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恶役千金与她的娇气包。
事实证明樗萤的预感并非无端妄想,堕姬满怀恶意地盯着她看了良久,开口就是一句:“丑八怪!”
樗萤愣了。
好新奇的体验,自她出生以来,从没有人把这个词用在她身上。
于是她问堕姬:“你难道没有一种说谎的罪恶感吗?”
樗萤站在满照的灯光下,无知无觉的光源格外恩宠她,连她的发丝都浸润着融融的亮光。
堕姬的确说谎了,樗萤可以列入她的美容食单排行榜第一名,她自诩美貌,却在瞧见樗萤第一眼的时候,生出了那么一点儿望尘莫及之感。
樗萤在惊人的美貌之外,有着堕姬所没有的爱人热情和被爱自信,然而真正让堕姬感到愤怒的,是在进入庄园后听说樗萤对无惨大人极近冒犯的一切。
区区人类,胆敢用那双肮脏的手碰无惨大人,还假借无惨大人的名义招摇行事,简直找死。
鬼舞辻无惨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鬼王,这一点堕姬深有体会。
作为无惨手底下最漂亮的上弦,她自觉很被看重,却也时常要担心哪句话说错冒犯了鬼王,被无情地回收吞噬。
樗萤作的妖够她在无惨手下死个一百次,但她安然无恙,好好地站在那里。
无惨不说,堕姬不敢问他为什么手下留情,只是瞧着樗萤俏生生的脸蛋,越看越火大。
她狠狠咬牙,快步朝樗萤走过来,樗萤吓一跳,连忙转身就跑,然而就她那龟爬速怎么敌得过鬼,一晃神堕姬已在眼前。
樗萤被她推了一个大趔趄,坐倒在地上。
屁I股好痛。
“丑八怪,敢在无……大小姐面前放肆。”堕姬睥睨着疼得小脸皱皱的樗萤,冷声道,“我绝不会放过你!”
她放下狠话,不屑地走了,樗萤在地上坐了半天,低着头一动不动,一副颓然流泪的姿态。
但老半天之后她扶着墙站起,没形象地揉揉娇臀,抬了脸,脸上不仅一点儿伤心之色都没有,而且满是跃跃欲试的斗志。
堕姬跟枝子女士一个样,盛气凌人,也够有盛气凌人的资本,可惜都不太聪明。
威胁人就威胁人嘛,干嘛要把自己的软肋亮到眼皮子底下让她抓呢?
樗萤兴致勃勃地想,好玩。
这天上午,堕姬一直跟着鬼舞辻无惨。
她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贴身女仆,跪坐下去,为无惨奉上书籍,端茶倒水,尽管无惨不会喝,她也知道无惨不会喝。
不需要出去觅食或者清理门户的时候,无惨总能不厌其烦地细细翻阅手中每一本记载药物的典籍。
他在寻找一个能让自己克服阳光的东西,蓝色彼岸花。有了它,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生物。
堕姬不喜欢看书,她也看不懂,尝试着奉承了无惨几句话,无惨虽平和以对,但她感觉得出来他无意交谈,甚至有些不耐烦,渐渐不敢说了,低头谨小慎微地服侍着。
唉,无惨大人要是喜欢喝酒多好。花街出身的堕姬想,她倒酒啊给客人助兴啊做得可好了。
正想着,无惨漫不经心瞥过来,看得她一个激灵。
“堕姬。”无惨道,“换书。”
堕姬连忙去了,剩无惨一人在房间里。
不多时,房门又开,纤巧的影子踩着寂静的足音慢慢走了进来,似乎是堕姬飞快地去而复返。
无惨大小姐优雅地端坐在书桌前,垂眸阅读,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图文,直到袖子被从下面轻轻地拽扯住。
无惨不为所动,底下那只手顿了一下,随即拽扯得更加用力,还作死地晃来晃去。
用膝盖想知道这不可能是堕姬,堕姬就算想重新投胎也不一定拿得出骚扰无惨的勇气。
无惨把目光放下去,似笑非笑看着钻进桌子底下好似做贼的樗萤,无知者无畏,她一点儿不怕他,对他俏皮地眨眨眼。
罢工的小女仆归了位,却不是来兢兢业业服侍大小姐,拉起大小姐的裙摆挡住自己:“大小姐保护我。”
无惨伸手薅她出来。
大小姐力气真大,像个屠夫,樗萤吃了一次手腕的亏学乖,根本不反抗,顺从地被拎到外面,等大小姐一收手,她又钻回去。
她今天换了身裙子,简简单单的连衣裙,还是白的,脚踩的袜子也是洁白干净。
小白老鼠。
“出来。”无惨冷声道。
“大小姐真坏,我是回来跟你和好的。”樗萤在底下抱住了他的腿。
大小姐居然是个腿玩年,瞧这匀称的肉肉和光洁的肌肤。
“你虐待我,我不记仇原谅你了。”樗萤道,“但是你要改过自新保护我,好不啦?”
她抱着他,毫不设防,这个位置这个姿势,他伸腿一踹,她一定肠穿肚烂。
到那时,雪白雪白的裙子会被殷红的血*色弄脏,她也会闭上眼睛,带着疼痛和惊惧永远睡去。
无惨的眸寒了寒。他作此设想时,心中升腾起暴虐的欲I望。
他朝樗萤伸出手去。
须臾。
樗萤还是好好的,没有遭遇飞来横祸,大小姐伸来了手,她自然而然捉了那冰凉的五指,放在自己包得厚厚的手腕上。
“你瞧!现在还是肿的!”樗萤道。
无惨区别对待,没有像安抚堕姬一样安抚她,流露出一个残酷的微笑:“那又怎么样?”
这个大小姐就是一个外表温柔白莲的变态狂,她对别人就像春天般温暖,对樗萤就像冬天一样冷酷,种种恶劣心理倒都不怕在她面前袒露。
樗萤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叹口气道:“我好恨我自己,不知不觉间成了一个爱哭的傻瓜,大小姐这么坏,我却还是好喜欢。”
这样的话她都说得出口,还能说得字字真心。不管大小姐信不信,反正她自己是先信了。
无惨搭在樗萤腕上的五指悄然收拢。
天堂有路樗萤不走,殊不知她每次睁着眼睛说瞎话,鬼王都会起杀意。
才卸了杀念她又来招惹,这次再多说一个字,她就要死。
门外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堕姬喜欢穿高跟鞋,鞋跟踩得轻慢有力,脚步声很好分辨。
樗萤立马闭上嘴巴,鹌鹑一样努力往桌底下塞,手指牢牢揪着大小姐的裙角:“大小姐最好了,求求你保护我!”
堕姬的脚步声到了门外,倏然静止。
一秒,三秒,十秒,她始终没有开门进来。
“你怕她?”无惨问。
“我不是怕她,是不喜欢她。”樗萤道,“她欺负我。”
“这个庄园里有不欺负你的人吗?”
回回跑来,回回告状,活不见干倒是树敌颇多。
“绝大部分正常人还是很喜欢我的,我这么可爱。”樗萤道,“不过还是要属大小姐最喜欢我了。”
无惨闻言又冷笑。
他笑任他笑,冷到面瘫樗萤也不管,五分钟过去,堕姬还不进来,她就放松了警惕,蜷缩在底下戳大小姐的腿。
“大小姐,好无聊,给我念念书。”樗萤道。
大小姐又来薅她,这次她腰一闪躲在角落,没被薅到。
“我最讨厌聒噪的女人。”无惨道。
“除了我。”樗萤替他打上补丁。
她不理解:“大小姐好贪心,有了我怎么还招贴身女仆?不如你把堕姬降一级,让她当普通的女仆,再勒令她不准靠近我,我马上安静,绝不打扰你看书。”
“凭你?”无惨道,“你以为你算什么?”
“我是大小姐的宝贝呀!”樗萤道,“瞧我没来之前大小姐多假模假样,我来之后大小姐都敢于表现人性黑暗了。”
无惨不再理她,仍旧看他的书。
书中讲述那些从前生下来不久就普遍夭亡的婴孩,越是久远的年代,生命越是脆弱,哪怕生在贵族之家,被精心养大,也会在迎来青壮年之前因为各种原因虚弱和夭折。
无惨往桌子底下扫了一眼。
樗萤太能作,他嗅得到她血液中的衰弱之气,却偶尔会忘记她很快就会死去的事实。
樗萤不知道大小姐在想什么,书房安静下来之后,书页声就是最好的催眠曲,她喜欢听着这声音睡觉,于是闭上眼睛,将脑袋靠在大小姐膝盖上睡去。
门外的堕姬已经等待了很久。
她拿着书站在那里,十分煎熬。不是她不想进去,片刻之前分明已经走到了门口,无惨大人也在等待新的书,然而指尖碰到把手的前一秒,她便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血管里流淌着的无惨的血压制着她,拒绝了她推门而入的动作。
又过半小时,堕姬才得以自由。
她当然不敢再进去,抱着书,面色难看到极点,长长的指甲将书页扯得破破烂烂。
她是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她分明感觉到樗萤的气息,闻到她稀薄的味道从房门处一路延伸进书房里。
樗萤安宁了一下午。但不管她怎么死缠烂打,大小姐都不肯给堕姬降级,也没有善心大发,吩咐堕姬离樗萤离她远一点。
樗萤道:“我会被她欺负死的。”
“怪谁?”大小姐愉悦地弯起眼睛,如同等待观看斗兽表演的残忍奴隶主,“只能怪你太弱。”
樗萤在心里又记了这个死人头大小姐一笔,钻出桌子吃饭去。
是夜,鬼的自由时间,堕姬不必再服侍无惨,因为无惨打算出去一下。
他刚解开繁复衣裙的领口,背后大门便被砰一声推开,樗萤跑了进来。
她跑了这几步路,气喘吁吁,抱着鹅绒的大枕头,自来熟地反锁了门,把枕头放在房间软软的长沙发上。
“滚出去。”无惨道。
“我不要。”樗萤道,“堕姬好可怕,一直在敲我的门。我今晚要跟你一起睡。”
第32章 可是宝贝管我叫老公诶。
见大小姐面色不善,她赶紧爬上沙发,抱着枕头躺在那里,一副今生誓要长眠于此的架势。
粉粉的小脸儿从枕头里探出一半,乌溜溜的眸子装乖讨巧地将他望着:“我睡沙发就好,不跟你争床。”
还想睡床,做梦去吧她。
“出去。”无惨又道。
樗萤道:“不要,我没有说谎,堕姬真的在敲我的门,她一定是想趁晚上大小姐睡觉把我拖出去打一顿!”
事实上樗萤猜的跟堕姬打算做的八I九不离十,好在她跑到厨房去跟大厨吃夜宵,准备回去睡觉时撞见堕姬敲门那一幕,连忙拿了新枕头跑到大小姐这里来避难。
这谁顶得住,不搞定堕姬,她就把大小姐缠到死。
对于无惨来说,世上所有事情都会有个干净利落的最优解,在要出门的夜晚面对樗萤这个麻烦,最优解就是把她吃掉,一劳永逸。
他在考虑,没有说话,樗萤当他答应了,溜下沙发,熟门熟路打开柜子拖出大被子,摆在沙发拍打得松松软软。
弄完被子,无惨还是不动,樗萤看见他的手停留在领口,又看那半解的衣扣,过来殷勤地道:“大小姐要换睡衣睡觉了?我帮你我帮你!”
她凑到跟前,指尖刚搭上扣就被打开,大小姐出手如电,虎口向上捏住了她两边脸肉,把她捏出嘟嘟嘴来。
“你真是找死。”无惨眯起眼。
“怎么啦,我这是在讨好你,被美女伺候更衣可是顶级待遇。”樗萤噘着嘴说话好似金鱼,不满地将他瞪着,“当然了我知道你更想要美男,明天我给你找还不行吗?”
无惨指头微微用力,他已慈悲至极,这么捏着根本不痛,樗萤却很快眼泛泪花。
“疼!”她道,“暴力大小姐!我不喜欢你了!”
