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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四只鳄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庄园迷梦·隐疾 好小众的过敏原……


    山影重重,庭院深深。


    古老的庭院内,落花流水静谧和谐,人造景观映衬着一处门户大开的静室。


    室内,长颈白面的女人垂着头,对着镜子将五黑发丝盘绕成髻,再用木簪固定,远远看去,像是一面黑得发亮的圆盘斜靠在脑后。


    她穿着紫色的长袍,束腰的腰带是偏蓝的绀色,抬起脸,丰厚的嘴唇被涂抹成一线黑紫,从头到脚,无一丝明亮的色彩,而她的五官面容却又是极为年轻的。


    “夫人……”


    年纪尚小的侍童跌跌撞撞跑过来,用尖细的嗓音道,“……少主醒过来了。”


    “也该醒了,”女人半眯着眼睛用血浆描眉,声音如丝纤柔,“再不醒过来,我就要考虑从分家过继一个半个孩子过来,当做新的继承人培养了。”


    闻言,还没好利索的赫尔穆特沉不住气,脚步虚浮地从假山后走出来,嘴里嚷道:“那你去过继好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不快:“……不需要等我死了,你最好现在就去,反正我也不想当这个劳什子的少主!”


    夫人一言不发,只是斜他一眼,那殷红的眼角飘飞如刺,让赫尔穆特心中一紧,再不敢放肆,低着头,小步小步、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赫尔穆特跪坐在门边,也不敢抬头,只是盯着夫人长袍上的紫金丝线编制的花纹。


    那花纹在灯光照耀下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丽,看久了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吸进去似的。


    赫尔穆特看得脑子发晕,摇摇头,身子却一歪,脑袋刻在门框上。


    夫人嫌弃地抽过自己的衣角,“蠢货,你就没有哪一天是脑子清醒的?”


    赫尔穆特不服气,揉着自己的脑袋低声嘟囔:“……我又不是成天这样……”


    夫人冷笑一声:“还有脸顶嘴?”


    赫尔穆特闭嘴了。


    他刚被夫人从神弃牙接回来,没脸说自己没干蠢事——但是想到霍尔维斯,心里又很不痛快。


    “他太阴险了。”


    政府和皇室利益相冲,神弃牙的归属被两方拉扯,霍尔维斯钻了空子闹出这一回事,皇室借题发挥,以所谓的“民意”为借口将神弃牙的归属权交给了戈让家族。


    “你不去掺这趟混水,他也不至于那么轻松地借舆论拿回神弃牙。”


    这话一出,赫尔穆特又被刺中,神情懊恼,低声埋怨道:“……我早就说过我不要当这个少主……”??如果夫人不是那么执着让他来当这个继承人的话,那么就算他死在外面,也和阿剌克涅家族无关,夫人也不会为了把他从这个事件里摘出来而动用家族关系遮掩新闻。


    阿剌克涅家族是政府极力拉拢的特殊势力,为了不让赫尔穆特受到牵连,政府方面做出了很多妥协,最后只能息事宁人,将神弃牙的管辖权拱手相让。


    毕竟,如果只是安保体系存在漏洞的话,那就只是政府内部需要处理的问题,关上门,想怎么处理都是政府自己的事,但如果把阿剌克涅家族的少主和饲养虫僵的反叛军归为同党、那么不仅是与阿剌克涅家族为敌,还回牵扯出雇佣赫尔穆特进入禁区的那只“特殊军队”的存在。


    而这支队伍和反叛军之间的界限模糊,很有可能引发大众对政府的信任危机。


    话没说完,赫尔穆特突然心中咯噔一响,他觉得气氛有些不对,猛地一抬头,就看到夫人转过脸冷冷看着他。


    那张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脸在很长时间里都是赫尔穆特的噩梦,但是随着年纪增长再加上日积月累的相处,这种情况有所改善。


    而现在,噩梦重临。


    一种无形的压迫让赫尔穆特的所有话堵在喉咙说不出口。


    夫人看着他,眼神冷漠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如果没有这个你厌恶的、想要摆脱的少主身份,”夫人勾唇一笑,语气淡漠,“你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赫尔穆特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又听到夫人幽幽道,“……而且都将会是由我经手。”


    这话当然不是气话。


    赫尔穆特完全相信夫人会杀了他——如果不是他被选中做了少主,那么早在他被带回本家的那一天,夫人就会杀了他,以奠他母亲的亡魂。


    赫尔穆特的母亲密涅瓦是上一任阿剌克涅家族的家主的独生女,因为难产去世,而夫人是被她托付了遗孤的继承人辅佐。


    好笑的是,夫人一开始甚至不知道自己被托孤了,她也没有打算辅佐这个长得和密涅瓦没有半点相似之处的赫尔穆特、让他在未来继承阿剌克涅家族。


    当时,密涅瓦叛出家族,夫人秉承着上任家主的意志全星系追杀密涅瓦,最后得到了密涅瓦的死讯。


    密涅瓦在一个中立区的贫民窟生产、又因为感染和缺少药物去世。


    和在此处死去的很多穷人一样,她没有墓穴,遗体被扔进星系虫洞吞噬处理,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除了一个天生孱弱的孩子。


    给密涅瓦接生的护士为他取名赫尔穆特。


    护士说,那是密涅瓦在生产之前就常在嘴边念叨的孩子的名字。


    夫人找到赫尔穆特的时候本打算按照家规处死这个“血统不纯”的肉块,却收到了密涅瓦生前匿名寄出的书信。


    没有人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什么,只知道夫人看完信之后沉默很久,然后用家传的木剑挑开了赫尔穆特的襁褓。


    这是继承人辅佐和继承人建立联系的传统仪式之一——简化版。


    没有绽放百年的水晶尸之花、没有远古巨虫的骸骨做成的酒杯斟满毒酒,没有阿剌克涅整个家族成员的匍匐和仰望,有的只是一把朴素的木剑和一张写满嫌弃的雪白的脸。


    夫人单方面地进行了辅佐仪式,决定成为赫尔穆特的继承人辅佐,帮助他成为阿剌克涅家族的主人。


    赫尔穆特幸运地从即将被碾碎的“杂血”肉块成为了阿剌克涅未来的少主人选。


    那把本来要用来切随他身躯的木剑成了他的守护神。


    这都要拜密涅瓦所赐。


    而赫尔穆特对她一无所知。


    一个人如果不能知道母亲的故事那么他将永远不能长大。


    于是赫尔穆特只能四处游荡。


    赫尔穆特就是在游荡的过程中被赤炎东延招募,成为了他的雇佣兵之一,替他探入神弃牙。


    “如果你不是阿剌克涅的少主,你觉得他会找上你吗?”


    夫人冷声质问。


    赫尔穆特不太确定地摇头,又点头,低声道:“……他对于能利用的人,似乎是来者不拒。”


    正是因为如此,他的那支军队才会如此特殊,强大又弱小,混乱无序又整齐划一。


    毕竟杂乱无章到极致,本身就是一种和谐统一。


    “你知道他们在炼化虫僵吗?”


    “……”


    赫尔穆特不吭声。


    夫人:“……那就是知道了。”


    赫尔穆特底气不足地反驳:“只是……隐隐约约有听说……”


    “霍尔维斯呢?他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从小到大都是那副死样子,心机深沉、情绪从不外露,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呢?他们整个家族都是那副死样子,高高在上的,一副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懂的表情,自以为是……”


    夫人觉得这段话里至少有一多半都是赫尔穆特的个人情感宣泄,毕竟霍尔维斯是出了名的光明磊落。


    赫尔穆特则是那个常被人看做是心思深沉的阴险小人。


    赫尔穆特也确实是这样的。


    比如此时,他就咬着牙地向夫人进谏:“……我们在政府不是有人吗?能不能放出一些消息毁坏一下霍尔维斯的声誉?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让他占了吧?又是好名声,又是神弃牙的管辖权!该死,可恶!”


    这个人显然忘记了自己才是那个和炼化虫僵的危险分子同流合污、入侵不可入侵领域的违法人员。


    夫人问:“你能用什么毁坏他的名声?”


    赫尔穆特:“二十六岁未婚的老光棍,心理变态。”


    夫人沉默:“……”


    赫尔穆特又灵光一闪:“哦,和我们一起被困的还有一只刚成年的年轻雄虫!我们可以写他私生活混乱!乱搞虫虫关系!”


    夫人来了兴趣:“你说,雄虫?”


    “……那个向来对雄虫敬而远之的霍尔维斯?他的身边有一只年轻的雄虫?”


    “霍尔维斯的厌雄症治好了?”


    “说起来我还是不敢相信,”奥德里奇摸着下巴,道,“霍尔维斯的厌雄症真的治好了?”


    奥德里奇的思维十分跳跃,上一秒还在质问图安珀尔是怎么看出他不是西茜桉的,下一秒又开始上下打量图安珀尔,嘴里啧啧称奇:“真是难以想象!”


    “厌雄症?”


    “你没有听说过?哦,那情有可原,毕竟,在霍尔维斯之前,我也没听过这个症状,”奥德里奇眉飞色舞,“嗨,这听起来很扯,对不对?简直就像是蜜蜂厌恶花蜜、吸血鬼对血红蛋白过敏似的!”


    在雌雄比例如此失衡的现代,雌虫们想雄虫都快想疯了,而霍尔维斯身为雌虫中的佼佼者竟然罹患厌雄症。


    “如果不是他有这个破毛病的话,他怎么可能单身到现在呢?”


    就算雌雄比例失调,但是身为大贵族的后裔,霍尔维斯也不缺对象,他如果想要雄虫,总会有办法。


    可惜霍尔维斯对雄虫完全无感——无感到当初在学校里,每当有雄虫经过,别的雌虫都被雄虫信息素迷得七荤八素的时候,霍尔维斯会在一边扶墙干呕。


    “其实这种症状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得过,但基本上都是出于心理方面的原因,比如说长期仰慕雄虫但是得不到回应,因为追逐雄虫而拖垮身体,这时候,身体为了自救就会分泌厌恶雄虫的激素,但是霍尔维斯的情况不太一样,他从小时候第一次见到雄虫之后就开始有这种情况,他对雄虫没有任何看法,只是单纯地生理性厌恶雄虫,和雄虫共处一室的话,即使隔着好几米远都会难受到翻白眼。”


    奥德里奇小嘴叭叭半天,讲得口干舌燥,而图安珀尔满脸不信。


    “干呕?生理性厌恶?”


    奥德里奇猛点头:“是的呢,就好像他的那颗恋慕雄虫的少雌之心死掉了一样!”


    图安珀尔:“……”


    是啊,心死掉了手没死、手还会扒人裤子呢,真是死得挺透的。


    但是奥德里奇确实又言之凿凿,不像是在胡扯。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


    第32章 庄园迷梦·夜访 门外的,是真的霍尔维……


    图安珀尔一脸严肃:“也许,其实我不是雄虫。”


    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讨厌雄虫的霍尔维斯能够和他待在一起了。


    “怎么会?你一看就是雄虫,”奥德里奇连连摆手,“而且你晕倒的时候给你抽过血了,百分百雄虫!”


    “是吗……可你就表现得很正常。”


    图安珀尔随口道。


    他发誓他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但是奥德里奇却像是见了鬼,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跳发射起来,双手高举自证清白。


    “喂喂喂,你别害我啊,我可对你没有任何想法!”


    椅子都被他带倒了。


    图安珀尔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有些哭笑不得:“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别这么紧张行吗?先坐下来?”


    可惜精神高度紧张的奥德里奇没听进去:“什么做啊,做什么啊?怎么可能在这里做啊!不对!我才不要跟你做!”


    这听岔得有点太岔了,搞得图安珀尔也莫名紧张起来:“不是,你别乱说啊,我没有那个意思啊!”


    奥德里奇发出惨叫:“你没有那个意思你说什么做来做去的啊!”


    图安珀尔也紧张得不行,急得都有些结巴了:“我没有要和你怎么样啊我只是叫你坐、坐下来!”


    “你看!你又要和人家做!”


    靠在门口看热闹的霍尔维斯看不下去了,敲敲门:“做完了吗?我能进来吗?”


