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荆在竹苑外跪了两日,等楚玉妍一众人都纷纷离开后,洛浔才捧着书卷走到他跟前。
待眼底出现一抹白色的裙角,他才抬起头来,眼巴巴的看着那面若冰霜的人。
洛浔那双好看的眸子里,平静的像湖水的表面,没有一点波澜。
“随我来。”
她声音冷淡,好似对他还有些气,可顾子荆顾不上多想,便起身跟着她。
膝盖跪得太久,他起身时双腿已然麻木,站不稳踉跄了几步,洛浔却只是停下步伐,回头瞟他一眼不说话,又自顾自的往桃林走去。
顾子荆的直觉告诉他,洛浔定是有话要问他的,她还没有全然消气。
等走到顾子莹坟旁边的墓碑前时,洛浔才淡漠道:“跪下。”
顾子荆看那墓碑上刻着的字,是雅阁阁主楚莲之墓,他的心一下沉落至谷底,双腿木然弯曲跪在坟前。
洛浔拿着书卷背手搁置腰后,她没有转身看顾子荆,只冷声道:“你可知雅阁是我的?姐姐在别苑出事时,雅阁也遭人围杀,里头的人无一生还,而莲姨被抓,受尽折磨惨死,我们连她的尸身都找不到,只能立这么一个……衣冠冢。”
顾子荆沉默的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件事虽不是他主使的,却也是因他有关。
“是你派的人吗?”
洛浔声音冷的似一把剑,刺穿顾子荆的整颗心:“你可知,她是抚养了我十年的人?”
“我…皇姐,不是……”
他说话支支吾吾的,洛浔侧过头,目光凌厉:“说实话。”
顾子荆仰头看着她的背影,此刻洛浔身上那与生俱来的皇族气势,压迫得他不敢对她有半分隐瞒。
他低垂着脑袋,不敢去看洛浔:“不是我派的人,是此前与我在一处的军师,他说雅阁查到了我们的身份,他不想我们会暴露,所以背着我偷偷行事,皇长姐和雅阁接连出事后,我才得以知晓,至于阁主被他所抓这件事,他从未向我提及。”
看来顾子荆的这个军师,并不能完全被他掌控,能背着主子擅自行动,只怕不单单只是军师而已。
“你的那个军师,叫什么名字?”洛浔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顾子荆:“他可还在你的火焰卫之中?”
“他叫苏羽,是我的救命恩人,能够集结这群百官之后成立火焰卫,以及我能有如今的能力,都是他帮的我。”
顾子荆喉间轻咽,有些忐忑道:“西芜匪寇屠城之时,我与他意见不合已然决裂,他带着他手底下的人不知所踪。”
西芜匪寇屠城……
那日,匪寇来得突然,纵火烧城毁了不少百姓的安息之所,也屠杀了不少人,包括那个只有十岁的小棠,每日拿着糖葫芦给自己的小棠,也死在了那场屠城之中。
“那日,你们为何会在?”洛浔眼中泛起怒意:“匪寇屠城,是否与你有关?”
“不是的,那时我也在城中,事发突然我只想着救皇姐出来带走你,后来带不走你,退至城外林中才遇到他。”
顾子荆语气稍顿,愧疚道:“我也是在那刻才知道,又是他擅作主张,所以与他翻脸,皇姐,我不知道他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对不起。”
这个苏羽太可怕,已经威胁到了她们的安全。
他做事都瞒着顾子荆,就算如今两人分道扬镳,日后也不知,他还会出什么阴谋诡计来对付她们。
顾子荆应是在京州刺杀她们的时候,认出了自己,所以后面再发生的事情,都是被苏羽蒙在鼓里。
“你既知此人心思不忠,手段狠决,在雅阁出事后,就该处置了他!”
顾子荆有些后悔:“因着他救过我的命,他说这么做都是为了帮我,可以让皇姐跟我走,我都已警告过他不能擅自行动,只是没想到他会逼你至此。”
他跪着的双腿朝洛浔挪近几步,昂头看向她冰冷的眼底:“皇姐,我没有想过要逼你,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呆在西芜,费劲心力帮慕朝做这些事,所以我想带你走,我们应该光复凌国才对。”
“这么说来,你一直都在暗中监视我,对吗?”
洛浔见他靠近,脚步不由的往后退一步:“那个苏羽,知道我的身份吗?”
顾子荆连连摇头:“皇姐放心,我没有对他提过任何一个字,他不知你的身份。”
还好,顾子荆还有些头脑,没有把她的身份让那个苏羽知道。
或许也就因为这点,苏羽见顾子荆对她态度转变,所以背着他暗自行动,想要用这些事去惹怒他,套出他心中的话来。
“你和那个苏羽,还对我们做了什么?”
此前那些犯事者都被灭口,她们的行踪只要出了都城,就总能被火焰卫知晓,那时她就怀疑,火焰卫一直都在暗中盯着她们。
“别的没有了,不过有一点,他曾派了一个他手底下的暗燕,来监视你们,所以那些被我们灭口,让你们觉得是慕旭干的事情,都是她提供的行踪。”
果然她们周围有探子,不然怎么每次都那么凑巧?
