雄都会莫名觉得她十分遥远。
明明她就在眼前,近在咫尺,那种捉不住的感觉依然会困扰到他。
齐木楠雄走到樗萤身边,盘腿坐下。
樗萤转了目光来看他。
他们对视的时候,有水珠从齐木楠雄艳丽的发梢落下,滚过脸颊,汇聚到他削尖的下颌。
粉发白皮,将将出浴,真是清透可人。樗萤不由得欣赏起来。
“真漂亮。”她道。
一开口,她还在这凡尘。
齐木楠雄擦头发的手一顿:“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却因她身上那股若即若离之感消失了而眉目稍霁。
他不懂自我欣赏,樗萤懒得和他理论,拿出白天玩的扑克牌,缠着他:“楠雄,我们来玩牌!”
却不是什么正经的打法,她随即抽出一张牌,要他来猜,猜对他赢,猜错她赢。
齐木楠雄道:“你知道我会透视的吧。”
樗萤道:“知道啊,你猜。”
齐木楠雄垂眸看着她手里的牌,想了想,道:“梅花六。”
“当当!”樗萤亮出牌面,明晃晃的方片三,“楠雄好笨哦!”
齐木楠雄道:“开心吗?”
樗萤点头:“开心!”
齐木楠雄道:“那就行。”
他继续去擦他的头发,毛巾却被樗萤拿走。
她双眸亮亮地看着他,膝行两步过来,直起腰给他擦头发,动作轻轻,声音也轻轻,咬着轻柔的雀跃:“好喜欢楠雄。”
齐木楠雄抬头,溺毙在她羽毛一样和软绵密的目光里。
他抬手抚抚她的脸,忽然笑了一下。
给齐木楠雄擦完头发,樗萤困了,靠在他肩头直揉眼睛。
齐木楠雄拿下她的手,准备抱她回去睡,她摇头不要,过去跟久留美妈妈和外婆说今晚想和她们一起睡。
“我想有久留美妈妈陪我,还有外婆陪我,可以吗?”她问。
谁舍得对她说不好,孩子爱亲近自己,外婆和久留美妈妈打心眼里高兴。
家里渐渐熄了灯,外婆和久留美妈妈一人一边,把睡在中间的樗萤围住了。
许久未见的母女二人还要说说话,一边聊天一边轻轻拍着樗萤,哄她睡觉。
樗萤枕着温柔的谈话声,强撑着不愿意睡,可惜实在是困极了,终究在外婆和久留美妈妈的守护下进了梦乡。
“萤萤今天特别高兴。”久留美妈妈抚着樗萤的头发,笑眯眯告诉外婆。
她不经意瞧见樗萤眼角亮晶晶,伸手去摸,才发现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流了一点眼泪。
“梦见难过的事情了吗,宝宝?”久留美妈妈轻声道。
她把樗萤拥进怀里,用额头贴贴樗萤的额头:“妈妈在这里呢,外婆也在这里,大家都爱你,都会保护你,不怕。”
樗萤真入了梦,大约是听不见久留美妈妈说话的。
但不知怎的,她的眼泪越流越多,好像要把那些不能诉诸言语的,都用眼泪流尽。
齐木楠雄独自睡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外公跑过来各种暗示,希望外孙跟自己睡一个屋,但齐木楠雄不想再听外公心里的尖叫,只装作看不懂外公的暗示。
一个打哑谜,一个睁眼瞎,最终还是各睡各的房间。
坐了一天的车,齐木楠雄以为自己会很快睡着,结果没来由地失眠了。
床畔空空,他坐在被窝里出神。
片刻,凭借用敏锐的听力听见久留美妈妈放轻声音说“萤萤睡了”,这才心下一松,放任困意袭来。
齐木楠雄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眼睛。
聪明如他,迅速解构了一下刚才反常的自己。
他想,他是被樗萤养成习惯了。
从前失眠,因为有樗萤,现在失眠,因为没有樗萤。
平日睡前,他总会经历一段小小的、并不叫人讨厌的不安宁。
要么樗萤没玩够,还赖在他房间不走,要么他坐在她床边,开着小灯看着书等她睡着,他总归是要守着她。
他习惯了所处空间里有那么一部分被樗萤占据,也习惯了在她需要的时候,随时把他奉献给她。
这不是个好习惯,糟糕就糟糕在他明知不好,却接受得很心甘。
想到这里,齐木楠雄没什么睡意了。
他睁着双眼度过了前半夜,直到后半夜才睡下。
第二天早上,樗萤神清气爽下来吃饭,看见一个半死不活的齐木楠雄。
他捏着一个面包,眉头紧皱。
“楠雄,你怎么啦。”樗萤坐过来,“昨晚没睡好?”
“没什么。”齐木楠雄道,“有点头疼。”
樗萤一听,赶忙给他揉揉额头。
等他说觉得好多了,她用勺子挖他面包里的豆沙来吃。
乡下不比城市,没有大型游乐场、水上乐园,但外公外婆想带孩子们出去玩,很是用心做了一番攻略,决定今天一家老小坐船游湖,在湖上钓鱼。
“虽然还没到秋天,鱼也算蛮肥了。”外婆道,“钓完鱼了咱们现场烤着吃,我已经预约了湖边的一块地,晚上可以在那里搭帐篷露营。”
“好耶!”国春爸爸道。
一家人开车到湖边,游湖的船也已提前租下,船员在船上等着。
上船之前,久留美妈妈关切地道:“小楠也要上去吗?”
樗萤都已经牵上齐木楠雄的手,闻言道:“楠雄不可以坐船吗?”
“不是啦。”久留美妈妈道,“小楠有点晕船。”
超能力者原来不仅怕虫,还会晕船。
诸如此类的小毛病,倒让齐木楠雄显得真实又可爱。
樗萤看看齐木楠雄:“那你留在岸上?”
“不。”齐木楠雄用力捏了捏鼻梁,“我要上去。”
他的头疼比早上刚醒来的时候还要剧烈。
齐木楠雄很少生病,更不会无缘无故地头痛。一般情况下感到头痛都是因为会有危及生命的大事发生,脑袋疼到快要裂开的瞬间,他得以窥知未来,短暂地捕捉到将要发生的一切片段。
比如刚才,他就预知到游湖的船会翻倒。
齐木楠雄只看见了果,没看见因,不知道船为什么翻的,也就无从规避,所以他必须要上船。
“那你上了船不舒服要和我说哦。”樗萤道。
她说得像是能够好好照顾他的样子,但一上船,不仅齐木楠雄晕,她也晕了。
两个小的苍白着脸挤在一起,可怜兮兮,活似两只被晕车之神俘获的小动物。
外公叉着腰看他们,从鼻子里哼出气来:“真是不中用!”
说完这硬邦邦的话,一扭头他就翻箱倒柜给齐木楠雄和樗萤找药去了,药没找着,因为翻箱倒柜翻得晕头转向,他也晕乎起来,走路直打摆。
晕船就能跟孩子们挤在一起,这波不亏。外公欣慰地想,楠雄倒在我的左手边,樗萤就倒在我的右手边好了。
结果他被国春爸爸架回船舱里时,樗萤已经吃了药缓过来,齐木楠雄虽然脸还发白,却能支撑着走上甲板吹风。
外公一个人凄凉地倒在那里。
“不要放弃啊爸爸!”国春爸爸用力握紧外公的手,“还有我在你身边!”
外公特不待见地甩开这个抢走自己女儿的男人:“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凄凉!”
船稳稳停在湖心,不再行进。
在平稳的甲板上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又被船员钓到的第一条鱼转移注意力,樗萤不怎么晕船了,还跃跃欲试,想要自己也试着钓一下鱼。
她有样学样,把鱼饵包在鱼钩上,一甩杆,线软乎乎地飞了出去,就落在船边。
开杆不利,但或许运气格外眷顾初学者,又或许这湖里的鱼岁月静好惯了变得很单纯,樗萤的杆很快动起来,有鱼咬钩。
她兴奋得脸都红了,憋着没叫出声,使劲儿收线,收到最后,只能提杆。
那鱼似乎很重,拽了几次也提不上来,樗萤渐渐没了力气,又空不出手去拿【力】牌,忙乱地左右张望,想求助船员,下一秒,手上的鱼竿忽然变得很轻,她轻轻一提就提了起来。
鱼钩上挂了一条大鱼,落在甲板上不住弹跳。
这一下有如神助,樗萤朝齐木楠雄望去,他正轻描淡写收回附在她鱼竿上的力量。
“你过来握着我的手跟我一起拉会比较浪漫耶。”樗萤道。
齐木楠雄站定在那里,面无表情:“我不是没有想过。但我再移动两步,就要吐出来了。”
船员帮樗萤把钓到的大鱼装进桶里,久留美妈妈和外婆惊呼:“宝宝好厉害哦!”“真了不起!”
快乐都是她们的,阵阵赞叹声传到船舱里,外公听了也想看看樗萤钓到怎样的鱼这么厉害,刚挣扎着起身,就被国春爸爸按回船上:“爸爸,你需要休息!”
外公再起身,国春爸爸再按,再起,再按,一来二去,外公终于吐了。
“看吧!”国春爸爸毫不嫌弃地给外公收拾,关切道,“幸好没出去,爸爸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你的!”
“我真是谢谢你!”外公咬牙道。
国春爸爸顿时感动了——这是他和久留美妈妈结婚那么多年来外公第一次向他道谢,或许这就是跟老丈人搞好关系的开始。
他激动得热烈盈眶:“我知道的爸爸,有我是你的福气!”
外公被封印在船舱里动弹不得,外头的外婆和久留美妈妈倒是玩开了。
樗萤钓到一条鱼就不再钓了,跟齐木楠雄坐在一块儿看风景。
外婆看着斯斯文文,钓鱼却是一把好手,钓鱼风格也很狂野,不管多么大的鱼,她都能毫不费力地甩在甲板上。
甲板啪啪之声络绎不绝,下雨似的。
钓鱼时光平静又欢乐地流淌而过,齐木楠雄预见的危险始终没有发生。
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自己预知能力出错,但脑袋越来越疼。
“早点回岸边吧。”齐木楠雄对久留美妈妈道。
久留美妈妈心疼孩子在船上忍得辛苦,示意船员开船,外婆道:“等一下,有一条超大的鱼咬了我的钩——”
她话音未落,樗萤噌一声站起,面色凛然——
库洛牌的气息撞入脑海,格外强烈,就在附近,就在这湖里。
她刚要分辨库洛牌的具体位置,就听得外婆一声惊呼,船猛然晃荡起来,剧烈颠簸。
真像伸了把汤匙到这湖里,蛮不讲理地把一切平静搅个天翻地覆。
所有站着的人都被惯性向后拉倒,外婆离水最近,险些被陡然高涨的湖水席卷!