无惨手一甩放了她,轻慢地道:“我肯脱,你未必敢看。”
“这有什么不敢,你有的我还没有吗?”樗萤搓着脸蛋道。
她的目光滑下去,落在大小姐胸前,突然明白了什么,同情地道:“原来是我有的你没有。”
她无限唏嘘,不忍揭大小姐短处,转身到衣帽间翻大小姐没穿过的干净睡衣,拿着衣服洗澡去。
洗漱完一身馨香的热汽,樗萤趁热钻进被窝,无惨大小姐居然没走,坐在那床边脸很臭,衣服扣子也扣了回去。
“我睡了哦。”樗萤从被子里伸出一条胳膊,伸得高高,朝大小姐招手。
大小姐没理她,她于是心安理得地拥被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里静得只剩樗萤的呼吸。
无惨坐在那里,摸了个银币出来,以指弹起,一下一下地接抛,精准无比,从无错漏。
他看向樗萤,银币落到手心,被他握紧捏实。
樗萤睡得很香,不知道大小姐悄无声息走到她跟前,朝她俯身,手变作修长的男人手,在摸她的脸。
小仙女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睡着,比醒的时候更添两分柔美,手从被子里滑了出来,五指婴儿似的微微蜷着,指尖透出浅淡的粉。
她真像一朵未经任何风吹雨打的娇花,事实上也的确是,一遭欺负就会哭,捏重一点就会死,偏偏没有好运气,进入了鬼王盘踞的宅邸。
无惨手指一挑,拂过樗萤的眼皮,那弱不胜力的眼睫毛便轻轻地颤。
和他共处一室,她还敢睡得这么沉,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这么想着,倏忽抬眼,不经意看到妆镜中映照的他和樗萤。
鬼王错愕地发现,自己唇畔居然浮着浅淡轻和的微笑。
他那漂亮的堇色眼瞳猛然一缩,瞬间转红,犹如遭受重创,气急败坏地张牙舞爪起来。
极端恼怒的情绪作着恶,他怒视樗萤仿佛怒视仇敌,手比意识速度更快,回神时已虚扼住了樗萤的脖颈。
那颈白皙、纤弱、不堪摧折,用点力一了百了。
无惨想过杀樗萤的次数很多,唯独这一次的杀意最汹涌澎湃,他甚至开始有点恨她。
他不是没表露过被人类称为“温柔”的笑意,他演技很好,可以笑得很真,从未被拆穿过。
这次他没有在演,乃至于完全都不知道自己在笑,然而不自觉的正是发自内心的,认识到这一点令他心神俱焚。
放在樗萤脖子上的手渐渐收力。
樗萤动了一下,好像要惊醒。
但她没有醒,脖子上凉飕飕的,她往被窝里挤了挤,侧转身子面向无惨,倒似依赖地挨向他。
这么个动作,让素来狠厉的鬼王犹豫了一下。
正在这时,卧室窗户倏然洞开,夜风灌入,一并闯入屋内的还有个桃红短发的年轻男鬼。
那鬼穿得像个武者,袒露的大片肌肉上布满直来直去的刺青。
十二鬼月,上弦之三,猗窝座。
猗窝座进来便拜,低着头道:“无惨大人,等了很久您都没来,所以我冒昧打扰……”
是无惨找他有事,也是无惨约定了地点叫他等着,无惨迟到,作为下属过来看看实在没什么可指摘的错处。
然而猗窝座还是失策了。
他虔诚地拜着,忽觉疾风猛扑,瞬息之间无惨已到跟前。
猗窝座随即飞了出去——无惨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脚,正中心窝。
他不敢躲,硬生生承接住,被那爆发的猛劲击落到外头的草坪,喉头一甜吐出血来。
鬼王紧追而至,挥拳,猗窝座以臂护额,边防御边躲闪,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也不敢问。
无惨的攻势很猛,没有动用血鬼术,也已够猗窝座喝上一壶。
倒霉的上弦之三在承接了许多拳打脚踢之后,渐渐觉出,无惨大人好像在泄愤……
那怒火并非针对他,竟不知谁胆大包天惹了鬼王,但,是谁都没所谓,最主要的是这关他屁事。
猗窝座退到喷泉边,敏锐地觉察到一道惊诧视线,抬头望去,看见堕姬躲在宅邸大门处震惊不已地看着这边。
猗窝座知道堕姬是女孩子,同时也知道堕姬的哥哥妓夫太郎就寄生在她的后背,不好拉女孩子一起下水,却实在很想让妓夫太郎出来一起挨打。
经过了比一个世纪更为漫长的时间,天终于透亮。
樗萤睡了个好觉,睡得肌肤白里透红,越发水灵。
她醒之后大小姐已经到别的地方去了,女仆进来轻手轻脚地洒扫,竟然也没人叫醒她。
见樗萤自己醒了,女仆笑道:“早餐给你留了一份,在后厨。”
樗萤很高兴:“你真好!”
她换了衣服,快快乐乐出去吃早饭,不巧与堕姬狭路相逢。
樗萤警惕地贴墙站立,防止又被推倒。
堕姬这次没有推她,只是看她的表情更加深恶痛绝。
“你这个祸水!”堕姬恶狠狠道。
“自古祸水多美人,我果然很漂亮,对吧?”樗萤歪头道。
堕姬更火,刚好有女仆端着水晶杯路过,她伸手抢来,把杯子握碎,碎片七零八落。
真是个怪力女。
“离大小姐远一点。”堕姬道,“否则你的下场跟这个杯子一样。”
樗萤连连点头,结果堕姬一走她又去找大小姐打小报告。
“堕姬破坏东西,让她赔钱!”樗萤兴冲冲道。
大小姐在药房看草药,听到樗萤的声音,横眉冷对,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但气场这东西很奇怪,明明她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樗萤就是感觉她哪里不一样了。
“大小姐?”樗萤好奇地凑到大小姐身边。
大小姐转身就走。
樗萤做着跟屁虫,黏在大小姐身边看来看去,须臾,忽然道:“堕姬砸了水晶杯你都不管,真疼她,我也要,你不许偏心。”
“要什么?”大小姐道。
“我要两个水晶杯,拿来装果汁喝。”樗萤道。
“随便你。”
樗萤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
她知道哪里不一样了。
大小姐对她的态度开始软化了。
“大小姐真好!”她雀跃地道。
大小姐肯给樗萤水晶杯,却没有为她管束堕姬,樗萤于是还要躲躲闪闪,但没关系,她躲里抽闲,还是去画室继续研究了一回。
钥匙在夫人手里,夫人还没出现过。
就算有钥匙,恐怕也是行不通的。樗萤拿其他房间的钥匙去试,还没碰到锁孔,钥匙就被弹开。
弹开的瞬间,门上出现了个极近透明的圆罩,像是结界。
“咦……”樗萤道。
她咦完还是打不开,夜幕降临,仍旧到大小姐房里睡。
这次大小姐不赶她了,她看大小姐的被子又轻又暖,拿自己的被子换,大小姐也没说什么。
樗萤想要报答,提出给大小姐梳梳头发:“每天梳一百下,头发会又密又亮噢。”
大小姐不识好人心地拒绝了,樗萤只好自己去睡。
她睡着以后,无惨出了门,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来。
出门之前是大小姐,回来之后就成了大帅哥,鬼王换了身燕尾黑礼服,额发后抓,英气十足。
那双血眸在月下流转着幽暗的光,盯住了安眠的樗萤。
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樗萤一翻身,这回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一丝人影,随即感觉有只手隔着被子轻轻给她拍了拍。
鬼王在假扮人类的演艺生涯中扮演过几次人父,不得不说,拍睡的力度柔和适中,很是催眠。
樗萤刚才做梦,梦见伊之助跑来接她,他这次杀鬼没有受伤,还给她带了好吃的,漏夜赶路,她困了,他就停下来哄她睡觉。
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脸颊蹭蹭被子,眷恋地道:“老公……”
随后继续入梦。
轻拍着樗萤的那只手却顿在那里。
无惨看着樗萤,这次没有打算动手弄死她,摸摸她的头发,附在她耳边,威胁一般低语:“记牢你叫的这句。”
第33章 一枝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翌日樗萤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大小姐的床上。
难怪呢,她就说怎么感觉睡得那么舒服,翻身那么自由,原来睡梦中鸠占鹊巢。
这大大的公主床她第一次睡就很习惯,看来也是一条公主命。
樗萤在被子里滚了滚,嘻嘻笑出声。
无惨靠着床头坐在床侧就着灯看书,发觉她醒了,把灯调亮些,听见她莫名其妙笑起来,于是看她一眼。
“大小姐好傲娇,想要一起睡直接说就好了,居然半夜偷偷转移我。”樗萤撑起身来,双手托腮趴在那儿,好整以暇与无惨对视。
无惨平静地道:“是你昨晚梦游。”
“是啦,那下一次堕姬也梦游,也想睡大小姐的床,你肯吗?”樗萤问。
无惨合上书看着她,忽然一笑,很有些戏弄的意味:“可以。”
“不行!”樗萤猛地坐起,一头乌发散乱在身后,脸上还印着淡淡睡痕,眸子倒是已经生气勃勃地睁圆了,“你跟我最好,对我跟对堕姬就不能一样。”
“否则呢?”
“你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
无惨闻言欺身过去,双臂按实在樗萤身侧笼罩了她。
樗萤抬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大小姐,大小姐身量轻盈长相精致,这么床咚却很有气势。
可能大小姐也有一颗霸总的心吧,樗萤安之若素任她咚,听见她在头顶上道:“区区一个女仆,妄想跟我平起平坐。”
不容本宫放肆也放肆多回了,樗萤想。
她笑嘻嘻捏了捏大小姐的脸,触手软滑,皮肤真好。
无惨没有躲开,任由樗萤捏他的脸,突然伸手捉她,樗萤平时身体弱弱,这会儿却很灵活,翻身一钻泥鳅似的,顺顺当当枕在他腿上。
少女放松自在的嬉闹,令鬼王停了钳制她的手。
“女仆也好,公主也好,小乞丐也好。”樗萤道,“只要大小姐喜欢我,我是什么身份都无所谓。”
她凝眸,认真地问:“大小姐喜欢我吗?”
无惨不说话,安静地与樗萤目光相接。片刻之后,他移开视线,把她从腿上推了下去。
樗萤挖到宝般,惊奇地叫了一声,随即得意地道:“你果然喜欢我!”
无惨狠狠瞪她一眼,下床要走,她赶紧拉住大小姐的手,讨好地摇了摇:“这是好事呀,我也好喜欢大小姐。”
无惨充耳不闻,甩开樗萤的手,离开卧室之前听得樗萤道:“今早我想吃蛋糕,奶油要抹得厚厚的!”
大小姐“砰”地摔门而去。
等樗萤坐上餐桌了,蛋糕也准备好了,雪白奶油顶上一颗大大的草莓。
樗萤不在,堕姬终于又有了接近无惨的机会。
本来这次贴身侍奉就是她向无惨求来的奖赏,同样是上弦,凭什么上弦里的鸣女就可以时常侍奉无惨大人,她虽然待惯了花街,可也想要在鬼王面前刷刷存在感。
这样,哪天无惨大人一高兴,就会给她更多的血,她能变得更强,无论遇到哪个柱来都休想砍下她的头。
堕姬这么考虑的,也无怪她看樗萤不顺眼。
鸣女就算了,但樗萤凭什么?
不过是个人类。
不过是个弱小微贱的人类。
无惨闻得出,堕姬也闻得出,樗萤血里有垂死的气息,像花落前的信号。
堕姬说服自己,樗萤只是无惨的预备口粮,靠着张好脸在鬼王手下多苟活几天而已。
但她来了这几天,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分明有什么潜移默化地改变了。
“堕姬。”无惨道。
堕姬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被无惨的突然开口吓得一激灵,连忙跪拜下去:“是!”
“她呢?”无惨道。
这一时刻,堕姬跟当初的枝子女士一样疑惑,并不觉得哪个人物可以重要到成为“她”这个代名词的特指,琢磨两秒,悟了,漂亮脸蛋妒忌到扭曲。
“樗萤她……”堕姬咬牙切齿地道,“在外面玩。”
樗萤正在无惨触不可及的灿烂阳光下玩耍。
整个庄园就她最闲,活成了半个主子,枝子女士也懒得管她了,其他人又都很喜欢她,乐意给她开开后门,比如让她去摘后花园的花,开开汽车什么的。
“坐在上面玩玩就好,可不敢发动啊。”司机先生道。
“我想开嘛。”樗萤可怜巴巴地。
“你还小,再长几年嫁了好先生,让你先生带你开。”
樗萤的笑容在听见“再长几年”时微不可察地黯淡了下,随即越发撒起娇来:“我现在就想开,大叔教我,大小姐都同意的!”
