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雨夜马戏团·特殊 这个班是一天都上不……
“我不知道,我只是猜的,”图安珀尔说,“我能猜中他的想法,只是因为我和他很像。”
说着,图安珀尔顿了一下,道,“……可我不是他,你必须清楚这一点。”
玻瑞阿斯用那双无神的眼睛盯着他半天,最后转过头,神情恹恹地摘下了
脸上的氧气面罩。
没了那层隔阂,他的声音总算有了些温度。
但依旧是冰凉的,湿润的。
“也许吧,”玻瑞阿斯闭上眼,说,“我总是接受不了现实。”
图安珀尔有些意外,没想到玻瑞阿斯这么快就接受了图安珀尔并非他期望的「李途安」的这一事实。
但是很快,他发现他错了,玻瑞阿斯并没有接受。
因为这句话说完,玻瑞阿斯就歪着头,没了声音。
雪白的床单上,玻瑞阿斯的手无力低垂落在身侧,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响彻别墅。
图安珀尔:“……”
玻瑞阿斯这个名字真没起错啊。
负责机械天使维修的机械工程师就住在距离朝日歌剧院两条街的地方。
霍尔维斯他们找上门的时候,这个工程师正在维修一块有些上了年纪的老怀表。
“哇喔,帝国大捷胜利三十周年的时候,限量发行的纪念怀表,”奥德里奇敲了敲柜台,语气夸张,“真有钱啊。”
工程师抬手正了正自己的帽子,低声道:“这并不是我的所有物。”
“我知道啊,这种东西只颁发给军人,我是在说你的顾客,可真有钱。”
奥德里奇环顾这间小小的维修店,东西琳琅满目,大大小小的东西挂在墙上、天花板上,就像是一座钢铁的机械森林,只不过是倒着长的。
有趣的是,这家店的名字就叫做金属之森。
霍尔维斯则从一进门开始,就将视线锁定在了角落的一盏台灯上。
工程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些慌慌忙忙地跑过去,用自己的马甲遮住了那盏台灯。
工程师半蹲在地上,他的身体忍不住发抖。
他声音干涩地询问:“请问你们是要修什么东西吗?”
埃布尔把刚从歌剧院门口的机械天使里拆下的摄像头拿出来,丢给工程师。
工程师露出茫然的表情:“是、是要我修理这个吗?”
“这不是你安上去的吗?”
工程师摇头:“不不、这个东西里面有很多精密的电路,那不是我的强项,怎么会是我的东西……”
“你是不是不讲实话……”
奥德里奇皱眉,以为工程师在撒谎,刚要上去凶几句,就被霍尔维斯拦住了。
“我们是军队的人,现在遇到了一些问题,想要请你协助调查,”霍尔维斯低声道,同时掏出了一个证件给工程师看,“不要太害怕,配合我们就可以了,好吗?”
工程师将信将疑地接过证件。
他自己就是维修制造的好手,自然认得出来这东西的真假。
他有些激动,结结巴巴地问:“你们是不是来调查、查那个个、歌剧院的员工失踪的事情?”
埃布尔有些惊讶:“你竟然知道?”
工程师点点头,然后低声道:“我我我、我的女儿,也是去那里工作之后失踪了。”
“不对啊,失踪的都是没有身份信息的黑户,你不是开店了吗……你无照经营!”
“不不不、我是合法经营,证件手续齐全的!”
工程师连连否认,解释道,“我、我的女儿是我收养的,因为她的血统证明一直下不来,所以一直没能给她登记帝国的居民身份信息……”
说着说着,工程师露出了懊恼的表情,道:“那时候,我去修、修理机械天使,听那里的人闲聊,说说、说有很多没有身份信息的人去打工然后后后、失踪了……”
工程师大概是天生结巴,说话含混不清,奥德里奇急性子听不下去,打断道:“你明知道那里有失踪案件,怎么还敢让孩子去那里工作啊?!”
“我没、没有!”工程师连连摆手,急得都不结巴了,道,“我听说之后,就让丫头没事儿别去那边玩,因为我们家虽然不富有,但是也没有缺钱到让小孩子去打工的道理……”
霍尔维斯的视线落在柜台里的一个相框上,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奥德里奇。”
他轻声唤。
奥德里奇头也不回:“哎哟,你等等,我听他说呢,叔叔你倒是说之后怎么了呀?”
工程师一急,又开始结巴:“可是我、我闺女女女、她她她……”
“奥德里奇。”
“哎呀,怎么了?”
