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庄园迷梦·争辩 这是一场关于吻的争论……
奥德里奇不自然地看了一眼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对上图安珀尔质疑的视线。
他淡定且笃定地回答:“威尔斯。他针对此次事件进行了媒体答疑,是官方钦定的本事件发言人。”
此时图安珀尔的半只脚已经迈进了埃布尔的箱子里。
他已经开始觉得、或许在埃布尔的箱子里暂时避避风头,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霍尔维斯:“不怕把你卖了?”
“别卖给那什么赤炎东延就行,”图安珀尔道,“我不喜欢虫僵,它们的声音很闷很难听,就像是被关在一个停止运行的旧电梯、电梯广播里还循环播放指甲划过老式黑板的噪音。”
埃布尔嘟囔:“什么怪比喻”。
奥德里奇则是乐了,安慰道:“没听说过正值青春年华的雄虫被做成虫僵的,你要是被做成了,也许能进博物馆呢。”
埃布尔有些不耐烦:“你能不能别说这些没营养的话?你刚那么多闲工夫在大厅闲逛,没从李家人嘴里套出点什么话?”
奥德里奇一瞪眼,想反驳又反驳不出什么话,他确实没能从李家人嘴里套出什么有用信息。
但是他也是有理由的,振振有词道:“你知道什么?那女的是个哑巴,那小姑娘又是个怯生生的,都不敢和生人讲话,你说,对这样两个人,我能问出什么?”
埃布尔抱臂冷笑:“没用就是没用,还找这么多借口!”
奥德里奇有些恼,还想说什么,埃布尔的手下突然跑过来,说是前头的马车轮子陷入泥里了。
埃布尔神色一变,哎哟一声:“那辆车里可装着我的「某瞬!」
说着就跑了过去。
奥德里奇立马追上去:“诶,你别跑!把话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就没用了?”
他一边追一边咬牙切齿道:“你就是找借口想跟我解除婚约是不是?我怎么配不上你了你这么着急和我撇清关系?我越说你跑越快是不是!该死的埃布尔!站住!给我站住!”
不小心听到一些恨海情天小八卦的图安珀尔:“……”
不过他也没有闲心吃瓜,他还在尝试努力把自己往箱子里塞——箱子倒也不是很小,主要这箱子不是个空箱子,里面还有很多马戏团要用的小玩意儿,让他是腿蜷不下、腰弯不了。
刚刚他让埃布尔把这些东西拿出去几样,但是埃布尔瞥了一眼马车那鼓鼓囊囊几乎要撑开的马车货厢之后,否决了这个提议。
“这都是有用的好东西!可丢不得!”
所以图安珀尔只能勉强自己和这些小玩意儿共享这个狭窄的一居室。
绑着蝴蝶结的铃铛啦,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手帕啦、一碰就咯咯笑的小皮球啦,诸如此类零零碎碎的东西。
图安珀尔半蹲在箱子里,用肩膀顶着箱子盖,勤勤恳恳地为自己腾出一个容身之所。
在鼓捣这些玩意儿的时候,一旁的野蔷薇花枝落下来,打在他手肘上,被他拨开后又锲而不舍地再攀过来。
就在这样的动作重复了一次又一次之后,一只手伸过来,揽过花枝,然后帮图安珀尔抬起了箱子盖,让他能不被打扰地整理埃布尔的小玩意儿。
图安珀尔回过头,冲身后的霍尔维斯小声道谢。
霍尔维斯尾音上扬,似乎是觉得有趣:“你还谢谢我?”
也是,这麻烦事都是霍尔维斯给他惹出来的。
“我谢谢你没把我直接扭送给那家人和他们背后的赤炎东延。”
“真心话?”
“真心话。”
收拾的差不多,图安珀尔整个身子差不多都锁进了这个大箱子里,他攀着箱子沿,抬高手,从霍尔维斯手里接过了箱子盖。
一抬眼,正对上霍尔维斯略带探究的视线。”不诚实,“霍尔维斯把空出来的那只手伸进口袋,作势要掏出什么东西来,嘴里玩笑道,“看来要再给你吃一颗诚实琥珀才行。”
图安珀尔不清楚诚实琥珀一天只能吃一颗,否则身体无法代谢,还以为这玩意儿真跟薄荷糖似的想吃就吃呢,一下子吓到了,忙说:“别别别,可不能再……”
说到最后舌头牙齿有点打磕巴,到底是不能再什么,他没有说清楚,只含糊地敷衍过去。
霍尔维斯却是理解成了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吃”诚实琥珀了。
他的神色一下子冷下来。
他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并没有真的打算让图安珀尔再吃一颗诚实琥珀,自然也不打算用之前那样的方式来“吃,但是图安珀尔这样急切拒绝的态度却让人心情微妙。
他竟然真的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诚实琥珀拿在手上。
图安珀尔盯着那枚红色的晶石,有点发愣。
“怎么不能吃了,会少块肉?”
霍尔维斯的声音称得上温柔,而略有些失魂落魄的图安珀尔还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转过脸,有些烦躁地反驳:“反正就是不能、不能那样……”
“不能怎么样?吻?”
霍尔维斯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出了那个字。
就像是一声小炸雷落地在图安珀尔的眼前爆开了无数星子,但是回过神,却又是那么微不足道,不引人在意,好像只吓到了他一个人。
霍尔维斯的语气平平,让图安珀尔像是憋着一口气似的,喉咙有点堵。
怎么就说得那么若无其事?
断崖月夜可以说是成熟期引发的意外,那么在水球下吃的那枚诚实琥珀呢?
图安珀尔语气不太好,话里带刺:“你很习惯吃这个是不是?这样随便就拿出来,随便对谁使用……吃来吃去!吃到全世界没有谁敢对你讲假话了。”
霍尔维斯不懂他的逻辑:“谁会没事吃这个?吃多了会有耐药性的。”
而且不是都说了他第一次用吗?这人怎么这么记不住事儿?
霍尔维斯略有些不耐烦起来。
他语气生硬道:“也不知道你在介意什么。”
图安珀尔有些恼,低着头,闷声闷气憋出一句:“能别那么随便、随便吃嘴子吗?”
他有点说不出口接吻或者是亲嘴这种甜蜜到让人喉咙痒的词语。
自暴自弃地选了一个形象生动的,觉得至少不会那么旖旎暧昧,但是说出来好像也有点怪。
霍尔维斯被这个说法逗笑了。
“哦,你是亲密接触要有感情基础的纯情派。”
他刀子一样直进直出的说话方式,让图安珀尔臊得脖子发红,耳根发烫。
图安珀尔只能刻意粗着声音掩饰自己此时的焦躁不安,道:“差不多……所以别拿那东西出来了。”
霍尔维斯把玩着那枚红色的琥珀,嘴里逗他:“哎呀,那这么办啊,一开始顺序就错了呀。”
他这是在拿初见那夜的荒唐说事。
图安珀尔头垂得几乎抬不起来,脸上那层红浓得像是要滴出水,他真想此刻立马钻进箱子里躲起来,不再跟霍尔维斯讲话了。
他拉着箱盖想要躲,霍尔维斯偏要撑住盖子不准他关箱子——
而众所周知,霍尔维斯此人,力气堪比一台起吊机。
图安珀尔郁闷,恼怒,羞愤,最后无力地化作一句:“亲嘴怎么能别有目的、别有用心地亲?”
在他贫瘠的、对于亲密关系的认知里,这样的接触应该是情到浓时自然而然发生的,不该是为了感情之外的目的,比如说“诚实”。
霍尔维斯眼里的笑意散去,这句话似乎惹他不快,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不咸不淡道:“没有别的目的、别的用心,你亲得下去吗?”
语气里甚至有一丝嘲弄。
图安珀尔的观点很简单,亲密接触就该简单点,出于感情,但是感情、感情,哪儿来那么多感情?这东西难道是空气是尘埃,随时随地伸手一抓就能抓到?
这嘲弄说不清是对着谁,藏在字里行间、隐在句末尾音,像是一根绵绵的针,刺得本就被各种情绪淹没理智的图安珀尔突然像是一枚小气球一样爆开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
冷不丁地,他回嘴道。
气氛一下子凝滞了。
图安珀尔转过头——他应该是有些生气,看人的样子像是在瞪人——充满倾略性地、直勾勾盯着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垂眸看着他。一动不动。两个人都像是被按下了中止键,但是时间没有静止,某些事物正在寂静无声中迅猛而又汹涌地发生。
这画面本来是有些滑稽好笑的,图安珀尔蹲坐在一个马戏团的玩具箱子里,和一堆小玩具混在一起,他的头上还顶着一条带彩色羽毛的道具丝巾,仿佛他也是那些小玩具中的其中一个。
但这个玩具娃娃没有可爱的腮红或者欢乐的笑脸,他仰着那张青涩却不失英俊的脸,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倔强地看着霍尔维斯,从肩颈的线条可以看出他肌肉紧绷,整个人传递出一种如同猎豹将要发动攻击时候的气场。
他这幅样子让人毫不怀疑,假如霍尔维斯下一句依旧是硬邦邦的反问或者类似的挑衅,他一定会如同锁定猎物的豹子一样扑过来。
而他的目标也很明显,明显且唯一,只有、只有……
第42章 庄园迷梦·逃离 箱子里面有什么?
就在图安珀尔的视线不自觉地从那双碧绿色的眼睛下滑到嘴唇的时候,那根被霍尔维斯揽在臂弯里的蔷薇枝条突然挣脱束缚,唰一声直起了摇杆,在两人中间划过一道绿影,留下叶片摇晃、窸窸窣窣的声音。
就像是一个电影情节被突然喊了咔似的,两个人回过神来,空气继续自在地流动。
而那有些微妙的氛围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图安珀尔转过脸,霍尔维斯站起身,两个人各有各的尴尬和无措。
霍尔维斯侧着身子,单手叉着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道:“李家的子弟有参军在役的,所以他们算作军属,而红庄园作为战时可被征用的预备战略根据地,没办法太强硬地赶走他们,他们一旦留下来你就有暴露的危险,刚好埃布尔的到访是临时的、没有被登记的,他可以带你离开,我过几天也会离开红庄园,到时候我们再汇合。”
说完,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而图安珀尔恨不得赶快消失在霍尔维斯跟前,不管霍尔维斯说什么一律嗯嗯地点头,只想着早点走人。
等霍尔维斯说完了,他耳朵再听不到那个低沉磁性的声线了,图安珀尔如释重负,赶紧关箱子准备走人。
只是箱子盖临了还是被抬了一手。
图安珀尔有些懵,从留的那个缝里往外望。
霍尔维斯稳稳地抓住箱子盖,不让它落下,甚至往上抬了抬,露出了那双写满困惑的灰色的眼睛。
什么东西是灰色的?是冷硬的矿石、湿冷的阴天、腐臭的淤泥。
灰色不该那么纯洁无暇,单纯清澈。
霍尔维斯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最后他声音低哑,吐出一句:“这个名字当做暗号吧。更常见,更不容易惹人怀疑。”
名字?图安珀尔了然,确认道:“图安珀尔?”
确实,这个名字比起图安珀尔三个字更适配这个世界的取名习惯。
但是这个名字不是已经被赤炎东延截获了吗?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是不是还是换个名字比较好?还是说既然已经被对方知道这个名字,突然消失反而更引人怀疑?
图安珀尔正想问问霍尔维斯呢,却见对方因为他说出了个这个名字而神情舒展,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说个名字怎么就又让他高兴了?
霍尔维斯也真是的,阴晴不定,如此难以捉摸。
图安珀尔对此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一时间也就忘记要确认换名字的事情,而霍尔维斯嗯了一声后,松开抓住箱盖的手。
咣当一声,盖子落下,箱子闭合。图安珀尔眨眨眼,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暗。
啧,这个霍尔维斯,手真快。
杜兰特磨磨蹭蹭地走下楼梯。一直垂着头的石莉听到动静,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然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杜兰特的脚步一下子变快,有些急切地、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告辞了,多有叨扰,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说着,就督促石莉和莉莉丝拿起行李准备离开。
本来以为他们会赖在这里不走的西茜桉有些惊讶,但是听到这个话很高兴,嚷道:“哦,我送你们。”
杜兰特像是没听到似的 ,只是紧紧抓着手里的皮箱。
他动作粗鲁地拽走石莉和莉莉丝,似乎在这里多呆一秒钟都让他难以忍受似的。
莉莉丝不明所以,有些好奇地望着他,大眼睛扑闪扑闪,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保持沉默。
红庄园的门口不远处停放着杜兰特来时租的车。
他们一行人急匆匆地上了车,告诉司机“原路返回”。
“那可不行,”司机不愿意,“你们租车的时候是特价时段,但是现在不是了,你们预付的钱不够让我原路返回。”
杜兰特眉头一皱,刚要骂人,就被石莉拉了一下袖子,示意他不要动怒。
莉莉丝看了眼杜兰特,身子前倾,笑嘻嘻地和司机说了几句话,司机眼珠子一转,看了看三个人——
他能看出来这一家人有点钱,但是不多。
如果他们放弃租车的话,他就在这里白等了,再加上此地远离市区,回去的路上也不一定能招揽到乘客……
一想到那个小姑娘的话,他就退让了,道:“走大路回去的话我要缴纳过路费,但是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走小路把你们送到你们出发的地方不远处。”
一听说不用额外补车费,杜兰特二话不说立马同意了。
而一边,石莉抓住他的手,轻声道:“……没有,刚开始有,但是很快没有了,远离了此地。”
刚刚在杜兰特和威尔斯谈判的时候,石莉借口上厕所,实则是去寻找了图安珀尔的踪迹——
她闻到了雄虫的味道,但是这个味道很快消失了。
说明那只雄虫离开了这里。
“怪不得!”