司机先生拿她没办法,小心翼翼地教她开起来。
在猛冲出去险些撞树之后,樗萤就不要开了,到花园去晒太阳。
花园的大树上站了一只乌鸦。
自从进了鬼杀队,樗萤看乌鸦都倍感亲切,如今独自一人在庄园里做祖宗……啊不做女仆,见了乌鸦,越发想念她倾国倾城的猪头老公。
“你是不是鎹鸦?”樗萤无聊到对乌鸦讲话,“伊之助出完任务没?叫他过来找我,虽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搞到牌,不过要是他来了,我可以找关系给他弄个不错的兼职哦。”
乌鸦拍打拍打翅膀飞走了。
樗萤没有鸟可以说话,良心发现,起身回宅子去看看大小姐有什么需要她做的。
但一回去就遇到了不愉快的事情。
堕姬正在扇一个女仆的嘴巴。女仆是夸了樗萤,说樗萤比堕姬好看的那个,刚才堕姬满腹不甘地从无惨房间出来,在拐角处被端水的女仆撞倒,衣服湿了大半。
堕姬本来就不爽,当下更是勃然大怒,一巴掌下去,女仆的脸立即肿起,可见力度之大。
堕姬随后又给了女仆两巴掌,毫不留情,坚信打死了人无惨大人也不会惩罚她。
可怜的女仆痛晕过去,堕姬正要将她甩出,听见樗萤愤怒的声音:“住手!”
樗萤跑过来,顾不得喘气困难,去掰堕姬的手指。
堕姬一拂便将她拂开,扔掉女仆,藐视着樗萤:“怎么,想打抱不平?”
樗萤爬过去将女仆护在怀中:“她做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她?”
“看她不顺眼,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堕姬道。
樗萤闻言,怒意更甚。
生气对身体不好,她也很少遇到像堕姬这样令她怒火中烧的人。
堕姬空有一副好皮囊,内里却狠毒无比,从她刚才打人时的眼神里看得出,她不仅仅是泄愤,根本视人命如草芥,下手的时候,是真的想杀了那女仆。
樗萤很少说脏话,但现在她说了一句脏话。
堕姬没听懂,不过看懂了樗萤的愤怒。樗萤不高兴,她就高兴,愉悦顿生,只可惜刚才那几个巴掌没有扇在樗萤脸上。
“生气啊,你生气又能怎么样?”堕姬嘲讽道。
“我要让你体会一下她的痛苦,还要让你哭着赔罪。”樗萤道。
堕姬不屑至极:“就凭你?”
凭你凭你凭你,这些眼高于顶的人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言下之意,她太弱,借了东风也飞不起来,根本不配被放在眼里。
但配不配不是他们说了算,是樗萤说了算。
“对,就凭我。”樗萤道。
堕姬大笑不止:“你想怎么做,拿刀砍我?拎得起刀吗?”
她随后收笑冷脸:“丑八怪,敢拿你的脏手碰我,我打断你的骨头。”
樗萤不答,吃力地半扶半抱着受伤的女仆站起,想带她走,可实在没力气带。
墙后看了许久却不敢出言阻止的枝子女士这时走了过来,沉默地帮樗萤扶起女仆。
枝子女士脸上再也没有讨厌樗萤的神色。
合力将女仆送到私人医生那里之后,枝子女士叫住樗萤:“劝你离堕姬远一点,不要去招惹。”
樗萤正低头呼着手心的擦伤。
手腕刚好,手心又挂彩,这一天天的叫什么事。
她现在已经不生气了,医生给她上药的时候给了她一袋子糖,她连吃好几颗,心情就好起来,这会儿一边往手上吹气一边问:“为什么?”
“堕姬是大小姐弄回来的人。”枝子女士道,“而且我感觉得出来,堕姬和大小姐一样,有股危险的气息。”
“是吗?”樗萤道,“这样正好。”
枝子女士不解:“什么意思?”
“照你的意思,堕姬是刀,大小姐也是刀。”樗萤道,“难道没有听过借刀杀I人,借力打力?”
她又掏出一颗糖,放进嘴里,禁不住眼眸弯弯地笑起来。
枝子女士更觉匪夷所思:“你笑什么?”
“有意思呀。”樗萤期待地道,“我居然要玩宅斗了。”
这天晚上,到了樗萤惯常的睡觉时间,无惨沐浴出来,樗萤并没有在。
他擦着长发,头发擦干之后,灯火又燃了挺长一段时间,樗萤还是没有出现。
鬼王沉着眸看了一下门,缓缓起身,这时樗萤抱着枕头进来了。
小女仆越发胆大,进来不叫人,不看他,也不说话,爬上沙发把自己抱成一团,面壁思过似的背对着他,半天不见动弹。
无惨没打算理她,坐回去继续做他的事,提笔写字。
过了一会儿,实在太过安静,他问:“怎么?”
樗萤没有回答。
无惨皱眉,又站起身,走过去看她。
他停在樗萤身侧,见樗萤闷头鼓着脸。
觉察他靠近,她倒是抬头看了他一下。
视线接触,她眼里飞快蓄起晶莹的泪,再眨眼,泪珠就滚下来了。
第34章 我要跟最喜欢的人结婚。
这个哭法与上次的哭法大不相同。
美到令月辉黯淡的少女不吵不闹,安安静静掉着眼泪,梨花一枝春带雨,倒比嘤嘤哭泣更动人。
樗萤只看无惨一眼,低下头去继续垂泪,泛粉的眼皮看上去软软的,鼻尖也飞快红起来,嘴巴紧抿着,倒真像受了天大委屈无处诉说。
小可怜。
这样的樗萤男女通吃,但无惨好像眼瞎,眼见她哭了一杯泪水,他还是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樗萤流泪流得好辛苦,心里吐槽大小姐,同为女生难道不知道装哭有多累,为什么还不快点过来安慰。
又过一会儿,很显然大小姐是打算冷漠到底,樗萤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幽怨地朝大小姐看了第二眼。
她发现大小姐扬眉抱臂一副看戏的表情,终于自暴自弃,往旁边一倒,愤愤睁着泪眼摆烂。
无惨坐到沙发上,樗萤立马翻身面朝里,不要看他。
他没有理她,慢条斯理伸手过去,手指沾了沾她脸颊的残泪,点到唇上,舌尖便将那点子装腔作势的涩意尝了进去。
然后他回到桌前继续写字。
写不到一行,樗萤就光脚踩着地毯过来,拿掉他的笔,把擦伤的手心给他看。
“然后呢?”无惨问。
“堕姬很坏,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樗萤道。
无惨道:“她不敢动你。”
“她才不会不敢。”樗萤道。吸吸鼻子,装哭这么久,讲话都瓮声瓮气,“而且她已经打人了呀。”
她现在已经不哭了,拿手帕按着眼角:“她是不是救过你的命?你这么是非不分护着她。我讨厌你,再也不和你好了。”
无惨用手撑着头看樗萤诉苦。
他看她,她也在看他。
樗萤看得很清楚,问到堕姬是不是救过他命时,他眼里的不屑明显到快到满溢出来了。
她一把抱住大小姐耍赖:“我怕她,不喜欢她,不要她跟我一起分享大小姐!”
无惨被她抱着,嗅着她身上柔和的馨香,抬起手,指背拂过她泪痕犹存的颊,问:“为什么?”
樗萤眼珠一转,慢慢道:“因为大小姐是我一个人的。”
鬼王笑了一下。
第二天,堕姬就要走了。
她离开的时候是夜里,樗萤作为放过话要收拾她的人,很自觉地躲了起来,免得被堕姬寻仇。
但堕姬真有两把刷子,还是找到了她。
“给我滚出来!”堕姬站在柜子前厉声道。
过一会儿,柜子门打开,樗萤很是无奈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她拍拍衣服,理理头发,叹息道:“早知道就不躲了,憋得好辛苦。”
与樗萤的淡定不同,堕姬很生气,很是生气,愤怒到紧握的双手爆起青筋。
“你做了什么?”她疾言厉色,声音尖锐得可怕,“你竟然有胆到大小姐面前诽谤我!”
“我什么都没有做哦。”樗萤抬头望天,“是大小姐让你离开的又不是我。”
啪!堕姬砸了一个大花瓶。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跑到大小姐面前假惺惺地哭,害她觉得我不好,害我要被赶回去了!”堕姬蹭蹭蹭向前三步,立在樗萤跟前,恨不能一手掐死她。
她说着,忽有悲声:“我那么努力,那么辛苦还是坚持下来,好不容易才得到接近大小姐的机会……都怪你!”
“一报还一报而已。”樗萤道,“你伤害别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也会被别人伤害?离开这里,回去好好反思再找工作吧。”
“你懂什么?她算什么东西,你又算什么东西!卑贱的女仆!”堕姬尖尖的指甲戳在樗萤眼下,“哭啊,不是很能哭吗?跪下去哭着向我求饶,让我看看你在大小姐面前恶心的样子!”
樗萤有点痛,皱了皱眉往后站一步,避开堕姬的手。
她才不要哭,慢悠悠道:“眼泪要在会珍惜它们的人面前流才有价值,你又不值得。”
她说的是实话,却彻底点燃了堕姬的怒火。
堕姬这么多年在花街当花魁,多少人曲意奉承,对她唯唯诺诺,无惨她是很怕的,但今天冒着被无惨大人训斥的风险,她也要把樗萤那张看了令人不爽到极点的脸撕下来!
堕姬抬手,动作极快,樗萤并未看清她那手已然化作鬼爪,却觉出十分的危险,不由大惊,连忙退后,但哪里来得及。
堕姬的一只手已经铁钳一般钳住樗萤的肩膀,另一只手作势便要撕扯——
“堕姬。”
然后听见鬼王的声音温和地从背后传来。
那是堕姬最喜欢的语气,每次无惨大人这么亲切得称呼她,她都会觉得很高兴。
见过无惨随意抹杀其他鬼的样子,堕姬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其他上弦……除了她,无惨大人没有对其他上弦这么温柔过。
然而她错了,大错特错。
堕姬的动作停顿在那里,她委屈地转过头去看无惨,一对上无惨的视线,她就吓坏了。
鬼王没有恢复本来的虹膜颜色,眸中仍然晕染着优雅的浅紫,但瞳孔之中刺穿灵魂的冰冷杀意,无论换了哪种瞳色,都一样深刻而可怖。
堕姬灵魂无法克制地坠了一下,耳畔轰然,如遇山崩,回过神时胸肺疼得快要爆炸一般,哆哆嗦嗦张开嘴巴,想要求饶,可殷红的血先漫了出来。
无惨冷眼看着,樗萤却被吓一大跳:“好好的你怎么吐血啦!”
她有些惊慌,从口袋里摸出帕子,蹲下去替堕姬捂住嘴巴,随即马上站起:“我去叫医生!”
她跑过无惨身畔,被无惨握住了手。
大小姐神色轻松地道:“她没事。”
樗萤真的怀疑他眼睛有问题:“那是血,又不是颜料!”
这时堕姬把樗萤给她的帕子扔了,瘫坐在地,放声大哭。
“对!我没有事,不要医生,我什么都不要!”她仰面哇哇哭道,“我错了,请您原谅我!”
樗萤更惊,马上道:“原谅你了!”
却不知堕姬谢罪的对象并非她,而是做坏事不眨眼,表现得最云淡风轻的鬼王*。
堕姬怕极了,她好痛,痛到背上附着的哥哥妓夫太郎也躁动不已,挣扎着想要出来,却到底没有一跃而起,替妹妹打抱不平。
拿什么跟无惨抗衡?他们的命都握在无惨手里。
身体里属于鬼王的血液尖锐得好似荆棘,穿透心脏,折磨得堕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哭着,看看无惨,发现无惨脸上没有丝毫恻隐,忽然想起樗萤方才那句话。
眼泪要在在乎它的人面前流。
堕姬心态彻底崩了。
“不明白,不懂啊!”她对着樗萤大哭道,“你到底凭什么?”
樗萤看着堕姬,十分担忧:“还是给她找个医生看看吧……心理医生也找上……”
吐血三升之后,堕姬离开了庄园,什么都没带走,连薪水也不要。
庄园里害怕堕姬的人都挺高兴,唯独樗萤有点郁闷。
“我把人气吐血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良心,觉得良心有点痛。
一天之后,她暂时将这件事情抛在脑后,因为夫人的消息传递过来了,要大小姐到另一个庄园去参加晚宴,作为贴身女仆,樗萤也得去。
终于可以出门了,大小姐允许她在庄园里玩,却不让她离开庄园,樗萤早有点儿闷。
现在除了闷,她还嫉世愤俗,对大小姐道:“你们家居然还有另一个庄园。”
“那是别人的家,去他们那里做客。”大小姐淡淡道。
夜幕降临的时候,樗萤跟大小姐坐上了出发的汽车。
樗萤今晚打扮得很漂亮,她平时就没有不漂亮的时候,今晚是正式场合,女仆们拾掇完大小姐,也来拾掇拾掇她,虽然只化了个淡妆,但樗萤一两厢,挤在门外等着一睹小仙女风采的少年青年都看呆了。
大小姐却不喜欢樗萤化妆,出发前勒令樗萤把妆洗掉,樗萤不乐意,求了大小姐好一会儿,最后只是擦掉了口红。
在别人的宅邸里,樗萤见到了传闻中的夫人。
与世俗刻板的雷厉风行女强人形象不同,夫人很温柔,说话轻声细气,早早等在门口,一见从车上下来的女儿就展露笑容:“樱!”