埃布尔受不了了,一把拽过奥德里奇。
奥德里奇往里一看,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柜台里的那张照片上,工程师穿着整齐,拘谨地捧着一束鲜花,旁边的女孩儿瘦高,笑着比了个耶,在他们身后,是一个霍尔维斯和奥德里奇都很熟悉的地方。
“啧——”奥德里奇忍不住抓了抓脑袋,“这事儿有些麻烦了啊。”
工程师抽了一下鼻子,两滴清澈的泪从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滚了出来,滴答一声,落在那盏台灯的壳子上。
“我女儿听说那里有失踪案件,她、她说她以前也是没有身份信息的孩子,知道这些人有多可怜,现在她有了身份,考上了军校,她说她有义务去拯救这些人,所以装做黑户,去那里打工,但是一个月过去了,不管是那些失踪的人,还是我的女儿,他们都没有回来。”
这个可怜的父亲抽噎着,一边述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擦拭台灯上的污渍。
奥德里奇忍不住地唉声叹气。
军校的在读生是算作现役军人,军人失踪,是需要上报的重案。
这个事情闹大了很麻烦。
但是他们又一定会管——这个麻烦是无论如何也甩不掉了。
埃布尔瞪他一眼:“你唉声叹气做什么?”
奥德里奇小声道:“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没良心,但是说实话,我们只是知道了这件事,不代表我们就得为了这件事羞愧……我只是有些忧伤,我和霍尔维斯的假期毁了。”
埃布尔:“你这不就是没心没肺吗?!”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还想着自己的假期。
“不不不,我不是为了自己,”奥德里奇看了一眼霍尔维斯,低声道,“我是为了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特别需要这个假期……”
奥德里奇情绪有些低落,埃布尔懒得搭理他,走去了工程师身边,把他扶了起来。
他很热心地想要替伤心的工程师拿手上的台灯。
工程师却浑身僵硬,为难地看着他。
埃布尔摸不着头脑。
霍尔维斯道:“埃布尔,别吓他。”
埃布尔不明白:“我怎么吓他了,我只是想要帮他拿……呃,这个台灯是有什么来历吗?”
工程师一听这话,脸都白了,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求助地看向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正在翻看工程师随手摆在柜台上的账本。
“有什么问题吗?”
奥德里奇凑过来问。
他的情绪变化真是五月的天,说变就变。
“没有任何问题,”霍尔维斯抬眼,看向工程师手上的台灯,工程师下意识地抱紧了台灯,霍尔维斯重又将视线落在手上的账本里,道,“只有一般的贵族才喜欢走账报销,不是吗?”
奥德里奇显然是常做这种事,嘿嘿一笑:“谁不是呢?”
但是反应过来又不太对:“还有不一般的贵族?”
埃布尔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这没心没肺的!”
奥德里奇总算是反应过来,张大嘴看着霍尔维斯。
“放眼整个帝国上下,有几个贵族敢拒绝向你透露姓名呢?”霍尔维斯合上账本,掀起眼皮,淡淡道,“那不是只有皇室了吗?”
奥德里奇这时候脑子终于知道转了,脱口而出道:”是三皇子!“
帝国现在出来社交的王子有三位,大皇子近年遁入空门,不理世事,二皇子是钦定的皇太子,已经开始插手朝政,而三皇子,他快死了。
三皇子是混血,因为血统原因,他的身体极度不稳定,动不动就生病,寿命也比起自己的兄弟们短上一大截。
对于两个哥哥来说,四五十岁不过是青壮年,而对于三皇子来说,四五十岁却已经是他的寿命极限。
同时,三皇子还患有天生的皮肤病,畏自然光,因此他有收集稀罕灯具的癖好。
而且三位皇子中,只有大皇子和三皇子曾经有过参军的经历——三皇子没有上过战场,但是在后方协调作战同样享有军籍。
那么这块纪念怀表、以及那盏被工程师紧紧抱在怀里的台灯的主人的身份就很明朗了。
奥德里奇头一次感觉自己脑子这么活泛,连点成线十分顺畅。
“三皇子也在附近?那我们岂不是可以请求他的援助?”
“怕是不行。”
“为什么?”奥德里奇以为霍尔维斯是担心作为执政官的家属,他们不太好和皇室私下有过多交往,道,“但这也不算是私交,这可是案件……”
“我不是那个意思,”霍尔维斯说,“我倒不介意外界怎么看待我的社交关系。”
“那是为什么?”
奥德里奇一脸蠢样,埃布尔实在忍不住了,道:“因为你总不能用老虎的尾巴去鞭打老虎吧?”
他这个充满了马戏团风味的比喻实在是过于深奥,奥德里奇一下子没听懂,还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哎呀,你的意思是……”
三皇子就是这起失踪案的幕后主使?
霍尔维斯低声道:“他感觉到了。”
“你又在嘀嘀咕咕什么呢?”