杜兰特咬着手指,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
即便他搬出了那位大人,威尔斯也不为所动——甚至表示他们那里没有什么图案·珀尔·李,杜兰特要找人的话自便,就是留宿下来找一整晚,他都没有什么意见。
杜兰特当然不敢留下来。
那位大人没有给他那么多的时间。
现在雄虫没有接到,自己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杜兰特只想着赶快回到自己落脚的宾馆,收拾了细软赶快跑路。
莉莉丝坐在和兄妹两个人正对着的位置,她一会儿看看石莉,一会儿看看杜兰特,偶尔也看看窗外,表情闲适悠哉,一点不收杜兰特的影响——
杜兰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已经是满头大汗,汗水浸湿了他的衣领,深色的衣领在视觉上又压缩了他的身材,让他看上去更矮小局促了。
石莉则沉默不语——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奥德里奇说她是个哑巴的原因。
此时天已经快亮了。
小路颠簸,加上露水湿重,土地湿润,且多泥泞,司机看了一眼地上的车辙,嘟囔了一句,怎么还有马车的痕迹。
说了这句话没过多久,他就又忍不住骂道:“见鬼了!怎么回事?”
车子停在半路。
天边晨光破晓,照亮了前方路面上的障碍物:
那是一个装饰华丽的木箱子,上面坠着一个刻有某某马戏团字样的铭牌。
杜兰特此时是草木皆兵,突然停车把他吓了一大跳,叫道:“那是什么东西?”
石莉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来是杜兰特把她的手捏得很痛——杜兰特瞥了她一眼,没有任何歉意,只是焦急地嘟囔道:“你说、你说!会是什么东西?”
司机下车查看,嘴里不屑道:“一个大点的木箱子而已……什么样子?就是马戏团里装小丑服装的那种、设计成宝箱样式的箱子、廉价的拼接木……卖废品能卖几个钱?”
说着,骂骂咧咧地想要把箱子踹开,但是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一脚过去纹丝不动,反而让司机痛得抱着脚原地直蹦,嘴里哎哟哎哟地叫着。
杜兰特又害怕又想知道箱子里是什么,不断地张望。
莉莉丝突然开口道:“你下车去看看。”
她的声音清亮,语气沉稳,并不似外表一般天真。
杜兰特很抗拒下车,但是不敢违抗莉莉丝的指令,只能不情不愿地推开车门——
“你一个人去。”
莉莉丝又补充道。
杜兰特只好松开了紧抓着石莉的手。
石莉低着头,紧盯着那只刚刚被杜兰特捏得通红的手,什么也没有说。
杜兰特大着胆子走到箱子边上。
司机还没有意识到他的恐惧,抱怨道:“里面是装了石头吗?真是……来,你和我一起把它抬开。”
身后,莉莉丝摇下车窗,下达了新的指令:“打开看看。”
杜兰特浑身像是个筛子一样发抖。
司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但是他不明白这个箱子有什么好怕的?
“难不成里面会装着一个炸弹吗?
他打趣杜兰特,杜兰特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猛地抬起头,恨恨地剜了他一眼。
司机一愣,紧接着也有些疑神疑鬼起来,看那个箱子的眼神也变了。
两个人都站在原地,不敢靠近那个箱子。
身后传来莉莉丝的啧声——杜兰特回过神,对司机道:“这个路这么窄,不把这个箱子移开的话我们没办法过去。”
他这时候一改那副胆小畏惧的样子,又变得冷静镇定了。
司机下意识地点头:“是、是这样……”
“你站到那边,”杜兰特指挥道,“我站在这边,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用力……”
司机站到他指定的位置上。
杜兰特弯下腰,作势要把箱子抬起来。
箱子里的东西似乎因为箱体的倾斜而微微摇晃碰撞,发出了有些闷的声响。
杜兰特全神贯注,准备发力,嘴里道:“一、二、嘶——”
三的音还没有完全发出来就戛然而止。
是车头撞击身体的一声重响。
杜兰特的身体被撞飞之后咚的一声跌落在路边,滚了两圈,再没了动静。
司机震惊地看着肇事车辆。
那是他的车。
车窗下降,驾驶位上露出一张年轻的脸——这是一个年龄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有一双大而圆的眼睛,饱满的脸颊,清亮的声线:“哎呀,真是,动作慢吞吞的,等得我都不耐烦了。”
他完全没有刚刚杀了人的自觉,不顾已经吓傻了的司机,趴在方向盘上,嘟着嘴埋怨道:“哎,我真不喜欢被外派出来做任务,有意思的东西看一眼就不见了,还得处理麻烦蠢货。”
说完,他转过头,看着后座上沉默地望着自己手掌的“石莉”,笑着道:“你哥哥是个不顶用的东西,死了也不足惜,没有完成任务的废物不该活着回去,但是莉莉丝……”
石莉听到莉莉丝这个名字有了些反应,抬起头,望着他。
他们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灰色的,但是一个深沉,一个浓重,说不上来为什么,总给人有什么不太一样的感觉。
石莉、或者说真正的莉莉丝望向车外路边那具尸体,喃喃道:“他死了。”
少年如同水蛇一样又从驾驶位爬到了后座——他还穿着扮演“少女莉莉丝”时候的衣装,但是失去了少女的曲线之后,干瘦的身材并不能撑起这件裙子,本来漂亮的裙子像是干瘪的布口袋一样挂在他身上。
他亲昵地凑到莉莉丝身边,捧着她的脸,低声道:“但是莉莉丝,你才是真正珍贵的宝物,你比那个废物有用得多,我们会好好使用你的。”
说着,像是调情似的,屈指刮了一下莉莉丝高挺的鼻梁——
看来正是莉莉丝那灵敏到可以寻人的嗅觉,让莉莉丝区别于“废物”杜兰特,获得了活下来的机会。
“好了,现在让我们来看看,箱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第43章 雨夜马戏团·项圈 超级侦探!认真办案……
埃布尔是快到镇上的时候才发现箱子丢了一个。
应该是路上颠簸的那几下,给拦门给颠开了,靠近车尾的箱子就被颠了出去。
赶车的伙计笑嘻嘻地,说怪不得我后面觉得车轻了不少嘞!
埃布尔懒得跟他贫嘴,留下了两个伙计卸货,然后带着那个爱笑的伙计原路返回去找箱子。
剩下的两个伙计就去了仓库,准备卸货。
埃布尔的马戏团没有固定的驻扎地点,但是每年都会沿着一个大致的路线进行巡演。
这种巡演的模式一般是受当地政府和组织邀请,在某些节日来临之前表演个一两场,活跃气氛。
这次来到神弃牙,就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狩猎大典增加人气的。
埃布尔常来这里,所以在镇上租了一个仓库,用来放那些不便运输的道具或者货品。
伙计们就是打算把东西都先放到这个仓库里。
等到了要表演的当天,白天的时候他们会从仓库里拿出需要的家伙,然后在规定的地方、比如说某个广场搭建帐篷和舞台,等到了晚上再进行马戏团的表演。
仓库在一条狭窄的街道里,刚好正对着一个十字路口。
穿过十字路口就是一个有些热闹的小集市,伙计们卸完货之后就商量着要去集市上买点东西、或者是去找个小酒馆喝一杯。
咣当一声,仓库的门关上了,地上随意摆放着刚从马车上卸下来的货物,其中包括几个大木箱,它们和丢失的那个箱子的外形一致,都镶嵌有亮闪闪的廉价宝石。
仓库里光线昏暗,货架和货物都只能看到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看不清楚具体模样,而箱子却因为宝石反射微光,莫名耀眼,吸引了一些东西的注意。
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从黑暗中钻出来,谨慎地靠近了其中一只箱子。
一只黑黢黢的手还没来得及伸出来,箱子里突然就传来咣当一声。
箱子左右摇晃,突然倾倒在地,咚地一声,把那黑暗中的东西给吓得后退,三两下消失在了货架的黑影中。
图安珀尔腿蜷得有些麻,因此动作笨拙,费了好些力气才掀开箱子盖子——
他现在有些像是刚上岸的美人鱼,脚没有知觉,只能跪坐在地上,并且还要努力撑着箱子,不让它夹到自己的手。
费力地把箱子一推,失去了箱子的遮挡,眼前总算是有些光亮,只是亮度很低,一切都只能看个朦胧的……大概?
几乎是图安珀尔抬头的一瞬间,唰的一声,货架上亮起了几十只低瓦数的“小灯泡”。
哦,不,定睛一瞧,那不是灯泡,而是在黑暗中亮得吓人的眼睛。
绿色的、红色的、圆形的、杏形的,眼睛大小各异,却都直勾勾盯着地面上的图安珀尔。
居高临下地环绕着、像是一种审判。
只看到眼睛而看不到身体是有点骇人的,因为人的脑子会不自觉地加工放大未知,让恐惧加倍。
但是图安珀尔没有恐惧,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在这些眼睛发现他的一瞬间,有人按下了抽水的按钮,抽干了一整面池子里的水。
于是那方池子空荡荡的,一片纯白,什么都没有。
正如他现在的状态。
这些眼睛注视着他,但是他不仅生不出恐惧的心思,甚至连好奇之类的情绪也生不出来。
他的情绪像是池子里的水一样被抽干了。而他不知道为什么。
图安珀尔下意识地垂下眼睫,避开和那些诡异的眼睛对视。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这也许就是以前老人们常说的失了魂魄的感觉?
把他要把自己的魂魄拉回来才行——咔咔两声,仓库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属于早晨的、明亮而油润的光线肆无忌惮地闯进来,刺得人眼睛发痒。
图安珀尔抬手挡住阳光,半眯着眼,看到埃布尔大大咧咧地走进来,道:“哎呀,我就说我不至于把你弄丢嘛,看,果然在仓库里。”
图安珀尔眨了眨眼。
埃布尔不仅带来了阳光,还带来了吵闹,一时间,以埃布尔的声音为起点,无数嘈杂的声响、洪水一般涌入图安珀尔的耳朵,这些声音如同有重量一般,重新充盈他的意识。
那些失去的感官也回来了,池子里再一次装满了水,荡漾起了碧波。
埃布尔急匆匆地把图安珀尔带出了仓库。
“这个仓库我只租了一半,另一半是别人的,好像是个活物贩子?在这里放了很多活物,也不知道干不干净……哎哟,我们快走,你可是雄虫,身娇体贵的,可别生病了。”
走出仓库的时候,图安珀尔回头一看,那些货架上都挂了黑布,按理来说,他是看不到里面装了什么东西的。
但是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脑海响起:“你看到了。”
图安珀尔无意识地点头,低声回道:“是的。”
他看到了。
埃布尔一愣:“什么?”
图安珀尔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但是他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那股异样让他有些不舒服,他摇头:“没什么。”
“对了,给你这个,”埃布尔从自己的袍子里翻出来一个条状物,扔给图安珀尔,说,“是霍尔维斯让我给你的。”
那是一个布条做的环状物,两边有可连接的搭扣。比划一下长短,却又不是手环项链——倒是和图安珀尔脖子的长度严丝合缝。
是个颈环。
图安珀尔一脸诧异:
“干什么用的?”
总不至于是个装饰品吧?
埃布尔一脸神秘,并不明说,只是催促他戴上。
图安珀尔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这布条鼓鼓囊囊的,戴上去之后样子滑稽,倒是冲淡了choker这个东西本身带有的旖旎色彩。
很快,图安珀尔就知道这个东西是怎么用的了。
两个人甫一走出仓库前的十字路口,迎面就是一条繁华的小吃街道,就在图安珀尔出现的一瞬间,本来人声鼎沸的小吃街陷入了一瞬间的寂静,所有人停下动作,齐刷刷地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那画面十分诡异,就好像是有一只手突然按下停止键,而这些活生生的人就自然定格。
一个小贩正在翻煎饼,他的动作一停,那本来应该被接住之后放入煎锅的煎饼直接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但是这个定格的瞬间是非常短暂的,行人的视线越过埃布尔,落在他身后的??图安珀尔身上,但几乎没有任何停留的额,那视线掠过图安珀尔,茫然地落在他身后的空气里。
然后一切恢复正常,有几个人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有几个人则是玩笑着,互相打趣:“你做梦吧?还闻到雄虫的味道、你怎么不说天上掉黄金啦?”
商贩继续着叫卖,路上的人行色匆匆,说笑打闹。
小贩继续翻着煎饼,饼落在热锅里,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白色的、裹着香味的热气。而他脚边那个落在地上的煎饼则很快被野猫野狗一类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叼走了。
那个短暂的、一瞬间的凝滞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似的。
埃布尔笑嘻嘻道:“你现在知道霍尔维斯给你准备了个什么好东西吧?”
他的语气轻松,“你应该能想象到,如果这些人发现你是雄虫会是怎样狂热,他们会像是被除了项圈的恶犬一样留着口水把你分食。”
说来也是有趣,明明戴着项圈的是图安珀尔,但存在丧失理智可能的却不是他,本来用作禁锢的项圈反而成了用作保护的盔甲。
图安珀尔无意识地抬手抚摸那个项圈。
没有说什么。
霍尔维斯已经休假了一周,不得不回到部队述职——“虽然他在假期中,严格意义上来讲也不算执行公务,但是阻止了恶势力入侵神弃牙,也是功勋一件,他得回去领奖状。”
埃布尔把表彰说得儿戏。却把马戏团的事务描绘得十分重大:“哦,你不知道,我们这次是怀揣怎样的决心来为狩猎大典热场子的,我一向深知马戏团领班责任重大……”
图安珀尔却想着霍尔维斯的事,没怎么注意听。
他倒不是想的霍尔维斯本人,而是想着霍尔维斯说的那句、关于王茧是“小时候捡的”。
都怪诚实琥珀,把他骇住了,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没能及时察觉到这个回答的漏洞——
倒不是说霍尔维斯撒谎。
有诚实琥珀的作用,霍尔维斯应该是没有撒谎的,他也没有必要撒谎。
图安珀尔相信霍尔维斯曾经拾取过一枚王茧。
他有所疑问的是,除此之外呢?
神弃牙里修建有霍尔维斯家族的祖坟,祖坟里的墓穴、悬棺和那些抵御外敌的程序都是百年前留下的。
霍尔维斯有可能拾取到一枚王茧,也有可能觉得这枚茧刚好可以放进悬棺里的水晶棺中,于是把它放了进去,这都是有可能的。
而在这之前呢?