原来大小姐的名字叫樱,樗萤想,跟大小姐可真是不符。
大小姐不愧是表里两张皮的好演员,对她就任哭看戏毫不体贴,到了夫人面前倒是个贴心可爱的女儿,不仅全程在笑,还会体恤母亲瘦了,母亲辛苦了,要母亲别那么劳累。
夫人仔仔细细地看着大小姐,实则透过大小姐,在看那个已经夭亡的女儿。
正因为太像,所以她沉浸工作,避免时常到庄园去,可每每见了,又忍不住一看再看。
或许也觉得老盯着女儿看太过火,夫人转移注意力,看到樗萤。
“你自己选的贴身女仆?好标致的小姑娘。”夫人有些惊讶,拉着樗萤笑道,“樗萤这样儿,适合做大小姐,倒不像女仆,是不是?”
樗萤低着头,乖乖让夫人拉着手。夫人的手好温暖,真就是一双妈妈的手。
我妈妈的手,一定比夫人的手还要柔软,还要温暖。樗萤想。轻轻地垮了下嘴角,又马上对夫人笑起来。
这个晚宴是为大小姐办的,夫人什么都要给女儿最好的,至于结婚对象,更是早早开始挑选,最大限度替女儿发掘适合的夫婿。
大小姐没想到这是来相亲,但她很淡定。
樗萤也没想到这是来相亲,事不关己,她好奇地看来看去。
好几个男人彬彬有礼过来问候,看看大小姐,被惊艳到,看看樗萤,更是惊艳,眼中就有了热切的温度。
樗萤发现,那些打算给大小姐做老公的人,老是顺带着要打量她。
一次两次就算了,三次四次五次,真的很奇怪。
“他们看我干什么?”樗萤道。
“你是我的贴身女仆,如果我跟他们结婚,你也有可能一并跟过去。”大小姐道。
樗萤很嫌弃:“这世界这么不开化。”
“他们你一个也看不上么?”大小姐问。
“才不呢!”樗萤道,“我要跟我最喜欢的老公结婚。”
她一歪头,俏皮地道:“我老公又强大又漂亮,谁也比不上!”
这话听着有炫耀之嫌,大小姐听了,却面色稍霁,伸手摸摸她的脸,轻声道:“嗯。”
樗萤嫌弃地往后躲:“别把我的腮红给抹掉了。”
她置身灯火辉煌的宅邸,与此同时,却有道矫健的身影在山林间疾驰。
那是个戴着猪头的少年,腰挂双刀,脚踏流星,穿梭过星光夜影,一路向前。
目的地尚未在眼前明朗,但他知道,山的后面是山,山的后面再后面,会有一个庄园,他想找的人就在那里面。
“真是的!”猪头少年一声大喝,惊飞一片夜栖的鸟,“跑那么远!”
第35章 天上的星星也摘下给你。
晚宴还要进行挺长一段时间,樗萤完全没有随侍大小姐的自觉,送上来的点心很诱人,她拿了几个来吃,吃完觉得口渴,还问这里的侍应生要了杯牛奶喝。
大小姐要随夫人去跟东道主问好,见樗萤吃东西吃得很快活,没有叫她。
大小姐一走,别有用心的男人就围拢过来,知道樗萤虽有倾城色,却只是个小小女仆,汇聚在她脸上的目光刻意伪装良善,一开口还是泄露出骨子里的轻佻。
“小姑娘,挑定了好夫婿没有?”
“还喜欢吃什么,跟哥哥说,哥哥全送给你。”
樗萤吃掉最后一口小蛋糕,斯文地用帕子擦擦嘴巴,这才看着那说话的男人慢悠悠道:“你又不是哥哥。”
小美人明眸善睐,嫩得能掐出水,声音也好听,那开口逗弄的男人喝了两口酒,心里原本就存着不好道出的绮念,现下被她望着,她还跟他说话,他不由飘飘然,蹲在她面前,嘻嘻小声道:“不是哥哥,难道要叫老公了?”
樗萤哽了一下,觉得有点反胃,抚抚心口,才道:“先生,你好油腻,请不要以哥哥自称,这让我以后还怎么叫得出口。”
她起身要走,那男的不依不饶,有朋友在身旁围着,又掩耳目又壮声势,他倒不怕斯文扫地,拽住了樗萤的手。
这手真软,他心神荡漾,正要说几句哄哄樗萤,别叫她真的讨厌了自己,忽觉手腕钻心地疼,定睛一看,不知何时竟被另一只秀美的手扣住。
男人抬头望去,见本该去见东道主的大小姐站在跟前。
“她胆子小。”大小姐笑道,“别吓她。”
啊,美人护美人,真是赏心悦目。
抱着跟大小姐相亲目的来的男人立马松开樗萤,抬起双手表示无害:“我逗她玩的。”
樗萤瞪他一眼,拉了拉大小姐的衣袖:“这里没意思,我想回去了。”
“可以。”大小姐道。
“樱小姐,你别生气,我真是逗她玩的。”旁边的男人非要刷存在感,欲盖弥彰地再解释两句。
大小姐看着樗萤,没有看他,似笑非笑道:“我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
“那就好,那就好。”
大小姐要去跟夫人辞行,表示自己身体不适得提前离场,夫人最听不得的就是女儿身体不适,赶忙让她回去休息。
樗萤先上的车,趴在车窗上等很久也不见大小姐出来。
“好慢哦。”她都快要睡着了。
大宅之内,推杯换盏烛光鬓影还在上演,悄悄少了个做客的男人,并没有人发现。
男人正是调戏了樗萤的那个,早把跟樗萤的这一出抛到九霄云外,有侍应生传话说樱小姐想要跟他私下说话,他兴高采烈地来到宅邸外无人关注的死角,见大小姐独自站在那儿顾影自怜,心里一动,过去温柔地道:“樱小姐……”
讨好的话戛然而止,月光斜照,照出大小姐清丽的脸。
脸是好脸,只那双眼睛如浸血海,诡异闪光,视线一触碰,便觉炼狱恶鬼来袭,直取魂魄。
什么东西——
男人惊诧地后退一步,忽然嗅见极大的血味。
他左右张望,刚想找找是哪来的味道,咳嗽一声,瞬间爆散成浓密的血雾,打湿了好大一片草。
啊,原来是他自己的。
无惨回到车上的时候,樗萤真睡了过去,用不很舒服的姿势蜷缩在座位上。
他坐上车,示意司机出发,伸手捞过樗萤,令她枕在自己肩上。
他身上真冷,隔着华丽的礼服还是透出永远焐不暖的凉意,樗萤打了个冷颤,无意识地想要离远些,却被他的手禁锢着,哪里也去不了。
车子行驶到一半时,樗萤醒了,发现她们正路过一片时髦热闹的街市,兴致顿起,想要下去看看。
手碰到车门,她却又犹豫。
“不是想出去吗?”无惨问。
“晚上还是不要到处乱跑了。”樗萤道,“我怕有鬼。”
无惨面无异色:“你怕鬼?”
“我当然怕呀。”樗萤道,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鬼了,“鬼会在晚上出来,还会吃人。”
她说得那么认真,却见大小姐露出一个听了笑话的表情。
无惨扣住樗萤精致的下巴,细细摩挲,平静地道:“不会有鬼敢伤害你。”
殊不知用少女的身躯做出这个举动颇为好笑,明明没有霸总的脸,却要说霸总的台词,樗萤噗嗤一声笑出来,对鬼的害怕倒少了大半,去揉他的脸:“大小姐真可爱!”
她这么放肆,全无相信这话的意思,鬼王有一瞬间很想捏死她,但最后车门一开,樗萤还是安然无恙地落了地,拿着钱包兴致勃勃要去消费一场。
城市的夜亮如白昼,顾客如云,车水马龙,倒像比白天时更加热闹。
樗萤兴奋极了,这里转转,那里看看,只恨自己不能劈成两半,无法同时踏入两家店的门。
哪个少女可以抗拒买买买的诱惑呢?尤其商店展柜里的商品,一看就写了她的名字,蝴蝶结那么好看,簪子也合适她。
樗萤花着大小姐给她批的高薪,踮脚指着挂在货架上的一条发带。
“要那个,那个最好看了。”她高兴地道。
无惨什么都没有买,无聊商品远没有人类本身对他的吸引力大,他冷漠的视线扫过一个又一个从跟前流走的身影,就像在看回转寿司。
司机先生在旁边候着,不知大小姐的危险思想,倒觉得大小姐这样,有点像陪妻子出来购物的丈夫。
司机先生立马狠狠晃了晃脑袋,夭寿啊,他怎么会这么想。
鬼王正在冷眼看人间,手心一柔,被樗萤轻轻拉住。
他转头去看,见樗萤献宝一般,把一条月白的丝绸发带捧起,对他甜甜地笑:“给你的。”
无惨道:“你不是说这条最好看吗?不喜欢?”
他眼睛没看,耳朵却没闲着,樗萤跟店员的对话都听进耳中。
“不啊,我最喜欢这个。”樗萤道,“因为最喜欢,才特地送给你。”
她眸弯弯似月:“谢谢你对我这么好,大小姐比丝带重要一百倍,天上的星星我也愿意送给你。”
当然了,前提是她要摘得到。
无惨愣了一下,垂眸看着那被樗萤捧在手中的丝带。
他沉默着不接,樗萤却还要去看别的东西,将丝带往他手里一放,径直转进别家店门。
那丝带握在鬼王手中,轻滑,软弱,却有水一般的韧性,上了他的手,终成绕指柔,正像樗萤。
无惨将丝带越捏越紧,险些捏断,漆黑的危险情绪漫延上来,倘或有人这时候凝神看他的脸,一定被他发散的浓重占有欲吓住。
无惨自认是完美的,世上没有比他更完美的生物,所以他不会爱谁,更耻于承认自己会生出爱意。
他不是爱她,只是想拥有她。无惨看着樗萤雀跃的背影想。
她不自知,偏要做种种事情催生他的独占欲,将来就算插上翅膀,也别想从他身边逃开。
樗萤的确不知大小姐的复杂心思,她一进新的店,就被里头的东西吸引住了。
“好可爱的猪哦!”她捧着脸道。
这家店的店主是猪猪狂热爱好者,到处摆满了跟猪有关的东西。粉猪存钱罐、猪布偶、猪风铃还有猪的艺术画,樗萤越看越乐,一下抱住那个大大的猪布偶。
布偶凶凶的表情真像伊之助!
樗萤在这家店里大肆购物,还买了配了小金猪珠子的手链,打算给自己一个,给伊之助一个。
她又转到一家点心店,里面的仙贝是伊之助爱吃的,丸子他可能也爱吃,还有许许多多的零食,她都要买一包,如果伊之助还没来,她就自己吃,如果伊之助来了,她就拿去喂老公。
街市旁边紧接着一家神社,樗萤还打算进去给伊之助买个御守,可惜晚上并不开门,她只有带着大小姐往回走。
平时拎桶水都气喘吁吁,亏她买了一路也不嫌累,叽叽喳喳跟大小姐说话。
她送给大小姐的那条丝带,被大小姐缠系在了腕上。
“是发带来的耶?”樗萤道。
大小姐高冷地没理她,继续走,却被她一把拽住。
“嘘。”樗萤道,带着无惨躲在一边。
无惨道:“干什么?”
樗萤示意他看巷子里:“有人在打啵。”
她有点羞涩,又有点八卦,羞涩让她捂住眼睛,八卦让她悄悄张开手指,水眸流转,津津有味地偷看起来。
鬼王看了那暗巷中拥吻的情侣一眼,随后一直在看樗萤。
樗萤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大好,加上已经过足眼瘾满足了好奇心,于是不要看了,继续向前走。
她心里乐得,想,居然还可以那样亲,那么激烈,要是她那样亲亲伊之助,伊之助一定会疯掉。
好玩!