“不,我只是,”霍尔维斯顿了一下,道,“我只是有点好奇。”
好奇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主动提出要在朝日歌剧院工作的——
对于茧和千年虫,他似乎总是充满好奇,从不曾泄露出一丝畏惧的神情。
也不知道是该说他胆大好呢,还是该说他脑子缺根筋。
霍尔维斯摇摇头,算了,不想了。
总之,现在既然把箭头锁定三皇子,那么人就好找了。
“图安珀尔?”
被救回来的玻瑞阿斯神情恹恹,吐槽道,“那是什么鬼名字?”
“爱称?”
霍尔维斯对他的?
玻瑞阿斯瞥了他一眼。
他很嫌弃图安珀尔这个名字——所以只是唤他:“喂。”
图安珀尔:“你真没礼貌。”
亏他刚刚反应神速,把氧气罩重新戴回了玻瑞阿斯脸上,但是玻瑞阿斯一点没有鬼门关走一遭该有的心悸,也没有对他的感激。
只是嫌弃图安珀尔这个霍尔维斯给起的名字。
“你不喜欢李途安这个名字吗?”
冷不丁的,玻瑞阿斯问。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用了笑傲二十年呢——但是图安珀尔只是说:“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这世界上重名的人到处都是。”
他可不觉得自己和玻瑞阿斯嘴里的「李途安」是同一个人。
实际上,他甚至不确定玻瑞阿斯嘴里说的那个给他起名的人,和自己想要寻找的「李途安」是否是同一个人。
该死的「李途安」,谁让你的名字那么普通的?
现在自己也不用那个名字了,图安珀尔得以心平气和、或者说心安理得地评价起这三个汉字的简单组合。
没新意,一点不特别,甚至不属于他。
“反正你就叫我图安珀尔吧,或者图安,都行。”
他这样对玻瑞阿斯说。
玻瑞阿斯盯着他半天,突然叹了口气。
“图安……珀尔?这样随处可见的名字真不衬你,”他抱怨,“你不应当是随处可见的,你是万里挑一。”
图安珀尔提醒他:“给你说了,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玻瑞阿斯却像是没听到似的,一个劲儿埋怨道:“该死的,这世界什么都在变!唯一的不变就是改变!我真怀念一切都保持最原始质朴样子的那个年代。”
“瞧你说的,你年纪很大?”
“你以前总说我年纪很小。”
“……是「李途安」,不是我,”图安珀尔指了下自己,道,“图安,或者图安珀尔,好吗?”
玻瑞阿斯哀怨地看着他,似乎他说了十分残忍的话。
“好了,我送茶的工作应该也算完毕了,”图安珀尔随意地看了看四周,说,“我得去问问张姐,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玻瑞阿斯闻言,表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说谁?”
“我不记得这里有过你说的那个人,”玻瑞阿斯一字一顿道,”这里从以前开始,就只有我和你而已。“
图安珀尔愣了一下,但是紧接着,他纠正玻瑞阿斯话里的错误:“不是我,是「李途安」。”
而他现在已经不再是李途安了。
霍尔维斯让奥德里奇去调查三皇子在附近的私产,然后锁定了几座在偏僻处的房产。
奥德里奇一边照办,一边纠结:“三皇子为什么要绑架黑户流民?”
他一个皇子,平时都不出门的,这些人怎么着他了?
“他该不是用这些人去做人体试验吧?”
研发成生不老药什么的。
“方向正确,但是不完全正确。”霍尔维斯道。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窗外的青山——他们已经排查出了几栋有可能用来藏匿被绑架或者说、被诱拐人员可能在的房屋。
他现在正在前往其中一处的车辆上。
霍尔维斯回想着上车前,去往另一个地方查看情况的埃布尔踌躇半天,突然过来问他,为什么这么冷静呢?
霍尔维斯不太明白埃布尔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他试着分析埃布尔的心理。
弄丢了图安珀尔,埃布尔肯定是内疚自责的,他一边担心图安珀尔的安危,一边又在道德层面上谴责自己。
他显然怀有某种罪案感,而越是为了这件事付出更多时间精力、越是显得焦躁不安,越能减轻他的自责情绪,消除他的罪恶感。
当罪恶感消除到一定程度,他就有了精力去关注除自身以外的人或事。
当谴责对象发生改变,自我的罪恶感就会变成一种对他人的正义感。
所以这意味着,埃布尔现在是因为霍尔维斯对这件事表现出的冷淡而感到不忿吗?