    他一开口,房里两个惊声尖叫比高音的立马安静下来,然后齐刷刷地转过头,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霍尔维斯。


    然后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个人异口同声:“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有些头疼:“……嗯,是我,怎么了。”


    两个人都很委屈:


    “我们什么都没有啊!”


    奥德里奇信誓旦旦:“报告组织,我坚决抵制诱惑,绝不乱搞虫虫关系!”


    神经啊,谁诱惑他了!图安珀尔难以置信地剜了奥德里奇一眼,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是清白的。”


    奥德里奇:“呵呵,如此苍白的辩解。”


    霍尔维斯:“……我知道。”


    奥德里奇难以置信:“他说什么你信什么?你把我置于何地?我们二十多年穿一条裤子的情谊又在哪里?”


    霍尔维斯:“……我知道你们都是清白的,什么都没有。”


    他忍无可忍,走过去一脚踹在捏着衣角做拭泪状的奥德里奇的小腿上:“都叫你少看点宫廷剧,脑子都看坏了!”


    奥德里奇被踹得抱着腿嗷嗷直叫唤。


    霍尔维斯径直绕过他走到图安珀尔床边。


    这一脚太干净利落,吓得图安珀尔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打了他就不能打我了。”


    “……谁要打你。”


    图安珀尔幽幽地看着他。


    霍尔维斯似乎有些想起来他们第一天见面他对图安珀尔做的事。


    他的表情有些尴尬。


    但是霍尔维斯很明显不是会道歉的那种类型——图安珀尔也不太敢让他道歉。


    对于疑似入侵神弃牙的可疑分子,比如那个霍尔维斯曾经的同学、那个和他战斗的怪物,霍尔维斯的处理方式十分干脆利落,四个字:就地处决。


    而对于莫名出现、也存在入侵神弃牙嫌疑的图安珀尔——霍尔维斯对他采取的已经可以说是怀柔政策了。


    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那个尴尬的巧合:


    怎么就那么巧呢,成熟期说来就来,一来就诱发了霍尔维斯的发情期,于是两个人刚见面话都没说上几句,就直接天为被地为床荒山做帐颠鸾倒凤不知阴阳为何物了。


    甚至于那个时候图安珀尔还没有适应“尾钩”这个似乎又熟悉又陌生的新器官,


    就已经通过这个玩意体会到了什么叫灭顶的快乐。


    不行,不能回想,一想起来,怎么感觉就有些不对劲。


    图安珀尔突然有些口渴了。


    霍尔维斯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奥德里奇腿疼过去了,他疑惑地看着霍尔维斯和图安珀尔,有些纳闷:“是暖气开大了?怎么脸都突然开始红起来了?”


    “……他哪里会脸红……”


    冷不丁地,图安珀尔低声嘟哝了一句。


    霍尔维斯定定地看着他。


    两人视线相对。


    “我为什么不会?”


    霍尔维斯问。


    气氛突然一下子变得有些怪。图安珀尔舔了舔嘴唇。有些莫名地烦躁起来。


    他试着转移话题,像是才想起来似的,问:“对了,你来干什么?”


    噌的一声,只见寒星闪烁,霍尔维斯抽出一把刀。


    奥德里奇一惊,刚想说家暴不好,就看到图安珀尔接过刀,语气似乎有些惊喜。


    “你把它找回来了。”


    也许是因为在关键时刻,这把牙刀救了命,图安珀尔现在对这把短刀有了一点感情,忍不住地抚摸它的刀柄。


    刃面也依旧锋利,闪烁着寒光,没有任何缺口或者别的损伤。


    真是一把好刀。


    欣赏半天,图安珀尔心满意足地把刀还给霍尔维斯。


    刀悬在半空,却不见人伸出手。图安珀尔有些困惑。


    霍尔维斯:“现在它是你的了。”


    这大概是图安珀尔从霍尔维斯手里收到的第二个礼物。


    但是他记不清第一个是什么了——图安珀尔觉得有点头疼。


    他似乎忘记了什么,关于地穴里的悬棺、关于那枚枯萎的虫茧——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只要稍微一回想就头疼欲裂。


    图安珀尔忍着痛,握着牙刀的手却忍不住地用力,用力到骨节泛白、青筋凸起,他面上不显,平静地对奥德里奇道:“奥德里奇,你可以出去一下吗?”


    奥德里奇第一次听他叫自己的名字,有些惊讶,还没来得及高兴,又转头看一眼霍尔维斯,脸上露出贱兮兮的表情:“哦,好吧,二人世界,我懂的,我还没有那么不识趣~”


    一边说一边后退,离开房间的时候还贴心地关了门。


    屋里只剩下了霍尔维斯和图安珀尔两个人。


    霍尔维斯率先开口:“你想问我什么?”


    图安珀尔苦笑:“我的困惑太多,堆积成山,反而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了。”


    “我也对你持有同样多的疑问,”霍尔维斯语气温和,“但是如果这些问题能够简单地用三言两语说清,也就不会累积到现在。”


    霍尔维斯微微俯身,额前色金色碎发落下,遮挡眉眼,恍惚间让人以为阳光竟然也能从这个刁钻的角度照耀。


    “我们先解决对彼此来讲最紧要的问题吧,用更实际的、不能撒谎的方式。”


    图安珀尔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灰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犹豫。


    但最后还是说:“……好。”


    霍尔维斯让图安珀尔继续休息,最好是睡一觉。


    图安珀尔说自己已经睡了很久了。


    霍尔维斯回答:“之前睡觉是为了补偿,现在是为了预支。”


    图安珀尔似懂非懂地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深意。


    霍尔维斯:“几个小时后,我需要你精力饱满,可以进行一些高强度的运动。”


    图安珀尔看了一眼窗外。


    现在是下午,再过几个小时——“天黑?”


    “再久一点,大概是半夜。”


    霍尔维斯说。


    但实际上,图安珀尔一直等到凌晨,才听到门口传来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和他们约定好的一样,敲门四声,两短两长。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自己家里搞得像是地下党接头似的神秘——图安珀尔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下床走到门边,准备打开门。


    霍尔维斯走之前让他反锁房门,等他来了再打开,所以现在门只能从里面打开。


    但是就在握住门把手、手腕即将用力拧转的时候,图安珀尔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看了一眼窗外。


    此时已经入夜,幽幽的月光越过窗纱落入房内,在地摊上肆意流淌。


    现在是半夜吧?


    图安珀尔意识到自己丧失了对时间流速的感知能力。


    一但外界环境变化失去了公信力——比如天色的昏暗程度、钟表里数字的变化


    ,当这些东西都开始变得不可信,图安珀尔就无法感知到时间流逝。


    这是不对的。


    人对时间是有记忆的——通过记忆事件或者活动的发生和持续,人们从中得到“时间正在流逝”这一反馈,并对时间流逝有一个大概的推断。


    这个记忆会受到很多东西的影响,比如说人的性格或者经历,又比如说事件的类型、或是带给人的刺激的程度,举个例子,听一场无聊的讲座的时候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时候会觉得时间飞逝。


    但无论如何,这些事件都在发生,记忆不断产生,人们总能因此感觉到时间流逝,甚至于当你什么都不做,比如说在车站等待一辆公交车,等待本身就是一个“事件”,会在人的大脑中产生“记忆”。


    有了记忆,就有了时间流逝的感知。


    而图安珀尔现在丧失了这个能力。


    他记不清楚霍尔维斯离开之后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个漫长的下午的了?好像是睡了一会儿,但是又醒了?


    自己睡了多久?又醒来了多久?


    现在真的是半夜吗?


    敲门的人真的是霍尔维斯吗?


    那已经握住门把的手突然无论如何也无法用力。


    图安珀尔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微微前倾身体,将额头抵在门上。


    他闭上眼,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首先听到的是自己刻意放缓的呼吸和略有些沉重的心跳声,然后是一门之隔的、那个沉稳的、匀速的呼吸声。


    而在这个呼吸声之外,是微不可闻的、扭曲的电流声。


    图安珀尔无意识地皱起了眉。


    那电流声中渐渐显出了类似人语的波段,是某种扭曲了声调的窃窃私语。


    第33章 庄园迷梦·某瞬 你好陌生人


    图安珀尔试图听得更清楚,但是电流声嘈杂,那私语声又起伏不定、变调走音,就像是几个不通音律又在模仿人言的稚童在用唱歌的方式聊天似的。


    它们的语气热烈,兴奋地在交谈着什么,而那交谈声在某个瞬间突然停顿,只剩下平稳的电流声。


    图安珀尔明明闭着眼,却仿佛看到了几个头挨着头的青绿色鬼影在一瞬间齐刷刷转过了脸。


    它们用那张扁平的脸上黏在一起的嘴唇低声细语:“……嘘,有人在偷听。”


    咣当一声,图安珀尔的额头控制不住地重重磕在门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他睁开眼,额前黑发已经被汗水浸湿。


    门外传来了霍尔维斯低沉的声音:“……途安?”


    灰色的瞳孔中阴霾渐渐消散,图安珀尔回过神来,身体比脑子先一步做出回应,下意识地拧转把手、打开了房门。


    走廊里,月光为灰色的大理石涂抹上一层轻薄的光辉,暗调的光影里,霍尔维斯像是一个影子一样无声息地伫立在门前。


    因为光线暗淡,那双绿色的瞳孔不再那么生机勃勃、富有攻击性,而更偏向于一种朴素的豆青色,像是某个古老家传的平盘外那一层淡雅的釉。


    “霍尔维斯,”图安珀尔道,“只有你吗?”


    霍尔维斯没有对这个古怪的问题做出正面回答,而是静静凝视着图安珀尔被汗水打湿的面孔和那双有些慌乱的眼睛。


    从远处的钟楼传来了报时的钟声,古老的钟声浑厚中混杂着让人心里发痒的轻颤嗡鸣。


    图安珀尔看着霍尔维斯缓缓抬起手,朝着自己伸过来。


    一种违和感涌上心头。


    口袋里,那把失而复返的牙刀突然有了反应,开始微微颤抖——


    霍尔维斯曾经说过的话在图安珀尔脑海中一闪而过:


    “所有的概念虫之间都能产生共振。”


    眼前的也许是霍尔维斯,也许不是。


    图安珀尔拿不准。


    所以在对方的手触到他肩膀的前一秒,他侧身躲避,反手挥刀,一道寒光入肉,咚的一声,断指落地。


    但是没有血。


    “霍尔维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只手的截面看上去也不似人类,肌肉走向和骨骼形状更接近于某种细长的爬行类生物,比如蛇、不,在这个地方,比起蛇,刚应该想到的是虫。


    这里的虫子可不是那种软绵绵的,一踩爆浆,连骨头都没有东西。


    这个世界的虫子,是拥有神秘未知的力量、凌驾于所有生物之上的、残暴的掠食者。


    图安珀尔一步后退,猛地一脚踹上门,将那个呆滞在原地的霍尔维斯给堵在了门外。


    既然一开始要伪装成霍尔维斯骗他敲门,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意味着这个房间、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是有保护作用的?


    关上门,反锁。图安珀尔握着牙刀来到窗边。窗户是本来就锁着的,他掀开窗帘一角,贴着墙想要观察窗外的景象,却被一轮圆润的断臂截面给吓了一跳。


    那是紧贴着玻璃窗的、“霍尔维斯”的手臂。


    “霍尔维斯像是悬浮在半空似地、站在窗前,正直直地望着窗户。


    似乎是察觉到下方有什么东西,他的眼珠子——一边的眼珠子夸张地转动,然后直直地锁定了窗边的图安珀尔。


    “途安。”


    他没有张开嘴,却不知道从那个部位发出了声音,那声音听起来真的很像霍尔维斯,但前提是霍尔维斯每一次都能用同样的语气语调甚至音量叫图安珀尔的名字。


    图安珀尔后退一步,手中的窗帘滑落,将那个有些恶心的假“霍尔维斯”给隔绝在了视线之外。


    窗帘落下之后,“途安”“途安”的声音开始不断回响,而且是从房间外的两个方向传来——门口和窗外。


    简直就像是放了两台录制了霍尔维斯声音的录音机对着图安珀尔的耳朵对轰。


    很快,意识到图安珀尔并不会对此做出任何回应之后,门外消停了一阵子,但这并没有让图安珀尔松一口气。


    因为紧接着传来的是身体撞击门窗的闷响。


    门和窗户的合页处都发出了不小的响动声,像是在催促图安珀尔赶快想想办法。


    这暂时的堡垒也不再安全,岌岌可危,随时有被入侵的风险。


    屋子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们如果进来了会怎么样?它们能进来吗?为什么要装作霍尔维斯的样子?如果它们能够使用暴力入侵、为什么一开始不这样做?