洛浔蹙眉问道:“你可知那个暗燕,长得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
顾子荆叹气道:“那是苏羽的人,都是与他暗中单独联系,我只知道有这么一只燕子存在,可并没有见过,也没有从他口中再探得什么有关的消息。”
那个苏羽也并没有对他坦诚过,许多的事情和人都是瞒着顾子荆的,从来没有想过会与他是一条路上的人,对他也一直存有异心。
“那么苏羽,你总该知道他是何处的人?长的是何模样吧?”
顾子荆垂眸思索片刻:“我记得他家在东屿,至于他的相貌,晚些我让底下的人画给皇姐。”
东屿,六皇子慕晰的封地。
如今雅阁没了,洛浔也没了可以探查消息的暗阁,顾子荆既然愿意带着火焰卫说要效忠与她,那也未必不可用。
不过…他身边的那个严君泽,好像只听他的。
“你当真愿意,效忠辅佐我?”
洛浔挑眉看着他,顾子荆沉在谷底的心,因她此话复又重新燃起希望,洛浔终于是愿意接受他们的效力,也终于是想明白要光复凌国了吗?
他连连点头,洛浔见他诚恳,那些事情非他之过,或许很多都因受那苏羽的诡计左右。
他也不过是真的想要为凌国复仇。
洛浔面色缓和下来,语气也不再冷冰冰的:“要跟随我也可以,旦要皆遵循我的命令,可有异议?”
顾子荆嘴角勾笑,对着她深深叩拜:“臣弟绝无异议,万事皆听从皇姐号令。”
洛浔扶起他,将书卷丢到他手上:“首先把皇室的称呼改掉,大事还未功成前,就不必再沿用。”
“可是,皇姐……”顾子荆跟在她后头,小声嘟囔道:“我都习惯了。”
“那就把这个习惯改掉,你若改不掉,日后发生什么事也这么喊出来,我们姐弟两,就都可以去见父皇和皇叔他们了。”
顾子荆:“……”
一直被封着的府门被人轻声推开,五皇子府内满目狼藉。
慕曚虽被幽禁府中,可他还是慕朝的五皇子,没有被慕邺逐出皇室宗谱,他的身份还在,比那些犯人要好些。
每日三餐不落,还有人照顾起居,就是不得自由,被侍卫看守着困在房中。
今日倒是出奇,竟然会有人踏足此地,门外的侍卫还毕恭毕敬的对他行礼,而后将房门打开。
慕曚颓废的坐在屋中的地面上,自从被关在屋里,他就许久没有直视屋外的朝阳,眼睛被耀眼的光芒所刺,他下意识抬手去遮在眼前,眯起眼睛看向从屋外进来的人。
“怎么会是你?”
来人穿着一身金丝白袍,手执折扇渡步到他跟前:“五哥,你怎么坐在地上?”
“我如今就是个被囚的罪人,还管什么坐在地上还是椅上?”
慕曚嗤笑道:“怎么六弟今日会到我这来?看来你颇受父皇重视,都敢踏足禁地。”
“父皇重视的是七弟,我不过是个身子孱弱不堪重任,又无权无势的皇子,我到何处又不会造成什么威胁,只是念及手足之情,想着来探望五哥罢了。”
慕曚冷哼了声:“少拿那些虚伪话做借口,你是想来见我落魄,拿我嘲讽作乐,不是吗?”
“五哥,我自幼离都,与你们都不在一同长大,我与你也无纠葛怨恨,我又何必特意来嘲笑你?”
慕晰拿着帕子,擦去椅上的灰尘端坐在那:“我不过是想着,如今只有我们兄弟三人,你被幽禁在府中,七弟整日繁忙,我在这都中又无相交之人,甚是寂寥,才来寻你说说话。”
“兄弟三人?太子和老四呢?”
慕曚被幽禁在府里,外头发生什么事情一概不知,听得慕晰这番话,暗想如今外面形势骤变,最后得益者竟是慕昭那个小子。
“五哥在这里不知外面的事,慕曜串通离州世族谋反,已然身死,而废太子慕旭,也在前不久宫变失败,也已被逐出宗谱身亡,如今父皇有意想立七弟为储君,委以重任。”
慕曚将头靠在后面的椅角上,讥笑道:“没想到,到最后被慕昭得了储君之位,我们拼尽全力,赌上性命,到头来他不争不抢,捡漏得到。”
慕晰眼里闪过一丝冷光,慵懒的靠在椅子旁:“五哥就没有想过要出去吗?就心甘情愿一辈子被幽禁在这?”
“难道我,还有机会出去吗?”
“说不定,我可助五哥出来呢?”慕晰摇着扇子,看着慕曚激动的支起身子,来到他跟前。
“当真?你能帮我?”慕曚紧盯着慕晰,却觉得他只是逗自己,并不是真心帮他,又冷哼了声:“你能那么好心?”
慕晰见他不愿相信自己,撇嘴道:“我不忍见五哥就这样被幽禁,我也不需要五哥能为我做什么,帮你一把,也就只当尽些兄弟情义。”
“若你能助我出去,此后我二人,当如同胞至亲的兄弟!”
慕晰笑着起身,手拍在慕曚的肩上。
“那就请五哥再忍耐些时日,我出去想想法子,定让五哥能够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