那刚好可以放进一枚王茧的、造型别致的水晶棺难道是凭空出现的吗?
在霍尔维斯捡到茧之前,这个悬棺里装的是什么?神弃牙里守护的又是什么?
赤炎东延总不可能打的是要盗墓的主意吧?
鉴于霍尔维斯说,王茧有复苏「远古虫豸」的力量,图安珀尔觉得,神弃牙里应该原本是有一枚茧的。这枚王茧和在他眼前枯萎风化的那枚空茧不同,它应该是“活”的。
第44章 雨夜马戏团·餐食 你吃饭快,他吃饭慢……
神弃牙层层守护着这枚茧,这也是为什么政府要派兵保护神弃牙的原因,而赤炎东延的入侵,就是为了得到这枚“活茧”,否则他不必这样大费周章。
说起来,图安珀尔甚至不知道为什么那枚空茧会在他眼前风化。
他是觉得,那枚茧,就是他在公司杂物室里找到的那枚茧,但是他没有证据,茧上也没有留下名字编号,他也没有机会仔细辨认,那茧衣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归于虚无了。
对于寻找「李途安」,他仍旧一筹莫展。
图安珀尔叹了口气。
疑问如山重重,遮他眼,月影难见。
唯一一个突破口就是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有很多秘密。
如果他能把这些秘密一一厘清,也许就能在其中找到关于自己的脉络。
埃布尔吧啦吧啦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忍不住问:“你想什么呢?”
图安珀尔望着窗外出神,喃喃道:“我在想什么时候能见到霍尔维斯……”
埃布尔有些无语。
“……你们才认识多久……别发愁了,过几天,顶多两三天,霍尔维斯就会回来的,他会来镇上接你的。”
“两三天?”图安珀尔撇了撇嘴,嘟囔道,“真漫长。”
图安珀尔是那种心里揣着疑问就想立刻行动、找到答案的人。否则也不会男大学生当得好好的,某天突然发癫、就立马雷厉风行地休学当侦探了。
要他什么都不做、就在原地等待,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埃布尔感受到他的迫切,却误会了原因,揶揄道:“不是吧,就这么两三天你都忍不了?”
图安珀尔抬眼,语气有气无力:“我一分钟都忍不了。”
说着,突然不知道看到什么,眼前一亮,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埃布尔一头雾水,扭过头,朝窗外看去——
他们在街边的一个餐馆的二楼吃饭,服务员是埃布尔的粉丝,特意给他们安排在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当地的地标性建筑。
那是一座大型图书馆,外形被设计成一个巨大的复古卷轴,卷轴半开,似乎寓意着开卷有益、呼吁大家读书。
埃布尔哦了一声:“你对阅读有兴趣吗?那是当地最大的图书馆,但实际上,不只是附近地区,整个帝国没有几家图书馆的藏书种类比它多了……”??
介绍了几句,埃布尔自己也觉得无聊起来,兴致缺缺地闭了嘴。
他看了图安珀尔一眼,意识到不管他想要的是什么,但是自己接下来的话总会叫他失望的。
“我们吃完饭之后能去那里看看吗?”
“当然,”埃布尔说,“那里是免费向公众开放的。”
这时候,侍者端上了他们点的菜肴——一些漂亮的绿色蔬菜和不知道是什么动物身上的腿肉,以及一些形状古怪的面点当做主食。
埃布尔喝了一口汤,发现里面用了当季的鲜美贝类,味道意外地可口,超过了他对这顿“简餐”的期待。
他正想征求图安珀尔的意见,一抬头,就看到图安珀尔盘中的食物已经解决了大半。
图安珀尔吃饭十分迅速,但并不风卷残云,他只是异常专注,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比如不舍得快速咀嚼和下咽嘴里的食物,而是把它们留在口腔舌尖,细细品闻——这种埃布尔正在做的事。
图安珀尔是不做的,他只切割和夹起食物,然后放进嘴里,快速咀嚼和下咽,一口接着一口,偶尔喝一些水,起到不知道是润滑还是解渴的作用。
旁人很难从外表上看出图安珀尔对这些食物的喜好——
“你不用这么着急……”
话音未落,图安珀尔握着餐叉的手一顿,抬头看向他,神情略带一丝茫然。
啊,埃布尔意识到,图安珀尔并不是有意这样迅速地解决食物,只为了能赶快去图书馆。
这个速度不过是他吃饭时候的正常速度。
埃布尔改口,感叹道:“你吃饭好快,简直是我见过吃饭最快速度的人。”
“哦,是吗?”图安珀尔不以为意,低头,手不带减速地切割着一块连着筋的红色嫩肉,道,“从小到大都这样,习惯了。”
“霍尔维斯吃饭慢吞吞的,”埃布尔随口道,他喝了一口水,突发奇想,问,“你们一桌吃饭的时候,画面是不是很滑稽?你都吃完半天了,他还没有开动?”
“我没有注意过这件事情。”
图安珀尔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见过霍尔维斯进食,
那顿早餐、早餐的时候,霍尔维斯似乎也只是一边跟他讲话,一边给他递了饮料。
图安珀尔还记得那不知名的绿色饮料喝起来有点辣,但却不记得霍尔维斯吃了什么。
那顿早餐是很丰盛的,光他记得到就有像是蛋奶舒芙蕾一样的甜品、和裹满了浓郁酱汁的不知名动物的红肉,还有水果若干。
但是他很明确自己没有看到霍尔维斯进食任何食物。
后来他们去了神弃牙,在神弃牙里,所有人都对时间失去了正确感知,因此没能及时感觉到饥饿或者疲惫,大家都没有吃东西或者饮水。
身体撑到极限后、图安珀尔失去了意识,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打了针输了液,体力得到恢复。
再然后就是在夜色里和霍尔维斯见识过水球里的精灵和茧,被埃布尔藏在箱子里带出了红庄园。
这严格意义上来讲,是图安珀尔来到这个世界后吃的第二顿饭。
“……我好像没有见过他吃东西的样子。”
图安珀尔自己也觉得有些意外。
他总有一种自己在这里呆了很久的感觉,但实际上竟然才刚刚吃上第二顿饭,而且还是第二顿早餐。
埃布尔摇头:“和他吃饭真的麻烦死,他又挑食,又吃得慢。”
图安珀尔开始吃甜品了,那是一种会爆汁的馅儿饼,外皮酥脆,里面夹着加了果粒的肉酱。
他好奇地看着埃布尔。
埃布尔:“我可不经常和他吃饭!”他生怕被误会自己和霍尔维斯有些什么。
图安珀尔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块馅儿饼,开始剥果盘里赠送的小坚果,一边剥一边问:“那你和奥德里奇呢?”
“什么?!”埃布尔差点把汤碗打翻。
图安珀尔:“你们经常一起吃饭吗?”
埃布尔有些坐立难安起来,他似乎羞于启齿,但最后还是忍不住问:“是有人跟你说了些什么吗?你怎么、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图安珀尔数了数自己剥的坚果,大概有二十粒,他豪迈地一饮而尽,嘴里鼓鼓囊囊,像是某种颊囊发达的松鼠。
埃布尔急切地望着他,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
图安珀尔用眼神示意稍等,然后尽这辈子最大的努力嚼坚果。
等好不容易嚼碎了、埃布尔刚要开口追问,图安珀尔赶紧摆手示意等等,他拿过杯子喝了一口水。
埃布尔急死了:“难道是奥德里奇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他有些着急,不等图安珀尔回答,自顾自道:“他总是在胡说八道!吃饭代表不了什么,你不要……”
“不要什么?”图安珀尔放下杯子,道,“他没有跟我提起过,实际上,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前半句是真的,奥德里奇没有提起过埃布尔,后半句存疑——霍尔维斯告诉过他,埃布尔和奥德里奇有婚约,但当图安珀尔猜测他们二人的关系是仇敌的时候,霍尔维斯也没有反驳。
因此,无疑,这二人之间是存在某种密切又错综复杂的关系的,但是,图安珀尔也并不清楚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埃布尔听他这样说,有些恍惚,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面,勺子舀起汤,又倒回碗里,如此反复,一碗热汤都被他泼凉了。
图安珀尔似乎没有自觉是自己无心的一句话让埃布尔如此失态。只是看着窗外的图书馆,等着埃布尔用餐完毕。
埃布尔实在是没心情吃饭,垂着脸,沉默了好办听,突然问:“没有人跟你提起过,你为什么突然会那样问呢?”
“因为没有别人了。”
图安珀尔干脆地回答。
这个回答让埃布尔愣了一下。
“在这??里我认识的人不多,可以说是很少,少到我知道名字的人,除了西茜桉之外,就只有你和奥德里奇了,所以随口一问。”
甚至他只知道这两个人的名字,而不知道姓氏。
希望不是像霍尔维斯的名字一样长,否则图安珀尔不一定记得住。
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埃布尔呆呆地笑了出来,笑得开怀,颇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意味。
“我总是想太多,”埃布尔语气轻快,他三下五除二地喝完了已经凉掉的海鲜汤,擦了嘴,扔掉帕子,两手一拍桌子,站起来,豪迈道,“走吧,我带你去逛图书馆,在夜晚到来之前,我有大把空闲!”
埃布尔用了“我带你逛”这样的句式——
图安珀尔本来以为是因为自己比对方年纪小,让埃布尔不自觉站在了年长者的位置上,而年长者想要带领年少者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但是等到了图书馆,图安珀尔才意识到,如果没有埃布尔,单靠自己一个人,是逛不了图书馆的。
第45章 雨夜马戏团·把戏 走过路过捧个钱场……
因为他现在是个黑户,没有帝国的身份ID序列,换个说法,图安珀尔没有此地通用的身份证,办不了借书证。
图书馆虽然免费向民众开放,但是如果没有登入帝国居民的身份信息,那么就只被允许阅读一些童书和娱乐杂志。
埃布尔倒是可以用自己的信息权限帮他借一些别的书,但是图安珀尔想看的是当地志——
戈让家族历史悠久,势必会在当地志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神弃牙和他们孟不离焦,也一定会有所提及。
然而,地方志是有的,也确实记录了戈让家族的历史,但是这种大部头的书籍都陈列在专门的阅读室里,阅读室设计成只供一人进入的胶囊舱,需要提前申请权限,且只限本人使用。
埃布尔看着一下子蔫儿了的图安珀尔,道:“霍尔维斯家族的历史,一半是被民间渲染得带有神话色彩的野史,另一半,被锁在国家机要文件部门的密码柜里,说实在的,能被大众看到的,都不是真的。”
言外之意,就算看到了,也多半是假的,既然如此,看不看有什么差别?
图安珀尔却坚持:“可我就是想看。”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说的就是这种人吧?埃布尔挠挠头,有些纳闷:“你真想看,去问霍尔维斯不就好了?”
文件记载得简略,还可能有删减,不如直接去问继承人来得详实全面。
图安珀尔又想起霍尔维斯那张骗人的嘴,嘟囔道:“问他不如去占卜。”
埃布尔乐了:“那倒是,霍尔维斯只说他想说的话,可不管你想知道什么。”
说完,看了一眼图安珀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在图书馆磨蹭得太久,阅读室里的暖风系统又太给力,图安珀尔脖子发红。
埃布尔一惊,在心里念叨着果然是雄虫,身娇体弱,暖风吹吹就皮肤泛红,这要是多呆一会儿还得了?这不得把霍尔维斯的小男友给吹出病了?
这么一想,埃布尔立马就要拉着图安珀尔离开图书馆。
图安珀尔念念不舍,一步一回头,离开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图书馆。
刚走出图书馆,埃布尔发现有人在街头卖艺——
就算在地球上,图安珀尔也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原始的、朴实的表演方式了。
说起来也是有些奇怪。虫族的世界整体上是高度机械化、机械智能化、智能便民化,同时人种大杂烩且人口密度低的。
比如说,在战争中,机甲取代了冷热兵器,成为了新的前沿武器并演变成一种虫族特有的战争模式;
又比如说,埃布尔和图安珀尔刚刚去过的餐馆和图书馆,其中的工作人员里,智能引导和人工各占一半,甚至在某些岗位上,比如“图书管理员”这一职位,基本上全数由人工智能负责,只有一位工作人员,负责检修人工智能所使用的电脑线路是否正常运行。
但是竟然还有人在街头卖艺,用朴素的人体表演来换取一些喝彩和打赏。
机器人都能开飞机了,这个人还在手转竹蜻蜓呢——哦,他的竹蜻蜓竟然能削断一截木棍。
图安珀尔收回了自己唏嘘,有些感兴趣地盯着那个卖艺人手里的竹蜻蜓。
这东西和他记忆中的小玩意儿别无二致,但是他小时候买的竹蜻蜓脆弱得撑不过一个课间操的时间、就会被同学们玩坏。
这个竹蜻蜓却坚固得、已经可以当做一个暗器使用了。
埃布尔看得津津有味,一转头,发现图安珀尔也看得入神,他大为感动,颇有一种遇到知己的感觉。
埃布尔一把揽过图安珀尔的肩膀,低声给他讲解这个表演的奥秘——
也算不上是奥秘吧,只是一个信息差。
“这是只有在神弃牙会出现的表演,”埃布尔说,“因为这样的道具只有神弃牙有。”
图安珀尔猜测:“是形状,还是材质,或者是制作工艺?”
前者和后者可能性都不大,因为不管是形状还是制作工艺,在外观变动不大的情况下,对物理功能的影响性都不会很大。
那么就只有材质了。
神弃牙、特产、削铁如泥……这些关键词加在一起很耳熟。
霍尔维斯给他的牙刀也是这样的,采用了埋骨在神弃牙的「千年虫」的骨骼化石磨炼成刀,是非常稀少而珍贵的特产。
“他的竹蜻蜓用了什么?石头?”
埃布尔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脑子很灵光,解释道:“仔细说的话,是砾。”
竹蜻蜓的原理就是使用轻薄的材料来搅动空气,制造压强差来获得上升的力,因此得以实现短距离的“飞翔”,如果使用石头来制作,竹蜻蜓转都转不动,自然飞不起来——但是假如石头变小、变轻呢?