    以及……霍尔维斯本人呢?


    图安珀尔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挂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


    其实半夜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三点也不能说不算半夜,但是霍尔维斯不是一个用词宽泛而又不遵守时间观念的人。


    图安珀尔盯着那面钟。


    时间、时间——他缓缓走进那面钟,嘴里自言自语:“我一开始就不相信你……我真应该只相信我自己。”


    他一开始就??觉得时间不对劲,瞧,果然,时间不对劲。


    图安珀尔举起手中的牙刀,狠狠地朝着那扇钟表砍了过去。


    咣当一声,牙刀的刃面刺入了钟表的外壳,外壳迸裂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紧接着,是齿轮零件的崩溃,它们在顷刻间分崩离析,然后化作细沙。


    轰隆一声巨响。


    图安珀尔掉到了花园灌木丛里。


    刚被修剪过的灌木丛很好地接住了他,没有太痛。


    但就是脑瓜子嗡嗡的。


    图安珀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先是看到傍晚落日一轮,然后是火烧浮云两朵,眼珠子慢悠悠一转,是一双碧色如水的眼睛。


    霍尔维斯弯腰看着他。


    图安珀尔眨眨眼。


    霍尔维斯长得有点像是玉米,图安珀尔突然不着边际地想。


    玉米是金色的穗子,像是涂抹了正午最晴朗时分的阳光一样金灿灿的;玉米是碧绿的叶片,大大方方地迎着风,在蓝色的晴空下舒展。


    玉米仁是甜的,味道很淡,吃掉大半根也不一定琢磨出个什么味儿,但是脆生生的,好吃爱吃。


    “睡迷糊了?怎么跑这儿来了?”


    大玉米棒子问。


    啊,不对,是霍尔维斯问。


    图安珀尔抬起手,给他看那把牙刀:“那个……共振……天黑……钟表。”


    他有些结巴,但是霍尔维斯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概念虫?”


    图安珀尔试图点头,但好像摔下来的时候把脖子扭了,疼得他嘴皮子一抖,有些悲伤地呃了一声。


    “好像是吧……”


    不远处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哟,哪儿来的小可怜?”


    霍尔维斯把图安珀尔从灌木丛上拉起来。


    图安珀尔梗着脖子一瞧,不远处的石桌边坐着一个小麦肤色的短发青年。


    刚刚霍尔维斯和他应该就是坐在石桌边聊天。


    他好奇地看着图安珀尔,图安珀尔也好奇地看着他。


    这个青年有一张短窄的小脸,但身材并不干瘦,反而很精壮,他穿着一身米色的编织长袍,袍子用绳子做腰带,看上去像是某个热带地区的人会穿的款式。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图安珀尔总觉得这个人一眼看上去很会骑骆驼卖货。


    “埃布尔,”霍尔维斯瞥了那人一眼,语气里有些不悦,“关于操纵时间的概念虫,你有什么头绪吗?”


    “概念虫?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埃布尔摆摆手,刚想反驳,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跳起来,嚷道:“天啊!是「某瞬」!我忘记给笼子上锁了!”


    他赶快掏出通讯器,紧急地询问他珍贵货物的下落。


    而图安珀尔从灌木丛中走出来,身上沾满了细碎的小叶片。


    霍尔维斯皱着眉帮他拈掉了大部分。


    “埃布尔太粗心了,”霍尔维斯说,“他一路上都忍不住炫耀,所以「某瞬」的笼子总是打开的。”


    埃布尔那边已经联系了手下去找,红庄园里的工蚁们也终于有了事情做。


    “天啊,霍尔维斯,别怪我了,我已经羞愧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埃布尔哀嚎道。


    “是吗,那怎么不见你动作?”


    “哦,哦,坏心眼的霍尔维斯……”??埃布尔捂着脸,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靠近图安珀尔。


    他的动作轻又快,明明没看到他怎么迈动脚步,却转瞬到了眼前,图安珀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埃布尔拿下捂住脸的手掌,露出圆润的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图安珀尔——


    埃布尔长了一张天生带笑的脸,非常讨喜。


    他的鼻头圆润,嘴唇饱满,笑起来的时候脸颊肉堆砌两道印第安纹,让人联想到可爱的猫科动物。


    “嗨,陌生人!”埃布尔的自我介绍热情洋溢,他自豪道,“我是埃布尔,是一个马戏团的领班。”


    伴随着这个职位的脱口而出,他翻转手腕,变出一颗红鼻头,挥挥手,红鼻头变到他的鼻子上,再摆摆手,红鼻头炸开成一朵小小的礼花。


    礼花四散,埃布尔做了个演出谢幕时常用的挽手礼,然后抬起头,期待地看着图安珀尔,等待他为自己精彩绝伦的演出鼓掌欢呼。


    但是迎接埃布尔的只有沉默。


    图安珀尔看看他,又看看霍尔维斯。


    然后又看向埃布尔。


    埃布尔满怀期冀的眼神实在是难以忽视,图安珀尔隐约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


    图安珀尔:“……「某瞬」又是个什么虫子?”


    第34章 庄园迷梦·预言 你仍然不相信命运吗……


    这句话让埃布尔像是一颗迅速漏气的气球,瞬间露出了沮丧的表情。


    他的表情过于明显,明显到让图安珀尔莫名有些惴惴不安,道:“……我是真不知道。”


    绝对不是因为欣赏不来埃布尔的表演而随意敷衍或者强行转换话题。


    “「某瞬」是一种能够借用时空概念的生物,”霍尔维斯道,“它能把自己的狩猎对象拉入未来的某一个瞬间,然后在这个瞬间把对方吞噬。”


    “这是时,那空呢?”


    埃布尔无精打采地补充:“……但只要你意识到你身处的这个时间线是不真实的,然后打破具象的时间,就打破了「某瞬」的规则,不再具备成为它食物的资格,它会随意地把你吐在某处,这个地点一般在被捕获的地点的附近,当然,也有被一吐吐在千里之外的特例。”


    「某瞬」也被称之为「预言」,因为破解方法广为人知,所以危险性急剧下降,经过人工赛选培育之后,已经出现了能够被用于私人养殖的品类。


    埃布尔手里的这只「某瞬」就是他从一个落魄贵族手里买过来的,他把这只血脉已经被稀释得差不多的千年虫用于展示和表演。


    说起表演,埃布尔又活泼起来,道:“哦,你们不知道这个玩意有多好用,我们的表演又变得卖座起来了!”


    霍尔维斯不为所动,警告道:“如果这东西对你那么有用,你就应该管好它,而不是让它在我家横冲直撞。”


    埃布尔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有些费解道:“我承认我有错,我没有关好笼子,但是「某瞬」的弱点大家都知道,它几乎可以说是最无害的千年虫之一了,你反应那么大做什么?”


    显然没有被包含在“大家”这个范围中的图安珀尔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就不知道。


    埃布尔视线落在图安珀尔脸上,然后突然想起来确实是有人不知道的。


    眼前不就有一个对「某瞬」一无所知的人吗?


    那么霍尔维斯不给他好脸色就能说得通了——埃布尔上前一步,诚恳地握住图安珀尔的手,道歉:“呀,真对不起,吓到你了吧?我也没想到现在社会上还有人不知道「某瞬」的破解之法,诶,不过你最后被吐出来了,你真聪明啊!”


    埃布尔的手小小的,力气倒挺大,捏得图安珀尔一双爪子发麻。


    他一边嘴里应着啊没关系没关系一边努力地把手往外拔——拔了两次没拔出来。


    图安珀尔下意识地看向霍尔维斯,向他求助。


    霍尔维斯开口提醒埃布尔:“……他是雄虫。”


    “哎呀!失礼失礼!冒犯冒犯!”


    此话一出,埃布尔大吃一惊,立马松开双手,一蹦两米远。


    图安珀尔甩甩手腕,拯救自己已经麻木的双手的同时,觉得有些奇怪。


    赫尔穆特是可以瞬间辨认出他的虫族性别的,奥德里奇似乎也是,埃布尔却不能立马察觉到他是雄虫。


    而奥德里奇对他的态度自然随意,而埃布尔在得知他是雄虫之后对他的态度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生怕碰到他一根毫毛。


    他本能地看向霍尔维斯,视线转移到一半的时候硬生生停住了——不不不,霍尔维斯不是他的百科全书。


    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个世界对图安珀尔来说陌生,他充满好奇,而霍尔维斯作为图安珀尔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产生了最多联系的人,他们两人之间一定程度上存在着某种印刻关系——


    图安珀尔自然会下意识地、像是出生后会把第一个见到的对象当做妈妈的小鸭子一样依赖霍尔维斯。


    但这很危险。


    霍尔维斯可不是善良的鸭子妈妈。


    他是初见时就杀虫不眨眼的战士、是转瞬就能谋划一切的阴谋家。


    信任这样的人是一种愚蠢,图安珀尔还没有蠢到那种地步。


    不过,适当地使用百科全书是安全无害的。


    图安珀尔对霍尔维斯道:“他和奥德里奇不一样。”


    不远处,刻意和图安珀尔保持距离的埃布尔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神色有一丝变化。


    “他这是正常反应,毕竟冒犯雄虫很有可能被起诉、有被监禁或者定罪的风险,”霍尔维斯回答,“一般平民很少有直面雄虫的机会,所以他们一时间无法准确地辨认出雄虫的信息素,这也是常有的事。”


    而奥德里奇作为贵族,也算是见过世面,面对雄虫不会那么大惊小怪——“而且奥德里奇有点特别。”


    霍尔维斯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含混,像是不愿意多说。


    而图安珀尔直接表示没关系,我本来就没兴趣——“不要告诉我他有什么特别的,我不想听。”


    图安珀尔想起奥德里奇,有些后怕:“……我怕他觉得好奇是恋爱的开始、认为我知道他的特别之处是对他别有用心。”


    霍尔维斯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为好友辩解,但沉思片刻之后:“……是奥德里奇的话,确实有这个可能。”


    埃布尔的神色越来越不对劲。


    “我得走了,我去问问西茜桉,有没有抓到「某瞬」,它可是我近期买过最贵的东西之一!弄丢了我就不活了!”埃布尔借口充分,他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们这么大的庄园,应该有几支守卫军驻扎吧?他们不会让「某瞬」跑走吧?”


    埃布尔夸张地叹一口气:“哎,还是我自己主动去找才安心!”


    说着,转身向图安珀尔和霍尔维斯两人告别“那么,有缘再会了,小男孩!霍尔维斯你也是!下次见面可得对我态度好点……”


    这次他又换了一个挽手礼,看上去像是魔术师的动作,更加优雅。


    附身、弯腰——再抬头的时候,他脑袋上多了一顶充满异域风情的礼帽。


    礼貌上甚至还有一根羽毛摇晃。


    图安珀尔拍手惊叹:“哇喔。”


    埃布尔动作一顿,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图安珀尔:“不是,你现在哇哦?我只是简单地变了个帽子出来而已你就哇哦,就这?但是对我的红鼻子礼花你却没有哇喔!?”


    图安珀尔:“……”


    早知道不哇喔了。


    霍尔维斯有些不耐烦:“要滚快点滚。”


    埃布尔依依不舍地看一眼图安珀尔,他似乎已经把图安珀尔当成了没有鉴赏水平的乡巴佬,而这个乡巴佬亟需艺术熏陶——


    “有机会来看我的演出吧,我会让你从头哇到尾的,”埃布尔摇头,悲伤怒骂,“你这个没品的小漂亮东西!”


    图安珀尔:“……”


    “对了,霍尔维斯,”磨蹭到最后,埃布尔表示这真的是最后一次返场了,他抬起帽子,问,“你还是没有变吧?”