樗萤给她罩了个盾,将她和其他人一起拉到自己身边。
湖水拍上了船,波涛汹涌,噼里啪啦下了一阵鱼虾。
好凶的牌,来意不善。
樗萤急急忙忙去摸手里拥有的其他牌,做好了打一场恶战的准备。
然而,没能打起来。
下一秒,水就退了,天也晴了,船回归平静,只有人们惊魂未定的表情和不住蹦跳的湖鲜记录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像做了一场短暂又刺激的大冒险之梦。
库洛牌的气息也变得脆弱而紊乱,一会儿往东蹿,一会儿往西躲,仿佛遇见什么可怕的敌人。
樗萤有点懵。
很显然她不会是那个可怕的敌人,她环顾四周寻找齐木楠雄,果不其然没发现他的踪影。
“小楠跳下去了。”久留美妈妈道。
“什么!”外公终于突破国春爸爸的桎梏,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我的楠雄——”
这位老人这辈子难得一见地真情流露,眼泪已经挂在眼眶里,几欲夺眶而出。
正在外公哭出声来时,他看见齐木楠雄毫发无伤地回到船上。
粉毛少年连衣服都没有湿,淡定地望过来,平静的眼眸里倒映着外公张大的嘴。
外公顿时像一个哑了的炮,戛然无声,脸爆红。
“没事的啦。”久留美妈妈这才慢悠悠说出她的下句,“楠雄很快会上岸的。”
齐木楠雄的脸还是很白,眉头却松了些,脑袋不再疼了。
“是牌在捣乱。”樗萤道,“你把它怎样啦?”
齐木楠雄指指船下,示意她没有危险可以看。
樗萤走到船边缘往下一瞧,只见整个湖变成了巨大的冰块。
湖水只作威作福了一下下,刚开始吓唬人类,还没来得及展现自己的真正威力,就被齐木楠雄飞速封冻。
那冰块边沿还保留着壮阔的浪花形状,是库洛牌的最后一点儿挣扎,可惜在绝对力量面前,没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变回你原来的样子。”樗萤对着凝固不动的湖道。
湖一动不动,库洛牌在里头装死。
樗萤又道:“你不回来,楠雄会把你切成一块一块。”
说时迟那时快,立马有一股力量飞到她手中,汇聚成一张牌。
是【水】。
“不是说水利万物而不争吗。”樗萤对牌道,“你怎么这么凶,还这么坏?”
再凶,也被齐木楠雄解决了。
来到这个世界,有齐木楠溪这根金手指,收牌反倒变成简单的事情,学校的试题还要更难一筹。
金手指完成了他上船的任务,要下船吐去了。
外婆和久留美妈妈经历了小小一番劫难,毫发无损,还有心情继续游玩。
“只是翻了个浪而已嘛。”外婆悠然道。
樗萤因为没有跟库洛牌苦战,保留*了体力,下船休息一会儿,精神竟也还不错。
最后,小小战斗一番导致晕船加剧的齐木楠雄和真情流露丢了大脸导致晕船加剧的外公被国春爸爸送回家去,女性们留在岸上,继续她们的假日出游。
“男人真是太不行。”外婆道。
这天下午,外婆和久留美妈妈一烤了鱼给樗萤吃,味道不错,帐篷也搭起来了,只等玩到天黑简单洗漱后就能躺进去睡。
外公他们始终没有回来,樗萤吃鱼的时候,国春爸爸打了个电话给妈妈,说外公和齐木楠雄还需要休养,就不过去了。
“你们没关系吗?”久留美妈妈道,“需不需要我们回去照顾?”
“没有关系的。”国春爸爸道,“你们想继续留在那里玩的话就留下好了,但要注意安全。”
岸上没有野兽,东西也一应俱全,女性们就留在了帐篷里。
夕阳西下,星星出来了,外婆和久留美妈妈搂着樗萤坐在湖边看星星。
“萤萤今天好棒。”久留美妈妈道,“钓到大鱼,还保护了妈妈和外婆。”
外婆笑眯眯道:“我们萤萤就是最厉害的,对不对?”
“对!”樗萤点头。
她笑完,看着星星,心里有一点想楠雄。
晚上睡觉之前,樗萤打了个电话回去家里,想和齐木楠雄说说话,国春爸爸说他已经睡下了。
“宝宝不要担心,楠雄很好的,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接你们。”国春爸爸道,“不过如果你害怕,爸爸现在就可以去接你们。”
“没有关系,国春爸爸。”樗萤道,“我们明天见。”
国春爸爸不知道,此时此刻的齐木楠雄并不像他所说的状态很好。
超能力者平躺在被子里,额头紧绷,鼻子堵塞,四肢乏力,正在经历一场罕见的发热。
齐木楠雄很少发烧,从出生开始,他甚至都很少生病。
再厉害的武器都不能伤害到他,更何况是小小的病菌。
但这一次,大概是晕船,加上短时间内把库洛牌加持的湖水冻成冰块实际上耗费了他挺大的力量,一场折腾下来,他中招了。
齐木楠雄暂时没有力气再把自己的身体状态回溯到一天之前,爬起来找了药服下,又继续像一条死鱼一样在被窝里静静躺着。
“楠雄。”国春爸爸在外面敲门,“醒醒,爸爸做了饭,要吃吗?”
齐木楠雄道:“不用。”
他不想吃饭,一直躺到平常睡觉的时间点,还是没有睡着。
恢复了一些力量后,齐木楠雄用千里眼看外面的樗萤现在在干什么,瞧见她洗好了脸,钻进香香的被窝里准备睡觉。
看到这里,齐木楠雄的脑袋又有点重,只好收回视线不看了。
樗萤今天晚上没有在睡梦中哭泣,她顺顺利利睡着,黑甜无梦,睡到半夜自然苏醒,听见外头吹起轻飘飘的风声。
不知怎的,她心里一动,轻手轻脚爬出被窝,朝帐篷外走去。
外头其实还有一顶帐篷,本来给男人们准备的,他们都没来,就空在那里。
樗萤走出去,看见齐木楠雄坐在那顶空空的帐篷外头。
他身上也穿着睡衣,显然是从家里瞬移过来,盘腿坐在地上,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
她一出来,他就睁开眼睛看向她。
“大半夜不睡觉,怎么坐在这里吹风?”樗萤道。
“我发烧了。”齐木楠雄道。
他脸上戴着口罩,说着乞怜一般的话,语气倒很平静。
樗萤一听,赶忙走过去摸摸他的额头。
并不烫。
“没有发烧呀。”她道。
齐木楠雄又道:“已经退烧了。”
“这样。”樗萤道,“可怜哦,宝宝。你吃饭了吗?”
齐木楠雄摇头:“我不想吃饭。”
“喝水呢?”
他还是摇头。
这不想,那不想,最后樗萤道:“那进去睡吧。”拉着他往空帐篷走,他却肯动了。
齐木楠雄今晚一反常态,特别地乖。
樗萤把他推进被窝,给他盖好被子,难得实现角色转换,她还挺新奇,坐在他身旁道:“要不要拍拍?”
“不用。”齐木楠雄道。
他指了一下旁边的铺盖,让她挨着他睡,但别挨太近,尽管他来之前已经做了消毒。
樗萤躺下来,侧着身子,和齐木楠雄面对面。
齐木楠雄看着她,忽然很放松。
好似身心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脆弱,这脆弱又因她的存在瞬间治愈,余下唯有度尽劫波的安稳,尽数填塞了他的心房。
原来……不单单是樗萤需要他而已。
他同样需要她,并且在自己毫无觉察的时候,这份需要植根于四肢百骸,成了习惯,像最微小的病菌,在这个平静又寂寞的夏夜无声发作出来。
齐木楠雄心想,或许他需要樗萤,远比樗萤需要他,要来得更多。
她看着他,他就舒服。
她怜爱他,他就幸福。
多么荒谬,可恋爱不就这么回事。
齐木楠雄思考的时候,樗萤蓦地变了呼吸节奏。
她坐起身,怔怔地看着他,仿佛魂灵飘去了远方。
短暂沉默之后,她翻出被窝,挤到他身边,不管不顾地抱住他,如身陷汪洋,而他是唯一的浮木。
樗萤抱得那么紧,齐木楠雄眉心一跳,抬手抚了下她的头发:“怎么。”
樗萤沉默须臾,道:“牌收完了。我好像要走啦。”
第125章 每一天加起来等于永远。
好好一个夜,被死神的低语破坏。
前一秒樗萤还安安乐乐地躺着,后一秒就听见死神勾魂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语气倒挺低三下四的:“小祖宗,你得离开这个世界了。”
语气再好,话也不是什么好话,樗萤一听心就沉下去,眼眶也酸胀起来,把脑袋埋在齐木楠雄颈间。
眼泪永远最诚实,还没等她负隅顽抗地多说两句,已经争先恐后从眼睛里冒出,啪嗒啪嗒,浸润了齐木楠雄的衣领。
真快啊,时间。
樗萤在齐木家过得很快乐,快乐到忘记构想怎么道别,却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推到离别的口岸。
她难过地哭起来,小小声地,怕吵醒隔壁帐篷的久留美妈妈和外婆。
樗萤躺着流了一会儿泪,齐木楠雄坐起身,她跟着坐起,窸窸窣窣的声响里,是他拿了手帕给她擦脸。
她一边抽泣一边乖乖闭上眼睛,任由他动作轻缓地给她擦拭眼皮和下眼睑,等到她眼睛舒服些,他又拿水哺她。
樗萤眼泪汪汪,低头喝两口水,渐渐收了哭声,眨着湿漉漉的眼借着月光朝齐木楠雄看去。
他目下无悲也无喜,显得那么平静。
而她哭得那么惨,一度哽咽不能言语。
坏蛋,只有她一个人在流泪!