石头的硬度并不会因为形状的大小而有所改变,但是重量会因此改变。
而神弃牙刚好产出一种坚硬到、随便一个切片都可以用作砍骨刀的石头,称为「锐石」。
「锐石」经过处理分割,变成极其稀碎微小的砾石。
坚硬依旧,锋利依然。
“在竹蜻蜓的叶片边缘黏贴一圈「锐砾」,再涂上颜料,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埃布尔得意道,“但是这样的竹蜻蜓却会锋利得像是一把小刀呢!”
虽然比不上上真正的匕首,但切割一些松脆的木柜或者是水果之类的、硬度不高的玩意儿戳戳有余。
图安珀尔看了看四周,发现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很多路人驻足观赏这个人的表演,虽然没有表现得很热切,但也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
“大家都不知道吗?”
这并不是多么高深的技巧,只是利用特殊道具而已,图安珀尔一个外乡人没见过、觉得很新奇就算了,为什么这些当地人也很感兴趣?
正说着呢,路边交通枢纽旁,一个圆滚滚的引路机器人被一辆失控的悬浮汽车给撞得七零八碎——
但好在引路机器人本身就是由多个部件经电磁力拼接在一起形成的聚合体,就算零碎落了一地,只要还有电,就能发出电流、吸引身体部分,重新把自己组装起来。
一堆散落的部件晃晃悠悠地,又变成了个憨态可掬的球型引路机器人。那个小小的显示屏上露出了愠怒的表情,但是很快,又变成了个笑脸,继续疏导交通。
肇事者嘟囔了一句“现在的罚款越来越贵了”之后就爬上了自己的座驾,引擎轰鸣,很快远去了。
路人见怪不怪。
图安珀尔收回视线,就看到埃布尔一脸诧异:“大家怎么会知道呢?又没有人拿着大喇叭广而告之!”
“可这是很简单的手法,大家想知道的话也不难吧?”
书籍、网络——这些四通八达的渠道难道起不到一个“广而告之”的宣传作用吗?
图安珀尔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学校里一本《魔法揭秘》的百科书被争着传阅,轮到他看的时候,这本书的书封都被摸变色了。
人的求知欲难道不会促使他们去追求真相吗?而在这个世界,人们又有那么多便利的渠道去获取信息……
埃布尔却摇头,说:“那多没意思?大家当然知道这些表演不是真的魔法,而是运用了障眼法或者别的小把戏,但是为什么要探究背后的原理呢?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小小的惊奇,如果知道了它是怎么运作的,不就只剩下无聊了吗?”
图安珀尔盯着那些为了竹蜻蜓的表演而发出惊呼的观众,若有所思。
看来在信息大爆炸的世代,人们疲于吸收唾手而得的知识,求知欲大幅度消退。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在这个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还会有马戏团这样复古的表演艺术的生存空间。
人们疲于享受科技前沿影响下诞生的精致娱乐,而更愿意不带脑子地观赏一些简单直白的动物表演。
“你绷着脸想什么呢?”
一巴掌落在图安珀尔肩膀上,把他从拉回了现实。
图安珀尔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那卖艺的人已经收回了竹蜻蜓,又开始表演别的把戏了。
“没什么,觉得神弃牙出产的东西都挺有意思的,这里好像有很多特别的石头。”
埃布尔别有深意地笑笑,对图安珀尔道:“神弃牙的矿石资源丰富……”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你傍上了个坐拥矿山的男人!”
坐拥矿山?霍尔维斯?
不知道为什么,很难把霍尔维斯那张、端正得跟画报上模特一样的脸和矿老板这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图安珀尔没太在意,只是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带我去你的马戏团转转吗?”
话一出口,他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该用更委婉的语气提出这个请求。
因为埃布尔肉眼可见地,因为这句话兴奋起来了。
“如果哪天我说我介意,别犹豫,”埃布尔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用锐石砍死我,不用留情。”
他可以说是两眼发光,道:“马戏团里没有拒绝客人的道理!”
埃布尔立马就要拉着图安珀尔去马戏团。
马戏团搭帐篷的地方离这里不太远,但是他归心似箭,恨不得瞬间移动过去,于是叫了车。
等车的时候,有人拍了拍图安珀尔的肩膀,一个轻柔的声音道:“你好。”
图安珀尔一回头,看见一张有些惊悚的面孔。
第46章 雨夜马戏团·打工 你今天就来上班
就像是被火焰灼烧后又凝固的蜡油,蜡油之中被人简单粗暴地钻出了五官。
那本应该是嘴巴的部分轻柔开合,发出了优美的人声。
这本该是是一张让人很难印象不深刻的脸,但是当图安珀尔上了车,埃布尔好奇地问你刚刚在和谁说话的时候,图安珀尔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好像就是个问路的,但是我又不认路,跟他说了之后,他就走了。”
他的语气很不确定,仿佛这件事情不是发生在几分钟前,而是发生在几百年之似的。
但是等到了马戏团,图安珀尔却又突然想起来那人和他对话的具体内容。
他给图安珀尔介绍了一份工作。
埃布尔向霍尔维斯汇报情况的时候,忍不住提了一嘴,气得拍大腿:“你说说,你这小男朋友,也真是的!他如果想要体验生活找份工作实习的话,那可以找我呀,我们马戏团那么大,难道还匀不出一份工作给他?我还有章子呢,他要实践学分的话我也能给他盖章!我还有两个章!可以给他加两分!”
霍尔维斯:“……”
图安珀尔大学都没得上,哪儿需要埃布尔给他盖章挣实践学分?
“你生气是因为他没有在你的马戏团工作,”霍尔维斯慢条斯理地拆穿埃布尔,“还是因为他去你的死对头那里了?”
一提起那个名字,埃布尔恨得牙痒痒:“……朝日歌剧院不配当我的死对头!”
图安珀尔被介绍去了朝日歌剧院上班。
那个人看到了图安珀尔被图书馆拒之门外的画面,以为图安珀尔也是偷渡来的黑户,同为社会底层,惺惺相惜,就给图安珀尔介绍了一份工作。
“短期工,工资日结,不需要身份信息。”
他说话含含糊糊的,图安珀尔听了个大概,没听懂,但是等到了埃布尔的马戏团,一下车,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马戏团那色彩艳丽的大帐篷,而是隔了一个广场的朝日歌剧院。
蛋壳白的复古建筑,门口的石膏花坛上开着新鲜的百合,喷泉里的机械天使“唱”着他听不懂语言的歌曲。
门口标牌上五个大字:朝日歌剧院。
一瞬间,那个人的话再次回响在脑海,就像是一道解不开的难题突然有了提示一样,所有迷惑的地方迎刃而解,图安珀尔恍然大悟。
那个人一直说的质疑打鸡眼原来是朝日大剧院。
面试非常顺利。
这大概也是对方为什么介绍这份工作给图安珀尔的原因——图安珀尔只是远远地张望了一会儿,就被工作人员发现了,然后热情地卖票,在图安珀尔说自己不是来看戏的之后,肉眼可见地,那个工作人员兴奋起来,说,哦,你是来上班的吧?
一句话,获得一份工作。
埃布尔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但是在朝日歌剧院的负责人出来和他聊了几句之后,埃布尔妥协了。
霍尔维斯问他为什么,埃布尔叹一口气:“他们闻到了雄虫的气味。”
“这不应该,”霍尔维斯语气平淡,“抑制带不会这么快失效。”
“哦,他们只是闻到了一点点,但是不知道是从谁身上散发出来的……你不知道,那该死的朝日歌剧院的负责人、就是那个玫瑰,他竟然以为是我去玩雄虫了!还讽刺了我一番,说我玩物丧志、敷衍工作,怪不得马戏团的票总卖不完!胡说八道!我能玩雄虫吗?只有雄虫玩我的份!而且我很自爱的好不好,从不乱搞虫虫关系……”
埃布尔霹雳吧啦一通抱怨,好半天才说道重点:“哎呀,我看那个玫瑰看你的小男友的眼神有点奇怪,我怕我态度过于坚决反而引人怀疑,于是只能说他是我的亲戚,来玩的,不想让他打工,玫瑰就说我溺爱孩子,又不是雄虫,体验下生活又不会掉几块肉!你看,他这么说,我有什么办法?!”
霍尔维斯安静地听他叨叨半天,也没有结束通讯,只是整理着桌上的文件,等埃布尔说得嘴巴都干了,声音渐渐弱下来的时候,霍尔维斯终于开口了,他问:“那他怎么说?”
埃布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谁?你说谁?”
霍尔维斯少见地有耐心:“图安·珀尔·李,他的名字。”
什么怪名字?埃布尔心里犯嘀咕。
“图安·珀尔·李?他叫这个名字?”
埃布尔喝了一口水,润润喉咙,然后道:“他倒是兴致勃勃的……”
说完,他一愣,慌忙道:“诶诶,你别举报我啊,我是移民,我有时候会忘记你们这儿的那个什么雄虫意愿优先的破规矩!但我不是故意的!”
霍尔维斯:“我向谁举报?”
他这么一说,埃布尔才想起来,霍尔维斯本身就是为帝国执行一切消杀任务的肃清军,他难道要自己给自己打小报告吗?
埃布尔嘿嘿一笑:“我忘记了……”
霍尔维斯状似好心道:“这很容易忘记吗?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让我的副手单独为你授课,帮你加强记忆。”
霍尔维斯的副手是谁,他们都很清楚。
埃布尔立马结巴起来,开始扯一下有的没的,霍尔维斯听着觉得好笑。
奥德里奇被他们家里人捧在手心长大,无忧无虑的生活养成了他开朗活泼、与人为善的性格,非常讨人喜欢,连他们部队里脾气最坏的老头子,对着奥德里奇都能露出个笑脸。
但就是这样的奥德里奇,却能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异乡人埃布尔吓得东躲西藏,差一点就要逃离边境、流亡国外。
一物降一物,真有意思。
奥德里奇被副手两个字吓得已经把能说的话都说了,绞尽脑汁找不到别的话题,又不敢先结束通话,最后憋出一句:
“……嗷,对了,刚我出去发传单的时候还碰上玫瑰呢,他一天不知道要做几次头发!他跟我说图安珀尔在他们那儿如鱼得水的,很受欢迎!”
霍尔维斯整理文件的手停了一下。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个问题难倒埃布尔了。
短期日结的还能是什么难度的工作?不就是打杂跑腿、做做卫生吗?但结合玫瑰那一脸促狭的笑,他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埃布尔不敢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人送出去了。
于是他振振有词:“你真是的,年纪大管得多,知不知道距离产生美啊?你本来和他就有挺大年龄差的,还管东管西,妨碍别人独立,小心以后被人踹了,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埃布尔一胡说八道起来,颇有几分奥德里奇的风姿,霍尔维斯听得头痛:“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保证他活着就行,”霍尔维斯残酷果断地挂断了通讯,并且在此之前下达了最后命令,“尽量顺着他,别让他不开心。”
埃布尔:“……”
活着他是能保证,但是为什么还要管他开不开心啊?
该死的、独裁的霍尔维斯!
埃布尔骂骂咧咧,手指头戳着虚拟通讯录里的霍尔维斯的代号,想象着自己指着霍尔维斯骂的场景。
精神胜利法让他心情舒畅不少,但是很快,这种好心情荡然无存。
一方面是因为某个被他拒绝添加好友的、他熟悉到可以背出来的号码发来添加好友信息,并且表示“我会来看你的表演,今晚就到。”
另一方面是玫瑰趴着窗户,一边整理自己刚做的新发型,一边气喘吁吁道:“埃布尔,出事了!你的小亲戚被人带走了!”
埃布尔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
奥德里奇能来,就说明霍尔维斯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只待收尾——按照奥德里奇的性格,他之所以会提前动身,一方面是出于对霍尔维斯能力的信任,另一方面是出于对埃布尔的想念。
这种时候,因为工作接近末尾,奥德里奇心里又揣着事导致工作能力降低,于是很大概率会被霍尔维斯赶走,让他提前出发。
那么倒推一下,这意味着奥德里奇回来没多久,霍尔维斯很快也会回来。
奥德里奇说他今晚回来,那么霍尔维斯很可能明天或者后天就会回来。
天啊,埃布尔觉得自己命好苦。
光是应付奥德里奇就已经够让他心力憔悴的了,再加上一个找不到自己雄虫的霍尔维斯……
埃布尔猛地抓起玫瑰的手。
玫瑰吓了一跳:“咋了?”
埃布尔深情道:“下辈子,我们还拼票房打擂台!做一辈子的敌人!”??玫瑰:“……有病吧你?”
结束了和埃布尔的通讯之后,霍尔维斯看了一眼奥德里奇。
他真佩服奥德里奇,刚刚明明在场旁听了所有对话、知道了埃布尔对于自己的抗拒,但是奥德里奇仍然能够精神百倍地收拾东西,准备现在就出发,赶往马戏团。
看不出来一点受打击的痕迹。
“我就先走了,亲爱的霍尔维斯,”奥德里奇摆摆手,“照顾好自己。”
“说得好像永别似的……等这份报告签了字我就可以走了。”
“你说得轻巧!你明知道中校有多讨厌你舅舅,连带着你们整个家族都讨厌!”奥德里奇摇头,“他肯定不会那么轻易给你签字的。”
霍尔维斯提醒他注意言辞:“别人听到了可能会参你一个造谣上司作风不正、公私不分的罪名的。”
奥德里奇恶声恶气道:“他自己对人有偏见给人穿小鞋,还怕被人讲?再说我哪里造谣了,这不就是他对你做的事?”
“……你还在计较他让你去扫厕所的事?”
霍尔维斯叹气,“抱歉,那次是我连累你了。”
听到他这么说,奥德里奇认真地看着他,难得地正经起来,道:“不,霍尔维斯,别道歉……比起你为我做的,我能为你做的不多,总之谢谢你,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霍尔维斯定定地看着他,好半天,才道:“需要我再说一次吗,报告签完字我就可以走了……”
奥德里奇流畅地补充:“……别搞得跟永别了一样。”
他嘿嘿一笑:“知道了,我先走了!等你!”