    霍尔维斯:“……你谢幕谢了有五分钟了。”


    这又不是真的马戏团,没人期待他的返场表演好吗?


    埃布尔坚持:“你还是没有变吧?”


    霍尔维斯盯着他,没有说话。


    而埃布尔像是和他杠上了,得不到答案不肯离开——甚至不愿意把那顶礼帽放回头顶,而是始终维持着摘帽礼的姿势。


    他笑吟吟地和霍尔维斯保持对视,大有得不到回应就在这里站成雕像的架势


    而霍尔维斯——霍尔维斯冷脸低压还需要演练吗?


    他简直生来就自带那股冷脸之后低压迫人的气场,这简直是他的出厂标配。


    图安珀尔左看看霍尔维斯,又看看埃布尔,感觉自己被夹在两头犟驴中间。


    犟驴埃布尔追问:“没有变的吧?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相信既定的命运?”


    霍尔维斯一言不发。


    图安珀尔开始在心里祈祷——随便说点什么吧。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祷告,霍尔维斯终于开口了——


    “比起说我不相信命运,”霍尔维斯淡淡道,“倒不如说我是憎恨它。”


    说完,霍尔维斯转过身,对图安珀尔道:“现在还有些时间,不如我们把那个约会提前。”


    图安珀尔求之不得。


    关于茧的秘密,他恨不得现在立马把有关的一切都立刻装进脑子里。


    而得到了答案的埃布尔也终于莞尔一笑,起身结束了这个摘帽礼,转身慢悠悠地离开了。


    只不过在走出几步之后,他忍不住旋转脚尖,像是一位芭蕾舞演员一样扭转身体,将视线落在那肩并肩、和他呈反方向离开花园的两人背影上。


    霍尔维斯的身形被那一身紧窄的制服包裹得高挑修长,肩宽腰窄,衣架子一样的身材把衣服撑得没有一处多余的褶皱,他体态又如木似岩,端正得像是用尺精密测量,行走之间步距统一,乍一看仿若乘风而行,或者说他就是无形的风本身。


    而一旁的少年则随意地塌着肩,他的身形清瘦,走路又活泼,为了追上霍尔维斯时而小跑,导致步伐稍显凌乱,身上款大的家居服尚有余量,随着他走动而灌风摆动,像是一面饱满的船帆摇晃。


    风推动帆,帆缠住风。


    “命运啊……”埃布尔轻声叹息,“那可由不得你。”


    他的自言自语被揉碎在傍晚的夜风里,微不可闻。


    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突然地,图安珀尔转过头,和他视线碰撞。


    埃布尔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看到了图安珀尔逆着夕阳的微光露出了一个玩味的微笑。


    埃布尔一愣。


    而图安珀尔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轻易地收回了那抹若有似无的微笑,转过了头。


    “怎么了?”


    霍尔维斯问。


    “没什么。”


    图安珀尔摇头,嘴角却再度上扬:“……想起了一些,有意思的事。”


    第35章 庄园迷梦·演戏 得不到家长祝福的结合……


    埃布尔一回头,看到了一个,他非常害怕见到的人。


    奥德里奇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身后。


    奥德里奇瘪着嘴,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埃布尔收敛了惊讶的神色,扯了扯嘴角:“好久不见,奥德里奇。”


    奥德里奇吸了吸鼻子,嘲讽道:“哦,只是奥德里奇。”


    埃布尔叹一口气。


    “……取消婚约的信件明明早就寄给你了,你没收到吗?”


    这种前提下,还要亲密地称呼对方为亲爱的才不对劲吧?


    “是不是看到奥德里奇了?”


    霍尔维斯一猜即中。


    图安珀尔:“你叫他来的?”


    不然怎么猜到的?


    “一接到埃布尔要途径的消息,我就猜到他会留宿,”霍尔维斯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埃布尔的小心思,“他想要省下差旅费。”


    埃布尔每次一来,家里那些常用的纸巾饼干都会莫名其妙少一些,客厅茶几上的糖果篮子也总是整个消失——


    西茜桉补货补得小腿忙不停,甚至形成了条件发射,每次埃布尔一来,西茜桉都会早早地打开仓储室的大门,方便补货。


    霍尔维斯觉得埃布尔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所以他顺手通知了一下奥德里奇。


    奥德里奇来还是不来不管他的事,他只是知会一声——“但你知道奥德里奇肯定会来吧?”


    图安珀尔忍不住吐槽,这人真是有点蔫儿坏的。


    “你看出来了?”


    “奥德里奇是一路狂奔狂奔过来的,我看到他脚底下草皮子都冒火了。”


    冲那个移动速度,就可以看出来两人关系匪浅,奥德里奇一副生怕对方长翅膀飞了的着急样儿。


    “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霍尔维斯突然问。


    图安珀尔随口道:“仇人吧。”


    奥德里奇的表情看上去咬牙切齿地,似乎想要把埃布尔嚼碎。


    霍尔维斯:“是婚约关系。”


    图安珀尔不以为意:“不冲突啊。”


    “那倒是。”


    八卦完奥德里奇和埃布尔,两个人穿过大厅、经过书房——图安珀尔突然知道之前霍尔维斯为什么要把时间定在半夜了。


    他想等威尔斯睡了之后再行动。


    否则的话就会像现在这样,被正在书房处理公文的威尔斯叫住。


    “你们两个,过来。”


    霍尔维斯停下脚步,但只是站在原地没动。


    图安珀尔跟着他一起站在原地。


    “霍尔维斯。”


    疲惫却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再度传来。


    霍尔维斯绷着一张脸,转身朝门口走去——图安珀尔犹豫了一瞬,真的是一瞬,顶多两秒,那道声音又传来:“后面的小家伙,你也一起……”


    “霍尔维斯!你不知道扶着门让客人先进来吗!竟然走在最前面!我怎么教你的!”


    图安珀尔有些惊奇。


    隔这么老远、甚至隔着一扇门威尔斯竟然能知道有人经过,还精准知道是两个,甚至还能辨别两人身位——他下意识抬头看,想要找到门上的监控摄像头。


    但是没有。


    霍尔维斯刚要伸手拧开门把,被舅舅一骂,微不可见地抿了一下嘴唇,然后侧身,推开门,示意图安珀尔先他一步进门。


    图安珀尔进了门,发现这件书房的门口还是有屏风的,隔着一面屏风,才是威尔斯办公的地方。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霍尔维斯对图安珀尔道:“老人家觉少,起码要过了半夜才会睡。”


    而在半夜之前,这栋建筑物内的任何一点微小的动静都逃不过这个老东西的“眼睛”。


    所以霍尔维斯之前才会说等到了半夜再来找图安珀尔。


    威尔斯把两个人叫进来,却并不露面见客——霍尔维斯就站在屏风外面,也不主动往里走,图安珀尔有样学样,也就和他一起在屏风外面站着。


    霍尔维斯背着手,像是在站岗,图安珀尔学他,像是在罚站。


    屏风是半透的材质,可以隐约看到威尔斯俯首案牍的大致轮廓。


    就这样过去了大概十几分钟。


    就在图安珀尔有点腿酸,偷着扭动脚脖子放松的时候,威尔斯啪地一拍办公桌,怒道:“你们就打算一直在那儿罚站给我看?什么意思?示威?”


    霍尔维斯:“随你怎么想。”


    图安珀尔略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霍尔维斯。


    这是谁啊,这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算计人弹指间、城府深似海的霍尔维斯吗?


    虽然他们认识没多久,他本来就对霍尔维斯了解不多,但是这个仿佛叛逆期的青少年刺头一样的人是谁啊?他觉得好陌生。


    霍尔维斯也注意到了图安珀尔一脸惊悚的表情,皱了一下眉:“你那什么表情?”


    图安珀尔:“你突然这样不正常让我好害怕。”


    他会以为自己又不小心穿越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了。


    “有什么好怕的……”霍尔维斯不能理解,但是霍尔维斯是不需要理解他人的,他瞥图安珀尔一眼,干脆地命令道,“不准怕。”


    哦,回来了,下意识的高高在上、蛮横武断的,不在乎他人感受的霍尔维斯回来了。


    图安珀尔觉得很安心。


    专制暴君版的霍尔维斯比青春期不良少年的霍尔维斯显得可靠得多。


    霍尔维斯转头,一脚踹翻屏风,质问威尔斯:“还有你,叫我们进来干什么?”


    自己把人叫进来晾半天,还倒打一耙说别人再给他下马威,老东西挺会玩儿人的。


    威尔斯看着倒在地上的超合金材料特质屏风。


    卖屏风的说这玩意看着轻但是有几百来斤,而且和地面基座有磁力吸引,十分稳固,地震来了都不会轻易倒下的。


    结果现在被霍尔维斯一脚踹翻了。


    霍尔维斯不管是训人还是踹屏风的时候都是一脸冷漠的表情,看着像是冰山,但是行为举止却像是一座走哪儿喷到哪儿的活火山。


    威尔斯突然很迷茫,霍尔维斯这是随了谁,脾气这么坏?


    他的双手交叉,放在下巴下面,然后面色凝重地看向图安珀尔。


    “你好,年轻人。”


    “……你好。”


    图安珀尔拿不准要叫他什么。


    他们上次见面是在霍尔沃斯的房间,他在被子里勉强露出了个头,也算不上正式的见面。


    这次两个人至少都衣着体面——哦,没有,图安珀尔是穿着睡衣被「某瞬」吞噬又吐出来的。


    他有些尴尬,不自然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想要让霍尔维斯挡住一下自己袖子上别着的毛绒小熊。


    威尔斯也看见了,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一下图安珀尔的睡衣,然后露出了有些感慨的神情:“哦,小熊睡衣,我给他买回来之后就没见他穿过……”


    这么一看,果然挺可爱的。


    呵呵,该死的早熟独立的霍尔维斯,从没有给过他享受带娃乐趣的机会。


    图安珀尔摸摸胳膊:“衣服挺好穿的。”


    也不扎人,也不漏风,没有异味,没有破洞,好衣服。


    威尔斯语气慈爱:“你穿着蛮好看的……”


    下一秒,他的声音变调——“逆子!你翻我抽屉干什么!”


    霍尔维斯不由分说,径直走到他的办公桌前,一把攘开他,咵咵就是一顿拉抽屉。


    威尔斯伸手阻拦,一时间,文件漫天翻飞。


    中间夹杂着威尔斯愤怒的骂声:


    “没礼貌的坏孩子!谁让你这么做的?”


    “倒反天罡!我是你舅舅!你结婚的时候我要牵着你的手走红毯的!”


    “你敢不敢再不尊重我一点?”


    “该死的!你聋了吗!霍尔维斯少尉!我命令你!”


    而霍尔维斯只有一句:“你好吵。”


    感觉霍尔维斯气人是有一手的。


    他甚至抽空抬头看了一眼在门口罚站的图安珀尔,道:“过来帮忙。”


    图安珀尔甚至都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但还是乖乖过去,站在一边,帮霍尔维斯扶抽屉。


    完全被当做隐形人的威尔斯:“……”


    他堂堂海洋与水体系执政官、最后的大贵族家长,竟然被忽视到这等地步!


    威尔斯怒不可遏:“你们找吧,就算真的找出户口本去登记结婚我也不会祝福你们的!”


    图安珀尔一惊,手上的抽屉没付稳,掉出来把刚好蹲在地上的霍尔维斯脑袋砸了。


    霍尔维斯的动作一滞。


    他捡起抽屉递给图安珀尔,同时冷声道:


    “……你再乱说一句我就把这房子烧了。”


    这一句云淡风轻的威胁险些把威尔斯的肺都气炸:


    “混账!这是祖产!是文物!等我们家没人了要上交国家做人文遗址主题公园的!怎么能随便烧掉?”


    图安珀尔还沉浸在虫族竟然结婚也有户口本的震撼中。


    冷不丁被霍尔维斯摸了一下腰——他一眨眼,和霍尔维斯撞上视线。


    啊,硬硬的。


    有什么硬硬的东西、小东西,被霍尔维斯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了他的睡衣内侧的口袋里。


    这睡衣设计得挺有意思的,口袋设计在下摆里侧,这能装什么东西,睡觉的时候不是硌得慌吗?