又路过一个巷口,又看见一对男女抱在一起,樗萤没忍住,探了脑袋还想再看一眼,却被大小姐伸来的手捂住眼睛。
“怎么怎么,在做更进一步的事情吗?”她紧张地小声问。
无惨没有说话。
巷中并非是人,准确来说并非全部是人。一只鬼闻到香气,抛弃了手中的美女,警惕地望过来。
一看,他就兴奋了。
好美,一大一小两个美人,比他从前遇到过的所有美人都要美。
今晚真是赚到了。鬼高兴地露出笑容。
第36章 我就要他,就是喜欢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鬼总觉得大的那个美女非常眼熟,有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熟悉感。
他显然是个不太高级的鬼,疏于思考,随后笃定这是由于他们有缘分的缘故,她命中注定要被他吃掉。
鬼的动作很快,流着口水撞了过来,隐约瞧见大小姐抬手,缓缓竖起食指,抵在唇边作噤声状。
鬼很是不屑,临到跟前一跃而起,要将两个姑娘按倒饱餐。
停留在半空的那几秒钟里,他看见大小姐洁白如贝的指甲倏忽伸长转黑,变作再熟悉不过的鬼爪。
鬼一愣,一瞬间心脏鼓胀血液逆流,好像快要死了。
对上无惨那双深邃邪气的血瞳,身体里的细胞疯狂叫嚣,突然醒悟了他是谁。
然而招已出,无法再收,无惨也不需要他收,抵唇的手在鬼靠近时猛然爆裂成一堆诡异的血肉,将鬼与地上那被弃如敝履的女人一并吞噬。
倒霉鬼那声惨烈的“无惨大人”只来得及开个腔,就湮没在死亡的暗影里。
被吞吃前,鬼瞪大的眼球在眼眶里转了转,诧异又不解地看了樗萤一眼。
他虽愚钝,但也发现,站在鬼王身侧的小姑娘是个人类,而鬼王居然护着她。
鬼的眼球又转回来,彻底失去光明与生息的瞬间,他看见鬼王冷漠地勾了下唇,那口型像是说了句什么话。
他起初以为是训斥自己大胆,临终顿悟,说的是樗萤。
鬼王道,“我的”。
这天回去之后,大小姐的占有欲和威严仿佛突然苏醒,对于樗萤,她不再是听之任之的态度,渐渐有了要求。
比如,要求樗萤继续到她房里来睡。
樗萤不是很想,堕姬都走了,天高任鸟飞,她更愿意回去滚自己的大床。
“不要,不要,不要。”小女仆抱着塞满棉花的猪连连摇头。
无惨冷笑:“这么说你是用完我就扔了。”
“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樗萤道,“明明是大小姐疼我,帮我,帮完我还要黏着我。”
她转念一想,在这里耗的时间实在太多,必须赶紧搞定牌回去,老在庄园里关着,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其他角落是不是还存在别的牌。
她这么有趣,走了以后大小姐说不定会寂寞而死,睡一间就睡一间吧。
樗萤于是爬上沙发,道:“那你要给我买巧克力,有夹心的那种。”
“到床上来。”无惨道。
樗萤道:“那是另外的价钱!要再加三包糖栗子!我还要喝可乐!”
“可以。”
樗萤又慢吞吞抱着被子下了沙发爬上大小姐的床,让大小姐睡在外面。
大小姐对樗萤的要求还有,白天也得在宅邸里陪着她,就在跟前。
樗萤还要去搞库洛牌,她不干。
“我每玩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她道。
“不可以。”大小姐道。
她喜欢待的阳光之下是他无法踏足的禁区。
樗萤道:“我偏去!你又怎样?”
大小姐在灯下翻着大部头的最后几页,闻言淡淡道:“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放惯了狠话,樗萤只当那是吓唬,却不知无惨素来的手段比字面意思还要残忍可怕,对她,他或许也的确做得出这种事情。
不知者无畏,樗萤用她最管用的那一招,拿脸蛋蹭蹭大小姐手背,表忠心说她不会离大小姐太远,就在附近玩,随叫随到,大小姐才终于不管她了。
樗萤是蛮贴心,大小姐的独占欲却越来越强。
园丁小哥摘了好看的花送给樗萤,樗萤感谢他,把糖栗子分给他两包,低头嗅着馥郁的玫瑰香气,甜甜道:“小哥哥真好!”
园丁小哥很喜欢樗萤,她单纯美丽,又受大小姐宠爱,是最适合不过的对象,讨好她是人之常情,说不定樗萤一个眼瘸就把他看上了。
樗萤道:“我的确没有男朋友,可是我……”
有个老公呀。
她大大方方要说来着,突然听见脚步声,是大小姐过来了。
一条走廊,两个世界。大小姐在的那一半走廊紧紧拉上了窗,他站在走廊尽头,面无表情看着走廊那段自由自在沐浴阳光的少年少女。
光与暗,永远明朗的分界线。
大小姐没有说什么,但回头园丁小哥就被炒了鱿鱼,不许再在庄园工作。
樗萤想要提一桶水,提不动,后厨小哥帮她提,两人有说有笑,一抬头大小姐在高处看着。
然后后厨小哥也落了个“主动辞职”的结局。
樗萤很气愤,觉得大小姐不可理喻,去找大小姐算账。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无惨道。
“我说你不可理喻。”樗萤道,“人家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开除他们?”
“玩忽职守难道不应该开除?”无惨道,“我不记得付给他们薪水是为了让他们跟你聊天。”
“你可恶!”樗萤道。
她想了一会儿,态度软绵绵起来:“我以后工作时间不找人说话了,你让他们回来。”
大小姐说一不二,是不可能让他们回来。但允许樗萤在工作时间跟枝子女士说话。
“那还是算了吧。”樗萤道,趴在大小姐腿上,“你最好了,别再动不动裁员,大环境不景气生存很不容易啊。”
大小姐没有说不好。
对于跟樗萤讲话这件事情,枝子女士也表示算了,庄园太大事情很多,一下走了两个人,樗萤又四体不勤专门哄大小姐开心而已,枝子女士忙着重新招聘。
不摘花了不提水了,樗萤一心一意去对付画室那张库洛牌。
她已经确定,牌就是门上阻拦着不让人进的结界,而收服牌是有条件的,得牌主观愿意或者无力反抗才行。
换句话说,要么感化它,要么打败它。
樗萤疑心那牌是很喜欢画室里的画,拿了好几幅艺术画对着门晃晃,牌无动于衷。
她又疑心那牌跟已故的大小姐有关,展示着夫人的照片:“看,是妈妈。不把门打开,妈妈怎么进去呢?”
牌还是无动于衷。
按照目前收服【浮】【树】【砂】的经验,库洛牌似乎大多有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尿性,看来只能打服。
樗萤自己不能打,只能靠牌。
【浮】和【树】没有攻击性,她放出了【砂】,损耗体力,让砂突破结界钻进去。
砂的进攻遭到了结界强烈的抵抗,樗萤咬牙坚持,眼见好不容易砂子硬挤进去了一点,然而紧要关头,结界力量突然大增,仿佛誓死守卫这间画室,把砂子都弹了回来。
最后还是没成。
樗萤累得半死,晚上睡觉都特别早,缩在被窝里,小脸白白,呼吸浅浅,病弱的模样令鬼王看了都不禁要伸手一碰她面颊,确认她身体没有事。
有事。
第二天上午,樗萤发起烧来。
她平时有点儿喜欢赖床,无事要做的时候,大小姐起了她都没起,今天更是拥被不醒。
嗅到她血液里生病的味道时,无惨已经起了在看资料。
他眉心一蹙,坐到床边看她,见双目紧闭的少女面色酡红,烧得呼吸滚烫,低声叫她也不应,浑然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白天黑夜。
按理来说正常人这个时候的反应是出门叫医生给樗萤看看,但无惨不是正常人,他是鬼,还是鬼王,拥有让人长生不老百病不侵的能力。
那就是通过注入自己的血液,令人脱胎换骨,成为跟他一样的鬼。
当然了,永远不会比他强大,但对于樗萤这样命吊蛛丝,发个烧都无比辛苦的人类来说,变成鬼意味着不必死,也意味着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
至于变成鬼之后要以人为食,而樗萤万万不会以人为食这种问题,无惨是不会考虑的。
他看了樗萤一会儿,起身把桌面上摊到最后一页的书合起。
能找的资料都找过了,没有关于蓝色彼岸花的记载,这个庄园无可利用之处,不用再待下去。
无惨本来就打算把樗萤带走,也打算把樗萤变成鬼,只是时间问题。
她那么喜欢走在阳光之下,他本也不是不乐意让她在有生之年尽情享受光和热,等她垂死之时再赐她永生。
现在看来择日不如撞日。
无惨转了眸色,伸长指甲,指尖点在樗萤眉心,徐徐戳下。
指甲穿破樗萤肌肤之际忽然听见一声怒吼,声如洪钟气吞山河,有着令天地崩裂的力量。
那力当头劈下,无惨大惊要躲,眨眼功夫一连瞬移了好几次,竟然无法逃脱,脑内炸响,四肢百骸燃烧般剧痛,随后五感剥除,诸事不知。
樗萤醒来的时候,大小姐已经不在房里。
她只当大小姐又跑去看草药,要么就去找资料,如今也顾不上理大小姐,因为她头好重,鼻子也塞塞的,浑身上下哪哪都疼,要不是久病成医,都要怀疑大小姐半夜起来把自己打了一顿。
樗萤费力地吸吸鼻子:“难受!”
她支起身子挪出去,找了个女仆求助,等女仆给她喂了水,带她到医生那里时,精神倒比刚醒来时好些,至少烧已经退了下去。
“多休息休息就没事了。”医生一边这么说,一边给樗萤开了苦苦的药。
樗萤万万没想到到了这里还要喝苦药,只觉这条命苦过苦瓜,还没闻见药味脸先皱起来:“伯伯,可不可以不喝啊?”
“不喝身体可不会好。”医生笑道。
女仆马上去煮药,叮嘱樗萤在这里等着,樗萤如临大敌,恰逢另一个女仆进来问她看见大小姐没有,说庄园新招仆从,应聘的人来了,请大小姐过去看看。
樗萤一听立马站起,有点头晕目眩,她眨了眨眼深深呼吸,踊跃地道:“大小姐忙着呢,我去我去!”
医生流露出不赞同的目光:“你还要喝药。”
“工作需要,打工人难呀。”樗萤道,“我看完马上回来。”
早死晚死都是死,她选择晚死,喝药同理。
大厅里上演着跟樗萤应聘时相似的一幕。
枝子女士手持戒尺走来走去,又在挑肥拣瘦,樗萤身弱志坚气喘吁吁进来时,她已经筛下两个女孩。
“怎么是你来了?”枝子女士道,“大小姐呢?”
樗萤擦着汗,抬头挺胸:“我是大小姐的代言人,我不来谁来!”
枝子女士如今对她态度挺好,听罢也不反驳,任由她站在那里,眼睛扫来扫去地看。
樗萤从房间折腾到医生那里,又从医生那里折腾到大厅,其实有点困,但美女如云繁花似锦,她立马打起精神欣赏,从第一个欣赏到第二个,每看一个都满意地点点头,直到看到最后一个女生。
樗萤的眼一下睁得老大,仿佛彩票中奖,一亿美元摆在面前。
由于吃惊,那红红的樱唇半天没能合拢,她颤巍巍抬起手,对枝子女士道:“她……”
“她怎么?”枝子女士道,循樗萤的视线望去。
那是今天这批预备役里最好看的女孩子。
肌肤白皙,碧眸灼灼,黑发发尾缠着漂亮的幽蓝色,只是那横眉竖目的表情仿佛暗含怒火,看起来就不好调I教。
枝子女士道:“嗯,不合格,出去。”
樗萤听见这话,却一下蹦到她跟前来了,滚着期待的眸光急切道:“不,我要,就要她!”
“是我选人还是你选人?再说了最后还要大小姐拍板,你说要就要了?”枝子女士道。
“她很好,大小姐也会喜欢的。”樗萤缠着枝子女士,“我不干活,大小姐跟前缺一个会干活的,她让我来选,我选了,就是这个。你答应了吧!”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枝子女士的手。
樗萤本来生着病,如今还罕见地软语撒娇,怕枝子女士不答应,还打算一个飞扑去抱枝子女士的脖子。
枝子女士要保持威严哪里受得了这个,反正今次也不止招一个女仆,她咳嗽一声拿开樗萤的手:“你自己说的,选得不好大小姐怪罪下来别怨我。”
“大小姐才不会怪罪,我选的是最好的。”樗萤道。
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管规矩不规矩,过去就拉了那幸运儿的手:“我带她去给大小姐看看!”
小手拉着的那新女仆的手竟很粗糙,还有点大,十分有力,反手一握就把她握住。
樗萤牵着那女仆穿过长廊走过庭院,却没有去大小姐的起居室,一路往她自己的房间去。
两人顺顺当当进了房间,她把房门一关,左右无人,眼睛忽闪忽闪地亮起来,使劲儿往对方身上扑,兴奋得声音都甜了好几倍:“老公!”