“快走吧你!”
霍尔维斯佯装不耐烦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送走朋友,关闭房门的一瞬间,霍尔维斯脸上那副轻松自然的表情便即刻像是面具一样被摘了下来。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对着金属笔夹上的反光整了整领子,然后拿着那份等待签字的报告走到了办公室的书架边。
这里有一处隐秘的暗室,藏着一个小的待客室。
第47章 雨夜马戏团·饲育 痴人说梦
打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壁炉里跳动的火焰。火光温暖,旁边的红皮沙发里,一个满头银丝的人正闭眼小憩。
她身上盖着一块土橘色的毛毯,毛毯将她很好地包裹起来,提供了一个温暖的茧一样的结构,大概就是因为这份温暖,她脸颊红润,神态祥和,身子忍不住地下滑,整个人窝在沙发里,像是一块被融化的黄油。
这块毛毯看上去已经很有些年头了,虽然备受爱护,也干净整洁,但是肉眼可见地褪色变形,很多地方的线头都不可避免地挣脱了束缚跳脱出来,让这条本就谈不上做工精细的毛毯看上去更加廉价。
霍尔维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弯腰把文件放在沙发边的小玻璃茶几上。
睡在沙发上的人微微移动了一下身体,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条土橘色的毯子落到了地上。
霍尔维斯一动不动,只是背着手,站在一旁等待。
那人没有睁开眼,只是开口抱怨道:“霍尔维斯,不帮我捡起来吗?让老人家弯腰是很残忍地行为。”
霍尔维斯:“老师,您很年轻。”
“是吗?”
“而且,我也不想再因为碰了你的宝贝毯子,而被罚去扫厕所了,”霍尔维斯似乎是叹了一口气,“虽然奥德里奇代替我去了,但是这件事对他造成的影响至今仍让我头痛。”
早知道这件事会对奥德里奇造成这么大的心理阴影,还不如当初拒绝奥德里奇的帮忙,自己去扫呢。
被他称作老师的人无声地笑笑,慵懒地翻了个身,像是一只结束了冬日小憩的老猫一样,摸了摸脸,长处一口气,然后挣扎着从柔软的沙发的怀抱里爬起来。
她把毯子随意地放在身侧,抬手拢了拢稀碎的银发,低声道:“好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说说看,看值不值得我提前结束自己的午休时间。”
霍尔维斯委婉地提醒:“距离我上一次见到清醒的你,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这样看来,她的午睡时间未免有些太长了些。
对方不以为然,哼了一声,拿起那份报告,一目十行地浏览。
“霍尔维斯。”
对方在阅读到一行文字时,突然开口。
语气语调没有任何特别的起伏变幻,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变得冷。
壁炉里,橙红色的火光还在跳跃。
“是,”霍尔维斯看着她,应声道,“中校。“
当涉及军务,这里就不再有老师或者学生了。
而只有上级和下级。
“这很有意思……你的处理是怎么样的?”
霍尔维斯回答:“具体应对措施和记录在第三页的第五段至第十三段。”
文件翻页的声音清脆,紧接着是一声难辨情绪的评价:“占的篇幅不大。”
霍尔维斯没有说话。
中校又问:“是不值得更多的笔墨,还是你不愿意多谈?”
霍尔维斯沉默了一瞬,然后回答:“……我以为这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不重要?”中校挑眉,随意地把文件扔回在玻璃茶几上。
啪嗒一声,文件夹被颠开,被夹在其中的报告散落一地。
霍尔维斯仍然只是背着手,垂着眼,没有任何语言和行动。
中校声音冷酷:“捡起来。”
霍尔维斯不为所动。
气氛凝滞,似有什么一触即发。
“捡起来你也不会再看了,”霍尔维斯率先打破沉默,他的语气算不上多好,“你不过是又困了,懒得应付我,想要打发我走。”
被说中真实想法,中校的表情有些尴尬。
她欲言又止:“我只是……”
“你只是不想给我签字,把我留在通讯站,等到那个人回来了,我就走不掉了。”
霍尔维斯淡淡道。
中校别过了脸,似乎是有些烦恼,但是她并没有反驳霍尔维斯的话,只是道:“……留下来是最好的,这些琐碎的事就丢到一边去。”
一声叹息传来。
她转过脸,对霍尔维斯道:“在我看来,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霍尔维斯神色略有动容,但只是说:“我不觉得这是不重要的事。”
说完,他弯腰附身,把地上散落的文件捡了起来,简单地整理之后,翻到了需要签字的那一页汇报单上。
中校还有些抗拒,但是霍尔维斯已经贴心地掏出了笔,塞到了她的手里。
即便有了更先进的虹膜和信息素识别的技术,但是在军队里,人们仍然习惯于更传统的签署方式。
中校握着那只笔,是她熟悉的款式,银色简约,笔身上镌刻着某某届荣誉毕业生的字样。
“这支笔还是我送给你的呢……”中校语气无奈,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有了这个签名,霍尔维斯就算顺利汇报完近期工作,不需要留站贯彻,而是可以自行离去、继续享受自己的假期。
签完字后,中校把文件封存在保险箱里,把笔交还给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接过笔,突然听到中校发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什么?”霍尔维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在报告里提到的雄虫,你说他有培养价值,”中校耸耸肩,“对他,你是怎么打算的?”
霍尔维斯的语气微妙:“我以为你没有仔细看我的报告。”
中校:“没办法,就算年纪大了,也没办法改掉我这一目十行超级记忆的、让人嫉妒的坏毛病。”
“就像是我报告里写的那样,我会好好培养他的。”
“培养?雄虫?光是保证他们的存活和安危都已经很不容易,你还想要教他些什么呢?”
霍尔维斯并不因为她的话有任何气馁,道:“我有很多可以教他的。”
“哦,给他一些基本的食物,饲喂他,让他变得强壮,然后给他点心和责骂,教育他乖觉听话?你以为雄虫是宠物店里等待人购买的小狗吗?”
中校说着,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又问:
“那么你的饲育目标是什么?忠实的情人、温顺的伴侣或者上个难度,利用雄虫的天性,让他成为间谍中的间谍?
中校随意地列举各个可能性,似乎并不觉得这个猜测有任何的不礼貌之处。
霍尔维斯把笔别在了胸前口袋。
饲育。
真是个好的词语,比起培养更能准确地体现他想要对那孩子所做的事情。
饲喂他血肉,让他强壮的同时保持饥渴,教育他虚实,让他对不自觉求知真理。
霍尔维斯的语气轻松:“……为什么不能是一个战士呢?”
中校难以置信地转过脸,认真地盯着霍尔维斯,似乎想要确认他是否在开玩笑。
但是霍尔维斯不爱在这种事上开玩笑,他不是那样的人。
霍尔维斯坦然地迎面中校质疑的目光,神情中看不到玩笑的成分。
中校忍不住说:“你疯了。”
哪儿有人浪费资源去培养一个来路不明的雄虫、只为了让他们去战斗的?
雄虫天生不适合战斗,他们只应该被精美的绸缎、美丽的柔纱簇拥,闪亮的珠宝和钻石用以点缀笑容。
万众瞩目地生,万众瞩目地死,终其一生只为了受人爱慕崇拜,民众的仰望就是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养料,供养他们的美丽无知和高傲。
霍尔维斯并不意外自己的导师会有如此反应。
看了看时间,奥德里奇应该已经乘特快列车赶到了镇上,和埃布尔互诉衷肠有一会儿了。
他也是时候该出发了。
“那么我先告辞了,老师。”
眼看着霍尔维斯就要关门离去,中校犹豫再三,还是叫住了他。
霍尔维斯脚步一顿,停止了关门的动作,从容地抬起头来。
中校问:“为什么?”
霍尔维斯没有立即回答。放在门把上的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光滑圆润的的黄铜门把,他似乎想要在脑子里挑选一个能一锤定音的、让老师瞬间信服的答案。
但这样的答案好像又不太能说出口。
短暂地思考之后,霍尔维斯选择了用反问代替回答。
“您相信我吗,老师?”
中校的表情有些僵,最后败下阵来,回答:“……当然。”
看来是得不到一个准确答案了。
霍尔维斯有些不忍心看着自己的老师如此颓然,像是只被啄秃羽毛的斗鸟似的。
他决定给出一些提示、一些比较有力的、能为他拖延很多时间的提示。
“您并没有把我的报告看得太仔细,”霍尔维斯一边说着,一边后退,“……在第五页的第八段,你应该多看两遍的。”
他动作轻柔,几近无声地关上了门。
中校如醍醐灌顶,赶快打开了保险箱,翻出了那份她确实没有看得太仔细的报告。
第五页,第八段,在重要信息补充的小字段落里,霍尔维斯简略地写:
他辨别出了「生门」。依靠“听”。
中校的表情瞬间凝固。
良久,她无声地笑了,扶额苦笑,然后打开通讯器联络了某位正在路途中的要员。
“霍尔维斯走了。”
“什么?不是跟你说了,等我来吗?!”
“……啊,亲爱的上校,我要怎么告诉你呢,”中校倚靠在壁炉边的砖墙上,随手把那份文件扔进了火炉中,“……我觉得您之前的提议已经有些不合时宜了。”
第48章 雨夜马戏团·绑票 这件事那件事都是关……
中校如醍醐灌顶,赶快打开了保险箱,翻出了那份她确实没有看得太仔细的报告。
第五页,第八段,在重要信息补充的小字段落里,霍尔维斯简略地写:
他辨别出了「生门」。依靠“听”。
中校的表情瞬间凝固。
良久,她无声地笑了,扶额苦笑,然后打开通讯器联络了某位正在路途中的要员。
“霍尔维斯走了。”
“什么?不是跟你说了,等我来吗?!”
“……啊,亲爱的上校,我要怎么告诉你呢,”中校倚靠在壁炉边的砖墙上,随手把那份文件扔进了火炉中,“……我觉得您之前的提议已经有些不合时宜了。”
“什么?”
对方的语气中不难听出他的勃然大怒或者是气急败坏。
但中校并不在意。
壁炉里的火舌猖狂地舔舐着文件的边缘,很快,一阵火星迸裂之后,火焰跳跃着吞噬洁白的纸张,噼里啪啦几声,很快,一切都归于虚无。
暖橘色的火光映衬在那张如同银发一样毫无血色的的面颊上,为这张苍白的脸添了几分暖。
那双银灰色的瞳孔里映射出跳跃的红,火苗飘忽摇晃,仿若远古祭祀的舞。
祝宛对着通讯器那头的男人柔声道:“我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吧,现在是新时代,应该放手让年轻人做他们想做的事。”
“我们这些旧时代的冤魂,只会阻碍他们的前进。”
而看着年轻人驻足不前,是这个男人最害怕看到的事。
那边沉默了很久。
最后冷冷甩出一句:“让霍尔维斯自己来跟我说。”
紧接着掐断了这段内线通话。
图安珀尔不是被带走的,准确来说,他是被掳走的。
上一分钟,他还在给朝日歌剧院的当家花旦剥坚果,花旦夸他坚果剥得完整。粒粒分明,分给图安珀尔一杯热奶茶喝。
图安珀尔不太想喝来路不明的东西,出了门,就把奶茶倒卫生间了。
有点对不起人家的好心,但是没办法,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图安珀尔正在心里说对不起呢,下一分钟,空掉的奶茶杯落在地板上,咕噜噜滚到墙角。
图安珀尔被人电晕了扛在肩上掳走了。
他想起以往秋冬季节,身边的人苦于静电困扰,每逢换衣,必定是噼里啪啦紫蓝色电光闪烁、顺带惊起一片哀嚎的,那时候,唯有图安珀尔一人泰然,无辜道,诶,我不容易被电诶。
现在倒好,往前十余年没有挨过的电,在今天尽数归还到他身上,电得他腮帮子打颤。
幸好没喝那杯奶茶,图安珀尔庆幸地想,这要是喝了再挨电,不得吐一身吗?这套制服是玫瑰临时找出来、借给他穿的,弄脏了要赔钱的。
图安珀尔一穷二白黑户一枚,打工未半而中道崩殂,实在是没钱赔。
那绑匪看他嘴角微微上扬,纳闷了:“你给他电傻了?咋还笑呢?”
另一个绑匪直挠头:“我寻思不能吧?那电量顶多让人浑身麻痹,犯抽抽,丧失几分钟行动力,咋能把人脑子电坏呢?”
“哎,你说,要真不小心把脑子电坏了咋整呢?”
“你怕啥?会跑去朝日歌剧院打黑工的、都是没身份的游民或者偷渡客!怕啥?”
“这小子眼皮是不是动了一下?我看错了?他别是醒了吧……”
“不是我说,你怕啥?他醒了也是被绑着的,死鱼一样身都翻不了,你怕啥?”
就是,要怕也是我怕——图安珀尔在心里说。
他被五花大绑,恢复了意识之后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闭着眼装晕,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这两个绑匪听上去是老手,已经很熟悉作案流程,根本不在意被他们绑来的人醒没醒,自顾自地在那里聊天,从路况聊到基建、从基建聊到粮储,从天下大事聊到最近上厕所有点困难。
图安珀尔被迫旁听,从那话多的哥们嘴里了解了这人的半辈子。
听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司机,怎么就干上拐卖人口的勾当了呢?
图安珀尔在心里为他们惋惜——同时不动声色地稍微移动身子,挡住了被反缚住在背后的双手。
这两人绑的手法还挺专业,他的手指几乎用不了力,但是没关系,牙刀不需要用力。
只要把牙刀顺着手腕卡进绳子里,反复推动,垂直绳子方向的牙刀就能在绳子上拉出一个端口。
太好使了,图安珀尔感动得都想抱着牙刀亲一口了。
想想这把刀,帮了他几次忙了!简直居家旅行必备神器!