    霍尔维斯演技一流,摸了腰之后一转身,手一抬一推,把所有抽屉暴力复位,语气有些嫌弃:“算了,找不到不找了。”


    说着,就要拉着图安珀尔出去。


    威尔斯头疼:“你到底要找什么东西!?”


    霍尔维斯的脚步一顿,头也不回道:“我还想问你呢,叫我们进来干什么?”


    威尔斯沉默了。


    霍尔维斯嘲弄地冷笑一声,拽着图安珀尔出了门。


    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霍尔维斯的手掌很热,力气又大,图安珀尔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他握住的地方像是被烧红的烙铁钳住、正在缓慢融化。


    等不知道走过几条走廊,那处的力道总算是放松了许多。


    图安珀尔小心观察他的脸色,问:“这应该不是一场简单的亲子矛盾引发的吵架?”


    霍尔维斯瞥他一眼,松开了手。


    除了图安珀尔的手腕之外,同时被他松开的还有一把钥匙。


    第36章 庄园迷梦·织茧 你的手好小好凉哦


    就是这把钥匙发红发烫,烫得图安珀尔觉得自己手腕子快被融化了。


    而图安珀尔也从那个半隐形的口袋里摸出了另一个小东西。


    那是一个幌子,一枚封着小碎片的红色晶石。


    威尔斯注意到了那块被藏起来的小石头,而忽略了霍尔维斯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可不是突然想起要招待客人了,”霍尔维斯的声音在夜色中冷得有几分懒散,仿佛一点都不在乎话里的主语和他之间的关系,“或者是真的对我的约会对象感兴趣想要打个招呼。”


    瞥一眼图安珀尔,霍尔维斯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也别被他那副慈善和蔼的样子给迷惑了,三十六个执政官里,他是心最坏的那一个。”


    “他是想要看看我的态度,看有没有机会审问你。”


    如果霍尔维斯表现得像是个温顺的下属,那么威尔斯就不需要扮演成为一个亲切的长辈,他会自然而然地盘问图安珀尔的来历。


    威尔斯很擅长这个,在不经意间用言语把人逼到死角。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是情报处的一枚利刃,人们评价他是刀鞘上镶嵌了宝石、刀刃上涂抹了毒药的华丽毒刃。


    但是霍尔维斯不愿意顺从,他从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中跳脱出来,只把威尔斯当做死板的家长,这样一来,青春叛逆期似乎又延长期效,这让威尔斯头疼。


    他以前没有做过好家长,所以现在为了维持他们之间岌岌可危的亲子关系,他只能装做宽宏大量。


    霍尔维斯的态度很明显,他希望威尔斯不要掺和进来——他会自己解决。


    “如果他参与进来了,就不太公平了。”


    霍尔维斯说。


    钥匙是地下室的钥匙。


    这是一个墙壁呈弧形的球形地下室。


    墙壁上是各种触屏的按钮,计算着温度湿度和各种精密的环境系数,与此对应的,出风口、出汽口和温度计也被妥善地安置在天花板的角落。


    整个房间是蓝色调的,投影灯模拟着海水的波纹,为一切覆上一层淡淡的水影。


    天花板上悬浮着很多椭圆形的凝胶体,它们受最中心的物体的磁力吸引、两头弯曲,呈弧形,看上去像是空中飘着一颗一颗蓝色的大豆。


    而最中间吸引这些半透明的蓝色“大豆”的是一个和天花板相连的、残缺的球形,大概四分之三或者五分之四的球体被天花板截断,下方正对着一个发射器,发射器持续不断地输出淡蓝色的电流支撑着这个半球。


    很难说这个半球是什么材质,也许是水,水受发射器的影响像是喷泉一样循环流淌?或者是气体?也许是凝胶?


    说不清楚,只看到和天花板相连接的那个圆形截面上荡漾着水一样的波纹。


    但是整个房间都因为投影的灯光而波光粼粼,并不能因此判定球体的材质。


    而很明显,霍尔维斯想要展示的并非是这个房间本身,而是球体中的东西。


    白雾袅袅——


    不,走近了仔细看,那并非白色雾气,而是从球体底部不断抽出极细的丝线,丝线自动地拉长生长、又编织缠绕,组成了一个茧的雏形。


    千丝万缕的白色细丝在蓝色球形中飘摇旋转,突然地,从丝线中钻出一串气泡,紧接着,一只手像是拨开水草一样地拨开这些丝线,一张白色的脸露了出来。


    就像是童话里的美人鱼一样,“它”仰着脸从丝线中游了出来,海藻般长发和丝线缠绕又分离,在蓝色波涛中摇曳。


    那是一张非常美丽的、却又不似人的面庞。精致却又简洁,像是一幅工笔画,没有任何多余的线条。


    对方眨了眨白色的眼睫,似乎是“看”了他们一眼,但是很快又钻回了茧里。


    “那是水精灵的残魂,”霍尔维斯低声道,“如果一个精灵在某个地方沉尸五百年,就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人间,人们称之为残魂。”


    图安珀尔仰着脸,蓝色的水波落在他的眉眼,让他的眼睛看上去亮晶晶的。


    丝缕横流之间,隐约可以窥见水精灵白瓷一般的面孔。


    不知道是因为那张美丽的脸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图安珀尔无意识地喃喃自语道:“真美啊……”


    他认得那枚茧,或者说,他认识那枚茧最终的模样。


    “我们收留了水精灵的残魂,作为交换,请她帮我们还原王茧的诞生过程。”


    随着霍尔维斯的声音落下,茧的编织到了最后一步,却像是那个不完满的球体一样,已经几乎只差最后一步的茧突然停止了编织,接下来是疯狂的抽丝剥茧。


    那些细密的丝线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折磨,尽数断裂,然后沉没球底。


    但是很快,又不断有丝线生成,本来消失了的水精灵也随着这些丝线逐渐现身,她身姿轻盈地游弋在丝线之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编织。


    “但很可惜,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成功过,没有人清楚王茧是怎么诞生的,也没有人能复刻王茧。”


    霍尔维斯说完,看了一眼图安珀尔。


    他已经全然入迷,只呆愣在原地,仰着一张脸,痴痴地抬头望。


    投影的灯光还在不断变化,有时候是被阳光照耀的海水,有时候是被风吹散浮云的林间。


    在这个小小的地下室里,四季不断变幻,而茧的生成和摧毁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图安珀尔问:“如果知道不能复制,为什么还要一直尝试?”


    霍尔维斯沉默了一瞬,回答:“因为预言。”??


    “预言?”


    “「某瞬」的预言。”霍尔维斯反问,“你在「某瞬」里看到了什么?”


    图安珀尔老实回答:“我看见了凌晨三点,你在走廊敲门,喊我的名字,我去给你开门,然后你伸手,我……”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砍断霍尔维斯的手是否属于预言的一部分。那应该算是他的反抗?他主动打破语言的举措?


    没等他作出决断是否要坦白这一部分,就听到霍尔维斯说:“那应该是对今天夜里的预言。”


    「某瞬」的预言可长可短,有时候可以预言某个完整的一天,有时候只能预言几分钟的事情甚至就如同名字一样,几秒钟的瞬间,预言的远近也是不同的,有时候预言远到十年甚至百年后,有时候却只能预见几个小时后发生的事情。


    埃布尔采买的这只「某瞬」的远古血脉已经十分淡薄,所以它能够发动的预言是又短又近的。


    霍尔维斯嘴里的预言和图安珀尔看到的不是一个级别——


    “在那个预言里,我制造了茧。”


    正是因为看到了希望,所以才会反复尝试。


    “难道预言就一定会成真吗?”


    图安珀尔忍不住问。


    霍尔维斯不也是没有在凌晨三点赴约吗?


    “命运的点与点之间有千百种连线方式,但是起点和终点不会改变,”霍尔维斯凝视着水球中的茧,淡淡道,“「某瞬」的预言是命运中间的一种可能,过程可能多种多样,但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图安珀尔刚想反驳怎么会一样,就愣住了。


    在他看到的预言里,霍尔维斯确实来赴约了。


    而现在,他和霍尔维斯站在这里,硬要说的话,预言确实实现了。


    所以如果霍尔维斯看到了自己成功制造了王茧的未来,那么其中曲折不谈,最后结果一定是他制造出了茧。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图安珀尔看着水球里忙碌的水精灵和那又一次几乎要完工的茧,忍不住低声道。


    “远古虫豸永生不灭,它们会在沉睡之后自王茧中醒来。”


    王茧王茧,自然就是王的孵化器,破茧之日,君临天下,吞噬寰宇。


    但是神奇的是,并不是先有虫豸需要安眠,才生成王茧,而是王茧诞生于世,虫豸才有资格安眠后复生,而且王茧珍贵稀少,只有被选中的虫豸才拥有入住安眠的资格。


    大部分的远古虫豸只是化为白骨化石,即使强大美丽、即使狰狞凶恶,也只留在口口相传的故事里,不被人窥见真容。


    霍尔维斯说着,走到操控台变输入了一串指令,球体旁的地板瞬间开合,露出一架折叠梯,折叠梯上方有一个可供人站立其中的方形篮。


    霍尔维斯示意图安珀尔站上去,图安珀尔站上篮子,折叠梯感应到重量之后缓缓上升,一直升到一个图安珀尔抬手就可以触碰到球体侧面的位置。


    图安珀尔看了一眼霍尔维斯,霍尔维斯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触碰。


    他下意识地抬手,那些丝线便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疯了似地朝着他手掌的方向聚集过来。


    图安珀尔吓了一跳,却没有把手拿开。


    那水精灵意识到了什么,停止了在丝线中穿梭,她睁着那双雪白的眼睛,悄无声息地游到了图安珀尔的面前。


    水精灵贴着球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图安珀尔试着把手掌贴在球壁上——水精灵相对地也抬起手,将手掌贴在球壁内侧。


    两个手掌的位置重合的一瞬间,图安珀尔突然身子一歪,接着听到了潺潺水声。


    水精灵把他拉进了球里!


    这下他可以确定,球里装的是水,但是有「大河」在前,他并不能确定这个水是不是真正的水——


    毕竟,他还能呼吸和睁眼呢。


    那些澄澈的水绕着他的身体,像是空气一样托举着他,却不把他打湿。


    水精灵的手清凉似玉,拉着他钻进茧内,茧丝丝滑如绸,拂过他的脸庞,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第37章 庄园迷梦·琥珀 孩子还小以后长歪了谁……


    就是这一瞬间,霍尔维斯一个响指,水声消散,他失魂落魄地跪坐在折叠梯的观光篮上,手抓着金属围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仿若南柯一梦。


    他抬眼,水精灵在水球里望着他,那张素白如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而在不就掐,就在他们手拉手在水球里遨游的时候,他分明是能感觉到对方心情愉悦、甚至是微笑着的。


    怪了,他怎么就从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察觉到愉悦这种感情、又是怎么幻视了对方在微笑的?


    水精灵看上去甚至没有用来调动嘴角上扬的肌肉组织,她要怎么微笑呢?


    折叠梯缓缓下降。


    霍尔维斯扶着他从梯子上下来。


    双脚重新触碰地面的感觉很好,但不知道是不是身体还在回味那种空游无所依的轻飘自得,他身体很多地方都是软的,使不上劲儿,略有些踉跄,摔倒在了地上。


    图安珀尔索性躺下来。


    否则失重感如影随形,他像是离开了水被迫行走的鱼一样头晕目眩。


    “你听到水精灵对你说话了吗?”


    霍尔维斯走到他身侧,微微俯身,问,


    图安珀尔闭着眼摇头:“没有,我只听到了水的声音。”


    “可是根本没有水。”


    图安珀尔睁开眼,直直地望着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站直了身体,背着手,垂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这个角度,霍尔维斯整个人背着光,溺在一圈朦胧的光影中,面容模糊,让人看不清楚表情。


    但是就算看清了,也很难猜到霍尔维斯心里在想什么。


    他像是包装工整的的精美礼盒,连蝴蝶结倾斜的的角度都经过精细计算,他只会给你展示他想要你看到的。


    礼盒充满了目的性和欺骗性,是包装过的虚假谎言。


    图安珀尔觉得自己运气不是很好。


    他艰难地开口:“你为什么想要复制王茧呢,你想通过王茧得到远古虫豸的力量,然后去征服世界吗?”