霍尔维斯莫名笑了一下。
埃布尔因为他这个突然的笑愣住了,不安道:“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开始对霍尔维斯使用尊称了。这是埃布尔作为移民、在困惑或者不安的时候会有的、习惯性的下意识反应。
奥德里奇注意到这一点,忍不住看了过来。
霍尔维斯却突然道:“你们是怎么看待我和啊他的关系的?”
“……这才多久,我并不清楚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埃布尔语气生硬。
他确实是有些不大高兴,图安珀尔生死未卜,而霍尔维斯——却表现得十分淡然,似乎并不在乎对方的生死似的。
那既然不在乎,为什么之前又要那么麻烦地转移他、又托埃布尔看管照顾他?
埃布尔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这两个人的关系有了过多的关注或者期待,他隐隐将自己代入了图安珀尔的角色,并未他们两个都没有得到良人对待而感到愤怒和委屈。
埃布尔没有意识到。
但是霍尔维斯意识到了,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正竖着耳朵偷听他们谈话的奥德里奇,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真是十分复杂而奇妙的。
“你对我有些生气。”
霍尔维斯说。
埃布尔低着头,说:“不敢。”
“是不敢,不是没有,”霍尔维斯语气温和,“你觉得我对他负有某种责任、应该对他尽到某种义务,是不是?”
奥德里奇这时候忍不住插嘴:“霍尔维斯做得不够多吗?他可是一秒钟没有停歇地在寻找他。”
只不过过程中他始终表现得十分淡定罢了。
埃布尔也知道,并非将心事全部袒露于表面才能够彰显情义,但是他就是觉得、觉得……
埃布尔有些郁闷,抱歉道:“对不起,我、我脑子有些乱,胡乱找人发火了,您确实一直在做事,想办法找到他,我、哎,是我自己……”
霍尔维斯反过来安慰他:“你没有什么错。”
奥德里奇听不下去了:“啊?”
霍尔维斯正色道:“我以前并没有这样的经验,所以不太熟练,没有把自己摆在正确的位置上,也没有用正确的态度对待他。”
奥德里奇觉得自己见鬼了。
霍尔维斯在反思自己?
为什么?为了自己没有大哭大叫、抓着埃布尔的领子质问我家孩子去哪儿了你个杀人犯?
奥德里奇不解地按了按喇叭。
霍尔维斯上了车——“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人在意奥德里奇。
霍尔维斯打开车窗,对窗外一愣一愣的埃布尔道:“谢谢你,埃布尔,你解决了一个一直困扰我的疑惑。”
“是什么?”
奥德里奇看上去比埃布尔更困惑。
“态度。”
“啊?”
霍尔维斯心情闲适地放松肩膀、靠在后座椅背,道,“我对他的态度。”
他望着窗外青山重重,天高云阔,觉得豁然开朗。
“我当然可以对他很特殊,因为他是我选中的。”
这个霍尔维斯说话越来越深奥了。
奥德里奇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是他情窦初开,终于知道应该直面自己的表情,勇敢地对小男友表达爱意了吗?
奥德里奇那喜欢看剧的脑子发动全部功力,也只能勉强得出这么一个解释。
这个解释他能够接受,但是,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霍尔维斯吗?
这听上去有点像是他最近追的那部晚间剧的男主的心理活动——哦,对了,那部剧播到第几集了?
随着车开上盘山公路,绕过几个弯,眼前景色突变。
青山中有浓烟滚滚,火焰肆虐。
奥德里奇不太确定道:“我们要靠边停车吗?”
换做以前,霍尔维斯应该会骂他是不是瞎了,怎么问得出这种蠢问题的——
“不停车是想要冲进去把自己做成一串烤蚂蚱吗?哈哈,你肯定准备这么说我,对吧?”奥德里奇信心十足地预判了霍尔维斯的回话。
但是霍尔维斯只是说,“继续开。”
“嗯嗯,当然啦,我这么了解你,肯定知道你下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啊?”?奥德里奇怀疑自己听错了,迟疑着想要靠边停车。
但是霍尔维斯:“开进去。”
眼前山火已经愈发猛烈,山风呼啸,助力火舌舔舐天空。
处于大火中心的别墅已经看不出最初的模样,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黑色的轮廓。
奥德里奇忍不住大叫:“你疯了吧!”
他一抬眼,后视镜里,霍尔维斯面无表情。
奥德里奇觉得自己大概也是疯了,可是没办法——谁让他是霍尔维斯的副手呢?
“啊啊啊啊我要申请转岗!”
上司是疯子这个班他说什么也不上了!
但他是军人,军人就得站好最后一班岗,所以霍尔维斯说开进去,他就必须一脚油门轰进这噼里啪啦的大火中。
“埃布尔我爱你!”