双手获得自由之后,图安珀尔把牙刀收进了袖子里。
牙刀仿若如水一样丝滑无声地滑进了袖管——图安珀尔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把刀和他的相性有些太好了。
图安珀尔并非玩刀弄匕的专家,平时用刀频率也和普通人无疑,但是这把刀却和他配合默契,他几乎可以说是无师自通地领会到了这把刀的用法,就仿佛这把刀曾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图安珀尔天生知道如何使用这把牙刀。
但是图安珀尔自己似乎还没有来得及意识到这一点。
纤薄的刃面紧贴肌肤,但是图安珀尔却没有感觉到冰冷,这把刀仿佛薄冰融于春水一样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图安珀尔的身体,他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是图安珀尔知道,只要他需要,他随时可以抽出这把刀为自己所用,就像是抬起手臂张合五指一样轻松自然。
两个绑匪,其中一个担任司机,另外一个坐在副驾上,翻看着已经过期的周刊读物。
当看到神弃牙专栏报道时,他嘟囔道:“哦,霍尔维斯,这是谁?是哪家的少爷?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是哪家的私生子吗?从没有在社交圈里听过这个名字。”
开车的绑匪笑他:“你真是没见识,那可是霍尔维斯殿下!戈让家族的下一任继承人。他不怎么出现在那些贵族的社交网络中,不过,那是有原因的!”
“戈让家族?威尔斯·戈让是他们家的吗?我怎么记得他们家没什么人了……”
“那他们家为什么没有什么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哦、天啊!不会吧!难道他就是那个人……”
副驾上的绑匪开始情绪激动地大嚷大叫起来,手里的周刊被他卷成了筒装,不断地被挥舞起来,落在司机的肩膀上。
司机被同伴打痛了,又因为在开车不方便躲避,不大高兴道:“大惊小怪!这几乎可以说是众所周知的事都值得你这样激动的话,如果知道了那件事,你还不得心跳加速直接晕过去?”
“别说那件事了,光是这件事,就已经足够让我激动了,天啊!”
“这件事那件事的,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司机不满道:“你刚刚不还说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是知道啊。”副驾上的人平复心情,重新展开了那本被他捏得发皱的周刊,津津有味地品读起上面的花边新闻。
“……”
“……”
图安珀尔趴着两个座位的中间,手上的刀子转了个圈,落在了司机的脖子上。
“不好意思哦,我只有一把刀,所以只能架在你脖子上了。”
“你、你什么时候!”
“就在你们说霍尔维斯怎么怎么样的时候。”
图安珀尔很好脾气地回答道。
副驾上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语气迷惑了,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转过身就想对他发出进攻——
图安珀尔闪身躲过那慢而乏力的一拳,同时,手腕抖晃了一下。
牙刀锐利依旧,讯速地在司机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司机惨叫一声,方向盘一拧,车辆急转,车轮在地上打滑发出刺耳的噪音。
副驾上的人立马不敢动了。
他注意到图安珀尔神色自然,似乎完全不在意三个人刚刚差点一起落得一个车毁人亡的下场。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更惜命,谁就失去了主动权。
图安珀尔挑眉,随意道:“注意点,别吓人,我的刀很快的。”
说着,拍了拍司机的肩,嘱咐道:“好好开车。”
司机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敢反抗——
他们已经开上了一段盘山公路,道路的一侧是陡峭山崖,稍有不慎就可能翻车坠崖,司机不敢赌。
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大的勇气。
但是那里的普通人会敢随便绑架活生生的人呢?
图安珀尔是不信的。
不过比起绑匪的的幕后主谋,他更在意两个人刚刚谈论的那个八卦。
“你还没回答我,这件事是哪件事,那件事又是哪件事?”
司机颤抖着嘴唇,问:“您、您是指关于霍尔维斯殿下的那件事吗?”
图安珀尔嗯了一声。
副驾上的那个人插嘴道:“这件事谁不知道?你还问……”
司机又是一声惨叫。
他脖子上的那条红色血痕似乎又有了隐隐加深的趋势。
图安珀尔有些不耐烦:“我让你讲就讲,你管我知不知道?”
副驾驶上的人偷偷观察着图安珀尔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您、您是想要从我们这些平民嘴里了解一些信息是吗?从一些别的角度、更全面地了解这件事……”
司机听了这些话,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神色有些激动起来,表忠心道:“我一定、一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称呼图安珀尔为“您”,好像已经把图安珀尔当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什么了不起的人会被他们这么轻易地撂倒?
但是图安珀尔也没有必要去纠正他们,只是粗声粗气道:“别废话那么多!”
“是、是……”
司机咽了咽口水,道:“这的确是一件,只要是神弃牙的人就都知道的事情。”
“按理来说,贵族的家事,不该由我们平民随意评论,但是那毕竟是一场公开的审判。”
第49章 雨夜马戏团·催眠 他有自己的名字,不……
霍尔维斯赶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一进门就看到奥德里奇和埃布尔在吵架。
“我可是为了你买了站票,一路站过来的!”
“得了吧奥德里奇,别说得那么可怜,你自己犯蠢别怪我,你看,霍尔维斯也就比你晚了几个钟头而已,你的站票没有任何意义。”
“我为了早那么几个钟头,一路上都在忍耐,你知道站票车厢有多可怕吗?”
“天啊,奥德里奇,你是在问我知道普通穷人的出行方式有多让贵族难以忍受吗?我怎么会知道?我是移民,战争的时候我光着脚和我的家人从边境线跑过来,在我成年之前我甚至没有坐过悬浮列车!我怎么会知道它对你来说有多难熬?”
霍尔维斯有些头疼。
他敲了敲门:“我听说这里发生了一些小事故。”
吵架声戛然而止。
埃布尔和奥德里奇齐齐转头看向他,表情都不算太美妙
奥德里奇是余怒未消,埃布尔是微有惊恐。
霍尔维斯不太在乎他们的吵架内容,只是问:“我的人呢?”
埃布尔早在昨晚奥德里奇来之前就已经联系了附近城镇的警卫,在几个出入口设置了关卡。
奥德里奇说:“因为临近狩猎大典,政府很看重最近的治安,这些关卡出口本身就被看得很近,所以他们不会有机会跑出去的。”
埃布尔分析:“目前为止,还没有收到有可疑人员越过关卡的消息,所以他们应该还在附近,带走他的可能就是本地人。”
霍尔维斯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后问:“那个歌剧院在哪儿?”
奥德里奇一惊,以为他要去找歌剧院麻烦了,连忙阻止——
“喂喂,我们是现役军人,不能寻衅滋事……”
但是埃布尔已经开始带路:“哦,就在我们搭建帐篷的马戏团的那个广场的对面,我们可以做这个观光车过去,不要钱。”
奥德里奇怕霍尔维斯冲冠一怒为蓝颜,一怒之下端了人家正常营业的歌剧院,也跟了上去。
他坐在观光车中间的位置上,头向拨浪鼓一样转来转去。
奥德里奇一会儿告诫霍尔维斯,说:“说实话兄弟,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情感淡漠,现在看到你为了别人动怒,我特别感动,有血性是好事情,但是我们要理智,你也不想因为这种事影响你的前程吧?”
一会儿又转过头,幽怨地对埃布尔道:“换位思考一下,如果现在被不明人士拐走的是我,失踪的是我,你也会像霍尔维斯一样,为了我动怒吗?还是说你会拍手称好,因为终于没有人烦你了?”
埃布尔头疼得厉害。
本来人在自己手上被弄丢了,他就心里烦,担心图安珀尔的安危,更烦,再加上对霍尔维斯的歉疚和一丢丢畏惧,烦上加烦,现在又来一个奥德里奇,随时随地大小演苦情剧,烦得他恨不得立马结茧重生。
好在霍尔维斯没有任何责怪他的意思,否则埃布尔感觉自己真的承受不住,那最后只有两腿一蹬,直接晕死过去。
到了朝日歌剧院的门口,玫瑰出来迎接。
他不知道霍尔维斯的身份,但是看到埃布尔对他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知道此人必然大有来头,便挂上一副亲切的笑脸,想要上来招呼。
“哟,这位客人真是气度不凡……”
可惜热脸贴了冷屁股。
霍尔维斯没理他,只是问埃布尔,当时他们是怎么站的。
埃布尔立马还原了当时的站位,玫瑰一头雾水地也任他摆布。
霍尔维斯充当图安珀尔,玫瑰扮演玫瑰,奥德里奇来做埃布尔,埃布尔把几个人像是摆棋子一样摆好,努力忽略掉奥德里奇哀怨的眼神,然后道:“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霍尔维斯看着眼前的歌剧院。
蛋壳白的复古建筑,门口的石膏花坛上开着新鲜的百合,喷泉里的机械天使转着圈。
当时的图安珀尔就站在这个位置上,看到了他现在所看到的一切。
“他是主动说想要去这个歌剧院工作的吗?”
玫瑰摇头:“那倒不是,他只是远远地望着我们的门口,我们的工作人员以为他想要买票看表演,结果他说不是,然后工作人员就问……”
说到这儿,玫瑰停顿了一下,他有些尴尬地拢了拢自己的新发型,然后道:“哎呀,这个,我们也是好心,为一些困难的人提供短期的工作……”
霍尔维斯瞥了他一眼,没有戳穿。
在帝国,没有身份的黑户就像是隐形人,正常的商家或者个人都会避免雇佣他们,因为没有办法签订合约,如果被损坏或者偷盗财物也没有办法追溯。
朝日歌剧院如此主动热切地聘用黑户一定是有利可图。
不过,现在找到图安珀尔的下落比较重要。
霍尔维斯突然问:“那个天使手上的花瓶里是不是有一个音响?”
他看到了出音孔。
“啊,是的,不过那个播放器总是坏的,我们叫人来修了好几次,就是不响。”
埃布尔一个激灵,道:“可是昨天我们来的时候,那个音响还是好好的!”
他当时觉得那个天使的音响里的歌太没有品味,心想果然没品的歌剧院,连门口放的歌都很难听。
玫瑰记不太清了,茫然道:“是吗?没有吧?我记得坏了很久了呀……”
说着,他朝着机械天使走过去,嘴里道:“可是这个太贵了,要不然就重买一个新的了。然后我们老板就说,当个摆件放着也挺好的,不然门口空荡荡,不好看。”
玫瑰打开了机械天使手中的花瓶的盖子,里面嵌置的音响寂静无声,不管怎么按开关都没有动静。
霍尔维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
他冷不丁到道:“这个花瓶上下是对称的。”
玫瑰被他吓了一跳,手上的花瓶盖子掉了,霍尔维斯一把接住,同时俯身,按住了花瓶底部。
左右旋转,另外一个盖子被卸了下来。
玫瑰有些诧异,他以前不知道这个花瓶两端都是可以打开的。
他蹲下来,想要看看这下面是不是音响的下半截——但是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球形的微型摄像头。
摄像头左右转动,红灯闪烁,然后对上了玫瑰的视线。
玫瑰惊讶道:“这什么时候安了个摄像头?”
话音刚落,那个红灯熄灭。摄像头停止了工作。
“这个音响是人为操纵的,”奥德里奇跑过来,查看之后得出了结论,“看到有人来了,才会在后台操纵播放特定的音乐。”
霍尔维斯:“但不是每个人经过,它都会唱歌。”
奥德里奇看向他。
两个人都想到了一个东西。
“催眠暗示。”
通过提前埋下让人不易察觉的心理暗示、再使用某个固定的「关键词」触发,已到达催眠的目的。
“啊,我想起来了,”埃布尔回忆道,“我们来之前,有个路人和他搭话,他后来跟我说,那个人是在向他问路。”
“当时我还奇怪呢,明明不远处就有内置当地地图和导航系统的交管机器人,怎么会来问他?但我没多想……”埃布尔有些懊恼。
奥德里奇道:“那就说得通了,应该是在问路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通过语言和动作埋下了某种心理暗示,然后通过机械天使的歌声激发暗示生效,成功催眠了你男朋友。”
他转过脸,对着霍尔维斯重复了一遍最后几个字,“催眠了你男朋友。”
霍尔维斯:“……他有名字。”
奥德里奇自顾自道:“那看来这是一个有计划的网络,选取目标,诱骗入职,然后拐带……”
玫瑰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嘿,你别跑,你们剧院相当于给那些人提供了便利,帮组他们的计划成功,这肯定不是第一次了!怪不得你们那么主动聘用没有身份信息的人呢!你们这一定常有人失踪吧?你们需要员工为你们工作,但是又不愿意承担员工失踪的责任!所以就打量聘用没有身份的黑户!你们这简直是为虎作伥!”
霍尔维斯已经走到了剧院的墙边。
“哎呀,那这得归我们管啊,这个算是诈骗诱拐吧?我们又可以一边放假一边上班啦!带假执勤!哇哦!好开心啊霍尔维斯你说是不是啊?”
奥德里奇假笑着拍手。
现在只要追踪安装摄像头的人就可以了。
玫瑰刚刚提过这个机械天使经过了多次维修,那么维修工就是头号嫌疑人,通过维修工可以继续追踪,锁定幕后黑手……
奥德里奇一转脸,却看到霍尔维斯望着朝日歌剧院的窗户出神。
“喂,你不会是在担心他吧?”奥德里奇耸耸肩,劝他,“放轻松,他可是雄虫,还是一只正值青春的年轻雄虫!谁敢伤害一只珍贵的年轻雄虫?”
埃布尔汗流浃背。
奥德里奇奇怪:“天很热吗,你怎么……”??他说着,就要抬手去擦拭埃布尔额上的冷汗。
埃布尔一把把他手打掉,低声道:“他戴了抑制环。”
奥德里奇一下子哑了。
埃布尔压力如山,艰难地说完了接下来的话:“在他们眼里,他大概就是个年轻的、没有身份信息的、没有太多额外价值的普通黑户。”
这种人,作为商品流通到黑市之后,一般被分块出售。
第50章 雨夜马戏团·北风 这是你给我的名字……
霍尔维斯只是望着那扇色彩斑斓的玫瑰花窗。
那是用一小块一小块的小格玻璃拼出来的,色彩斑斓,在晨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从他站着的这个角度看,那扇窗户是有些晃眼的。
如果想要避开那刺眼的光辉,需要走到靠近门口的位置——
哦,图安珀尔昨天大概就是在这个位置,察觉到了什么,然后突然抬起了头,看向那扇紧闭的花窗。
此刻,他也站在了同样的位置。
霍尔维斯转向已经被奥德里奇的推理吓得说不出话的玫瑰,问:“那是什么房间?”