樗萤恼从心起,伸出两只手去捏齐木楠雄的脸。
他口罩下的脸皮很柔软,被她扯得微微变形,平静的脸就滑稽起来。
樗萤愠怒稍减,这时齐木楠雄抬起手,手掌之上火花升腾又炸裂,放了个小小的烟花。
火光照亮樗萤的脸,也吸引了她的眼球。
“没看清。”她道,“要再放一个。”
她抱住双腿,乖乖坐着等看。
齐木楠雄随后给樗萤放了个更漂亮的蓝色烟花,映在她眼里,她的瞳孔便也变成绚丽的蓝色。
这下,樗萤给哄得彻底不哭了。
齐木楠雄握住她的手,璀璨花火尽数收拢于他和她贴合的掌心。
他低头抵住她的额,明明先前说烧已经退了下去,此刻的体息却又火热起来。
“要走,为什么要哭?”齐木楠雄道,“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樗萤半是赌气半坦诚地道:“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不会。”他道。
“会的!”樗萤道。
齐木楠雄还是那两个字:“不会。”
樗萤安静下来。
齐木楠雄的话有种神奇的魔力,竟安抚住了她的难过和不安。
或许因为见惯了他的无所不能,有那么一个瞬间,樗萤真的相信他的“不会”能够实现。
“不哭就不哭。”樗萤道。
她把手放在齐木楠雄心口:“就算你这么肯定我们还会再见,可是我要走了,你心里一定还是很难过。”
齐木楠雄抱实了樗萤,像一团坚不可摧的风滚草,隔绝所有悲伤与恐惧,牢牢守护着这颗嵌入躯壳的心脏。
良久,他轻轻吁出一口气来,低声道:“的确。很难过。”
“萤萤要回去了?”翌日,其余家人听见樗萤要离开的消息,都很震惊。
“明天就回。”樗萤坐在椅子上,低着头道。
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次很勇敢没有哭,但久留美妈妈一靠近,她就埋到妈妈怀里。
久留美妈妈抚摸着樗萤丝缎般的乌发,着实心酸了好一会儿。
妈妈是大人了,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离别不可避免,却从未因为樗萤终将离开而吝惜对她的爱。
不舍得不爱樗萤。
她又轻又软,是落了单的一缕洁白魂灵,望向母亲的眸光麑鹿一般依恋和满足,常常唤起所有母亲舐犊的怜爱。
关心她,照顾她,看她像株幼苗,徐徐生长。
樗萤学会许多知识了,交到新朋友了,每次回家总会跑到久留美妈妈和国春爸爸身边来叫人,晚上看电视要和妈妈依偎在一起,出门的时候,要牵妈妈的手。
“谢谢你照顾我,久留美妈妈。”樗萤道。
“妈妈很高兴能够照顾你。”久留美妈妈抱紧樗萤,笑着道,“萤萤能来我们家真是太好了。”
她眼眶里亮晶晶的,却始终没有落下泪珠。反观国春爸爸,已经在旁边流了一手帕的泪。
“呜呜!爸爸的宝宝!”国春爸爸跑过来抱住这两个家人。
外公外婆也来抱抱,一家人抱成一团。
国春爸爸哭里抽闲,探出头来看齐木楠雄是不是伤心到晕厥,结果大失所望,齐木楠雄老神在在坐在旁边看他们演悲情剧。
等一家人抱完了樗萤,粉毛少年还有闲心过来给樗萤糖吃。
国春爸爸懂了,悲悯地望着齐木楠雄:“忍吧,儿子,把眼泪都往心里流,这就是一个男子汉的坚忍。等萤萤回家了,爸爸的肩膀借你哭。”
齐木楠雄低头给樗萤剥着糖纸:“拜托你不要给我加戏。”
齐木楠雄把离别氛围搅得一干二净,再要一家人抱头痛哭好像怪怪的,大人们遂买了许多好菜,要跟樗萤再吃一餐团圆饭。
“全做萤萤爱吃的,好不好?”外婆问。
樗萤仰面笑了:“好!”
她搬来小板凳,帮外婆剥豆子。
樗萤的手和外婆的手碰在一起。她的手嫩嫩的,外婆的手却不再年轻,微微起皱。
人生是条单行道,途中经过再多站台,也只会指向一个终点。
“到了外婆这个年纪,在离别这门功课上,会比萤萤做得更好哦。”外婆笑眯眯道,“分别也没关系,打起精神,抱着‘总有一天会再度重逢’的期待继续前进不也很好吗?”
“不会再见了呢?”樗萤道。
“那么萤萤有好好珍惜当下的相遇,认真对待了重要的人吗?”外婆道。
樗萤点头:“嗯!”
“那就够啦。”外婆道,“本来,我可能一辈子也不认识萤萤的,可是现在萤萤坐在我对面,跟我说话,叫我外婆。我非常感谢也非常珍惜这段际遇。因为萤萤而起的幸福感,无论分开多久都不会消失,哪怕明天就入土也一样。”
樗萤听得认真,原本已经随着外婆的话流露出一点儿豁达的笑意,听到最后,嘴角向下撇去:“外婆会长命百岁!”
外婆捂嘴笑道:“好,外婆长命百岁,我们萤萤也要快快长大。”
樗萤伏下去,将脸贴在外婆手上。
嗅着新鲜豆荚青涩的香气,她闭上眼,撒了一个谎:“我会的。”
这天晚上,樗萤跟齐木家的家人道过晚安,没有睡觉,转头就溜进齐木楠雄房间里。
齐木楠雄穿戴整齐在等她,今夜月朗星稀,他带她翻墙约会去。
他们两个去过很多奇奇怪怪的地方玩,上天下海,临了最后一次约会,却只是手牵手踩着月光在外头轧马路。
这里是乡下,说轧乡道更合适些。
轧了一会儿,樗萤累了,轻车熟路攀上齐木楠雄的背。
“你还有什么我没见过的本领,快点拿出来。”她道。
“太多,拿不完。”齐木楠雄道。
他越这么吊着她胃口,她越想看,搂着他的脖子直撒娇:“给我看看嘛!”
齐木楠雄不过慢了一点点,樗萤已经连叫好几声老公。
他忽略耳朵上升的温度,放了个元气弹,又制造了一下闪电,电光四射,看得樗萤又乐又怕,捂着眼睛直往他身后躲。
她过了眼瘾,又觉意犹未尽,想想就快走了,可齐木楠雄身上还有好多好玩的地方没发掘出来,气得直拧他衣角。
“楠雄真坏,平时藏着不给我看!”樗萤道。
齐木楠雄问她:“你听过山鲁佐德的故事吗?”
“一千零一夜那个?”樗萤道。
“嗯。”齐木楠雄道。
山鲁佐德的故事总没有讲完的时候,一天不讲完,国王就一天离不开她。
他们总会在一起。
齐木楠雄有许许多多的超能力,一天一个,能让樗萤玩好多天。
好多天加起来,也许就等于永远了。
这有点狡猾,齐木楠雄并未打算挑明。
月亮越升越高,樗萤也玩累了,和齐木楠雄一起坐在屋顶上,靠着他的肩膀昏昏欲睡。
“这样睡一晚,明天会落枕吗?”她问。
齐木楠雄道:“不会。”
“明天,你会叫醒我吗?”樗萤又道。
齐木楠雄握住她的手,直视着越发深沉的夜,低声道:“睡吧。”
樗萤闭上眼睛后,齐木楠雄比平时更快地进了梦乡。
他睡得不甚安稳,眉头紧皱,有只手轻轻落在他眉心,怎么抚也抚不平,只好作罢。
“走吧。”死神降落在屋顶,对迟迟不舍得离去的樗萤道。
樗萤还想再跟齐木楠雄待一会儿。
死神郁闷得直捏眉心,他是注定要做这个坏人的了,狠下心来牵了樗萤就走。
半空中现出一道门,那是时空隧道的入口。
进入隧道,等待门闭合的时间里死神战战兢兢看着樗萤,惊奇地发现这次她竟然没哭。
“我是不是接了个盗版回来?”他道。
樗萤吸着鼻子,强忍泪意:“你才盗版!”
还憋得住眼泪来回嘴,进步不可谓不大,死神有心转移樗萤的注意力,打算再引导她说说话,下一秒周遭时空扭曲,隧道以惊人的速度震颤起来。
死神悚然回头,看见那粉毛少年站在月下,双眸燃起灼热金光,驰驭劲风,飒飒然似神。
隧道入口竟没能关闭,被齐木楠雄生生截停。
死神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意外,愣怔两秒,这两秒里齐木楠雄以手贴壁,皮肤所到之处一点一点崩裂出新的缺口。
“他……”死神瞬间明白了齐木楠雄的意图,微微变色,“他居然想打出一条连接此世和彼世的通道!”
第126章 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开心。
他猜得没错,齐木楠雄的确是这么想的。
一生一次情窦初开,好容易讨了老婆,老婆却要跑路,这种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会很蛋疼,齐木楠雄却很淡定。
他比谁都清楚樗萤终将离开的事实,是以在这之前曾暗中多次找过那个让她从异世界到达现世的“门”,无果。
齐木楠雄从而推断“门”只会开启两次,一次往一次返,这是最后一次开门,也是他能利用的唯一一次。
只要能再见面,分别就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樗萤也不用那么难过地哭。
齐木楠雄从来都没说过,但每一次樗萤在他面前掉下眼泪,都会引发他心脏的皱缩。
眼泪果然是咸涩难当的,一直侵浸到他心里,于是他也懂得了难过的滋味。
樗萤现在不难过了,一看见齐木楠雄,她就没了泪意,又惊又喜地笑出来:“你不是睡着了吗?”
齐木楠雄道:“我装的。”
见她雀跃地要靠近自己,他又道:“先别过来,躲远一点小心误伤。”
齐木楠雄话音刚落,樗萤就被死神大手一挥关进了小黑屋。
小黑屋里真黑,看不见齐木楠雄,也听不着他的声音,樗萤不高兴,抗议个不停,死神却接了齐木楠雄的话头,慢悠悠道:“是会误伤。”
如果看见接下来的画面,会狠狠伤到心吧。
神明已然恢复平和脸色,将视线转向那试图扭转时空的少年,视以淡淡的悲悯。
“没有用的。”神道。
齐木楠雄听不见死神的话。樗萤凭空消失,他以为她已经回到属于她的世界,立刻凝神扩展新的时空缺口。
手底越来越热,如受业火,连真皮都被灼伤。
力量流失得很快,源源不断进了无底洞,缺口打开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渐渐地,齐木楠雄生平头一次生出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这感觉很是陌生,令他惊诧,瞳中熠熠的金光黯淡下来。
“都说了没用的啦。”死神扛着大镰刀蹲在旁边道。
他果然如愿,看到那少年停了动作,静立于无法连接彼方的缺口前,一副放弃了的样子。
知难而退,做到这一步也足够了,死神瞧着齐木楠雄烧得血肉模糊的手,心想,面对不可能的未来,又有几个人能像他一样奋不顾身。
任他在那静静失望也好……死神整了整衣服,转身去看顾小黑屋里的樗萤。
反正破坏停止之后,时空隧道很快会重新闭合,届时齐木楠雄将被弹出,用不着神无情地驱赶。
神随即被隧道里更剧烈的一波震荡晃得险些崴了脚。
这一下的威力好似解除了什么可怕的封印!