奥德里奇悲壮地留下了一句遗言。
顷刻间,这辆小小的四轮车被火焰吞没,再没了踪迹。
第52章 雨夜马戏团·病院 他怀有更高的期待……
医院。
护士站在一个因为火宅吸入大量灰尘而导致窒息昏迷的患者床前。
一旁的仪器上的数字显示他的生命体征已经趋于平稳,很快就会醒来。
他睁开眼,表情茫然,花了好一会儿,双眼才重新聚焦,将视线锁定在面前微笑的护士脸上。
护士对他做了简单的检查之后,开始尝试和他对话。
他嗓子很疼,一开始说话有些困难,但是几句过后,他开始能够比较流畅地和人交谈。
护士觉得他已经恢复意识,开始和他核对一些基础信息。
“姓名?”
“李……不,”他摇头,似乎有点记不清自己的名字,轻声道,“图安珀尔。”
护士没有听清楚:“什么?”
“图安·珀尔·李。”
一个人代为回答。
他掀开帘子走进来。
在整体色调基本上只有灰与白、偶尔点缀蓝色的病房,金发的青年像是一道罕见的阳光,给这个清冷的地方增添了一丝别样的暖色。
病床上的人见了他,立即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缓慢而宁静地、平和地打量他,细致得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就像是X光仪器一样全面。
然后微微地皱眉,似乎对这张脸很陌生似的。
护士有些脸红,低声道:“霍尔维斯殿下。”
啊,是霍尔维斯。
某个人被高温烘得有些迷糊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些。
护士离开了,他很贴心心地关上门,留给两个人独处空间。
“我以为我就叫图安珀尔呢。”
“珀尔是你的中间名,在这里,人们一般不把中间名挂在嘴边,甚至,这个名字都不会被记录在官方文件里。”
霍尔维斯在他床边坐下,道。
“是吗?”图安闭上眼,“那好吧,我现在是图安了。”
就像是他对玻瑞阿斯说的一样,名字对他而言只是一个代号,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字后面是否会有一个莫名其妙的连缀——
既然霍尔维斯说是那样,那就是那样吧。
不对,他突然睁开眼。
“可是你叫我图安珀尔。”
并非正式的团·珀尔·李,而是省略了姓氏之后,将名与中间名轻巧地连读。
如果不是霍尔维斯这样叫他,他也不会习惯性地把这当做自己的名字。
霍尔维斯:“是吗。”
他伸手,从床头取过一枚新鲜的橙,然后又掏出一把刀。
“你用它削水果?”
那好像是他的牙刀。
霍尔维斯并不说话,只是挽起袖子,橙子在手心旋转,另一只手握着牙刀,食指抵着刀刃一侧,轻松地为整颗橙子去皮。
色彩鲜妍的橙子皮像是节日彩带一样旋转下落,空气里开始逐渐弥漫清新的橙子香气。
图安看着他削皮——霍尔维斯看上去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他穿着修身的便装,身上的颜色只有黑灰银三色,垂眸的时候睫毛下垂的弧度让人想起檐下的飘雨,嘴唇微抿,侧脸线条分明,像是用硬而薄的卡纸塑性过。
这是一种怎样的人?
不知道,但是不应该弓着腰,坐在略显拥挤的单人病床的床沿,低着头,认真地削一颗橙子。
李途安,不,图安。
面对霍尔维斯的时候,那套名字只是代号的说法似乎不管用了,也许是因为霍尔维斯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知道他名字的人。
但是知道有什么用,他们都很默契地弃用了那个古怪的名字,一致同意一个假名来作为他新的身份。
图安·珀尔·李。
图安开口,语气随意:“你不适合做这种事。”
“是吗?”
橙子皮一截未断,甚至连每一圈的宽度都大差不离
图安的视线从那颗完美脱衣的橙子身上转移,落到那用力时会轻微凸起血管的瘦削修长的手。
霍尔维斯的手不算很大。他莫名想。
与此同时,看着那颗完美的橙子,他也不得不承认,再不合适,也做得很好——他深感世界的不公。
怎么有人削水果皮不断的?做人这么完美?可恶。
“不得不说,你削得很完美。”
说着,他伸出手,想要接过那颗橙子,但是霍尔维斯只是松开手。
那颗完美的橙子咚的一声,精准落入垃圾机器人的集物盒里。
“已回收。”
这个机器人有些智障地发出播报音。
图安悬在半空中的手有些滑稽,还没等他质疑霍尔维斯是否有玩弄病人之嫌,手心往下一落。
是霍尔维斯把橙子皮轻轻放在他的手心。
“闻一闻,你会好得快一些,”霍尔维斯随手抽了两张湿巾清理牙刀,道,“你需要更自然的味道。”
然后他把清理完毕的牙刀放回皮鞘,再把整把刀放在了图安手边。
霍尔维斯慢条斯理地说:“图安,你得再把你的名字记牢一些。”
“你怎么不叫我图安珀尔了?”
