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他低头,借着窗外漏进的微弱月光,能看见沈沐阳安静的睡颜。
洗去了污垢的脸精致得毫无瑕疵,睫毛长而卷翘,唇瓣是天然的粉润,微微张着,露出一点洁白的贝齿。
睡着的他显得异常纯真无害,像个不谙世事的天使。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怀里的人,不去闻那该死的甜香,不去感受那紧贴着他的柔软曲线。
他一遍遍默念:明天!明天天亮必须让他滚蛋!
就这样,方少恒在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中,整整一夜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他早早的就起床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麻烦。还是个漂亮的麻烦。
方少恒烦躁地套上脏工装,目光扫过墙角藏钱的旧木箱。
犹豫一瞬,他打开箱子,从最下面拿出个铁盒,从厚厚一沓“老婆本”里抽出一张五十,顿了顿,又抽了一张二十。
他把七十块钱压在掉漆的搪瓷缸下,旁边放了碗清水。
做完,他回头。
沈沐阳翻了个身,T恤下摆卷到大腿根,露出一段白得扎眼的皮肤。
“操”方少恒喉结一滚,猛地移开眼,像被烫到。
他昨晚就该把人丢出去!现在倒贴钱又留水?他拉开门,清晨的冷风灌进来。
“妈的!”他低骂一句,走了出去。
他几乎是冲下楼梯,直到站在巷口,被工地轰鸣包围,才喘过气。
可怀里那点残留的柔软触感和松香,还有那截白晃晃的大腿,又钻进脑子。
工地的搅拌机嗡嗡响了一上午。
方少恒抡铁锹铲水泥,动作又狠又猛。汗水刺眼,新灰浆又沾满裤腿。
工友老李撞他胳膊,挤眉弄眼:“方哥,咋了?昨晚累着了?”
“滚!”方少恒一锹水泥差点甩老李脸上。
他闷头干活,脑子里却不受控地闪回。
午饭哨响。
方少恒盯着饭盒里那几片蔫黄发黑的菜叶,零星几点肥肉丁在油腻的汤汁里浮沉
他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寡淡无味的白饭,味同嚼蜡。
眼前却晃过早上被他压在搪瓷缸下的那两张钞票,一张五十,一张二十。
七十块。
足够他在工地食堂吃上好几顿带点荤腥的午饭,或者买上几包劣质烟,熬过无数个筋疲力尽的夜晚。
可现在,那几张票子正安静地躺在他那间破屋的桌子上,等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小omega拿走。
“操!”他低骂一声,筷子狠狠戳进饭里,油腻的汤汁溅到手背上。
七十块!他方少恒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过?给个只认识不到一天的omega留七十块钱?
他一定是被昨晚那冰坨子似的身体和那股子勾魂的松木香给冻傻了!要么就是被那几声软糯的“老公”灌了**汤!
眼前又不受控地闪过今早离开时那惊鸿一瞥,白花花的……
“妈的!”方少恒猛地别开脸,仿佛被那抹白烫到了眼睛,胸腔里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烧得他后颈腺体又开始隐隐发烫,混着便宜饭菜的油腻味,堵得他喘不过气。
他把还剩大半的饭盒往脚边脏兮兮的塑料桶里一扔,“哐当”一声响。
午休时间短暂,工地的喧嚣很快再次淹没了他。
时间在重复的劳作中缓慢流逝。
方少恒偶尔直起腰喘口气,目光会下意识地扫过工地大门的方向,又飞快地移开,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唾弃的烦躁。
那小子醒了吧?看到钱和水了吧?是拿着钱跑了,还是真傻乎乎地等着他回去?
跑了最好!省心!
……可要是真跑了,那七十块不就白瞎了?
妈的!更烦了!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把注意力全集中在脚下冰冷沉重的水泥浆上。
下午的活干得格外漫长。
刚结的三百五十块工钱还带着体温,心却像被砂纸磨过,烦躁又空落。
巷口的馒头摊飘来熟悉的面粉味儿,他脚步顿了一下,随即烦躁地加快步伐。
妈的,想什么呢?那麻烦精肯定拿着钱跑了!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笃定,大步流星冲进那栋散发着霉味的老破楼。
脚步声在狭窄的楼道里撞出空洞的回响,惊飞了角落里的老鼠。
越靠近顶楼,一股奇异的味道混杂在劣质油烟和灰尘的气息里,丝丝缕缕钻进鼻腔。
不是霉味,不是汗臭,也不是廉价洗衣粉……
是……食物加热的香气?
带着点焦糊味,却奇异地勾人。
方少恒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脚步更快,几乎是小跑着冲到了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猛地推开门!
“砰!”
铁门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屋内的景象让他瞬间钉在原地,瞳孔骤缩。
浑浊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食物香气,混杂着淡淡的猪油和葱花香,霸道地驱散了往日盘踞的霉味和酒气。
那张掉漆的木桌上,竟然并排放着两只搪瓷碗,碗口冒着袅袅白气,金黄的油花在清澈的汤面上荡漾,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旁边那个他用来喝水的,掉了瓷的搪瓷缸,被洗刷得露出了原本的搪瓷白,里面盛着清水,在灯光下折射出干净的光。
墙角那个积灰的煤气灶,此刻正燃着幽蓝的火苗。
一个纤细的身影系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当围裙,T恤下摆长及大腿,袖子被胡乱卷到手肘,露出两截白生生的胳膊,正背对着他。
是那个omega。
他没走……
方少恒的脑子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一片空白。
胸腔里那股憋了一路的无名火气和笃定被这热气腾腾的景象瞬间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
震惊,荒谬,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隐秘的悸动?