    霍尔维斯看着他。


    图安珀尔正在尝试跳出他的引导,自己掌握主动权。


    他主动开启了话题,不再被动地接受知识的灌输,想要知道更深处的东西。


    习惯性用言语诱导和逼迫他人的戈让家族成员不只威尔斯一个。


    霍尔维斯浅浅地笑了。


    他并不直接作答,而是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提问。”


    图安珀尔反驳:“我不想被你牵着鼻子走,公平一点,至少也解决一点我的疑惑吧?”


    公平,那是霍尔维斯之前说过的,不是吗?


    可是公平这个词向来只有高位者给予地位者,没有低位者主动要来的道理——霍尔维斯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教教图安珀尔这一点。


    他并不回答图安珀尔的问题,只是自顾自道:“一般人是听不到水精灵的声音的,除非你有很强的亲水性,或者有精灵族的血统。”


    图安珀尔翻了个白眼。


    这人完全不理人啊。


    霍尔维斯继续道:“但是按理来说,你也不该听到水声。因为这里根本没有水,你进入的也不是水中,而是一种领域,你听到的水声应该就是水精灵的声音,只是你听不懂,以为是水声。”


    他笑起来:“这就奇怪了,雄虫不会是混血,所以你不会有精灵血统,亲水性好的人天生擅长游泳,而你多次险些溺水,你怎么能听到水精灵的声音呢?”


    图安珀尔有气无力:“我哪儿知道?”


    霍尔维斯收敛了笑容,垂眸看着他:“我得到的是两个预言。”


    他的语气有些说不出的古怪,慢条斯理的,却又似乎忍耐了很久,每个字都是在齿间研磨过百遍才终于跃出舌尖。


    其中一个预言是他成功复刻了王茧。


    另外一个呢?


    这时候图安珀尔曲起手肘撑起身体坐起来,他试图站起来,但是却被一只鞋尖抵住胸口,止住了他要起身的架势。


    棕色皮制的高齿军靴,色泽冷冽的金属拉链边缘熔塑出队伍的编号。


    什么样的人会在家里也从头到脚一身制服,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抗枪的似的?


    图安珀尔觉得有些头疼,抬眼,对上霍尔维斯的视线。


    他垂眸,细密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眼睛。


    “你不想知道第二个预言的内容吗?”


    霍尔维斯的语气有些可惜,似乎图安珀尔对预言的轻视让他感到遗憾。


    图安珀尔觉得霍尔维斯有时候挺烦人的。


    这不废话吗?


    “我不想知道难道你就不说吗?”


    那一开始他说不要霍尔维斯不是也扒他裤子了?这人什么时候听过他的话?


    果然,霍尔维斯道:


    “第二个预言,圆月未满,石山断崖,血海残尸,灰瞳怪物从天而降……“


    他语气平静,一字一顿,图安珀尔越听越不对劲。


    “亲吻我,又摧毁我。”


    图安珀尔心一凉。


    搞什么,霍尔维斯嘴上说什么我们好好谈谈,开诚布公,答疑解问,公平交换,其实是兴师问罪,未雨绸缪,要把图安珀尔这个预言里可能杀死他的怪物处决了吗?


    图安珀尔下意识就想要起身逃跑,但是胸口那只脚的力量二次加重,一下又把他给定住了。


    图安珀尔抓着霍尔维斯的小腿,想要一把把他掀开,无果,只能警惕地望向霍尔维斯:“……不是我主动的。”


    岔开话题并不成功。


    霍尔维斯淡淡道:“重点好像是后半句。”


    是啊,预言的过程总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开头和结尾——不是,霍尔维斯整个人简直像是一个身体里封印了起吊机的男模,魔鬼的身材,另一种意义上的魔鬼的力量,他怎么摧毁啊!


    图安珀尔强作镇定:“你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你能被我摧毁?”


    这预言是能相信的吗?霍尔维斯一拳就能把图安珀尔脑子砸出坑,图安珀尔拿什么摧毁他?原子弹吗?


    这个世界有原子弹吗?


    霍尔维斯不置可否,只说:“预言是既定的命运。”


    命运——这个词闪过脑子的一瞬间,图安珀尔想起了埃布尔的那句话。


    “你仍然不相信既定的命运吗?”


    那时候霍尔维斯是这么回答的——


    图安珀尔脱口而出:“你不是不相信命运吗?”


    霍尔维斯:“我说的是比起不相信,我更憎恨它。”


    “都一样啊,你都憎恨它了,别相信……”


    图安珀尔话没说完,突然胸口一痛。


    霍尔维斯的膝盖骨不知道怎么长得,钻子似的,跪一下感觉能直接戳破图安珀尔的横膈膜。


    “我恨命运不代表我不信它,我信它不代表我要对你怎么样,”霍尔维斯跪坐在图安珀尔腰上,他顺手往嘴里扔了一个东西,然后抓起图安珀尔的衣领,道,“我相信你会摧毁我。”


    “但我也觉得我会被你拯救。”


    话语未来得及结尾,那枚红色晶石被他咬在齿间,然后不由分说地,抵在图安珀尔的唇齿上,联合湿滑潮热的舌,一起推了过去。


    图安珀尔真想给霍尔维斯一拳——每次痛感骤起,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被情潮旖旎裹挟,缠绵沉醉硬是把疼痛包装成另类的快感,这次数多了他要是心理变态成了抖M可怎么办啊!?


    谁负责啊?!


    霍尔维斯的吻开始得没道理,结束得也干脆利落,退舌送齿,手再一撂,图安珀尔就咣当砸地上了。


    图安珀尔躺在地上,面色潮红,胸口起伏不定,他气喘吁吁,眉眼中流露出一种对自己未来的担忧,然后咬牙切齿地憋出一句:“我恨你。”


    霍尔维斯不以为意,他用指腹擦了一下下唇,图安珀尔接吻不熟练,像是小狗咬面包,直接给他咬出血了。


    “嗯,我相信,”霍尔维斯说,“吃了诚实琥珀,说出的话都是真话。”


    图安珀尔从地上爬起来。


    “什么是诚实琥珀?你刚含嘴里的那个小石头?”


    那玩意儿原来是用来吃的?他还以为霍尔维斯就有些变态的小爱好,喜欢吃嘴子的时候含点什么硬硬的小玩意呢。


    “一种叫做「诺」的远古虫,有让人保持诚实的特性,不过以前的人不大喜欢每天说真话,所以这种虫子已经灭绝很久,不过它们的尸体被红色的石蜡包裹保存下来,经过千百年的沉淀变成了诚实琥珀,诚实琥珀保存了一点它们的特性,吃掉诚实琥珀可以在一定时间内只说真话。”


    诚实琥珀还是有点用,至少这次霍尔维斯没像之前一样打太极把问题又抛回去了。


    霍尔维斯在解释诚实琥珀是个什么东西,图安珀尔忍不住阴沉地盯着他的嘴看。


    越想越气,他抬起手背粗鲁地擦了两把嘴唇,道:“有规定这个玩意儿只能嘴对嘴吃?”


    “一般建议分成两半用温水送服,”霍尔维斯摊手,“这里没有温水,只有两个人,水分只能来自人体。”


    图安珀尔擦得嘴巴痛,整个人心气不顺,刚想说什么,又听到霍尔维斯语气有些惊奇地说:“我也是第一次用这个方式使用诚实琥珀,没想到还真的可以。怪不得每年情人节这个玩意儿就脱销。”


    原来大家都这么会玩儿。


    把这东西说得跟巧克力似的,图安珀尔:“这东西很常见?”


    “钱够多的话,什么都是常见的。”霍尔维斯微笑。


    啧,可恶的有钱人。


    图安珀尔还在猛擦嘴呢,又听到霍尔维斯说:“舅舅本来……”


    图安珀尔高度警惕:“本来什么?”


    “……本来想神不知鬼不觉放进茶里给你喝,然后审问你。”


    图安珀尔闻言瞥了霍尔维斯一眼。


    霍尔维斯确实做到了他说的公平——现在两个人分食了诚实琥珀,确实可以像之前他说的一样,畅所欲言,解答两个人对彼此的疑问了。


    “你为什么想要复制王茧?想要掌握远古虫豸的力量吗?”


    第38章 庄园迷梦·坦诚 小时候在山上捡的


    李途安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他没什么把握霍尔维斯一定会回答,毕竟说真话和转移话题是两个概念,但是霍尔维斯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回答:


    “我不去做也会有别人去做的,这个东西掌握在谁手里我都不放心,不如掌握在我自己手里。”


    现在的霍尔维斯确实很诚实。


    李途安大着胆子问:“……王茧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霍尔维斯回答有些让人出乎意料,“非要说的话,你出现在其中一个预言里,王茧出现在另一个预言里。”


    “我们在地穴悬棺里看到的那枚茧也是王茧吗?怎么来的?”


    “那是一枚王茧的残骸,已经有人、或者说,有远古虫豸使用过它了。”霍尔维斯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挨着回答,“怎么来的?我小时候在山上巡逻的时候捡的。”


    李途安忍不住发出了惊诧的疑问:“小时候?”


    他几乎已经认定了那枚茧是导致他穿越的“罪魁祸首”,它应该是跟着他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才对,怎么会在霍尔维斯小时候被他捡到呢?


    李途安一头雾水,还想问些什么,就看到霍尔维斯突然盘腿而坐,正对着他,道:“你问了我好多问题。”


    “现在轮到我了。”


    霍尔维斯一手弯折撑在膝盖上,支撑着身子微微向前倾斜。


    “你是为了什么来的,谁让你来的?”


    李途安犹豫了一下,“……「李途安」,「李途安」让我来的。”


    “你不是说,你自己叫李途安?”


    “我本来就叫李途安。”李途安在这件事上总是理直气壮的。


    “所以你三更半夜出现在禁区,是一个和你同名的人让你来的?”


    “……对,也不对,”李途安说,“他只是让我找他,我找啊找,稀里糊涂地,就出现在这个地方了。”


    “如果不是我也吃了诚实琥珀,我真不会相信你这话。”


    李途安笑起来,他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扯。


    他心想,还有更扯的呢,霍尔维斯如果知道有一个地方虫子就只是虫子,虫族只是一个游戏中的概念——指不定得觉得有多扯呢。


    他一摊手:“信不信随你,不信我也理解。”


    “我相信。”


    这下子轮到李途安有些意外了。


    “你相信?你相信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闯入禁区、刚好碰上你的?”


    “嗯。”


    李途安狐疑地看着他,这回不用他问为什么,霍尔维斯主动解释道:“预言里的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所以你觉得老天就是会莫名其妙抓一个人从天而降的?”


    可能是霍尔维斯这会儿表现得实在太好说话,李途安甚至大着胆子追问,“那你真觉得我会摧毁你吗?”


    这都有些挑衅的意味了。


    但是霍尔维斯微微一笑:“我说过了,我相信你会摧毁我,也相信你会拯救我。”


    李途安被他的坦荡直白给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他转过头,似乎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应,摸了一下脸,有些无措。


    最后他得出结论:“你是不是和西茜桉一起看电视剧把脑子看坏了?”


    西茜桉就喜欢说些什么王子公主救赎的古早童话故事情节,霍尔维斯是不是也看了?


    霍尔维斯:“也许吧。”


    李途安心里有些乱——没人要求过他的拯救。


    也是啊,他才十九岁,以前遇到的所有人不是比他年长的成年人就是和他一个年龄的小屁孩。


    哪个成年人会让一个孩子拯救他?又有哪个缺心眼的小孩子会在求助的时候放弃靠谱的成年人而选择同龄人?还是一个有些古怪的、不合群的同龄人?


    没有人寻求过李途安的拯救,他对这个词很陌生。


    对于「李途安」——他想要的是「寻迹」,也没有想过要拯救对方。


    「李途安」需要他的拯救吗?他有拯救「李途安」的义务吗?