图安捧起那一大把橙子皮,俯首嗅闻,橙子皮带有一丝苦涩和辛辣,味道直冲鼻腔,确实让人精神了些。
他开玩笑道:“你现在也觉得那个中间名多余了是不是?”
图安·李就图安·李,何必再画蛇添足地加一个珀尔?
“那是你这个名字当中最美好的部分。”
但显然,霍尔维斯并不这么觉得。
图安不置可否,只是瘪了瘪嘴,然后仔细地闻橙子皮上的味道。
霍尔维斯就单手撑着床单,歪着身子在一旁看着他。
这个安静祥和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有人重重地敲门。
但是从门口的探视玻璃窗上却看不到人——哦,因为那个人的高度不够。
玻瑞阿斯不算是太有礼貌的人,他敲了几下门,甚至不等人问是谁,就气冲冲地推门进了病房。
图安看着他,略有些惊讶:“哦,你没死。”
“多亏你足够绅士,把他背出了大火中心,然后晕倒在了花园的水池旁边,足够等到救援。”
霍尔维斯不咸不淡地解释了一句。
“图安珀尔!”
玻瑞阿斯总算是放弃称呼他为「李途安」了,这是一个进步,但是没等他高兴,霍尔维斯转过脸来,语气微妙:“他叫你什么?”
图安立马纠正玻瑞阿斯:
“叫我图安。”
他不知道霍尔维斯为什么那么喜欢??珀尔这个中间名,又为什么那么喜欢去停顿,将图安和珀尔连读,但是很显然,霍尔维斯因为玻瑞阿斯这么叫他不高兴。
那么就让玻瑞阿斯不那么叫。
在不知不觉间,图安已经拥有一套针对霍尔维斯的良好的预警机制,他能察觉到霍尔维斯微妙的情绪变化,并且及时做出应对。
霍尔维斯满意了。
玻瑞阿斯不高兴了。
他闻到了这其中的微妙情绪变化,也意识到了存在于这两个人之间独特的氛围。
但是如果他问图安,图安会说那是一种拥有秘密的共犯之间才有的惺惺相惜。
要是换霍尔维斯来解释,他会说这是他与自己的正确选项之间的特殊感应。
而在玻瑞阿斯眼里,啊,没有人在乎这在玻瑞阿斯眼里是什么样,严格意义上来讲,玻瑞阿斯甚至没有眼睛、没有健全的眼睛。
他驾驶轮椅向前,轮椅上前突的脚架碰到了霍尔维斯的小腿之后才停止前进。
霍尔维斯垂眼,他没有什么动作,但却无端给图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
他下意识想要阻止——
玻瑞阿斯仰起脸,用白色的眼睛“打量”霍尔维斯,然后用嘲讽的语气道:“你的品味一如既往地糟糕。”
霍尔维斯皱了皱眉。
图安:“那个、博瑞、什么北风。”
他有些结巴,因为他有些记不清那个拗口的名字,只依稀记得好像是取自神话中的某个神明。
霍尔维斯慢悠悠道:“说起北风,就是因为风向突变,由东西转南北,连带着火势转向,为救援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图安有些迟钝地点头,然后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霍尔维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起左手,屈起食指,虚敲了敲自己的侧颈。
图安抚上自己的脖子。
第一反应是诶我围脖呢。
第二反应是这个硬硬的是什么?
他疑惑地看向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其实我有些意外。”
图安:“?”
霍尔维斯:“你收到礼物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直接使用,而不是先拆除包装?”
图安恍然大悟:“那原来是一个礼物?”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电击圈或者微型定时炸弹,如果我不听你的话就会完蛋。”
霍尔维斯挑了挑眉,看上去不太满意这个揣测,但这并不出人意料,毕竟眼前这个人从始至终都对他抱有戒心。
这对一个战士、准确来说,是对一个即将成为战士的人来说,是一个美德。
毕竟你不知道身边的人什么时候是战友,什么时候又是敌人。
但是信任同伴、服从上级同样也是一个战士所必备的重要素质。
图安好奇地研究者脖子上的抑制器。
去掉那层臃肿的包装布之后,完全体的抑制器十分轻薄,白色,材质是部分高密度树胶混合金属,约两指宽,刚刚好地贴合颈部,护住了动脉。
他抬手触碰这个抑制器,能感觉到外壳下微弱电流带来的温度。
“别担心,它的作用只有保护。”
图安不信:“你没有在里面放一个定位器之类的东西吗?”