“你……!”
方少恒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刚冲上来的粗喘和未消的戾气。
灶台前的沈沐阳被这巨大的推门声和身后陡然爆发的Alpha气息吓得浑身一激灵,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转过身。
那张洗得干干净净的脸上,还沾着一点油星和面粉,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饱满的额角。
他看到方少恒,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瞬间亮得惊人。
“老公!你终于回来啦!”
那声软糯的“老公”在食物的香气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依赖。
方少恒只觉得后颈腺体“轰”地炸开一股燥热!浓烈的烈酒信息素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瞬间填满了狭小的空间,带着强烈的侵略性!
他猛地回神,一股更深的烦躁和某种被冒犯的怒火直冲头顶。
他两步跨进屋内,“砰”地一声将门甩上,震得墙壁簌簌掉灰。
高大的身影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逼近沈沐阳,一把攥住对方细瘦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那截骨头捏碎!
“谁他妈让你动这些东西的?!” 方少恒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又沉又哑,带着咬牙切齿的凶狠,眼神锐利如刀,狠狠剐着沈沐阳的脸:“老子让你今天滚蛋!听不懂人话?!你还想赖在这?!”
他粗暴地将人从灶台前扯开,沈沐阳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唔……” 沈沐阳痛得闷哼一声,眼眶瞬间就红了,像蒙上了一层水汽。
但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嚎啕大哭,只是仰着脸,倔强又委屈地看着方少恒,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地反驳:
“我…我不走!我是你老婆!”
他像是被方少恒的凶悍激起了某种执拗,身体反而往前凑了凑,试图再次抱住方少恒的腰。
“你不可以赶我走!”
“老子不是你老公!” 方少恒被他这执迷不悟的称呼和动作彻底点燃了怒火,像头被激怒的雄狮,低吼着,猛地将人再次推开!
沈沐阳被他推得向后踉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剧烈的疼痛和巨大的委屈终于冲垮了堤坝。
“呜呜呜呜哇……!!!”
惊天动地的嚎啕哭声瞬间爆发,像决堤的洪水,比昨晚更凄厉,更绝望!
沈沐阳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哭得撕心裂肺,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水泥地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你不要我了……呜哇……你也不要我了……老公……呜呜呜……我是你老婆啊……”
方少恒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妈的,又来!这Omega简直就是个行走的扩音喇叭!
他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影,再看看桌上那两碗冒着热气的面,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像藤蔓一样紧紧缠住了他。
“别他妈嚎了!”
沈沐阳的哭声只是小了一瞬,随即又爆发出和昨晚一样的音量。
方少恒闭了闭眼,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
妈的!
他猛地弯腰,一把将哭得浑身发软的人从地上捞起来,动作依旧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粗暴,直接按在了桌边的椅子上。
“行了!不许哭!” 他声音粗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指着桌上那碗飘着葱花和油花的面,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杀人:“给老子吃!吃完再哭老子就把碗塞你嘴里!”
沈沐阳被他按在椅子上,身体还在抽噎,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一抽一抽的,但他还是怯生生地抬起泪眼,看了看凶神恶煞的方少恒,又看了看眼前那碗热气腾腾的面。
低头的那一瞬间眼底闪过一丝势在必得。
浓郁的香气钻进鼻子,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轻微的“咕噜”。
眼泪“啪嗒”一下,掉进面汤里,惊起一小圈涟漪。
“再…再说最后一遍,” 方少恒也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瘸腿的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盯着沈沐阳,后颈腺体还在突突地跳,信息素带着警告的余韵:“老子!不是你老公!听明白没?!”
沈沐阳低着头,用筷子笨拙地搅动着碗里的面条。
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夹起碗里唯一一样“荤腥”。
一块边缘煎得焦黑,形状不太规则的煎蛋。
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飞快地瞥了方少恒一眼,带着点讨好和心疼,小声嘟囔着,声音还带着浓重的哭腔:
“你…你要赚钱养我……我见你是干苦力的……这个给你……”
说着,就把那块卖相实在不佳的煎蛋,颤巍巍地夹到了方少恒的碗里。
方少恒的目光,瞬间钉在了那块焦糊的煎蛋上。
金黄的蛋液凝固着,边缘是焦黑的卷边,不是一般的丑。
一股极其陌生的酸软感,毫无预兆地,狠狠撞进了方少恒的心口!
他早上塞在搪瓷缸下的七十块钱,变成了两碗热腾腾的面,一块煎糊的蛋,一个洗刷干净的搪瓷缸,还有……眼前这个哭得眼睛鼻子通红,却还惦记着给他“补身体”的麻烦精。
工地食堂那油腻腻的盒饭,蔫黄的菜叶,模糊成一片令人作呕的背景。
鼻尖萦绕的,是桌上这碗飘着猪油和葱花香的,带着焦糊味的面条气息。
还有……沈沐阳身上那丝丝缕缕、清冽又勾人的松木信息素。
方少恒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后颈那因愤怒而沸腾的信息素,像是被这碗面、这块蛋,这声带着哭腔的“老公”和那固执的松香,无声地安抚、缠绕,竟奇异地……平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