“……哦,那个……那是、那本来是一个祈祷室……”玫瑰有些结巴道,“这个建筑以前是一个教堂……”
“现在呢?”
“是贵宾休息室。”
玫瑰说完,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道:“我不能直接像您透露那位贵宾的名字,因为他的姓氏是收到法律保护的。”
“是吗?”霍尔维斯淡然发问,“比起穆勒如何?”
奥德里奇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喂——”
而玫瑰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脸上的苦色更甚:“这也是一个尊贵的、我们不能怠慢的姓氏。”
霍尔维斯也不再为难他,了然道:“看来那个人的身份确实尊贵。”
说着看向奥德里奇,语气有些可惜:“尊贵到连你们家的名字都不好使了。”
奥德里奇半信半疑:“在这个小地方的剧院包厢里?有连我都不能知道名字的贵族?”
帝国的贵族分为两种,一种是戈让家族这样历史悠久的大贵族,也有穆勒家族那样祖上无名、近几百年才发展起来的新贵族。
大贵族的身份判定严苛,注重血脉纯净,自视甚高,并不爱广泛交友,新家族却恰恰相反,总是三五成群、彼此联合,因此相比起孤僻的大贵族,新贵族的名字有时候更有用。
而托奥德里奇那好脾气的叔叔、伯纳德执政官的福,穆勒家族大概是近几十年来、人缘最好的贵族之一,基本上,不管是大贵族还是新贵族,都会卖他们几分面子。
奥德里奇这辈子很少有碰壁的时候——至少在他亮出自己的姓氏之后,很少有人会不买单。
这让奥德里奇好奇心起来了。
他非要知道那个贵宾包厢是谁的——既然是连他都不能够知道名字的贵族,那么包厢一定是私人的。
就算他现在人不在,这个包厢也不会给别人使用。
眼看着奥德里奇就要不依不饶地闯进去,玫瑰一脸惊恐,霍尔维斯拉住奥德里奇,问玫瑰:“我不向你要他的信息,我只想知道一些,关于这个包厢的事情。”
玫瑰感激他的解围,略有犹豫之后,低声道:“如果我知道的话。”
“当然,你当然知道,”霍尔维斯笑了,问,“这个窗户有窗帘吗?”
“是的,曾经作为教堂花窗的时候,为了透光没有设置窗帘,但是后来,我们安装了一整面的巨大的绒布窗帘。”
市场上最贵的绒布材质是星光绒,这种绒线细密,看不出针脚或者接缝,最适合用来做一整面的东西。
霍尔维斯:“那么昨天星光是有过闪烁?”
玫瑰眨了眨眼,迟疑地点头,道:“上午的时候,是有的。”
奥德里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那有上午星光闪烁的?
“你是不是在胡……”
他质疑的话还没出口,埃布尔瞪了他一下,奥德里奇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星光绒。
星光绒的遮光性很好,常被用于高端剧场做帷幕使用,当灯光暗淡,这种绒布就会恰如其名地反射点点星光。
玫瑰的回答说明有人昨天上午使用了这间包厢、拉上了窗帘,遮挡了日光。
于是房间内星光闪烁。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霍尔维斯也不再做过多停留,转身就走。
埃布尔一脸焦急地跟上去,嘴里不断念叨着:“我们得尽快了,他很危险!”
“他不会很危险的。”
霍尔维斯半安抚性质地道。
埃布尔不解:“他怎么会不危险呢?他现在可没有雄虫这个护身符!”
“正因为他现在隐藏了雄虫信息素,所以他反倒安全了。”
“什么?”
“因为抓走他的那个人,对待雄虫可比对待雌虫残忍多了。”
埃布尔听得迷糊,转身一把抓住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奥德里奇,质问道:“你听得懂他在讲什么吗?”
奥德里奇耸肩:“我要是听得懂,我也不会一直给他当副手了。”
虽然同属贵族,年龄相当,又是军校同期,资历没有高低,但是只要有霍尔维斯在,奥德里奇就不得不屈居第二。
这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性感散漫,天生不喜欢指挥别人,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似乎霍尔维斯就是比他优秀一点。
比如现在,他就不知道霍尔维斯想到了什么东西。
埃布尔瞪他一眼。
这没用的玩意儿。
奥德里奇嬉皮笑脸道:“不过我有一件事是知道得很清楚的。”
他拍拍埃布尔的肩膀——不出所料地被埃布尔嫌弃地掸开了手,奥德里奇并不在意,只是道:“霍尔维斯的话不会出错的,既然他说那小子没有太大危险,那就是没有太大危险。”
顿了一下,他说,“你别那么担心,也别太自责。”
埃布尔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奥德里奇竟然在安慰他——埃布尔气消了不少,但是依然没什么好气儿道:“你懂什么?他可不是一只普通的雄虫那么简单!我当然紧张他。”
奥德里奇捂住心脏,面露痛苦:“你什么时候也变得那么世俗起来,开始迷恋雄虫?”
霍尔维斯脚步一顿。
埃布尔见状紧张起来,连忙辟谣:“别胡说八道你这个喇叭虫!我只是害怕这世界上的骨灰级马戏团爱好者又减少一个!”
奥德里奇这才作罢。
图安珀尔还不知道,在埃布尔的嘴里,只是随口一问能不能去看看马戏团,就已经足以让他成为一个传说中的骨灰级马戏团爱好者。
他打了个喷嚏。
和他一起打扫的同事翻了个白眼,道:“小心点儿,要是你的劣等虫子汁滴落到了这些名贵的家具上,我就把你熬成虫子汤!”
这位新同事身材高大壮硕,皮肤黝黑,把蓝白色带荷叶边的女仆装撑得满满当当,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
但是经过一上午的相处,图安珀尔已经察觉到这个同事的外冷内热,她其实是个很好心的人。
因此他并不在意他的恶声恶气。
“张姐,”图安珀尔问,“这个房子这么大,真的只有我们两个负责打扫吗?”
张姐不满道:“懒东西,你就是想找人帮忙是不是?”
图安珀尔很诚实:“我光是擦地板都已经擦了三个小时后,实在是有些擦不动了。”
张姐看他小脸苍白——但实际上只是因为这个别墅所有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内部几乎不透光,所以衬托得图安珀尔有些面白肌瘦。
觉得他的确是有些可怜,于是一遍严厉批评他懒惰,一边帮他解开了围裙,道:“看来你这样没用的废物只能去做一些简单的工作了,去吧,去给那位大人倒茶。”
那位大人——
就是导致图安珀尔被抓来的原因。
这是一栋位于郊区的独栋别墅,方圆几十里基本上没有人烟,只有一条盘山公路通向外界。
昨天,在听那两个司机讲了一路八卦之后,司机反过来问他的出身。
图安珀尔胡说八道,什么孤儿啦,什么黑户啦,乱编一通。
那两个人一听,立马表示这不刚好吗?
原来他们绑架人并不是为了勒索求财,而只是想要招聘——
“嘿嘿,这种雇佣方式有点别致,但我们也没办法,不能走正常渠道,那就只有绑架几个失踪了也不会有人在意的流浪汉了。”
至于为什么不能走正常渠道,两个人讳莫如深,只是表示图安珀尔将要工作的地方绝对不会是个火坑。
“你看,这么久以来,这件事为什么没有暴露?是因为我们把知情的人都杀死了吗?不不不,天啊,你这什么表情?现在是法治社会,我们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没有暴露,是因为没有人报案,没有人死亡,也没有人有不满,大家都在那里工作得很开心,所以我建议你也顺其自然,去那里工作好了!”
司机说得天花乱坠,图安珀尔越听越假。
这份工作不一定有这人说得那么好,但是一想到以前被绑架的都是真的流离失所、没有身份信息的人,那么也许对他们来说,有片能遮雨的屋檐、能吃得饱穿得暖就已经是天堂级别的待遇。
那司机见图安珀尔不反驳,还以为他听进去了,很积极道:“这么一看,我们甚至是在做好事吧?流浪汉本来影响社会治安,现在,我们让他们能够劳有所得,自己养活自己,简直是双赢的局面!”
“那么好你怎么自己不去?”
图安珀尔幽幽地刺了一句。
司机叹气:“你以为我不想去?我的外形条件不过关!”
图安珀尔更觉得那背后主使变态了:“这还有外貌要求?”
卡颜?那会是什么正经工作?
“不不,你别误会,这不是那种工作……我说的外形条件,是指要统一。”
“要每个人都长得差不多?”
“不,准确来说,是每个人,要长得和上一个担任这份工作的差不多,但是各个工作之间的人不一定非要长得一样。”
那抓他的意思是……图安珀尔玩笑道:“那不会越找越变样吗?这差异是越来越大的呀,比方说第一个是红头发,第二个是红褐色,第三个是褐色,再过几代,说不定找的就是黑头发的了。”
每个新人都和自己的上一代类似,差异微小,但是一但代际数目增加,新的一代势必和第一代很有大的差别,那个人不在意吗?
“有的东西是固定不会变的嘛,”司机无所谓道,“比如说黑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身材年纪什么的,这几个东西固定了,再在这个范围里寻找外形相似的人,不会偏离第一代很多的。”
黑头发,灰眼睛,二十岁左右,体型清瘦的年轻人。
图安珀尔觉得这个标准不算很细致,但是又莫名有些让人耳熟。
“选中我是因为我和上一代长得像,是吗?”图安珀尔问,“那你们知道上一代长什么样吗?”
“哟,你运气真好,本来嘛,在哪里工作的人都很少和外界接触,相片都没几张的,但是我上次卸货的时候和家里人通话,我女儿截图了很多照片,背景里刚好有那人的样子,”副驾驶上的人转过身,很热心地向他展示道,“喏,我女儿很喜欢,不准我删呢!瞧,是不是还挺英俊的?”
那个照片是视频通讯的时候截取的图片,本身清晰度就不高,再加上那人也不是主角,原理图片中心,而是在边缘部分,所以看得并不清楚。
只能看到对方在背景的花丛边修建灌木,露出一个大概的身形和模糊的侧脸。不过,花,天空,清瘦的身形,整洁的制服和一个略微阴郁的、线条分明的侧脸,组合起来氛围感十足,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那小孩子不想要父亲删除这张图片的原因。
图安珀尔盯着那个侧面,视线像是有形的笔墨一样细致地勾勒出对方分明的脸部线条。
良久,他收回视线,笑着道:“嗯,是挺英俊的,和我长得差不多。”
司机们因为他这句玩笑的话纷纷乐呵起来,车里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热络起来,仿佛他们之间并不是匪徒和受害人之间的关系,而是普通的司机和乘客,正在友好地谈天说地。
“怎么样,小伙子,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吧?这地方是不是看着就很豪华?里面的人过的可都是别人羡慕的好日子!”
伴随着司机的话,车速渐缓,一座漂亮的别墅出现在视野里。
图安珀尔望着这座漂亮的别墅——
就像是一座粉红色的蛋糕落进了山野一样,它的建筑风格和色彩与周围格格不入。
别墅身后远山重叠起伏、隐没在冷湿雾气中,散发出一种森森的鬼魅气质。
图安珀尔收了刀,自己跳下了车,道:“我也觉得。”
“这里一看就是个,过好日子的地方。”
前来迎接他到来并指引他工作的就是眼前的张姐。
张姐看上去不过四十左右,身体强壮,干活十分利落,刀子嘴豆腐心,走起路来风风火火,有力的脚步声让这个空荡荡的别墅多了一丝生气。
图安珀尔干了一上午的活,总算是得到机会去见识见识那位所谓的“大人”。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去看看自己这个职位的上一任——图安珀尔对自己的脸很熟悉。
或者说,他对「李途安」的脸很熟悉。
因此一看到那张图片,那个修建花丛的男人的侧影,他立马就能认出来,那个人有一张、和「李途安」十分相似的脸。
没有我那么好看,但是却也有八分神韵——图安珀尔在心里想,不知道这个职位已经迭代几次,虽然不一定是这个人像「李途安」,甚至也可能是「李途安」像他,或者是这个人和「李途安」都像是另一个人——
那么有没有可能,「李途安」也做过这个工作?
他可能是作为元祖,也或许是作为后继者、像是图安珀尔一样,被强掳至此。
那么「李途安」会在这里做些什么呢……
这张脸虽不至于闭月羞花,也算是小有姿色,总不可能就只是拿来擦地板吧?
图安珀尔不太相信这里的人如此没有眼光。
他得去会会那个所谓的、尊贵的「大人」,查探清楚为什么这么帅的脸只能擦地板。
张姐交代了他很多泡茶的工序,图安珀尔全都忘了,茶叶罐也没找到,灶台也不会用,因此只是随意地用茶壶装了冷水,找出一套他觉得挺好看的粉嘟嘟的茶具,就去送茶。
敲门,没人应。
图安珀尔有些为难,左右四顾,没有半个人影。
其实这个别墅不算是特别大,也就红庄园的一个会客厅大,但是人少,图安珀尔来了半天,只看到张姐一个人,所以这房子就显得特别空。
现在也是如此,空荡荡的,感觉阴风阵阵。
图安珀尔想要喊一声张姐,但又想起来,张姐来之前让他不要吵闹,说那位大人喜静。
吵醒雇主,会不会扣工资啊?
图安珀尔犹豫了一秒,弯腰把托盘放到门口地摊上,准备去找张姐——
但就是那么轻微的一声,珐琅瓷勺撞击托盘,叮当一声响,被房间里的人听到了。
“谁?”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这人声音真是冰得掉渣子,像是冰块在玻璃杯里打转似的,听着就让人牙疼。
图安珀尔也不清楚自己算是个什么职位,清洁工?侍者?