“……大部分私人房产都会安转信号屏蔽器,以防止被定位。”
啊,这个意思就是他的确在这个抑制器里安了定位器。
图安短促地笑了一下,道:“蛮好的,这样下次你能更快找到我。”
霍尔维斯正色道:“这很危险,没有下次了。”
“在危险来临之前,谁又能百分百预知危险呢?”
图安不以为意,拿起了霍尔维斯带过来的牙刀,在手上掂了掂。
熟悉的重量和触感让他感到安心——真是奇怪,这把刀仿佛跟了他很久似的,但其实他拥有这把刀也不过几天的时间。
“你都把它给我了,那么应该能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
图安盯着霍尔维斯,道。
霍尔维斯不语——
是的,他明知道牙刀会和千年虫产生共鸣,而图安对有关于千年虫和王茧的东西十分敏感,他当然会以身试险。
这是霍尔维斯希望看到的,他可不指望一个万事小心翼翼、瞻前顾后的人能够成为被他选中的战士,也不觉得这样的人能够创造奇迹,完满他的期待。
按理来说,他该欣赏图安这个只要抓到一点蛛丝马迹就敢无畏向前的性格。
但实际上,他对图安有跟高的要求。
无畏向前的勇气和果断是要有的,但是对危险的警觉也不能少。
霍尔维斯想要他更完美,既能保证自己的安危,又能所向披靡。
图安还不知道霍尔维斯在想什么,如果让他知道霍尔维斯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把他教导成一个完美的虫族战士,那他一定会觉得麻烦死了,立马拔了输液管就逃跑。
但是他不知道。
所以他只是用牙刀敲了敲颈部的抑制器,想要试试强度。
牙刀又发出了微弱的嗡鸣——图安震惊。
霍尔维斯回过神来,见图安的表情,道:“它的感应不是万能的,很多东西都会影响它的共振,距离、大小、甚至温度、湿度,都可能造成牙刀的误颤。”
图安低着头,把玩着牙刀,嘴里低估:“那我这回是感觉错了吗?”
“不,你的感觉没有错,在朝日歌剧院里确实有一只千年虫存在。”
霍尔维斯说着,斜眼一瞥,将目光落在被晾了半天的玻瑞阿斯身上。
“准确来说,是半只。”
玻瑞阿斯闻言,冷哼了一声。
图安不大喜欢他这个态度:“喂,对你救命恩人能不能有点好脸色?”
玻瑞阿斯:“是你救了我,我为什么要对他有好脸色?”
图安头一次觉得玻瑞阿斯看上去不聪明:“你看不出来、不,你闻不出来我和他是一伙儿的吗?”
说完,又有些惴惴不安,用眼角余光偷瞄霍尔维斯一眼。
霍尔维斯笑了。
“当然,”他慢悠悠地站起来,道,“你可不要想着始乱终弃。”
他弯腰附身,一只手揽过图安的后脑勺,然后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图安的,一字一顿道,“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而共享秘密的人之间的关系,是坚不可摧的。”
他姿态亲昵地呼噜了一把图安有些炸毛的头发,然后直起身,道,“我去给你拿药,你可以和……这位,聊会儿天。”
霍尔维斯转身,轻轻踢了两下玻瑞阿斯的轮椅,后者不情不愿地挪动轮椅,给他让了路。
霍尔维斯走了。
图安还有些怅然。
霍尔维斯摸他脑袋跟摸儿子似的,啧。
玻瑞阿斯怒吼:“回神!”
图安·珀尔·李回神。
“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他抱怨,“我是病人好不好?”
玻瑞阿斯冷冷看着他。
哦,比起玻瑞阿斯这个腿不能行、眼不能视、甚至不久前还需要氧气机供命的人,他确实算作健康。
图安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张口寒暄道:“你还好吗?你怎么不用吸氧机了?病好了?”
玻瑞阿斯:“……那不是吸氧机。”
“哦,那是什么?空气净化器覆面版?”
玻瑞阿斯转动轮椅,稍微后退了些,和病床上的图安保持一定的距离。
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够跳脱出那种熟悉的氛围,把眼前人当做陌生人来看。
他忍住想要骂人的冲动,道:“你不知道「同舟」吗?”
“我知道啊,”图安耸耸肩,“同舟共济嘛。”
玻瑞阿斯冷声道:“我就是那个同舟共济的血包。”
图安在朝日歌剧院的感觉是没有错的,那个地方确实有一只千年虫。
不,半只,因为另外半只在玻瑞阿斯这边。
图安下意识地打量玻瑞阿斯的身体,把玻瑞阿斯一张白脸看得发红。
逼得玻瑞阿斯怒斥:“你看什么看?”