樗萤叫出老公的瞬间,原本安静的大小姐的房间揉开一团黑影,竟像从异空间放出什么,跌下一个男人的身躯。
那男人黑发紫眸,赫然是鬼王无惨的模样。
无惨颤抖着双手支起身体,摸摸脸颊,再看看手。
他握紧了拳头,大口喘气,竭力调动力量。
然而眼睛没有变红,手也无法化作鬼爪,身体里空荡荡,只有皮肤,泛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暖意。
鬼王崩溃地揪着头发,忽然抬头,想要印证什么,踉踉跄跄跑到窗边,克制着本能的战栗,艰难地将窗帘拉开一点,再拉开一点。
一丝阳光透了进来。
无惨发着抖,将一只手轻轻伸了过去。
阳光洒落在皮肤上,金灿灿的。没有灼伤,也没有化灰。
鬼王倒抽一口冷气,捂住嘴,充满恐惧和恨意的呐喊从指缝倾泄而出。
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第37章 美若天仙的老公她好爱。
樗萤一把抱住伊之助,眉眼弯弯,搂着女装底下那把劲腰不肯放手。
这是他们分离得最长的一次,伊之助跟从前不太一样了,少年气虽未褪,却添了些许沉稳,安安静静垂着眸看她,脸上还带着薄薄的妆,碧眸剪水,红唇微抿,好一个雌雄莫辨的美人。
樗萤爱极,闹着道:“老公,老公!”
刚想伸手去撩撩伊之助的眼睫毛,伊之助却突然挟起她双腋,胳膊一抬,将她抱到柜子上坐。
随后见他转身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樗萤:“?”
伊之助没有离开太久,他显然在宅邸里转了一通,回来时呼吸有些急,但居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运气真好。
樗萤还坐在柜子上,晃悠着两条白白的腿,女仆装娇俏可人,对面那头没有审美的猪却视若无睹,瞪大了眼睛,很光火的样子。
伊之助不火就怪了,古往今来出任务频频把老婆出丢的剑士恐怕他是头一个,杀完鬼揣着满包吃的回到鬼杀队,人都傻掉,那么大个老婆不翼而飞,善逸还在旁边拱火。
“哦豁!”追求祢豆子不得的善逸道,“伊之助好可怜,老婆不要你了!”
气得伊之助把那包吃的全塞进了自己的肚子。
樗萤爱玩倒没什么过错,但她身体弱还要跑那么远,伊之助没来得及找她,就马上要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他心里着急,又不想说出口被炭治郎和善逸看笑话,于是闷头斩鬼,杀得迫切凶狠,所有的鬼临终都抱怨伊之助的送葬服务太差劲。
现如今终于把樗萤逮着,伊之助伸手将她一指就要开骂,樗萤比他更快,捉住他的手指,拉到唇边啵了一口。
伊之助顿时像只被扔进沸水的鸡一样跳了开去。
“你干什么!”他道。
好圆好亮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刚才还那么怒气冲冲地瞪着她,只不过亲了一下,现下就不堪羞恼地游移起视线来。
好可爱,真怀念。
“伊之助,我好想你。”樗萤软绵绵地道,“我昨晚都梦见你了,梦里一直哭,怕你不来找我。”
伊之助哽了一下,没好气地道:“那你还乱跑。”
“你不在,我无聊嘛。”樗萤道,“而且我是来办正事的,又不是贪玩。”
她偏了偏头,上下来回欣赏伊之助的女装,直把伊之助看得浑身不自在,才*笑嘻嘻道:“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还不是有紫藤花纹那个地方的人弄的!”伊之助道。
他日夜疾驰,累了到紫藤花家纹之家休息,鎹鸦飞来,告诉他某某庄园方向似乎有鬼。
某某庄园可不就是樗萤在的地方,伊之助提刀就走,却被紫藤花之家的管家告知,庄园主人是位值得尊敬的夫人,家业更是了不得,一来鬼杀队本来就是个不被承认的民间组织,二来万一真的有鬼,贸然进去只会打草惊蛇,总而言之,擅闯有害无益。
伊之助听他讲了一堆听得头大:“那是要怎么样!”
“庄园最近在招新人。”管家回忆着伊之助吃饭时露出的美貌,笑得有点坏,“只要女的。”
于是伊之助经了一通打扮混进庄园。
他根本也不需要怎么打扮,略施薄粉已经美爆,穿上女装,谁也不会怀疑他是个一身肌肉破锣嗓的山大王。
樗萤听了伊之助的话有点紧张,左顾右盼:“这里有鬼?”
“我没有感知到鬼。”伊之助道,“又或许鬼躲起来了。”
樗萤顿时萎靡下去,张开双手要伊之助抱。
伊之助虽不懂近情情怯的说法,但久不见樗萤,他起初着实有点放不开,怒火下去之后,站在那里很是别扭,手脚怎么放都不自然。
他本来不打算马上过去的,见樗萤一下子蔫蔫,像在怕,还是很快走回她跟前,被那软软的胳膊圈了手臂。
清香扑鼻,是他最喜欢最熟悉的气息。
“伊之助,我怕。”樗萤小声道,“你要保护我。”
伊之助听她鼻音很重,见她脸颊虽然扑扑地红,却不像先前的兴奋之色,埋头下去用额抵了她的额,闷闷道:“你生病了。”
他不道破还好,一道破,樗萤就可怜起来,委委屈屈道:“今天早上我发烧了,头很痛,胳膊和腿也很痛!看见你我才好多了,可是你还想凶我。”
“我没有!”
“你有,你刚才指着我的鼻子就是想骂我来着!”
“……”
伊之助无可辩驳,在看穿他意图这件事上,她向来敏锐得可怕。
煮药的女仆一路把药送到樗萤房间来了。
她推开门,只见樗萤躺在床上,竟已跟方才招的新人打成一片,那新人长得可真好看,默默坐在床边守着樗萤,很乖。
女仆热情地道:“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伊之助没有说话。
樗萤支起身子,悲伤地道:“他好惨噢,天生就不会说话的。”
“啊……”女仆掩唇,深感抱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她把药放下出去了,人一走,樗萤就捂着嘴吃吃笑出声。
她现在笑,等会儿却有哭的时候。
要求她吃药的时候,伊之助就不是一头听话的好猪了。
他自己身强力壮,流血如流汗,断骨头跟吃家常便饭一样,不在乎自己该不该吃药。可对樗萤,他灌也要灌她喝下去。
“本来就很弱,别真的生病死了!”伊之助道。
樗萤一边在伊之助铁面无情的胁迫下含泪喝苦药,一边拧他胳膊:“你真不会说话,真讨厌!”
喝了药,樗萤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是下午,酸痛的肌肉倒是不疼了,精神也好很多。
她这才想起被冷落了大半天的大小姐。
真稀奇,大小姐今天不黏人,一次也没叫过她。
樗萤穿戴整齐去见大小姐,本想带着伊之助一块儿去,但伊之助被枝子女士叫去培训,她于是独自前往。
“大小姐在哪儿?”樗萤拉了个女仆问。
“在房间。”女仆道,“大小姐今天像是病了,也不吃饭,也不见人,关在房间不许任何人打扰。”
樗萤想,难道她把大小姐也传染发烧了?偏要过去看看。
她来到大小姐卧房前,轻推房门,发现房门上了锁。
“大小姐?”樗萤道。
此刻如果打开门,樗萤一定会被双眼所见惊呆。
一门之隔,大小姐那原本干净整洁的闺房一地狼藉,仿佛龙卷风过境,砸的砸,撕的撕,竟难找到一样完好的东西。
物品的残躯哀嚎控诉着主人的残暴,地上有殷红的血迹,是无惨一拳砸碎镜子,又将镜子碎片狠狠握在掌中所致。
樗萤敲门的时候,变成人的无惨正在看太阳。
他搬来椅子对着窗户,自虐般敞开窗帘,令午后阳光尽数挥洒。他则半躺半坐在椅子上,仇视着眼前的一片光明。
要无惨来说的话,他其实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下手将樗萤变成鬼的瞬间,他被卷入了一个从未到过的空间,强大如他,竟不能抵抗施加在身上的压力,跪倒在地动弹不得。
鬼王心里难得地涌上一丝恐惧,上一次出现这样致命的恐惧还是数百年前,他险些死在一个名为“继国缘一”的剑士手下。
当时的无惨逃脱了,如今的无惨在剧烈反抗无果之后一样想逃,然而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锁住了他的躯体,他甚至无法将身体爆裂分散,凭着其中一部分逃出生天。
黑暗之中闪过一个无比高大的身影,手持大刀。
无惨颤栗了下,以为是继国缘一,但那刀刃轻轻拍到他脸上来,是弯的,并非日轮刀,而是镰刀。
那人用镰刀拍了拍他的脸,低声道:“危险噢,下不为例。”
然后鬼王被弹出了空间,重回现世,力量没了,变成无用的人类。
最令无惨崩溃的不是变人,是他并未变成一个健康的人,身体竟然与千年前他还未变成鬼时一样孱弱,死亡阴影重新笼罩,折磨得他几近疯狂。
还有猜忌。
鬼舞辻无惨并不知道那些借由他血液获得力量和永生的鬼是否同样恢复为人,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他感知不到他们,也不敢寻找他们,一个失去力量的鬼王,尤其他还那么屑,被寻仇是肯定的。
无惨贵在有自知之明,于是折腾累了之后,他安静地坐下来,堇色双瞳满载平静的仇恨,望着生机勃勃的太阳。
他已经忘记晒太阳是什么感觉,如今重温竟毫无怀念。
阳光对一副无用的躯体来说又有什么作用?
无所倚恃的青年坐在光中,头发愈发黑,脸愈发白,以指抚唇,手上的血涂抹在了唇上、脸上,嘴角微翘,如衔红梅,倒显出十分颓然诡丽的美。
突然,无惨的眼睛动了一下。他听见樗萤在敲门,听见她疑惑又小心地叫:“大小姐?”
他不答,樗萤于是又连续叫了好几声。
鬼王在樗萤的连声呼唤中阖上眼睛。
他是个拎得清的人,心知变成现在这样跟樗萤脱不了干系。一时托大觉得她太过弱小,竟铸成大错。
他缓缓起身,捡起地上一块长而锋利的玻璃碎片。
无惨此刻认了自己的心意。他不止爱自己,他还很喜欢樗萤。
但这并不妨碍,他现在真真正正想杀了她。
第38章 不许你给其他女生摸摸。
无惨手持武器,缓缓走到门前,预备解除门锁,迎接毫无防备的樗萤。
手握得太紧,玻璃碎片嵌进皮肉中,他不觉得痛,满脑子想象樗萤遭受突然一击之后的表情。
惊讶是肯定的,或许还会哭。
说实话他并不讨厌她哭的样子,那样柔弱的少女偏偏有着充沛的泪水,泪盈于睫,像沾了晨露的玫瑰,即便无意于皮囊,也会赞一声漂亮。
他“嗒”一声开了第一道锁。
外面没声音了,因为樗萤喊累了,预备找个人来强行开门。
跟蓄意谋害的大小姐不一样,樗萤是真心实意担心关在里头的大小姐,怕她病到昏过去。
“我撬门了噢。”樗萤东张西望地找伊之助,没瞧见,附近也没人。
她正想离开去外边找找,突然听得房门一动,像是开了锁,但紧接着房门又一动,又锁了回去。
樗萤道:“大小姐你在干什么?”
她讲这两句话的工夫够母鸡下个蛋,也够无惨冲出来痛下杀手,但他竟最终没有出来。
世间悬崖勒马的故事不乏以爱为注脚,可惜无惨不是这种感人故事的主人公,之所以没有出来,只是因为在开门前的那一刻,他跪了。
真跪,双腿无力,手也无力,无惨扔了玻璃,双手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虚得站都站不起来。
这也怪不了别人。他乍变人类忙于恐惧和愤恨,又是摔东西又是扎自己,忽略了这副身躯的耐受力。
换作樗萤这么折腾早就累趴,无惨现在的身体比樗萤好不到哪里去,于是他也累趴。
该死!
樗萤又来敲门:“刚刚是不是你动?让我进去看看!”
门内终于有了回应,她听得大小姐充满隐忍地含糊道:“别管我!”