死神不得不又转回身去看齐木楠雄搞什么名堂,却见粉发的少年手中捏了一个棒棒糖状的抑制器。
齐木楠雄解放了他的力量。他曾经也这么解放过,为了驱散扎堆围观樗萤的人群。
彼时的他没有犹豫,如今亦然,云淡风轻瞥一眼抑制器,在死神错愕的注视里捏碎了它。
齐木楠雄再度将手放上时空缺口时,气势就大不一样了。
死神眼睁睁看着那缺口喝了生长素似的迅速扩大,隧道之中风起云涌,时空缺口内隐隐生出漩涡。
正在这时,齐木楠雄身形摇晃,殷红的血如丝如缕,从他耳孔、眼角、鼻腔、唇边流下。
纵使无限逼近于神,人类终究是人类。执拗地以肉I体凡胎对抗磅礴时空,代价就是对撞的力量爆发性摧碎了他的内脏。
剧痛使齐木楠雄撑不住阖了一瞬的眸,向后坠倒,下一秒他如梦惊醒,遽然睁眼,抬手按住腹部,硬是利用恢复之力把自己的身体状态恢复到一天之前。
然后是漫长又残酷的拉锯战。
被摧毁,被治愈,再摧毁,再治愈,周而复始,像一个拆解长百上千次再不断重装的机器人。
看着就觉得疼,齐木楠雄却还是那张平静的脸,忙里偷闲擦去血迹,看着手上的脏污,不咸不淡吐槽:“为什么日常番里会有这么悲惨的画风?”
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微弱,脸色也越来越白。
缺口里的漩涡渐渐成型,竟真有连通两界之势。
与此同时,大片鲜血从齐木楠雄唇边漫出。
他双眸涣散,感觉隔着遥远的时空听见了樗萤奋力的呼唤,想将手放入那激烈旋转的漩涡。
眼前掠来一道黑影,洪钟般的怒喝当头压下:“不要命了!”
齐木楠雄被死神弹出了隧道,从高空坠落。
失重的时候,时间流速会变得非常缓慢。
齐木楠雄在下落中思考。
他没有害怕,也不觉得疼痛,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失败了,新的通道没有打开,他失去了重见樗萤的机会。
他觉得很冷,收紧双臂抱住自己,忽然见一道娇小的影子现在眼前。
樗萤的乌发在风中乱舞,像柔软的水草。
她张开双臂向他飞来,齐木楠雄别无他想,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锁得紧紧。
她好温暖,一下子驱散他骨髓里所有颤栗着的冷意。
如果注定要坠落,至少在粉身碎骨之前还能相互拥抱。
当然齐木楠雄不会让樗萤粉身碎骨,终究带着她平安降落在了地面。
身体很沉重,他躺倒下去,被樗萤按住。
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如同定在一幅地图里最重要的坐标。
齐木楠雄听见樗萤浅浅的呼吸。
他们仍置身夏夜,月光有点暗,投射在樗萤的背脊,他想看清樗萤的表情,可消耗了太多的力量之后,夜视能力不大好,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
好在触觉是敏感的。
他感觉她指尖的颤动,激荡出每一寸微小的涟漪与他躯体的轻微颤栗同频共振。
樗萤又摸摸他的腹。
体内软烂成泥的脏器隔着皮,在她温柔的抚触中重获新生。
“一定很疼。”樗萤道。
她吸了吸鼻子,轻轻道:“我也好疼。”
她说着落下泪来,温暖的泪珠滴进他的眼睛里。他的视线便骤然清明,看清她脸颊上那些湿润的泪痕,和她紧咬的唇。
齐木楠雄止住了自己的血。
他用樗萤同款句式道:“你不是回去了吗?”
“大叔把我关起来了。”樗萤道,“我很难受,闹了一下,他又把我放出来了。”
她说得很轻巧,然而当时的难受并不比齐木楠雄好到哪儿去。
原来世上真有心意相通这种事,樗萤在小黑屋里待着,忽然心慌到无以复加,蹲下去就开始痛,说不出哪儿痛,哪哪都好痛,脸白得没一丝颜色,闹着要见楠雄。
死神才在齐木楠雄那儿吃了几惊,又被樗萤吓一跳,不得不把她放了出来。
齐木楠雄抬手,用指背抚了抚樗萤的眼窝:“还疼吗?”
樗萤摇头:“不疼了。”抿出一个笑来,可一边摇头,泪珠子还一边往下坠,“一点儿也不疼了。”
她随后哇哇大哭,哭得好像他要死掉了那样,骂了他一百句笨蛋,威胁他一百遍不许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拿衣袖给他擦脸上、身上的血。
擦完,齐木楠雄还得用超能力把她的衣服弄干净。
他很无语:“到底谁才是笨蛋。”
半晌,樗萤哭累了,躺倒在齐木楠雄身侧,将头埋在他的颈弯。
“我得回去了。”她道。
齐木楠雄没说话。
他并非以沉默逃避离别,而是福至心灵,想起樗萤方才话里的“大叔”。
他看见了,在濒死之际掠过眼前的那道黑影。
齐木楠雄倏然抬眼,与正在高空俯视的死神对上视线。
尽管神藏匿得飞快,但他还是从齐木楠雄骤然灰败的眼神里读出了最令人扼腕的结局。
为什么要生得那么厉害、那么聪明呢?
聪明到一个对视,齐木楠雄就辨出了死神的身份。
齐木楠雄舔了舔唇,耳边响起一阵尖锐的长鸣,刺得他头晕目眩,从嗓子眼泛起腥甜的气味来,四肢钉死在了地面,动弹不得。
他低头看向樗萤,看她栀子花一样宁静白皙的脸,美好得像一首刚起前奏的挽歌,忽然想起她先前笃定极了,说着“不会再见面”。
她没有骗他,她与他今生死别。
齐木楠雄觉得心脏有点痛,抬手按了按心口,熟门熟路地继续将身体状态回拨到一天之前。
没有用。
越是如此,越是疼痛,痛得他用力蜷缩了一下。
这么严重,齐木楠雄想,世界会受他的影响,在一瞬间碎去吧?
可回过神来,什么也没发生。
仍是宁静的夏夜,月明星稀,依稀听见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絮语般的嬉笑。
仿佛受他主宰的万物一下子从他生命中抽离,好叫他用完完整整的自己去受那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齐木楠雄想说点什么,开口叫了樗萤的名字:“樗……”
启齿的瞬间,他看见樗萤倏然抬头望向天空。
话语便顿住,他随她一同转眼看去,只见深蓝夜幕猛地擦亮了下,有一条小小的线从天空底部升起,极快速地游向天空至高点。
那样轻盈袅娜,自由自在。
旋即,恢宏的光充斥了视野。
小小的线无声绽放开来,安静爆出磅礴又绚丽的烟火。
十万狂花燃烧到极点,才听见响彻四野的“轰——”
惊天动地,一下子闹醒了世界。
好明亮,所有快乐的呐喊和笑声都随这不期而至的花火沸涌起来、蜂拥过来,将齐木楠雄和樗萤重重包围。
大约今晚有什么庆典。
火光照亮了樗萤的脸。
她神情纯真又温柔,烟花亮亮的,落在她的眸子里,于是她的眸子也亮亮的。
“真怪呀。”齐木楠雄听见樗萤道,“好像总是这样。”
她叹息着:“我好悲惨的时候,全世界都在开心。”
她说完,整片天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烟花灭了,人们在雨水里四处奔逃,一点儿也不开心了。
樗萤发现唯独自己头顶上没有雨,马上知道是齐木楠雄搞的鬼,掌不住笑起来。
笑着笑着,一滴雨珠落在她眉心。
齐木楠雄超能力发挥失常,居然有漏网之雨,樗萤抬头想嘲笑他,随即发觉那雨是温热的,再不敢看他,使劲儿把头低了下去。
“等我。”齐木楠雄道。
樗萤没有说话。
她的手指被齐木楠雄用力勾住,听见他一字一顿重申:“樗萤,你要等我。”
齐木楠雄道:“我一定会……”
一定会什么呢?樗萤很想听下去,可是她的意识奇异地模糊起来。
她预感到自己要被带走,拼命握住齐木楠雄的手。
齐木楠雄飞快翻身,用力抱紧她。
怀中的少女却还是越来越软,越来越轻,渐渐地化成雨,与那些淹没了别人快乐的雨连成一片,落在他身上。
流进他的生命,流出他的生命,离开他的世界。
——————
时空隧道里,死神抱着樗萤,最后看齐木楠雄一眼,关闭了这个世界的入口。
“可惜……”
他看惯生死,洞明世情,什么样的悲欢离合都见过了,还是会为人类那横冲直撞的疯狂和浪漫动容,替未圆满的结局遗憾。
神望着被齐木楠雄拼了命打开的新缺口。
缺口正在自我修复,用不了多时,将带着齐木楠雄来过的痕迹一同消泯。
“可惜啊。”死神颇为惋惜地叹道。
放轻声音,藏住了那个小小的秘密。
“他差一点点就成功了……”
第127章 贫瘠土地上唯一的玫瑰。
樗萤又睡着了。
少女蜷成婴儿的姿势,双眸紧闭,睡了很久很久,不见醒来。
死神抬手覆住她乌油油的长发,触手冰凉。
要不是听得见她平稳的心跳和呼吸,真会以为她的魂灵已在梦中离了躯壳。
从上个世界开始,樗萤结束了时空穿梭就会很累,一头溺进无边的倦怠中去,连伤心的力气都省了。
死神知道是她精力消耗太过的缘故。
本来就是徘徊在生死边缘的魂灵,没有弄丢库洛牌这档子事儿的话,樗萤早已从世界上消失。
她像一棵孱弱的植株,神要给她一点儿力量加持,不能给少,否则养分不够,也不能给多,否则她承受不住。真是伤脑筋。
而即便神降下了庇佑,樗萤自身的能量依旧在奔波中一点一点消耗着,只能被动地用睡眠来修复。
那些她承受了的许多爱和悲伤,也一并在长眠中消化溶解,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小可怜。死神瞧着樗萤摇头唏嘘,伤感又怜爱。
樗萤醒来之后,他的怜爱就成了咬牙切齿。
复苏的少女舒展着四肢,好似重新绽放的花骨朵儿,每一寸肌理都焕发出新鲜的娇嫩和活力。
樗萤睡饱,脸色很好看,心情也很好,又选择性地管死神叫起了“哥哥”,缠人个不停。
一会儿嚷着饿要吃东西,一会儿又嫌无聊,非要摆弄死神那把夺人性命的镰刀。
“给我消停一点!”死神道。
樗萤蹲下去,仰着脸不依不饶:“那我饿嘛。”
死神臭着脸从衣袖里掏出一小包点心给她。
他也算有进步,在她睡着的时候千方百计弄来了哄小姑娘的零食。
果然樗萤一吃东西就安静了。
她把点心咬了一口,等甜美的滋味在嘴里融化,眸光渐渐发虚,出起神来。
“大叔。”她目无焦距,告诉死神,“我做梦了,在睡着的时候。”
死神道:“梦到什么?”