图安无辜:“我想看那虫子在哪儿。”
“白痴,千年虫是概念虫,它只是名字里有虫,不代表它真的是虫。”
图安这时候才想起来,也对,之前见过的「大河」、「某瞬」都没有虫子的实体,「大河」是一条伪装成河流的大果冻,「某瞬」则会伪装成时空缝隙中的人形,哦,又想起来那个断臂的霍尔维斯了,真恶心——
说回「同舟」。
「同舟」就和它的名字一样,「同舟共济」,这种虫子可以让两个命格契合的人平分生命,共享精魄。
这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玻瑞阿斯会被囚禁在一栋深山老林的别墅中。
因为对于和他平分生命的人来说,玻瑞阿斯就相当于是一个无线充电宝、不,充电宝是可以充电的,但是生命可不会随意延长,因此,玻瑞阿斯自己使用的那个“血宝”的形容词是更恰当的。
玻瑞阿斯的命被人“分”走了。
放眼望去,整个帝国,有财力捕获千年虫为自己所用、且有延长寿命需求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帝国的三皇子。
也就是图安在朝日歌剧院感应到的那个携带千年虫的人。
“但是为什么要抓一些没有身份信息的人去伺候你呢?就说家里有人生病,正常招人不行吗?”
“他们不是来伺候我的,”玻瑞阿斯用看白痴的眼神盯着他,冷声道,“他们是用来补充的。”
图安略微有些吃惊。
“你吃人?”
“……”
玻瑞阿斯极力克制自己,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你的确不是他,”玻瑞阿斯说,“他如果这么蠢,我早死了。”
早死了。这句话的关键词在于这个早,有了西茜桉这个前车之鉴,图安已经明白有的人年纪大是看不出来的。
他看着眼前的玻瑞阿斯——玻瑞阿斯常年被囚禁在无光的别墅内,皮肤白皙,又是白发白瞳,样貌奇异,本来就有些难用寻常人的标准来看待,现在有了这一层犹豫,图安更是怀疑玻瑞阿斯是不是已经几百岁了。
那这三皇子可真不是东西,虐待百岁老人啊。
玻瑞阿斯:“你在想什么?”
图安:“您贵庚?”
玻瑞阿斯:“……我以为你会更想知道在别墅里我们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不过是玻瑞阿斯表示他从不知道有张姐这号人,然后他们满别墅地寻找张姐,却发现有人锁住了门,把他们困在了别墅里。
然后就是浓烟滚滚,不知道哪里来的大火蔓延,他背着玻瑞阿斯破窗逃跑,然后晕倒在了水池边。
“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故事,”图安摆摆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感谢的话别多说,实在是要谢,送我个横幅吧。”
“送你横幅你挂哪儿?”
霍尔维斯拿药回来了。
他一回来,玻瑞阿斯就没有好脸色,转着轮椅往外走。
霍尔维斯并不给他让路。
玻瑞阿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自己绕了个圈,离开了。
霍尔维斯拿着医生开的几盒药过来。
李途安好奇:“这都是这么吃的?”
“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这是否有些儿戏,要知道我的身体素质和你的有些不同……”
图安试图让霍尔维啥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体能强悍,肚子上破个洞,三天就能好。
霍尔维斯嗤了一声。
“葡萄味儿童维生素,你一次吃一瓶都没事儿。”
图安:“……”
霍尔维斯赶在他抱怨之前,开口道:“没办法,你没有满二十岁,在这里没办法开成人的药。”
“西茜桉之前给我看的百科书上说,经历成熟期就是成年了。”
“大部分时候是这样的,但是各个区的地方法不太一样,医院的用药遵循更保守的年龄划分守则,所以普遍认为二十岁才成年。”
图安打开一瓶维生素,倒了两颗药片进嘴里。
霍尔维斯没骗他,真是葡萄味儿。
“等过几天,你满二十岁了,就可以去开成人用的维生素了。”
不,等等,这里有一些问题。
“你说去开药,就是拿可有可无的维生素?成人的和儿童的有区别吗,不都是吃着玩儿?”图安嚼着维生素质问,“还有,这个医院是根据什么来判定我的年龄的啊?”
测骨龄吗?
“你的身份信息。”
两个人四目相对。
图安抬手,比了个流星坠落的姿势,想要提醒他,自己可不是这地方的原住民。
霍尔维斯微微一笑。
“你摸一下床头那个面板。”
图安不知所以,但仍旧照办,手指轻触平板界面的一瞬间,他面前跳出一个投影的虚拟屏幕。
上面跳出一行行的信息:
【姓名】:图安·李(若有中间名,做省略处理)
【性别】:