“真的没事吗?”樗萤问。
“走开!”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来。
樗萤吃了闭门羹,有点生气,觉得今天的大小姐真讨厌。
但她很快原谅了大小姐,因为大小姐很显然就是被她传染到感冒发烧,说话的声音都变成怪怪的公鸭嗓。
她决定让医生过来看看,给大小姐开一副比她那更苦的苦药。
大小姐消停了,樗萤却不消停,到处找伊之助玩。
伊之助刚来就成了庄园里的红人,不单单因为他惊人的美貌,还因为他身为一个女孩子居然力大如牛,可以轻易扛起三包大米。
长而宽大的裙子掩盖了他身上块垒的肌肉,大家看在眼里,只觉这个美女好飒好帅,大小伙儿们都很喜欢,女仆们也很喜欢,都跑过来摸伊之助的脸,好奇地挑起他的头发,看他泛着幽蓝色的发尾。
伊之助很不自在,本来穿着女孩衣服已经热得要死,干完了活不能吃东西不能休息,还被人摸来摸去。
他很烦躁,非常想把人扔到喷泉里。
这很奇怪,同样摸来摸去,樗萤摸他,他除了脸皮滚烫之外并无不喜,天长日久,还觉得蛮可以接受。
伊之助无暇探究这种区别对待心态的来由,他的烦躁发展到了顶峰,因为发现樗萤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在看着这边。
顶顶漂亮的小女仆睡醒后梳了个顶顶可爱的双马尾,还找来亮粉点了眼角,擦上润润的唇膏。
女为悦己者容,樗萤不打扮都好看,偏还要打扮打扮,这可是伊之助级的待遇。
但现在,去她的死人头伊之助,樗萤的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她瞪伊之助一眼,转身就走。
伊之助一个激灵,大力分开众人追上来,怕人听见,压低声音道:“喂!你那是什么表情!”
“脸长在我头上,我爱什么表情就什么表情,你管不着。”樗萤道。
她不理他,吃晚饭的时候不理他,吃了晚饭在庄园的后花园里散步看余霞,她明明都肯主动伸手来牵他的手,但还是不要理他。
伊之助后知后觉,她在生气:“你气什么!”
“我没有气!”樗萤如是说。但说完这句话,她分明更气了。
樗萤没有气伊之助太久,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她就缠着伊之助不肯撒手,还记着伊之助说的有鬼的事情,一想起鬼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她在有鬼的庄园里住着,心里就发毛。
管家仆从们渐渐歇了,大大的庄园打个呵欠,准备入梦。
大小姐还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露面,倒是允许送饭过去,还允许医生开点强身健体的大补之药。
伊之助逡巡了一圈回来,告诉樗萤这宅邸里并没有鬼。
“是吗,太好了!”樗萤道。
她喜笑颜开,随即考虑是不是该继续生伊之助的气,忽觉双脚一暖,是伊之助端了热水进来,把她软白的两只脚放进去搓洗。
他真的变得更体贴了,从前让他做这种事,他不管做不做,第一反应肯定是大叫这有失男人风范很丢脸,如今却肯自发伏低下去,蹲在那里,不自觉地抿了唇,认认真真替她洗脚。
樗萤看得心软,又觉灯光之下,猪头少年越发柔和的美目十分养眼,伏下去摸他的脸:“怎么想起来做这个呀?”
伊之助听见她说话,才想起这样做一点都不威风一点都不男人,飞快转过脸去,粗声粗气:“今天下午,那些女的说手脚冷,睡觉之前就要泡泡热水!”
这么上心又这么别扭,樗萤竟生出一丝罪恶感来,真不忍再折腾他。
她把伊之助的脸转过来,要他看着自己,软绵绵承认道:“我下午是生你的气来着。”
伊之助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
“没办法,我吃醋呀!”樗萤道,“伊之助是我的伊之助,头发是我的,眉毛是我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好摸的肚子全都是我的,被别的女生摸,我当然受不了。”
她指尖从伊之助的眉梢下游,游到唇畔,见他紧张地往后退了退,不由笑出声。
“总之,不许你喜欢其他女孩子,也不许给其他女孩子摸,更不许让摸肚子!”樗萤随即轻轻拧着伊之助的脸肉霸道地道,“不然我就讨厌你!”
伊之助把樗萤的手从脸上摘下来,大声道:“知道了,你真烦!”
这天晚上,他没有去枝子女士安排的房间睡,守着樗萤睡,给她拍拍,看她献宝一般取出许多小玩意儿,说是给他买的,还把一条有金猪珠的绳系在他手上。
这天晚上伊之助挨着樗萤睡得十分安稳,好似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寻回温暖的归宿,杀鬼的时候他嫌夜长,守着樗萤,他只觉夜太短。
伊之助没打算在这里待太久,庄园里没鬼不代表庄园附近没鬼,他犹豫是把樗萤带着走,还是杀了鬼再来接她。
樗萤怕鬼,不过她在庄园待得有点腻了,还想继续去找牌。
她告诉伊之助,她得把画室的怪现象搞定了才能离开。
“什么怪现象?”伊之助问。
两个人目标太大,樗萤只好等第二天晚上再带他到画室来看。
夜深人静时,樗萤把伊之助的手放到画室的门上。
伊之助有点吃惊,因为他的手被弹开了。
他随即兴奋起来:“这是什么怪物!”
“怎么样都打不开门。”樗萤道,“能打开门就好……”
她“了”字都没说完,伊之助已经赤手空拳跟门的结界对上。
他挥拳用力砸向结界时,樗萤悚然一震,分明感觉到他体内那张牌也迸发出极强的气息,两张牌力量对冲,对抗力度强到地震一般。
她望着伊之助陷入了思考。
被伊之助三拳猛击之后,结界有了波动,气息微弱下去,可还是打不破。
樗萤刚想配合【砂】牌再试一试,却见伊之助转身跳窗出去,须臾拿着两把日轮刀回来了。
“没有用的。”樗萤道,“无论什么攻击它都会反弹……”
现实很快打脸,伊之助一刀下去,困扰她多时的结界竟被劈开两半。
分裂的结界融化成莹莹的光,那是库洛牌魔力的具象,樗萤一凛,忙走上去,伸手道:“变回你原来的样子!”
牌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汇聚到她手上,变作薄薄一张纸牌。
樗萤望着那牌,恍然:“原来是【盾】。盾这么厉害啊。”
她却不知,【盾】是用来守护重要的东西,强度取决于守护意念的坚定程度。
画室留存着已故大小姐的遗作,想来是夫人视作生命、或许比生命更重要的珍宝。
樗萤收起牌,百感交集:“原来要用砍的啊。”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还行,偏偏她不会使刀,就算会使,力气也没伊之助大。
伊之助果然是她的好老公,他一来,她的难题就迎刃而解。
樗萤高兴极了,勾住伊之助的小拇指晃来晃去:“老公好帅!”
兴之所至,趁伊之助不注意,她恶作剧地凑过去,用力朝他脸上亲了一口。
一回生二回熟,她亲得又快又好,亲在右边脸颊,跟上次那个亲亲对称。
伊之助一抖,失态得刀都要握不住,后退三步,倒比第一次挨亲时反应更大,赧得眼皮耳根都红透。
“你这个——”他咬咬牙,要说狠话,望着樗萤水汪汪的眸,实在说不出来,怕吵醒人,克制着低吼道,“不许亲我!”
“我偏要亲!”樗萤道,“不服,你亲回来呀!”
她又要去搂伊之助的脖子,伊之助不让,躲闪间见她脚一滑好像要摔,忙凑了回去,还是被樗萤抱到。
少年少女月下嬉闹,好一对天生的璧人,却不料这幕落进一双幽深的堇眸中。
美丽废物无惨大人经变身为人后那一通闹,躺在床上养了一天一夜才恢复些许力气。
他真是个狠人,见能走路,马上要继续执行谋杀计划,扶着墙走,本想去樗萤的房间找她,听见响动过来一看。
好啊,好得很。
第39章 噫,我不要男的大小姐。
年度最佳笑话,鬼王宠养着的小姑娘居然去泡了一个猎鬼人。
千年老鬼阴沟翻船,这两天遇见的离奇事太多,他反倒没了表情,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无惨既然已经近到能看清樗萤怎么亲怎么抱伊之助的,伊之助也自然发现了他。
樗萤只觉伊之助的脖子扭过去就不动了,好奇地跟着转头一望,看见一个面色苍白的美丽男子。
他很年轻,看着还不到二十,那副眉眼惊人地眼熟,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
“小哥哥。”她缓慢地眨了眨眼,“你是谁?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里看人亲亲不礼貌哦。”
她的面容倒映在无惨的堇瞳中,他看着她,须臾竟笑了。
他不禁笑,还笑得很温柔:“怎么,认不出我吗?”
樗萤松开伊之助,仔细地将他看了一下,表情逐渐古怪起来。
她道:“你长得好像大小姐……”
话音未落,便见那位帅哥抬起手,手腕上缠的正是樗萤送给大小姐的月白发带。
樗萤愕然:“你是谁,为什么要假扮大小姐?”
那帅哥道:“糖栗子好吃吗?今晚还跟不跟我一起睡?”
樗萤这才信了,他真的是大小姐。
她随即睁圆眼睛,嫌弃地道:“噫,不要男的大小姐!”
伊之助突然冲出去,拦腰扛起无惨往窗外扔。
野猪少年鲁莽蛮横,出其不意的举动连无惨也没料到,竟就这么被扛了起来,他没力气挣脱,泛白的手指抓紧窗框,额头爆起青筋,冷声道:“放开你的脏手!”
伊之助会听他的话才怪,光凭他刚才那句语意暧I昧的一起睡,就够伊之助按住他往死里揍。
无惨到底没有被扔下楼去,只是挨了一拳。樗萤及时拉住伊之助,她虽然蛮喜欢看男生打架,但不想惊动其他人,转念一想,大小姐骗她是女生,她进来的目的也不单纯,两两扯平,现在她大可以跟伊之助堂而皇之地离开,连违约金也不用交了。
“我们明天就走!”樗萤高兴地道。
伊之助扔掉热死人的女仆衣服,重新戴回猪头穿回队服,扛着刀蹲在地上,兴致却不高。
樗萤想理理他,她嫌女孩子蹲下去不好看,扯了扯伊之助的手,他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隔着猪头都能感觉他的视线没有看她,而是郁闷地盯着地板,樗萤抬手在他眼前晃晃:“怎么啦?”
伊之助憋了好一会儿。
自从那个男的大小姐出现,他的心一直不平静。
都怪善逸,樗萤不在的时候,善逸满嘴不着调,说什么异地恋不保险老是见不到面小心漂亮老婆被别人引诱之类的话,害得伊之助刚才见到无惨,脑子里不由冒出一个念头:难怪樗萤那么久都不回去!
他闷闷道:“你会不会想给他做老婆?”
樗萤好奇地:“我为什么要给他做老婆?”
伊之助不答,想起刚才樗萤跟那个男大小姐你问我答的内容。
这个庄园里的人也蛮不容易,招了伊之助这么个女仆,结果他是男的,勤谨地侍奉着大小姐,大小姐也是男的。
樗萤觉得大小姐——现在或许叫大少爷比较正确——的女装扮相比伊之助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连伪音都自然无比,她就是不明白,大小姐跟她差不多高,如今的无惨身高却整整高了一截,是怎么做到的。
挨了揍的无惨坐在那里似笑非笑:“我会缩骨。”
樗萤听了很兴奋,想要请他演示一下,他不理,突然伸手来挑她含在唇角的发丝。
樗萤一愣,马上躲开。
无惨笑道:“怎么,从前不是说最喜欢我,要贴着我吗?”
“就女生来说我的确是最喜欢大小姐啊。”樗萤坦荡地道,“你又不是女生。你这个骗子,色狼,我要告诉夫人!”
“你没机会。”无惨道,“我跟你们一起走。”
“为什么?”
无惨道:“像你说的,我是个男人,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迟早会被发现举报给夫人,做富商的女儿很好,但我做腻了,想走。”
“你自己跑就好了,跟着我们干什么?”樗萤道。
无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道:“你说呢?”
整个过程里,他所有的眼神和动作都没有避着伊之助,伊之助虽然涉世未深,但情窦初开之后已经看得懂这样的眼色——那个狗屁大小姐,分明就是喜欢樗萤。
“他喜欢你。”伊之助道。他烦躁地甩了甩头,很是抗拒这种黏糊糊的憋屈感。
“我知道。”樗萤道,“可是我又不喜欢他。”
对于无惨喜欢她这件事情,她毫不持怀疑态度。从前只觉得大小姐黏人霸道得很,但女孩子黏人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想到喜欢变质,她拿大小姐当朋友,大小姐居然变成个男的还想泡她。
不过以无惨浑身上下唯一称得上好字的那张好脸,要是没有伊之助,樗萤真会喜欢也说不定。
樗萤不要做假设,勾着伊之助的手:“你怎么不自信啦,伊之助?你这么厉害,最能保护我,又这么好看,我看很多年也不会看够的。”
伊之助说不上来,但他总觉得无惨身上有种特别绵软的竞争力,是他所不能做到,并且很讨厌的。
雄性的直觉很准确,留着这么一个人在樗萤眼前不是好事。
樗萤想了想:“那我们不带他,偷偷跑吧!”