    答案都是否定的,所以李途安没有想过拯救这个词会和自己产生什么关系。


    偏偏霍尔维斯脸部红心不跳地说出来了。


    李途安拿不准他是不是在胡扯。


    还是说那些很会调情的人就喜欢说些你拯救我我拯救你的白痴话?


    李途安像是个没洗过澡的猴子一样抓耳挠腮半天,最后吭哧憋出一句:“你有什么需要我救的?”


    他用眼角余光偷瞄霍尔维斯,有点担心他会说出什么“从爱河里拯救破碎的我”之类的土味情话。


    但是霍尔维斯说:“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搞半天两个傻子在这里坦诚相待。


    但是李途安也不好说人家什么,自己还不是一问三不知?


    但还是没憋住:“你都不知道,你、你那么笃定干什么?”


    “你会摧毁我,那你也一定能够拯救我。”


    霍尔维斯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李途安愣了一下,对方的语气太过于笃定,给人一种他一定有自己的道理的感觉,很有说服力,李途安于是把这句话反复琢磨了一下,但最后仍旧没思考出个什么结果。


    他忍不住:“你有病吧?”


    还说自己憎恶命运呢,结果对一个神神叨叨的预言深信不疑,不仅深信不疑,甚至还还自我加戏。


    人家预言里只说了摧毁,哪里来的拯救?


    霍尔维斯:“我不该这样相信吗?”


    李途安被哽了一下。


    霍尔维斯要是不相信的话,那他是不是就没活路了?


    霍尔维斯现在对他态度是挺亲切的,但是他的记忆力也没有衰退到忘记初见那天霍尔维斯那副杀神模样。


    李途安收回自己想要说的话,改口道:“你还是继续相信吧……有事叫我,我一定来救你。”


    霍尔维斯像是听不出来他的敷衍似的,点头:“好。”


    霍尔维斯今天实在是太好说话了,李途安趁热打铁,道:“那你也得帮我,我需要找到王茧。”


    霍尔维斯的神色微有变化,但转瞬即逝,神色如常道:“你不是要找人,找王茧做什么?那个人和王茧有什么关系吗?”


    “我哪里知道?我找人找了三个月,最后找到的只有一枚破掉的茧——就是你说的那个王茧,现在王茧没有了,我的线索也断了。”李途安说完,又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总不能是巧合吧?他明明碰过这枚茧的。”


    「李途安」既然在这枚茧上留下了自己的信息素,那他和这枚茧之间就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信息素残留随处可见,但是浓烈到持续十年依旧能被捕捉到的情况可就十分少见了。


    李途安猜测有两种可能:


    一种就是「李途安」和这枚茧朝夕相处,导致这枚茧沾染上了他的气味;


    另外一种情况是,就在李途安找到公司杂物室里的那枚茧的不久前,「李途安」曾经短暂地回来过、并且接触了那枚茧,因此留下了信息素,而这个间隔必须十分短暂,短暂到足够李途安根据信息素的残留找到那枚茧。


    而现在被霍尔维斯科普了王茧这个东西之后,李途安有了第三种猜测。


    “哦,是什么?”


    李途安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招呼霍尔维斯靠近,仿佛这是一个很了不得的猜想似的,霍尔维斯不以为然但是仍旧配合地低头靠近。


    李途安低声道:“……第三种可能,就是组成这个茧的成分和我要找的那个人的身体成分有所重合,这个茧本身就是那个人的一部分。”


    意思是,「李途安」被茧孵化过。


    所以他才会留下那个「我转换」的信息。


    霍尔维斯:“这是不是有点太异想天开了。”


    李途安不解:“你都能接受我凭空出现从天而降了!”


    这有什么好不能接受的?


    “……王茧是远古虫豸的孵化器,”霍尔维斯有些头疼,似乎是觉得很难跟李途安解释他这个猜想的荒谬之处,“你知道在茧里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吗?融化分裂完全打碎之后再重组……虫子没有那些复杂的人体器官所以可以这样允许自己发生这样的变化,但是你要怎么打碎融化一个活人、然后对他进行拆分重组呢?”


    人体是十分复杂而精细的一套结构,任何一个环节的混乱都会导致整体的崩塌,用茧来转化?


    “这不科学。”


    霍尔维斯严肃道。


    李途安:“……呵呵你以为你们这个世界很科学吗?”


    什么「大河」什么「某瞬」,还有什么「远古虫豸」和僵尸「虫僵」,这哪一个科学啊?


    “什么叫我们的世界?”


    霍尔维斯敏锐地察觉到了李途安话里的怪异之处。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李途安。


    李途安的心跳有些加快。


    终于来了吗?两个文明的碰撞,不同世界观的争锋,族类身份的分割——


    霍尔维斯:“你是不是没上过学?”


    李途安觉得自己心停跳了。


    “啊?”


    霍尔维斯和颜悦色:“没怎么上过学是这样的,愤世嫉俗仇恨社会,这种心态其实不太利于你的健全人格的形成。”


    李途安:“……”


    见他没说话,霍尔维斯当他默认了,又道:“无须自卑,我可以想办法……”


    话没说完,霍尔维斯腕上的手环发出了轻微震动。


    “稍等,有消息。”


    第39章 庄园迷梦·家人 你爸妈来接你了


    图安珀尔撑着脸等霍尔维斯一目十行地看完虚拟屏上的那串密电。


    他看不懂,全是点,像是一群小蚂蚁晨跑过后的操场跑道。


    从霍尔维斯的表情看不出来什么,图安珀尔随口问:“怎么,有急事吗?”


    霍尔维斯眉头微皱。


    图安珀尔:“你忙的话可以先去处理,我自己在这里逛逛——”


    他的语气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雀跃。


    他说着,就准备往水球底下钻,水精灵刚从茧丝里探了半张脸出来,两人视线相错的一瞬间,霍尔维斯伸出手,一把把人薅了过来。


    图安珀尔:“?”


    不处理信息了吗?


    他用眼神传递这个疑问。


    霍尔维斯:“你爸妈来接你了。”


    啊?


    爸妈?什么爸妈?他爹娘也穿越了?那家里的铺子怎么办,分给他妈妈的病人又是哪个倒霉的护士接手?


    图安珀尔脑子里千转百回,最后定格在一种十分微妙的情绪上:


    你们不是不承认「李途安」这个人吗?不是觉得我在说梦话吗?


    但是很快,他恢复清醒,意识到霍尔维斯指的应该不是他地球上的父母。


    图安珀尔难以置信,一字一句吐得艰难:


    “那个图安珀尔的父母?”


    不是吧,怎么这时候冒出来?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霍尔维斯干的——毕竟之前霍尔维斯说过会联系他的“家里人”。


    但是霍尔维斯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的神情,看上去并不比他放松。


    他甚至,隐约也有些不悦。


    图安珀尔反应过来:“不是你叫来的?”


    “当然不是。”


    霍尔维斯回答。


    而西茜桉这时候已经在前厅招待起了客人。


    来者是一家三口。


    其中的男士留着小胡子,戴礼帽,穿着一件灰色的粗花呢大衣,大衣有些小了,不太合身,或者是因为他里面的马甲毛衣叠加后太厚,把空间撑得满满当当的,而他又是个小个子,这一身打扮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十分局促。


    女士身材修长瘦高,面颊凹陷,穿棕色的小马甲搭配白色中裙,头发微带着一丝弧度,低着头,看不清楚面容。


    年龄小的是个女孩,和那位女士长相相似,但是脸颊饱满,是个容貌清丽的少女。


    那少女提着一只皮箱,步伐轻盈,而身后的大人们则神态紧绷、步伐凌乱。


    他们自报家门,称是图安珀尔的家人。


    红庄园里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名字的——只有西茜桉,准确来说,西茜桉知道的是“途安”这个名字。


    但是,雄虫,灰色瞳孔,大概二十岁左右,身体孱弱,近期走失,就这几条信息,不难推测出他们要找的是谁。


    毕竟雄虫可不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垃圾桶,走几步就能遇到一个。


    那男士自称是杜兰特·李,旁边是他的妹妹石莉·李,那个小女孩是他们的侄女莉莉丝·李。


    “图安珀尔是我哥哥的孩子,”杜兰特那干瘪的脸上露出一个聚拢的笑容,握着莉莉丝的肩膀,把她推到西茜桉的面前,道,“是莉莉丝的哥哥。”


    莉莉丝紧抓着小皮箱,并不说话,只睁着眼盯着西茜桉看。


    那双眼睛倒是和图安珀尔有一丝相似——都是灰色,但是仔细看,却又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西茜桉并不是很细心的人,他粗略看了这几人一眼,只觉得他们有可能是图安珀尔的家人,也有可能不是,他不能肯定,依照一般礼仪为他们奉上热茶之后,他就慌不择路地去寻找主人了。


    剩下的工蚁们比他更有招待客人的经验,安静地端出了水果点心,并为他们妥善安置了外套——


    西茜桉刚刚直接在门口欢迎了他们,不顾他们两手满是行囊、直接端上了热茶,这导致杜兰特一行人不得不手忙脚乱地腾出手来端茶。


    西茜桉斟茶又斟得满,晃晃悠悠下,茶杯歪斜,滚烫的茶水泼洒了一地。


    杜兰特十分尴尬地端着已经半空的茶杯,他的袖子湿了,工蚁们为他拿来帕子擦拭。


    “哦,谢谢,但不用了,”杜兰特接过帕子,道,“我自己来。”


    其中一只工蚁斜了一眼,杜兰特挽起的袖子下面隐约露出红色圆斑。


    他刻意压低手腕,不让人看到那些痕迹。


    此人是个瘾君子。


    工蚁之间不存在秘密,这个信息很快被工蚁们用特殊的语言传递给了西茜桉。


    西茜桉于是请求威尔斯不要让那些人把图安珀尔带走。


    “他们不像是好人。”


    威尔斯还在处理公文,头也不抬,只是说:“西茜桉,好坏不是用眼睛来辨别的。”


    “那气味……”


    “也不是靠这个。”


    “但是、瘾君子……”


    “哦,你还学会了这个单词,”威尔斯笑了一下,“看来那些剧集还是让你学到了一点东西。”


    但是对于西茜桉提出的请求,威尔斯并不给予回应。


    “那是霍尔维斯的客人,”他只是说,“那应该由他来处理。”


    但显然,杜兰特并不知道这回事,久久不见主人出来见客,杜兰特竟然自己找了过来。


    他没有想过,偌大一个红庄园、为什么连一个守卫执政官的士兵都没有的这件事。


    杜兰特十分顺利地循着气味和声音找到了书房。


    门没有关,他敲了敲门,略显不安地搓着手,低声道:“打扰了,大人。”


    威尔斯处理文件的手一顿,把已经翻开的一页放了回去。


    他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


    执政官的威严让这个男人怎么都抬不起头,小腿不自觉地颤抖着。


    “哦,你看上去很眼熟……”威尔斯淡淡道,“你和你的父亲很像。”


    这句话对于杜兰特来说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他一改颓态,喜不胜收地抬起头,迫切地攀认着这个关系:“啊,是、是的,我的父亲曾经做过您的尉官!”


    说完,还两腿一并,做了一个拙劣的军姿问候的模仿表演。


    “我、我今天来,是想要对您进行感谢,感谢您收留了我们家的雄虫。”


    杜兰特这时候才记得摘下帽子,不安地来回在左右手中交换,颤抖着声音道。


    威尔斯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杜兰特深呼吸,然后抬起头,大声道:“请、请您把他还给我们吧。”


    “雄虫是帝国的财富,当然,拥有并抚育雄虫的家族自然也得到优待,帝国允许部分有能力的家庭在雄虫成年前拥有雄虫的抚养权,并且给与一定的补贴,并且坚决保护该家族在这个时间段内对雄虫的绝对拥有。这意味着,就算有更富有的家庭想要夺走这个未成年的雄虫,也是不可能的。”


    霍尔维斯十分流畅地复述着杜兰特想要利用的法律条款。


    图安珀尔听得头晕,但这些都不是重点,他第一时间表示:“他们不是我的父母。”


    “嗯,那是西茜桉搞错了,后来他们自己表示是你的、叔叔和姑姑以及堂妹。”


    “不不不、我的意思不是……我是说,他们不是我的家人,”图安珀尔直接道,“他们不可能是我的家人。”


    图安珀尔打算直接坦白,自己根本不是那什么图安珀尔——


    但是霍尔维斯打断了他:“嗯,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的意思是没有图安珀尔这个人,就算有,也不是我,我是胡乱说的……等等,什么,你说你知道?”