于是憋出一句:“……来送茶的人。”
屋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图安珀尔转身,蹑手蹑脚想走的时候,门开了。
“进来吧。”
图安珀尔只能弯腰,把放在地上的托盘重新端起来。
进门的时候,他随意一瞥,看见门边的矮几上已经有了一幅色泽淡雅的全套茶具,而被子里的茶显然已经放了很久,浓郁的茶汤已经变凉,且凝了一层让人倒胃口的油膜。
送茶送茶,这人根本不喝茶的,张姐怎么还掐着点地让人给他送茶呢?
说起来,在他来之前,这套茶是谁送过来的?张姐?
总不可能是这个人自己端来的吧?
图安珀尔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眼。
这个尊贵的大人穿着白色的家居服躺在床上,腰后垫了好几枚枕头、以便他的腰部得到支撑可以做起来。
床边连双鞋都没有。
说起来,这门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开的,就好像那人一声令下,然后门就自己开了似的。
想到这儿,图安珀尔忍不住回头,想要看看门边是否有什么机关,但是咚的一声,门重重地关上了。
这是一扇复古的木门,门上没有任何机器或者是机关。
这个门真的就是自己关上的。
图安珀尔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他垂着脸走到床边——屋子里不大,矮几被占,唯一能放得下这大托盘的地方似乎只剩下床头的梳妆柜。
但是,把茶放上去是不是不太好?
那柜子上放着一本夹着书签的书呢。
砰的、轻轻一声,图安珀尔把托盘放在了床边地摊上。
那雕塑一样的人有了点反应,缓缓地转过脸来,看着他,道:“谁让你放地上的。”
我不放地上放哪里?放你头上?就一直端着?当人肉支架?你根本又不喝茶。
图安珀尔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弯腰作势要把托盘再端起来。
那人不耐烦道:“算了,放着吧。”
图安珀尔于是立马直起身来。刚刚那只是一个假动作,他当然知道对方多半不会真的在意这套茶。
因为他脸上戴着一个氧气罩,管道直通床另一头的机器。
这种状况,怎么可能喝得了茶。
图安珀尔现在知道了,就像是这里的每个员工都必须要和上一任保持相似一样,这个别墅里的其他习惯也一一保存,即使没有用,也在被保存,维持着和从前相似的样子。
他抬起脸,盯着那床上的人看。
对方也冷漠地看着他。
奇怪,他似乎对自己的这张脸没有什么反应。
图安珀尔试着上前一步——“你靠那么近干什么?”
对方不耐烦地抬起手,这是一个挡光的动作。
原来是图安珀尔移动位置,导致床头夜灯的光线没了阻挡,肆无忌惮地落在了那人的脸上。
图安珀尔看看那盏灯光微弱的灯,再看一眼那位“大人”,恍然大悟。
他原来是看不见的。
他能感觉到光,看到模糊的人影,但实际上,他看不到更多的细节。
真可惜,看不到这张脸了。
图安珀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您不喝茶,为什么要我端茶进来呢?”
他问。
“……”
对方沉默了,然后冷声道:“滚出去。”
“不要吧,”图安珀尔拿出了对付张姐时候的赖皮样,直接就地蹲下,在地毯上盘腿而坐,手边那副茶具倒像是为他准备的了,图安珀尔随意端起一杯茶,道,“我不想擦地板了。”
听到擦地板三个字,那个人问:“现在地地板也需要洗三遍再打蜡油,然后又擦一遍吗?”
图安珀尔喝了一口茶,满嘴茶叶,他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偷了懒。
他苦着脸吐了茶叶,然后道:“三遍?我不知道,我擦了一遍就累到手都抬不起来了。”
说着,放下茶杯。
“茶不好喝?”
“什么?”
“家里的茶叶都是最好的,没道理让你露出那种表情。”
“……”图安珀尔有些困惑,没忍住,伸手晃晃,“你看得见?”
他弯了手指:“那这是几?”
那人笑了。
“你胆子真大,敢对我说这种话。”
图安珀尔装作听不出来这句话里暗含的威胁,仍然执着地比划着手指,问:“这是几?”
“我不知道。”
“你到底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我能闻见。我闻到了你喝到茶的时候心情很差,但是我闻不到你伸出了几根手指。”
??“因为我没有伸出手指,”图安珀尔说,“我伸出的是一个拳头。”
“……”
那人叹了一口气。
“你是新来的是不是?”他说,语气低落,”我想你也看出来了,我很无聊,你陪我说说话吧。”
这也是个和张姐一样的,看着凶巴巴的,实际上,好像性子很软。
怪不得那个司机说在这里工作是好差事呢,雇主心软,人少事少,如果还能按时发工资,那确实是个好差事。
“聊什么?”图安珀尔的视线落到梳妆台上的那本书上,道,“要不要我给你念书听?”
对方的语气有些诧异:“你认识字?”
图安珀尔:“……认识吧?”
他来这里之后唯一看过的书是西茜桉给他的带图百科全书,说实在的,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认不认识……
但是拿过书一看,图安珀尔安心了。
这就是那本百科全书啊!
全是图,他当然认识。
“我上过学的,”图安珀尔捧着书,随便翻开一页,道,“给你念书小菜一碟。”
“哦,那很少见。”
“你指的是?”
“你连身份都没有,竟然还上过学。”
图安珀尔嘭的一声合上书,有些严肃道:“你知道?”
那人自嘲地笑笑,讽刺道:“知道什么?知道没有普通人会愿意来这里为我工作,所以他们只能绑架没有身份的黑户?还是知道你已经是代替他的不知道第几个人?”
“你想要审判我吗?”
他掀开被子,露出几乎可以说是空荡荡的裤管,问图安珀尔。
图安珀尔被他这个动作吓得用书捂住脸,分外无助:“……说话就说话,你掀被子干什么!”
“……我又没光着。”
图安珀尔戒备地移开书,看到裤子才松了一口气,嘟囔道:“那也不能随便掀啊……而且你掀被子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医生,看不了你的腿。”
“这种东西,你是医生你也看不了……”那人自嘲道,“不管是艺术多高明的医生来了都没用!所以你大可以嘲笑我,我不在乎!”
这听起来不是挺在乎的吗?
但图安珀尔不在乎,图安珀尔抱着书,试探着问他:“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是啊,但是我管不了,你要想来正义审判我也没用,我就是个废物呵呵……”
图安珀尔打断他的自怨自艾,道:“我是来找人的。”
那人一愣。
他转过了脸,用那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图安珀尔。
哦,这个人的眼睛是白色的。
“听说你们找的人总是长得一样,我有一个亲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你们既然找过我,那肯定也找过他。”
“……我们又不是海选男嘉宾,哪里会把全天下长得相似的人都找到?”
“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图安珀尔强调,“和上一任长得起码八分相似。”
“上一任?他已经够像的了……不过那又如何,还不过是赝品……”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招招手,道,“你过来。”
图安珀尔前倾身子,靠到床边,把下巴放在床边的被子上。
那人歪着身子,一路摸索,把手放在了图安珀尔的前额,然后像是摸西瓜一样地顺着他的脸颊往下。
这个手法简直和图安珀尔小区门口水果店选西瓜时候用到的一模一样,甚至他还拍了两下图安珀尔的脑门。
嘣嘣两声,拍得图安珀尔脑瓜子嗡嗡的,这人看着病体孱弱,没想到力气这么大!
图安珀尔幽幽道:“……如果你不是瞎子我现在真的很想告你耍流氓。”
瞎子笑了:“第一,我不是瞎子,我只是看不清,第二,你又不是雄虫,想要告人耍流氓,很难。”
图安珀尔没有说什么,但是他已经在心里叫这个人瞎子。
还是个白眼睛,不如叫他白瞎好了——
“嘶——”
“你突然掐我干什么?”图安珀尔诧异。
白瞎沉默了。
过了好久,他突然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图安珀尔的侧脸。
图安珀尔觉得不太舒服,迅速侧身躲开了。
“你怎么突然变得奇奇怪怪的?”
图安珀尔站起来,那人半天不说话,他转身想要离开这个阴冷的房间。
但是门已经打不开了。
“你欠我一样东西。”
身后那人突然开口,声音如同刚开始一样冷而硬,硬中却有什么缓缓流淌了出来,就像是在杯子里打转的冰块终于碎裂,但里面流淌出来的却不是普通的冰水。
此话一出,本来还在试图踹门的图安珀尔停了动作。
“你说谁?”
谁欠了他东西?
是图安珀尔,还是那个和他长着同一张脸的「李途安」?
“你欠了我一样东西,”那人平静道,“你大概记不得了,但是我希望听了我的名字后,你能想起来。”
图安珀尔觉得事情的发展方向有点超出预料了,该不会人没找到自己还得替「李途安」还债吧?
“首先,我没有钱,”图安珀尔说,“然后,你的名字是……?”
他做好了准备,听到一个炸裂的名字。也许是一长串鸟文,也许是他光屁股时期的某个邻居的小名——
总之,他做好了准备,听到一个名字。
一个,从嘴巴里说出来的、能被人耳听到的名字。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片寂静。
图安珀尔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刚刚无意间走神了,导致自己没有听到对方说自己的名字。
两个人沉默地对望。
“……你刚刚有说话吗?”
“你难道没有听到我说我的名字?”
对方的表情看上去比他还要诧异。
“你什么都没有说啊,我怎么听?”
图安珀尔觉得莫名其妙。
对方则是明显地恼怒起来:“你、你怎么会听不到!你的耳朵长着干什么用的?”
图安珀尔无辜:“那我就是没听到啊。我的两只耳朵都没听到,我有什么办法!”
他不明白对方怎么这么生气:“你再告诉我一次不行吗?”
见对方不说话,图安珀尔保证道:”我这次一定竖着耳朵听,绝对不会听漏一个字!“
图安珀尔拿出了高考听听力的专注,但是没想到迎接的是一声叹息。
叹息之后,他道:“一次听不到,次次听不到,我再说一次有什么用,你永远听不到的。”
图安珀尔看着眼前的白瞎,突然觉得今天自己那擦了三个小时的地板真是白瞎了。
和眼前这个人比起来,霍尔维斯简直是天使。
他摇头,啧啧两声,嘴里吐出三个字:“小气鬼。”
玻瑞阿斯这辈子第一次被人骂小气鬼,气得那双白色的眼睛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
“你、说说什么?”
“我说你小气鬼啊,”图安珀尔冷冷道,“听清楚了吗,听不清楚我可以再说一遍,毕竟我可不像是某些人,别人一次没听到就连再来一次的机会都不给。”
玻瑞阿斯愤怒地指着他:“你、你你——”
图安珀尔抱着手臂:“小气鬼小气鬼小气鬼!”
“你都没有虫耳,我怎么跟你说啊,你看,我现在说了,你不还是听不到!”
破瑞尔斯恼怒道。
图安珀尔闭嘴聆听,无果。
他也怒了:“你说空气啊你说,你明明什么都没说。”
玻瑞阿斯深吸一口气:“你看,这就是你没有虫耳的后果,我不管说几次,你都是听不到的。”
“虫耳又是什么?”图安珀尔狐疑,他倒是听说过耳虫,那是指突然出现在脑子里的某个音乐片段,音乐就像是虫黏在身上一样黏在脑子里,不断回响。
但图安珀尔一直以为这个说法是那些爱唱歌但是记不住全曲然后又爱哼哼的人为自己找的借口。
所以虫耳又是什么?虫子的耳朵?虫子有耳朵这么复杂的器官吗?
就算虫子有耳朵,为什么要长在人身上?他的这两只耳朵是摆设吗?还是说他实际上是个残障人士?
他一脸怀疑,玻瑞阿斯就算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能闻到怀疑的味道。
玻瑞阿斯不喜欢被人质疑,他道:“那个名字是只有虫耳才能听到的,你没有虫耳,自然听不到那个名字。”
“这玩意儿人人都有吗?”
玻瑞阿斯沉默了一瞬,然后不大情愿道:“一万个人里大概有那么一两个,有可能在某个时间段内有。”
图安珀尔大怒:“这么少见的玩意儿你为什么会觉得长在我身上了啊?”
“你不是李途安吗?”
玻瑞阿斯比他声音更大。
图安珀尔安静了。
玻瑞阿斯有些恍惚。他莫名地紧张起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低声道:“……如果你记不起那个名字的话,我还有一个普通人能听到的名字……”
“这是你给我取的,叫做玻瑞阿斯。”
「玻瑞阿斯」,传说中的北风之神。
图安珀尔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表情有一瞬间的变化,像是睡眠上的薄冰在不知不觉间生出了一条裂痕。
裂痕下,暗流涌动。
图安珀尔内心微妙。
他完全能理解给玻瑞阿斯取这个名字的人的想法。
神话中的「玻瑞阿斯」常被人描绘为长有双翅、蓄有浓密胡须的强壮男人的形象,这和他眼前的这个玻瑞阿斯几乎是两个极端。
玻瑞阿斯不仅和强壮不挨边,甚至是病弱的、残缺的,他有着残缺的身体和不能视的白色眼睛,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讽刺。
但是图安珀尔完全能理解给玻瑞阿斯取名的人的想法:
北风之神「玻瑞阿斯」,关于他最出名的事迹是他爱慕雅典国王的女儿,遭到国王反对后,刮起北风,掠走了公主,和他诞下了四个孩子。
「玻瑞阿斯」是一个偏执又强硬的人,如同他所执掌的北风一样,呼啸着,不为任何人偏移航向。
这一点契合了玻瑞阿斯那糟糕的性格。
而另一方面,北风之神不需要用脚走路,他生有双翅,且能掌控北风。
这是对玻瑞阿斯的赞美和祝福,给他取名的人认为玻瑞阿斯和北风之神一样,他们不需要用腿脚走路。
图安珀尔露出了吞了苍蝇的表情,喃喃道:“你的腿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它们是一开始就不存在了。”
至少,在他遇到这个给他名字的人之前,他的腿就是不存在的。
玻瑞阿斯看着他,似乎闻到了什么,他的表情平静,道:“是的,你知道的。”
他似乎笑了一下。
“你总是知道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