“眼睛。”樗萤道。
“眼睛?”
准确来说是一个人。
他面目朦胧,唯独现出一双清晰又好看的眼睛。
虹膜是纯粹的蓝,像玻璃珠子里锁了一汪月辉照耀的海。
睫毛往下一耷,那么温柔又专注地看她。
他叫出她的名字,一阖眸,再一抬眼,眼眸倏然转成深邃的血红。
然后樗萤就醒了。
“真是个怪梦。”樗萤道。
死神不予置评,等她吃完东西,告诉她下一扇时空之门已经开启。
樗萤迤迤然走向新世界,穿门而过之际,死神冷不丁从旁伸过手来,点在她眉心。
她只听得他道:“加固防护。”门就在身后闭合。
樗萤顿时非常警惕,心知死神不会做没有理由的事,果然下一秒,她就懂了他那像咒言又像告诫的四个字因何而起。
新世界以扑面而来的死气宣告了它的危险。
这里仿佛经历过末日。
天灰蒙蒙的,空气里弥散着扰人的淡雾,到处是断壁残垣,荒无人烟,只有破破烂烂的高楼昭示着此处曾经存在一个发展程度较高的现代文明。
鬼城。
樗萤有点发毛,搂了搂自己,东张西望地慢慢走着,觉得自己来到寂静岭。
“有人吗?”她轻轻问。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她。
间或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悚然望去,却只不过是风吹动塑料海报的声音。
她在上个世界过得太好,生活正常又温馨,陡然又切换回末世求生,落差大得不是一丁半点。
樗萤走了好一会儿,越走越害怕。
人在害怕的时候会生出许多真实感十足的联想,她始终觉得在这荒凉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或许一转头,就有个没脸的鬼贴过来。
突然!
路边一间废弃的超市嘎吱嘎吱作响,把樗萤吓一跳。
那建筑肉眼*可见地颤摇着,配合恐怖的声音,像极怪物要破茧而出。
樗萤终于受不了了,拿出【飞】牌飞得高高。
从高处俯瞰,城市变小,却依然是空空荡荡。
飞没一会儿,樗萤累了,落回地上。
她仍四处张望看有没有鬼跑出来,不经意瞥见一根断了一半的立柱后飘飞着半截雪白的衣角。
她心跳停了半拍,小心翼翼走过去。
逐渐靠近,她看见一个人的轮廓。
起初,樗萤很害怕会看见一具尸体,是一边捂着眼睛一边转到那人正面去的。
她柔软的睫毛和目光一同从指缝中透出。
半遮半掩中,她看见了那人完好无损的全貌,不禁一怔。
什么时候放下的手,又是什么时候靠近,樗萤恍惚之间已经记不得。
回过神来她已坐在那人跟前,抱着双臂,乖乖的,像个无意中发掘出珍宝的小学生。
那不是尸体,反倒是个极致美丽的少年。
那一头蓬软打鬈的金发窃自太阳神的日光,细眉重睑浓睫,每一笔都由画匠怀着朝圣的心勾就,透出无暇的圣洁。
他所在之处,连灰败的空气都染上光辉。
贫瘠土地上唯一的白玫瑰。
像天使,又像童话里的小王子。
少年看起来比樗萤大不了多少,发育得一副修长的骨架,穿着雪白的护卫队制服,最贴身的黑衬衫认认真真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
他配了剑,像个无双的剑士,此刻却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中沉睡,被从天而降的樗萤捕捉。
末世之中相遇的少年少女,暗壑里两颗绝无仅有的明珠。
樗萤窝在少年身边等他醒来,短暂地放下害怕,欣赏起他的绝伦美貌。
欣赏着欣赏着,她就不那么淡定了。
因为她发现这个人的胸膛根本没有起伏,在不起风的间隙里静静听去,也没有鼻息。
明明他看起来如此鲜活,柔软的唇色都不曾褪去。
可他死掉了。
樗萤舔了舔唇,轻轻道:“小哥哥?”
少年犹自沉眸没有回应,而她一如既往地怕到极点反倒镇定——毕竟没有比跟一具尸体排排坐更可怕的事——随手从旁边捡了根小棍,想戳戳他,做最后的确认。
棍子捡来,倏地天黑。
樗萤抬头,看见一个巨大的螳螂样怪物从天而降。
怪物的胸腹被十条节肢保护着,一降落,节肢齐开,露出翻着红肉、围了两圈尖牙的漆黑孔洞。
好丑。
那怪物直奔她而来,双臂当头砸下,这重量和力道一定把她压扁。
樗萤飞快抬手用【盾】给了个结界,笼罩住自己和死去的少年,视线仓促滑过少年的面庞,却愕然发现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什么世道,一个两个都专门吓人。
少年眼睑半抬,现出一对清晰得像被海洗过的蓝眼珠。
他得天独厚,竟然自带浅浅的下眼线,却不秾丽,越发衬得虹膜的蓝惊心动魄。
瞳孔是竖直的,异于常人。
樗萤与少年擦碰了一下视线。
两相对望,她惊奇地睁大了眼。
而他盯着她,眼底一片漠然,没有丝毫波动。
少年随即闪电般掠起,看不清怎样动作,樗萤的结界便悉数碎去。
下一秒他拔了剑,剑刃浮起锋利的绯红,扬出两道血光,轻描淡写地将巨大怪物切成好几块。
他雪白的衣袍,半个血点也没沾上。
帅毙了。虽然死而复生很诡异,但还是好帅。
杀完怪物,少年回头再看樗萤一眼,扬长而去。
樗萤不知道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想知道,他瞬移的速度好快,她都来不及让他带她一起走。
一块一块的怪物掉在离樗萤很近的地方。
她赶快起身拍拍裙子,嫌弃地退开。
一退,退进一个冰凉的怀抱。
这里竟有第二个人在。
悄无声息,根本一点儿也觉察不了。
可怕的猜想实现了,真的有鬼贴在身后。
樗萤回头,眼帘映入的却不是青白鬼脸,而是一抹鲜亮的美色。
是个青年。
银发赤瞳,眉目如诗,大美人。
金发小王子已经是绝顶的好颜色,眼前这青年的姿容竟与他的不相上下,却是另一种类型的美丽。
目狭而媚,唇薄而翘,笑的时候,眼会微微地弯起来,眼波温柔,唇却噙着让人心里发痒的狡黠。
他也是一身纯白的制服,制式华丽得多,尖尖的妖精耳,耳垂坠下小巧精致的红菱宝石。像个贵族。
银发青年唇瓣微启,露出一点点尖锐的虎牙。
樗萤望来时,他颇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随即愉悦地笑出声:“瞧瞧。米迦放过了个多漂亮的小羊羔。”
出乎本能地,樗萤感觉他不像个好人,这话一听也很反派。
“不许抱。”她道。
扭身躲开,肩胛却被青年的手臂锁住,动弹不得。
樗萤就这么侧着脑袋,眼睁睁看见他完全袒露出尖锐的獠牙,往自己的脖子咬来。
呜呜,她猜得没错,他果然不是好人,是吸血鬼!
青年埋首于樗萤颈间,她于是看不见他的脸了,她不要被咬脖子,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
才用力拧了两下腕子,青年就在她背后一僵。
预想中的痛感没有到来,他直起腰,唇边流下一线血。
是他的血。
看样子……居然没咬成功。
借着余光,樗萤看见又有几个同样穿着雪白制服的吸血鬼朝这边奔来。
吸血鬼们发现禁锢着樗萤的这个青年,大喜过望,殷切呼唤他“费里德大人”。
而费里德充耳不闻,只盯着憋得小脸儿透粉的樗萤,血瞳大放异彩,真心实意笑出声来:“有意思。”
第128章 只属于始祖的美丽玩具。
樗萤被血族俘虏了。
听起来真悲惨,但画面一转,娇滴滴的阶下囚完好无损,伏在座位扶手上,软绵似拆了骨头,正让一个拿着绳子过来绑她的吸血鬼少年动作轻些。
“勒疼了怎么办?”樗萤道,“不然不要绑了,好不好?”
她这样子,跟差点被吸血鬼咬脖子、怕得要死的那会儿天差地别。
无他,纯粹因为樗萤发现,吸血鬼根本奈何不了自己。
无论是咬她还是攻击她,最终都会反伤到他们自己身上,血族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这一点。
让那个看起来很有地位的吸血鬼“费里德大人”遭遇了滑铁卢之后,樗萤被赶到的护卫队团团包围。
血族讨厌就讨厌在要吸血并且吸她的血,好处则是皮囊优秀,几个帅哥围着她绕成一圈,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审美体验。
帅哥们看看轻微挂彩的费里德,个个换上了震惊脸,随后纷纷转移视线,不敢再直视长官,视线放到樗萤身上时,疑惑又警惕。
如樗萤所见,这是一个混乱的世界,人类和血族是其中主要的两个生物种群。
几年前,灾难席卷,末日降临。一种神秘病毒以无可遏制的态势爆发,杀死了所有13岁以下的人类。
随后,地面上又出现了名为“约翰四骑士”的怪物,专门袭击存活的人。
人类数量急剧减少,给以血液为生的血族带来了粮食危机。栖息于地底的血族们一边在自己的地下都市饲养未受病毒影响的小孩,一边来到人世,驯服、捕捉更多的人类作为血源。
总结下来,人类真的蛮惨,前有怪物,后有血族,横竖都是一死,朝不保夕,遑论尊严,在吸血鬼眼里根本就是家畜一样的存在。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樗萤理所当然地惹眼起来。
为什么会有手无寸铁却伤到吸血鬼的人类?