    这下子轮到图安珀尔诧异了。


    霍尔维斯今天是不是有点太贴心了,不仅理解了他的凭空出现、理解了他不知所云的找人,还能理解他其实是个没有身份的黑户?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的意思,世界上没有图安珀尔这个人,有的话也不是你。”


    霍尔维斯语气平淡。


    他扫了一眼脸上五颜六色的图安珀尔,似乎是觉得他吃惊的样子很有趣,他特意停顿了一下用于欣赏,然后才慢悠悠道:“这是我花费了一分钟做出来的假网页和假的寻人启事,这个名字也是根据你告诉我的那三个字随便取的。”


    所以当然没有图安珀尔这个人,就算有,也不会是图安珀尔。


    因此杜兰特一家人也绝对不可能是图安珀尔的家人。


    “所以你只是配合我演戏?”


    图安珀尔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霍尔维斯,本来是该生气的,但是又觉得莫名有些好笑,“我心惊胆战地扮演一个疯人院逃逸的病人,还觉得自己运气很好,竟然真有这么个人。”


    他还装得那么认真!当时霍尔维斯也一脸严肃,还说什么很有可能,但其实他明明知道自己在演戏!他就是在看乐子!


    霍尔维斯一脸正直:“是的,你装了。”


    装得很投入,仿佛自己真的刚从疯人院里跑出来,对这个世界充满新奇。


    仔细看,霍尔维斯似乎也在憋笑。


    图安珀尔又有些生气,又觉得好笑。


    不过也不意外——霍尔维斯如果能那么简单就相信他的那套疯人院说辞就有鬼了。


    经过了神弃牙虫僵一事,图安珀尔也逐渐能意识到霍尔维斯和那正直纯洁的外表所不符合的内在。


    他长了一个正义男二的脸,但实际上、真实的他多疑多思到接近反派角色。


    图安珀尔挑眉,语气中略带赞赏,道:“你的演技比我好多了。”


    至少在刚开始,霍尔维斯确实表现得很像是个脾气不大好但是善良正直、寡言可靠的人。


    霍尔维斯听出了隐藏在那句赞美下的、略有些微妙的嘲弄语气。


    他并不在意,莞尔一笑:“多学多看,你会进步的,”


    第40章 庄园迷梦·避风 穿过花木一丛丛~……


    那既然已经确定那不会是图安珀尔真正的家人,他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图安珀尔左右张望,他们现在并不是在去大厅或者书房的路上,而是绕过花园回廊,走上了一条花园分叉小路。


    小路狭窄,道路旁的花架上的花枝也茂盛,花影重叠,简直像是要用它们的芬芳把人淹没似的。


    “我当时偷了个懒,直接在公域网络找了一个样本来涂改数据,即使设置为不公开可见,但是也被存储在云端服务器里,这意味着有心之人只要一点手脚,也可以查询到这个信息,有了这个寻人启事,再加上新闻播报提到的、在神弃牙出现的不明身份的雄虫,信息一整合,很轻易就能推断出你在这里。”


    “可是那个寻人启事的信息是你伪造的呀。”


    “是的,但是他们太迫切了,所以对这则消息没有做什么验证,就急匆匆跑来了,毕竟新闻里那个不明身份的雄虫是真实存在的,雄虫是实实在在的,他们就不会跑空。”


    “你的意识是有人专门在网络上守株待兔,冒充走失雄虫的家人来获利?”


    霍尔维斯忍不住看了图安珀尔一眼。


    花园里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仿照月光的鹅黄色暖光透过花枝中的空隙星星点点下落,让那张年轻的脸即使皱着眉头、做出了严肃样子、看上去也过分天真可爱。


    “你不太能理解雄虫走失这个词组的含义是不是?经常有人弄丢钥匙或者钱包,但是你有听过几个人不小心弄丢钻石呢?”霍尔维斯说,“钻石是一锤子买卖,但是对于拥有雄虫的家族来说,雄虫却是一生的财富,就算上交国家,仍能持续得到补助。”


    他道:“想要捡漏雄虫,比捡漏钻石要难得多。”


    图安珀尔愣了一下,他对于雄虫的珍贵程度没有概念,没想到还有这个说法。


    但由此也可以解释为什一开始的时候,霍尔维斯即便对他多有怀疑也提供了优待和保护。


    比起相信敌人会奢侈到用一只雄虫做间谍,不如相信图安珀尔是预言里的天外来客。


    因为雄虫稀少珍贵,不论目的出身,能抓到一只就是血赚,自然也不会有送上门这样的好事。


    如果真有雄虫自己送上门,那无疑是天上掉大饼。


    霍尔维斯必须相信这是命运的指引。”找你这样说,所以没有人会愚蠢到花大功夫在网络上守株待兔。那他们……“


    图安珀尔有些懵。


    他看向霍尔维斯,两人视线相对,想法同频。


    霍尔维斯点头,认同了他的猜想:“……那些人守株待兔的不是雄虫,是你。”


    并且不知道为何,他们非常有把握一定能带走图安珀尔。不然也不会这样贸然地直接上门。


    即使面对的是拥有执政官的贵族家庭,他们也胸有成竹,这一点非常奇怪。


    “如果他们什么筹码都没有,就这样空手上门,威尔斯门都不会让他们进,会把他们直接赶出去,但是现在,都过去多久了?还没有穿来卫兵驱赶外人的动静传来,”霍尔维斯冷静地分析,“他们手上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威尔斯想要的,这个东西重要到足以交换一只雄虫。”


    而在知道筹码是什么之前,霍尔维斯并不想冒险让图安珀尔出现在他们眼前。


    “我可不想亏本。”霍尔维斯抬手撩开一丛垂落的花枝。


    花枝摇晃,打在慢了一步的图安珀尔脸上。


    图安珀尔:“……”


    他好脾气地把花枝拨开,快步跟上去,道:“你就这么当着我的面把这话说出来了?”


    把人说得跟商品似的,好像如果对方出价合理的话,霍尔维斯会很愿意把他打包出售。


    霍尔维斯瞥他一眼,语气中略有些惊奇:“他们能拿出什么了不起的好东西?”


    图安珀尔不知道:“照你的说法,至少是执政官都会动摇的东西。”


    “威尔斯动摇有什么用?”


    霍尔维斯不以为然。


    他继续快步向前,伸出双手拨开两簇紧紧并拢、一人多高的绣球花丛。


    花丛被拨开的一瞬,漫天紫粉飞扬,那些细碎的紫粉色花朵纷纷从枝头坠落,将石板小径淹没成一条柔软的花的河流。


    穿过花门的霍尔维斯并没有径直向前,而是停顿脚步,微微侧身,用手臂挡住了那丛刚被推开后又摇晃着枝条、要折腰附身的绣球花,留出了一个供人经过的空间。


    霍尔维斯这回记得身后的图安珀尔了。


    图安珀尔迅速地穿过花门。


    霍尔维斯松开了手,花枝下垂,摇晃,影影绰绰,遮掩住两人行踪。


    原来花园小径通向的是一处隐蔽的侧门。


    侧门边,大簇大簇野蛮生长的野蔷薇茂盛。因为缺肥和鲜少人为干预,这些野蔷薇的花朵小而少,枝干长而繁但是叶子错落稀疏。


    野蔷薇的不远处,停放着一列车队。


    马戏团、马戏团,那么自然是有马车和马的——图安珀尔也不好问那是不是真的马,但至少看上去是很像的。


    埃布尔正倚在一辆马车车轮边抽烟,耷拉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到他们过来了,勉强打起精神:“哦,你们来了。”


    “奥德里奇呢?”


    “这儿呢,”奥德里奇像是鬼魅一样从背后钻出来,拍了一下图安珀尔的肩膀,语气里有些惊奇,“嘿,你还记得我?”


    “离我们上次见面也没过去多久。”图安珀尔提醒他。


    奥德里奇撇了撇嘴:“有的人就是这么没记性,一转眼就能人忘到九霄云外去。”


    埃布尔脸色不太好看:“奥德里奇。”


    看来他就是奥德里奇说的那个没记性的人。


    奥德里奇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然后又转身向霍尔维斯报告:“威尔斯大人还没有把那伙人赶出去呢。”


    他本意是想说,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说不准一会儿就会传来他们谈崩之后、威尔斯把那李家人赶出去的消息。


    但是霍尔维斯听了却没有露出放松的表情,只是问埃布尔:“你方便吗?”


    埃布尔掸了掸烟灰,肯定道:“我是肯定没问题的……”


    说着,他把视线转向图安珀尔,直勾勾盯着他,道:“问问你的小命运,他同意不同意。”


    “命运?这是什么奇怪的昵称?”奥德里奇忍不住插嘴道。


    看来他并不知道预言的事情。


    埃布尔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走到马车后面打开栏板,栏板耷下来,形成一个斜坡,埃布尔一脚踩在马车边缘,抓住一个手腕粗细的编制绳,用力一拽,一个大木箱顺着斜坡滑下来。


    埃布尔拍拍木箱,嘴里向图安珀尔推销:“包透气的。”


    图安珀尔略感不安地后退了一步,他有点不明白埃布尔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吧,其实埃布尔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但是图安珀尔不太能接受。


    这听着好像是让他钻进去的意思?


    那个装饰华丽的宝箱现在在他眼里仿佛一个迷你棺材,图安珀尔有些抗拒。


    然后他听到霍尔维斯说:


    “那户姓李的人家好像和赤炎东延有些隐秘的联系。”


    图安珀尔猛地转过头。


    他真希望是自己听岔了,但是霍尔维斯吐字清晰,一字一顿仿佛新闻主播在播报今日天气,图安珀尔没有听岔的可能。


    霍尔维斯:“连续三年,赤炎东延都和李家保持往来,并且至少有三个李家的子弟参与过赤炎东延的招募征兵。”


    “他们被选上了吗?”


    “没有消息,”霍尔维斯回答,“赤炎东延的成员信息是保密的。”


    这意味着没有消息反而是一种消息。


    李家的背后既然是赤炎东延——这也能结束杜兰特一个落魄贵族为什么胆敢到红庄园要人了。


    奥德里奇看图安珀尔脸色微变,不嫌事乱,危言耸听道:“他损失了大批虫僵,虫僵多难炼制呀!而且经此一事,神弃牙安防加固,他再想入侵神弃牙难上加难,东延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你完了,你害他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一定是想要找你算账的!”


    图安珀尔被唬得愣了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反驳道:“冤有头债有主,他干嘛找我麻烦?”


    “新闻你看了没?”奥德里奇却只是问。


    “这不废话吗,你跟我一起看的。”


    下午奥德里奇假扮西茜桉来看望他的时候,他们一起看了新闻,还是用的奥德里奇的终端。


    “那不得了?你以为为什么这个事儿会闹那么大、还有专题节目报道?为什么民众反应强烈、皇室可以借题发挥?又是为什么政府吃了哑巴亏却仍然要努力息事宁人?”


    奥德里奇一连串反问,把图安珀尔都有些问懵了。


    他略有些惊奇地反指了一下自己。


    奥德里奇一副班里最笨的学生终于及格了的欣慰表情。


    “诶,对咯,就是因为你!要不是有雄虫参与其中,这件事就是一个简单的安保危机而已,有没有造成什么大的损失、随便找个部门问责就可以了,哪至于上升到民众对政府的信任危机?还不是因为有雄虫参与其中。”


    图安珀尔是没有想象到单自己一个人就有这么大能量的——“我有露脸吗?”


    他以为自己就是个路人角色而已。


    “你没有露脸,连名字都没有出现,但是仅仅只是提及、只是提及你的存在,就已经足以掀起一场巨大的舆论风波了。”


    图安珀尔被迫再一次正视雄虫在这个世界的影响力。


    他以为只是数量少一点,在择偶市场比较受欢迎一点——


    “谁提及的?”


    图安珀尔突然问。【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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