她说得出就做得到,倒半点儿不留恋庄园的好环境,拉着伊之助漏夜出走。
谁知道无惨居然在门口等着,早知道不走门,跳窗户好了。
他似乎早料到被鸽的可能,拿出一袋珠光璀璨的首饰,表明这是带他走的报酬,并表示可以跟他们走一段路,找到落脚的地方就分开,最后表示夫人已经在安排相亲,他的真实性别瞒不了多久,现在不走后患无穷,请他们帮帮忙。
“为你我赶走了堕姬。”无惨看着樗萤如是说。
他说得好有道理,还打感情牌,樗萤思考一下:“就一段路!”
无惨笑了:“就一段路。”
心里却道,一段路上就会把你们两个都杀掉。
而伊之助望着笑得温柔的无惨,终于想起从前听过的、世俗是怎样形容他这种人——
男狐狸精!
第40章 老婆喜欢玩他实属正常。
第二天早上,庄园的仆从们起床,会在大小姐房间里看见一封告罪书,上头写着大小姐终究忍受不了这种为人替身的生活,决定离开去过自己的人生,请夫人好好保重身体,相信已经故去的大小姐也会因为看到与自己有着相同容貌的女孩子展开了新生活而高兴。
信的最后备注说,因为女仆樗萤还有女仆猪猪子太可爱了,所以大小姐决定带她们一起展开新生活,请大家不必担心。
这么扯淡又好像有点道理的内容,当然不可能是无惨想的,更不可能是伊之助想的。
编剧樗萤倒是很自豪,转着笔理直气壮地道:“总比夫人发现自己的小孩女变男要好吧?我已经努力给大小姐的烂摊子补上好结局了!”
负责将樗萤口述的告罪书内容抄写出来的无惨看了她一眼。
他虽然没有说话,脸上还挂着那种假惺惺的温柔笑容,但樗萤知道他在嘲讽她。
她才不管,留下告罪书从庄园出逃的夜晚,她显得很惬意,被伊之助抱着翻越高高的围墙之后,她还愿意自己先走一段路。
淡淡的月光映下前后三人的影子,樗萤走在最前面,一边哼歌一边踩影子玩。
她穿着一身纯白洋装,离开之前在衣柜里挑来挑去,觉得哪一身都好看,最后是缠着让伊之助选的。
伊之助哪里会挑女孩衣服,随手一指,樗萤觉得不满意,他再一指,樗萤还是不满意。眼看再不出发就要天亮了,伊之助气得想拿块毯子直接把她包了走,她才意犹未尽地下了决定。
结果她最终选的还是伊之助第一次选的那一条,伊之助简直火冒三丈。
但现在,伊之助走在樗萤后头,看她无忧无虑地漫步,白白的裙子将她衬托得纯净无瑕,忽然觉得这条裙子是挺好看,她选了它也无可厚非。
无惨走在最后面。
他体力不佳,走得很慢,鬼的异能曾经带来许多作弊似的优越,而千年之前还是人类时他又病弱,终日不外出,以至于今夜之前,他甚至不知道用双脚走着赶路是什么滋味。
他不喜欢这种滋味。
过了一会儿,樗萤走不动了,立马转身撒娇让伊之助背。
无惨冷冷看着弯腰让樗萤趴伏到背上去的伊之助。
伊之助不过是樗萤的玩物罢了。樗萤的甜言蜜语和装乖不止对伊之助一个人使用,但就结果来看,只有那个猪头还愚昧地困在温柔陷阱里。
“我们走多久能到有人家的地方?”樗萤问伊之助。
他们现在在按照之前鎹鸦指示的方向向北走,庄园本就建立在远离街区的地方,一直往北,就会离市中心越来越远,可能还要进山。
伊之助眼睛往后斜,望着后面那个拖后腿的,“切”了一声:“谁知道。”
“我怕鬼,老公。”樗萤软软地道,“如果遇到鬼,你把它带到远一点的地方打可以吗?”
“知道了!”伊之助道,不用樗萤说他也会这么做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在腰间摸索一下,将一个带着体温的香囊塞到她手里。
樗萤打开手心一看,是个紫藤花香囊。
这个香囊比伊之助从前给过她的小布袋子漂亮,还用布包着,现在是特地准备的。
樗萤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伊之助半天不见她回应,以为她不喜欢,女生的喜好真是一时一个样,他嘟囔道:“以前又说喜欢别人的香囊好看……”
这时他觉颈窝一温软,是樗萤低头亲在那儿。
伊之助要死了,他连亲脸都没习惯,她还要亲其他地方!
他忘了有没有告诉樗萤他的肢体感知非常敏锐,就算有,现在也要恶狠狠再说一次,根本就连她微抿唇角偷笑的小动作都能感觉到。
“你再这样我就把你扔下去!”伊之助道。
时至今日他的威胁对樗萤已无半点作用,樗萤把香囊装进口袋,得意地仰起脸笑,谁让他不穿上衣来着。
“伊之助真好。”她满足地喟叹道,“没有伊之助我怎么办呢?”
伊之助臊得慌,东张西望,又下意识去看身后的无惨。
他总觉得背后有道阴冷的目光,回头去看,却见那个喜欢男扮女装的还那么云淡风轻地在笑。
樗萤一晚上都没睡,天光蒙蒙亮的时候终于撑不住,趴在伊之助肩头睡了过去。
伊之助持续赶路,踏着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的节点进入一片树林,然后他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后面的无惨站住不走了。
“走不动。”无惨道。
伊之助深深地鄙夷起来。樗萤很弱,他不觉得怎样,心甘情愿照顾老婆,无惨很弱,他觉得他真不是个男人!
一行三人原地休整,伊之助放下樗萤,她正渴睡,动作间醒了,捂着眼皮说阳光刺眼。
伊之助于是想把他的头套给樗萤戴,樗萤硬是从梦里睁开眼睛,威胁他他要是敢把猪头套在她头上,她保准恨他一辈子。
伊之助找了个大大的树洞,把樗萤放在里头。
白天不会有鬼出来,他知道水源在附近,动身去弄点水喝。
出来的时候樗萤就带了一瓶水,谁也不会跟她抢。
伊之助想岔了,因为他一走,无惨就把樗萤的水喝了一半。
伊之助不在,樗萤身边的人换成了落魄鬼王,尽管伊之助走之前警告过无惨不许靠近樗萤,但无惨会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才怪。
少女抱着小小的包袱睡得正香,无惨伸手,凉凉的指尖在她脸上刮了一下。
这个也是乳臭未干,却着实可杀。
无惨抽走樗萤口袋里的紫藤花香囊,双手伸向樗萤的颈。
然而他的手下一秒就被“啪”地打掉,伊之助去而复返的速度异常快,强势地横亘在他跟樗萤之间,哑哑的嗓音显得格外凶狠:“你敢碰她,我剁了你去喂狗。”
果然男狐狸精,一看他不在就准备对樗萤动手动脚。
无惨收回手。伊之助的那对爪子以后别想要了。
他本来也没打算这么明目张胆地杀掉樗萤,不怒反笑,看着伊之助道:“她在玩你,你却当真了。”
谁知伊之助听了完全没有被伤到的表情,甚至他根本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
樗萤爱玩他,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天真的野猪少年不知道,玩男人跟玩男人根本是两个意思。
千年老鬼跟这头猪鸡同鸭讲,最后懒得再讲,把樗萤带的零食翻出来吃。
樗萤醒后吃了点东西,三人继续赶路,走到天黑,终于走出这片树林,进了另一片树林。
樗萤并不是完全不理会这个突然变男的大小姐,毕竟单方面地做了那么久的好姐妹,她看无惨身体突然变差了很多,会时不时问他需不需要停下休息,甚至发现自己的水和小零食被他吃掉也不介意。
对于樗萤的问话,无惨一律笑着说好。
伊之助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很烦躁,但到底没有被离*间得转身就走,樗萤说她不会喜欢无惨,那就是不会喜欢,他很相信。
无惨看伊之助如看蠢猪,他笃定樗萤不会爱伊之助,因为樗萤连他都不爱。
口口声声说“最喜欢”“独属”,只是欺上媚下的手段。
她作伪是一把好手,精妙得让人生厌,恨不能一指头捏死。
怎么敢连他都不爱?
但无惨很快发现,他的判断并不完全正确。
一晃夜晚再度降临,伊之助架起了火堆,明天就能走出树林看见人居,终于可以将令人心烦的男大小姐抛下。
樗萤坐在那儿,百无聊赖,想揪伊之助腰上的毛毛玩,忽见伊之助一跃而起,上了树又落下来,手握成拳头,放在樗萤眼前。
“什么呀?”樗萤道。
她一根一根打开伊之助的手指,看见从里头灵活地飞出一点儿荧绿的光,那么小,那么亮。
樗萤立马就笑了:“萤火虫!”
她巴着伊之助,雀跃地道:“还要好多好多,但别捏死了!”
伊之助便又去捉许多给她看,张开手放飞了一把发光的小精灵,萤火虫自在飞舞,好似散了许多星屑。
“好好看,我喜欢!”樗萤眼睛笑出了两个小月牙。
无惨独自站在不远处看着樗萤跟伊之助嬉闹。
他的表情渐渐沉了,眉心越发冷,因为他眼里的樗萤此刻笑得无比快意舒畅,那种模样在他面前从未曾有。
他忽然意识到樗萤或许真的很喜欢伊之助,而这种喜欢,跟她毫无挂碍一口一个“最喜欢大小姐”完全不同。
樗萤不喜欢他,却喜欢伊之助,自从伊之助来了,她眼里就没有他了。
蝼蚁,放肆!
认识到这一点,他开始生出无限恨意,连最后一点怜心都掐灭了。
蓦地,伊之助神情凛然,将手中萤火虫全散走,抬臂握住双刀刀柄,警觉地打量起四周。
樗萤见状立马噤声,偌大的树林一下变得十分安静,这时才觉察,连飞鸟走兽夜间移动的细微声音都没有。
窒息的沉默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冲了出来,被伊之助一脚踹飞。
伊之助势如破竹,朝那东西飞走的方向追了过去,临了扭头对樗萤道:“别乱跑!”
是鬼。
鬼来了!
樗萤与无惨俱是一悚。
樗萤悚过,想赶紧躲起来,而无惨一悚过后,则是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低下头去,看似害怕,实则在笑,唇边兴奋的笑容越放越大,邪气四溢。
这世上还有鬼,鬼都来自他的血脉,它们还存在着,至少说明他体内属于鬼的那部分血没有消失,只是陷入了暂时休眠。
他迟早重回至尊之位。
无惨正笑着,手腕突然一暖,是樗萤拉住了他。
“你还在发什么呆,我们快点走远些。”樗萤道,“我可不想看见鬼的胳膊腿飞过来!”
她话音未落,真有什么东西砸到眼前,樗萤定睛一看,青面獠牙,分明是鬼!
远处伊之助和鬼的打斗声隐隐传来,这竟不是刚才那只鬼,被打走一只,还有第二只!
樗萤沉默几秒钟。
几秒钟里,她极端害怕了一下,随即越发坚定地拉着无惨要跑。
那只鬼可不会给樗萤逃跑的机会。
事实上无惨猜得不错,他的部分细胞休眠了,接受了他的血而生成的这些鬼近日处于疯狂掉血状态,不明原因的死亡阴影笼罩过来,令他们心慌意乱,纷纷乱跑,急需通过猎食摄取力量。
樗萤拉着无惨,无惨却纹丝不动。
他当然不需要动,紫藤花香囊在他身上,鬼只会吃掉樗萤。
现实也是如此。鬼嗅到无惨身上的紫藤花气息,立马张牙垂涎扑向樗萤,说时迟那时快,无惨打开了樗萤的手——
而那只鬼扑到樗萤跟前,张嘴要咬的瞬间看清她的脸,竟像中了什么魔咒,生生退开,匍匐在地:“小夫人!”
樗萤库洛牌都摸出来了,结果给她看这个。
她白着脸,对事态的突然反转疑惑不已,张嘴道:“啊?”
“抱歉小夫人,我不知道是您!”鬼叫得更大声,并且颤抖起来,“请您饶恕我,千万别告诉那位大人!”
“是哪位大人哦……”樗萤越发一头雾水,赶紧后退两步。
她不知道,自从无惨为她驱逐堕姬、秒杀炮灰之后,鬼王有了个小夫人的消息就在鬼之间不胫而走,除了十二鬼月,所有的鬼都怕无意得罪樗萤被无惨秒杀,忙轮阅资料,记住了樗萤的模样。
好险好险,那鬼冷汗涔涔地想,差一点惹来杀身之祸。
却不料樗萤这个假夫人迷茫着,旁边真鬼王的脸都要难看成锅底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