——这句话,跟“为什么会有只是站在那里喵喵叫却能伤到人类的猫咪”同义。
在长官的默许中,护卫队派出代表,尝试着也来咬一咬樗萤的脖子。
无一例外,他们也硌了牙,捂着腮帮子,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而樗萤的害怕之色则随他们的屡试屡败渐渐消失。
她一度恍然:死神所谓的“加固防护”原来是给她点足了防御点,现如今不光死不了,还伤不到。
好耶。
樗萤高兴了,她高兴地想要转身逃跑,却被臭着脸的吸血鬼们抓住。
这次他们大获成功,因为她的金手指里没有“抓不住”这一项。
被抓就被抓,樗萤心态很好,与其在怪物横行的地方惊险求生,不如先站到统治者的屋檐下避避雨。
至少从长相来看,血族也比怪物优秀得多。
当下,樗萤被捉上了吸血鬼的飞机。
“为什么吸血鬼要开飞机?”樗萤道,“自己飞不行吗?”
没有吸血鬼回答她,反正他们就是要坐飞机回家,飞机看起来很气派,座椅还算舒服,唯一让人不舒服的是他们要拿绳子捆她。
那担当重任的吸血鬼少年绷着脸站在樗萤跟前,任她用软乎乎的态度求他,他也只硬邦邦地一扯绳子,依旧要绑她。
准备打结的时候,少年对上樗萤的眼。
吸血鬼是眼高于顶的种族,感情稀薄,更看惯了美型的同类,理论上对人类是无感的。
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樗萤很特别,与她对视,他要停顿一秒钟来提醒自己移开视线。
她不只是特别好看而已。
她透出的灵动和生机与环境格格不入,落入这世界,像枯叶尖一珠盈盈的晨露,任谁也会多看两眼。
吸血鬼少年面上维持着对樗萤的冷酷,他坚信自己的心也一样冷酷,却不自觉地在收绳时松了两分力,没有绑她太紧。
然后他一转头,发现坐在首位的费里德大人不知何时将目光放了过来,正噙笑看着这边。
少年狠狠一僵,随后发觉费里德要看的不是自己而是樗萤,飞快退开,不敢遮挡上位者的视线。
樗萤也发现费里德在看自己。
那个试图品尝她但没有品尝成功的美人交叠着两条长腿,以一种优美又慵倦的姿势歪着,似乎并不以吃了小小人类的亏为恼,始终笑眯眯,血色的瞳里好像酿了酒,一眼望过来酒香勾缠,直叫人晕头转向。
樗萤没有晕,因为她见过的世面很多,大美人也见得很多,不会轻易被男色迷惑。
上飞机之后,血族们不是很愿意对她说话,但他们彼此会交谈,她于是从他们的言语中获取了一些关于费里德的信息。
比如他显然是血族里一个很强势的主导者,又比如,他真的是个贵族,还是贵族中的贵族,属于最高级别的“始祖”。
吸血鬼始祖按实力顺位排序,费里德排在第七位,强得可怕。
这么可怕,却被个人类少女反伤,费里德的下属们眼睛瞪得那么大也无可厚非。
但樗萤自有她厉害的地方。
她跟费里德对视那么久都不带怵的,末了,想起他一见自己,就管自己叫“被米迦放过的小羊羔”。
拥有纯金发色的小王子,他身上的制服跟护卫队吸血鬼们的制服是同一个制式。
“那个金头发的男生。”樗萤道,“他叫米迦吗?他也是吸血鬼吗?”
费里德抬手,指尖隔着雪白手套点在唇畔,倒不像那些小帅哥那么三缄其口,慷慨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是呢。看上我们米迦了么?”
他告诉樗萤,米迦的全名叫做百夜米迦尔。
长得像天使,连名字也是天使的名字。
樗萤把米迦的名字默念三遍,记在心里。
她动了动胳膊,绳子好粗糙,扎得她不舒服。她告诉费里德:“绳子绑得我好疼。”
费里德好心情地笑,血眸越发弯起来,越是显出有情的样子,眼底越是无情,轻声细语:“小可怜,要不要试着求求我?”
樗萤不用试,她立马就开口:“求求你。”
见过妥协的人类,没见过妥协这么快的人类,老实听着始祖逗弄小姑娘的一众大小帅哥们不由得齐齐侧目。
滑跪太快会让人嗤之以鼻,然而对上樗萤那张水灵灵的脸,她挣脱束缚的希冀如此恳切,细细的眉拧得那样紧,看起来真的很难受的样子,他们这些高高在上去绑了人家的家伙好像没什么立场去嗤嘲。
帅哥们又默默把视线收了回去。
费里德怡然,竟纡尊起身,亲自来到樗萤跟前。
他没拿刀,也不见有其他尖利的东西在手,手指轻轻一挑,绳子就无声断落。
做完这英雄救美一般的举动,费里德回了他的座位,闭目养神,没有再看樗萤一眼。
樗萤摸摸被绳子扎得微红的胳膊,一点儿不领他的情。
真这么仁慈,一开始就不会放任属下捆她,装什么好人。
吸血鬼开飞机开得飞快,不知不觉便抵达了地下都市——桑古奈姆。
血族出发人类世界,一般会带一批不受病毒影响的少年儿童回来当新的储备粮,这次只带了一个樗萤。
着陆前,樗萤的眼睛被蒙了起来。
她听见护卫队里的吸血鬼对费里德道:“费里德大人,我们会循例带您俘虏的这个人类少女去备案登记,只是她的能力如此特殊,是否要禀报其他始祖……”
随后,她又听见一声尖锐却极快压抑下去的痛呼,说话的那个吸血鬼大概是挨了出其不意的一下打。
樗萤该庆幸自己蒙了眼睛,那个吸血鬼何止是被打这么简单。
在她看不见的当下,费里德出手如电,戴着雪白手套的修长手指轻松穿透属下的胸膛,扯出他的心脏。
鲜活的心脏在掌心鼓鼓跳动,血染红了费里德的手套。
看着真是恐怖,而始祖眼中那一点猩红的杀意更加恐怖。
“我今天有带什么人类回来么?”费里德笑吟吟道,“我怎么不记得。”
护卫队队员的冷汗刷一下下来了,知道始祖这是不想放人,立马很没原则地道:“的确……今日费里德大人因急事提前返回桑古奈姆,并没带回任何人。”
费里德扬眉,把心脏还给了这个倒霉蛋。
樗萤被带下飞机,下飞机之后,她被一个名为雷奈的吸血鬼抱了起来。
雷奈是和她一起坐飞机的护卫队队员之一,深灰的发,长相俊美,脸色比其他吸血鬼更苍白,眼下总浮着淡淡的青,熬夜过度的样子。
吸血鬼的怀抱真是冷冰冰,隔着华服听不见心脏的跳动,真是虚幻,真没意思。
不过既然不用樗萤自己走路,她也就勉为其难接受,问:“我们要去哪儿?”
这次,雷奈淡淡回答了她:“费里德大人的公馆。你最好不要叫嚷,也别想着反抗,否则死路一条。”
他想太多,樗萤根本没这么打算。
雷奈把樗萤带到公馆,径直将她关进了小黑屋。
他缓缓关上门,从逐渐狭窄的门缝中望着那个坐在地上、拉下蒙眼丝带的少女。
丝带缠绕在她纤细的指间,柔软,羸弱,正如他眼中的樗萤。
雷奈很清楚樗萤的命运。
费里德隐瞒樗萤的存在,显然是打算亲手饲养她、研究她。
一个只属于第七始祖的美貌玩具,一来到残酷的血族世界就被投进没有出路的牢笼,现在还很鲜活的生命力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挫伤。
到时候,一定会露出绝望的表情吧。那是费里德大人最喜欢的。
雷奈这么想着。彻底关上门。
费里德把樗萤藏在公馆里,他本人却一直没再露面。
回到城市,他忙碌起来,直到两天之后才有闲心,找来雷奈过问起那牢笼里囚禁的少女。
“怎么样?”费里德翻看着文件,漫不经心道,“在哭了吗?歇斯底里了吗?”
雷奈沉默了一下。
对比前天的冷漠,他现在的表情有些复杂:“没有。”
费里德道:“那在干什么?”
“……”雷奈道,“在嫌家畜的衣服丑,吵着要换漂亮裙子。”
费里德一下子合上文件。
他嘴角飞快浮起一个笑来:“啊哈。”
第129章 他好凶哦,却又肯听话。
这两天,第七始祖的公馆里悄然流传着这样一个秘闻。
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公馆尽头的小房间会传来幽怨的哭泣,那是被费里德大人圈养的人类少女的悲声。
不见天日地活着,恐怕是受尽了折磨。
可见鬼去吧。回到公馆的雷奈隔着门缝看小房间里无忧无虑的少女,心想,哪来的悲声,只怕她笑得太大声。
就没见过这样滋润的囚犯,关了两天,该吃吃该喝喝,睡觉香甜,倒像从小长在公馆里,养得肌肤白里透红。
她甚至不害怕,也不怨恨血族。
一直以来,雷奈见到的人类要么对血族恨之入骨,要么一遇血族就吓得魂飞魄散,当然后者居多。而现下关押着的这个——
每逮到一个吸血鬼,樗萤都会甜甜地叫“哥哥”,然后提出各种非分的请求。
雷奈是都市护卫队的队员,并非专职看管犯人,受命于费里德才时不时过来看看。
每次来,他都能见房间里又添了点东西,或是一根漂亮的发绳,或是一个水晶杯,都是樗萤想要的。
东西虽小,却可见她的糖衣炮弹屡屡中的,弹无虚发。
在蛊惑人心这件事上,她真的蛮厉害。
雷奈盯着樗萤出神,忽觉身后空气微动,侧目,见一角雪白的披风从身旁蹁跹过去。
他连忙低头行礼:“费里德大人。”
费里德悄然进入时,樗萤正趴在床上画画。
桑古奈姆没有太阳,明亮的人造光从窗户打进来,将房间营造成温室一般。
而那少女,是温室里长起来的一株花。
她惬意安然地舒展,宽大简洁的人类制服沿着身体玲珑的曲线滑塌下去,裤管漏出的一节小腿嫩生生似水葱,又那样脆弱,轻轻一掐就能掐断。
樗萤散着乌泱泱的长发,小声哼歌,在纸上鬼画符。
她侧趴在手臂上,脸颊的肉堆起来小小一团,很可爱。
费里德的公馆很大,很漂亮,即便这个用来关押她的小房间也不失华丽,可是毫无生气,再华丽也没意思。
住在这里,樗萤的生活无聊极了。既没有丰富的物质生活——他们只给她穿难看的衣服,给喝味道堪配黑暗料理的营养补剂;也没有充裕的精神世界——血族居然有智能平板,但是他们不给她玩,连本书也不给看,画笔和纸还是她自己要来的。
没劲。没劲透了。
床沿一软,费里德挨着樗萤坐了下来。
樗萤知道是他,头也不抬,连画纸都不遮挡一下,尽管她鬼画符的对象就是他,还把他画得很丑。
费里德永远不是个自甘寂寞的吸血鬼。
樗萤不理他,他一点儿不生气,伸手捏了她的下巴,引得她抬头,顺带着坐起在他跟前。
他没用多少力气,樗萤不疼,所以她挺配合,坐得很端正。
这么乖乖的样子,引得费里德眸色渐深,指尖不断捏紧,随后他“嘶”地一声,雪白手套的指尖染了血色。
“一点也不能欺负你,是不是?”费里德问。
吸血鬼也有痛感,十指连心,费里德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越发欢乐地笑起来。
樗萤看看他的指头,再看看他的脸,发自内心觉得他应该是个资深的受虐狂。
“你对我好一点就不会受伤了嘛,大人。”她道。
费里德将樗萤的每一点微表情都收入眼中。
她是真的自在,诚如雷奈所言,被抓来当囚犯,她也是个反客为主的囚犯。
人类不都向往自由吗?为什么金丝雀囚在笼中依然歌唱?被血族环绕,她也不觉孤独。
费里德舔了一下他那对取血的獠牙,更想咬她。
樗萤的血液透出一股馥郁的香气,比以往尝过的所有人的血都要香,偏偏她知道他咬不了她,有恃无恐。
好玩。
“听说你不喜欢现在的衣服。”费里德道。
樗萤点头:“好难看,像睡衣。”
费里德伸手,还想摩挲她的脸,手套上有血,被她嫌弃地躲开。
“人类就是人类,血族就是血族,人类只配穿家畜的衣服。”他笑眯眯道,“混淆身份的衣服,没有血族敢拿给你的。”
樗萤想了想:“可是你就敢。”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费里德道。
樗萤托着腮:“因为你唯恐天下不乱?”
费里德听完哈哈大笑,打个响指,竟真有吸血鬼捧了一身崭新的衣裙进来。
樗萤又高兴了,一下子觉得生活不那么无聊,关起门来换上新衣服。
雷奈随费里德等在门外。
他压低眸光,暗中打量着费里德搁在手臂上轻轻点动的手指——此时这位始祖已换了一副新的手套——实在不能明白费里德究竟在想什么。
等房门打开,雷奈望见那穿上纯白裙裾的少女。
白色,是吸血鬼世界里上流的颜色。
他仍然认为人类不配与吸血鬼相提并论,但同样有个理智的声音告诉他,樗萤换上血族的衣服,的确更好看。
那是一条做工精细的方领裙,两肩缀着蝴蝶飘带,领口用轻盈的纱叠了一层褶,腰线收得很高,走路时,垂坠的裙摆会漾出灵动的微澜。
樗萤梳起蓬松的鱼骨辫,刻意扯散的浮毛在头发上飞着,光从背后打来,便像晕了一层光晕。
雷奈再看向费里德,忽然读懂了他看樗萤的眼神。
那是一种把心仪玩偶打扮漂亮了的,充满支配与满足的眼神。
樗萤对着镜子转了个圈,点头肯定自己:“我真好看。”
费里德悠悠道:“家畜就是家畜,可不要以为换了衣服就能换掉身份。”
樗萤闻言看费里德一眼。
她眼神里明晃晃充满“这个人在说什么怪话”的嫌弃,不要理他,继续画画去了。
费里德“哈”地道:“难不成你并不认为自己是家畜?”
樗萤道:“我只是樗萤。”
她顿了顿,望着费里德好整以暇道:“就跟费里德大人换上人类的衣服,依然只是费里德大人一样。别人的定义有什么用呢?关键在于自己知道自己是谁。”
费里德道:“拿我跟人类相提并论,我可不会高兴。”
樗萤才不要管他高不高兴,一扭头只给他背影。
这次,费里德没有继续摆弄她。他盯了她一会儿,眼里倒少两分玩味,随后转身离去,在这一天剩余的时间里没有再露面,也没有让人把她放出来,依旧囚她在四四方方的天。
进来送营养补剂的血族发现樗萤画的那张费里德丑画,把她的纸笔给没收回去,这下连唯一的消遣也没了。
但樗萤一点儿不觉得无聊,因为第二天,她发现了牌的气息。
清晨,给樗萤送过饭后,血族们都睡觉去了,整个公馆在呆板的模拟晨光中陷入死寂。
吸血鬼的作息很反人类,他们早上睡觉,睡到下午才会醒来,大中午睁眼已经算是早起。
万籁俱寂,无人打扰,樗萤来到墙边,将手贴在墙壁上。
一股明显属于库洛牌的力量波动了过去,速度极快,力道也大,像手底流过矫健的海波。
它不是本来就藏在公馆,是一下子出现的,仿佛以墙壁为媒介,翻山越岭而来。
“变回原来的样子。”樗萤道。
牌不听话,飞快溜走,在墙壁里窜来窜去。
樗萤只能像打地鼠一样随牌的流窜点击墙壁,点没两分钟她就累了,捂嘴打呵欠:“抓不到,我要去休息了。”
牌是寂寞的牌,见樗萤不要理它,立马又奔到她跟前,在她直面着的那块墙壁凝起力量。
樗萤假装不在意,下一秒飞快伸手去摸,以为这次可以捉到牌了,然而指尖一空,手竟从墙面穿了出去。
“咦……”她道。
樗萤往前走两步,干脆整个人都穿墙而过,走出了固若金汤的小房间。
库洛牌带着她层层穿墙,她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费里德的公馆里走了出去。
库洛牌留在公馆的外墙,樗萤回头要收它,它却一溜烟往公馆里头逃。
未免过分地有个性。
牌在里头,那么公馆还是要回的,不过难得出来一趟,樗萤不要那么快自投罗网,悠哉悠哉地在外边散起了步。
桑古奈姆很大。
长期潜藏地下的吸血鬼们在此筑巢生存,建筑高低错落地堆叠累加起来,大道小道交杂其中,像一个庞大的蜂巢。
血族居住的街区,建筑天顶很高,道路宽敞平坦,到处亮堂堂的,廊道和阶梯的扶手上每隔几米就亮起绿幽幽的灯。
现在是血族的睡觉时间,但桑古奈姆依然充斥着各种声响。
工厂里机器运作的嗡鸣,流水声,地层里暗生物窸窸窣窣的声响,再走远些,还能听见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总有“众人皆睡我独醒”的时候,那些还清醒的声音,或是熬夜的吸血鬼,或是人类,是哪个都好,没一个到跟前来,也就没人发现她。
樗萤沿着一座桥慢慢地走,走到尽头,有向下的阶梯。
她迷路了,在台阶上坐了下来,观察观察地形再走。
也不知道米迦住在哪个房子里。
费里德前几天那句“看上我们米迦了”的谑言一语中的,樗萤的确很惦记那个叫百夜米迦尔的少年,不光因为他救了她,也不光因为他美丽,还因为他那双蓝眼睛,跟她梦里见过的那双眼一模一样。
她在还没认识他的时候,就先梦到他了。
樗萤用手撑着脑袋,叹出一口气。这么大的城市,找人如大海捞针,该从哪儿找起呢?
结果她视线轻轻往下一瞥,下一秒就在昏暗的桥下瞧见一抹鲜明的亮白色。
还是那身熟悉的防卫队制服,和标志性的纯金发色。
米迦尔仰坐在地上,长长的披风散在身后,处身那样脏污晦暗的地方,他却越发显得干净耀眼起来。
他很难受的样子,仰着脖子,抬手扯住领口,压抑不住地大幅气喘。
随后,他抱紧自己,整个儿蜷缩起来,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所有骨骼生生压碎。
有细碎的脚步声从桥下奔来,由远及近,是个八九岁的男童。
昏暗的地方常常有着人类返回住所的必经之路,那孩子大概是要回住处,一拐弯看见桥下的米迦尔,很是受惊,转身逃跑。
米迦尔却已经看见了他。
血族的速度一向很快,风声带过夜色,暴起的米迦尔按倒了男童,张嘴亮出尖牙,作势要咬。
樗萤站起身:“米迦尔!”
却没等她喊完,米迦尔就又松手放开了那男童。
男童死里逃生,肾上腺素飙升,非但仓皇从米迦尔手底下逃了出去,一边逃,还一边捡了石头哭着掷他,大喊:“怪物!”
米迦尔僵直在那里。
他是吸血鬼,他放走了自己的食物,浑身拆骨抽髓一般的疼痛随着那一声“怪物”疯狂泛滥,又渐渐地、习惯性地变作麻木。
须臾,米迦尔伸手在随手携带的小包里抽出一管非人血液,弹开盖子,仰脖喝下。
他抬头,望向桥上的樗萤。
开口惊动他的时候,樗萤就知道自己逃不出他的手心。
她倒没想逃,只不防他又是鬼魅一样的瞬移,出其不意闪到她跟前,倾身压了过来,像一场闪电般的劫难。
樗萤被米迦尔一按,又坐回台阶上,他一条腿跪压在她身侧,与她对上了眼。
四目相对,米迦尔认出樗萤,再垂眸扫她衣饰,眉头蹙起,抬手捏住她双颊,想迫她张嘴,看她的牙,确认她是否被血族初拥同化成了血族。
与天使般的外表不同,米迦尔出手很有几分蛮横霸道,在战场上属于一击必杀的那种。
他以为樗萤会吓到,会跟那孩童一样尖叫哭泣,结果她只是“嘶”了一声,轻轻皱眉,在他手下道:“疼呀,轻点力气。”
米迦尔一怔,下意识松了手劲,改换方式,拇指隔着手套,去启她的唇。
而她也配合地微微张口,眨着水眸,倒不像被胁迫,而是看牙医般自然又无辜。
如米迦尔打量着自己一般,樗萤也打量着米迦尔。
从远处,她只见他利落危险,现下凑近,她笃定他刚才经历了一番受难。
他的手还有点抖,脸上有汗,微微打湿了金发。
眼神那样孤高冷漠,眼眶却是湿润的,仿佛氤氲过眼泪,又生生逼了回去。
他很痛苦,想要吸血,人类的血是他的良药,他却不知怎的放弃到手猎物,选择了一开始并没有拿出来的那剂替代血液。
吸血鬼要吸血,是不好的,但米迦尔真有一种难言的魔力,樗萤看着他,甚至生出一些些怜意。
米迦尔即将抽手而退时,樗萤合掌握住他的手。
“米迦尔。”她迎着他玻蓝的视线,毫无畏惧,一抿唇,抿出甜甜的笑涡来,“我是樗萤。”
第130章 靠脸秒天秒地的大帅哥。
他的指骨修长,天生适合搞点艺术,可是他用来握剑。
纵使握剑,也一直坚定,不曾退缩,然而樗萤两只又软又小的手握上来,米迦尔却往迅速后蜷了一下手指。
她是人类。
人类怕他,如同惧怕所有的吸血鬼。
唯独她不怕。
二人初见时,米迦尔虽一度闭目,表现得像驾鹤西去,但他不过是累了在养神,五感依旧敏锐,听见她轻轻地叫“小哥哥”,窝在他身边不要离去。
正如此时,此刻。
遭遇了他的突袭,她还能对他笑出来,还敢触碰他。
隔着手套,米迦尔感受不到樗萤的体温,想来应该是温暖的。
他不明白她自始至终的亲近从何而起,侧头看她,双瞳飞快散了一下,显出小动物似的迷茫,真可爱极了。
这样的可爱昙花一现,他随即审慎地将她盯住。
米迦尔俯视人时习惯性眼睑半耷,没有表情。他生得那么好,倒不显冷峻,苍白的人造光跳跃在浓密的睫,发散出精致的清贵之气。
被樗萤握住的手,已经不再抖了。
少顷,米迦尔从樗萤手中抽离,直了腰站定。
好秀颀,腰身紧窄,长靴笔挺,樗萤欣赏得津津有味。
米迦尔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又看了一眼她的衣服。
“他们捉我来的。”樗萤道,“就是那个费里德下的命令。他把我关在他的房子里,我自己走出来了。”
听见费里德的名*字,米迦尔顿时面笼寒霜,一看就很不待见那位始祖。
他真有胆。这两天,樗萤见到的血族,都是对费里德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
“你呢?”樗萤捧着脸问米迦尔,“你也是贵族吗?”
米迦尔刚要说话,倏地气场一凛,抬眼望向樗萤身后。
樗萤还以为费里德找来了,回头望去,却见桥面上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血族。
新面孔,又是个能够靠脸秒天秒地的大帅哥。
大帅哥长得舒朗阳光,灰睫赤瞳,头上竟有两种发色,前侧额发绯红,后侧漆黑的长发编了辫子,垂在背后。
一米九的躯壳,健美无比,浓浓雄性荷尔蒙跟雪白制服领口束缚不住的胸肌一样呼之欲出。
他右手戴了便于战斗的漆黑护臂,左肩披了半拉绯色短披风,腰挂长剑,看着就很飒,还很强。
“这不是米迦尔吗。”大帅哥看着米迦尔,“这种时候,你在这里干什么?”
“克罗利。”米迦尔冷冷道。
“唔。”克罗利道,“直呼贵族的名讳可不太礼貌。”
樗萤在他们两个中间听着,便知道了克罗利是贵族,米迦尔不是。
她怀疑米迦尔是不是对所有的贵族都没好脸色,再看克罗利,没接收到米迦尔的好脸色,他也不生气。
樗萤刚想收回视线,冷不防克罗利移了眼来看她。
他思考一秒,叫出她的名字:“樗萤?”
樗萤很奇怪他居然认识自己,在这之前,她分明从未见过他。
而克罗利从樗萤微讶的神色里落实了她的身份,微微一笑,笑得好可爱,连危险的獠牙也美化得寻常虎牙一般。
“费里德还说带我看你。”他愉悦地道,“他知道你跑出来了么?”
原来他和费里德是一丘之貉。
樗萤眨了眨眼:“他不知道呀。”
克罗利更乐:“也有他意料不到的事。”
话音未落,他瞬移到樗萤身边。
樗萤只见山一般的黑影笼罩下来,下一秒被捞起,被他扛在了肩上。
克罗利速度快到惊人,没等她向米迦尔投一投求救的目光,人移景易,跟前已经没有米迦尔,竟换了条街。
光天化日抢人,没有天理王法,樗萤无语地想。
她很快又想通了,毕竟在血族的都市,贵族就是王法。
克罗利的肩背很宽阔,臂膀有力,走路也很稳,只是他这么扛着她,她的肚子硌得很,不太舒服。
樗萤拍拍他的背,好敦实的一片:“克罗利大人,我难受。”
克罗利闻言放慢步子,倒很配合,改扛为托,让樗萤坐在他横托的小臂上。
樗萤其实是想下来自己走,他乐意抱,无论是嫌她跑了要再捉回来很麻烦,还是乐于当代步工具,她都无所谓,要抱就抱好了。
离得这么近,樗萤又觑了一眼克罗利的领口。
饱满。
他还非要弄条绑带,从左肩拉到右肩,漆黑的一道横亘过胸肌,这就叫犹抱琵琶半遮面。
举目皆美,是生活在血族世界为数不多的好处。
克罗利见樗萤眨着清凌的眸子看来看去,觉得有趣。
费里德跟他说捉到个很有意思的小东西,他还不相信,人类什么时候有趣过,现下一看,果然很有些不同。
“你不怕我?”他道。
“费里德跟你说过我,肯定也说过我的厉害了。”樗萤道,“我没什么好怕。”
“也对。”克罗利道。
他用戴着护臂的右手捉起樗萤的手。
蒙着黑色的皮手套,他的手掌越发显得大起来,樗萤的手在他掌中小小一只。
“那么让我试试,怎么样?”克罗利温和地道。
说完,他就下手掰樗萤的手指。
看着只是把大拇指轻轻压下,力道却可怕,连钢筋也能轻易掰折。
现世报,“咔嚓”一声,克罗利的手指头折了。
克罗利睁大眼,叹道:“果然神奇。”云淡风轻地把折断的指骨又正回去。
樗萤往外仰了一下身子,这是下意识的抗拒动作。
从克罗利只字片语的叙述,已经能看出他和费里德关系不错。
坏人的好朋友果然也是坏人,披着阳光的皮,说着温和的话,下手却是杀人不眨眼的酷烈。
“这为什么呢?”克罗利跟樗萤请教她的独到之处。
樗萤一扭头:“才不要告诉你。”就不理他了,看着周围的景色变得越来越眼熟,离费里德的公馆越来越近。
克罗利带着樗萤进入公馆,费里德居然在,而且也没睡觉。
一个两个都在熬夜,熬夜短命,吸血鬼大概是不怕的,他们活都活腻。
费里德已经知道樗萤跑了,他心血来潮去看她没了消遣的画纸无聊成什么样,发现小房间空无一人。
门窗紧闭,东西一丝不乱,看不出任何逃脱的痕迹,完美犯罪。
费里德终于卸下假笑,盯着毫无破绽的房间,目光森然。
今天负责喂养樗萤的吸血鬼已没去半条命。
美人蛇蝎,发作起来分分钟制造炼狱。
盯房间盯了几分钟,费里德转身向外走,还没出门,撞上不告而入的克罗利。
费里德于是又笑起来,又是一副如诗如画的好颜色,伸手从克罗利怀里接过预备下地的樗萤,任凭她怎么挣扎,手臂锁得很死,纹丝不动。
樗萤不喜欢被费里德抱,他的怀抱比任何一个血族的都要冰冷。
但反抗是没有用的,挣扎一下,她放弃了,感觉到费里德又埋首到她颈边,脖子好冷,她赶忙缩一下脖子。
“你也有失策的时候。”克罗利饶有兴致看着费里德强人所难,“人跑出去被我捡到,你怎么感谢我?”
费里德笑眯眯:“不是已经开了眼界吗?”
克罗利倒也不是真要他的感谢。
一旁候着个接班看守樗萤的吸血鬼,看见克罗利,恭恭敬敬唤“第十三始祖大人”。
按排位算,克罗利比费里德低了六位,帮费里德捉个人也是应该的。
“还是看好点。”克罗利道,“被女王知道会很麻烦啊。”
费里德笑笑,没有说话。
樗萤希望克罗利能留久一点,因为他一走,费里德肯定要折腾她。
天不遂人愿,克罗利又说了两句话就转身告辞。
樗萤于是果然迎来了费里德的折腾。
他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看她安然无损的样儿,问她:“怎么逃出去的?”
樗萤道:“我走出去的。”
天地良心,她说的是实话,但费里德看起来一副很不相信的样子。
“哦,是吗。”他道,“还敢继续走出去吗?”
樗萤不说话了。
她当然敢,拿到牌她就要走,这话怎么会跟费里德说,她又不傻。
费里德挑起樗萤一绺乌发,放在鼻端嗅了嗅。
这么怀抱着她,她小小的一团,温暖馨香,鲜活无比。
费里德已经回忆不起上一次这么平和地感受到怀里有心脏卟卟跳动是什么时候,大约在千年之前吧,记忆和触觉都随时间流逝模糊得不成形状。
“关在屋子里不算受苦,还有什么事情算是受苦?”他问樗萤。
没等樗萤回答,他就把她关回了小房间。
费里德对于如何让樗萤吃苦一事,他自己心里应该是有了答案。
公馆加固了防护。
第二天开始,房间里能挪走的东西全部挪走,樗萤要来的小玩意儿都被没收,厚重的窗帘封锁起来,彻底地不见天日。
连一日三餐那难喝的营养补剂也没有了,换成清水。
雷奈依旧秉承费里德的命令,时不时过来看看。
从门缝里递水进去的时候,他借走廊的光,看着樗萤那张花骨朵一般的脸。
她仰着脸回望他,宁静又美好。
雷奈心想,这次,这朵花该在费里德手里枯萎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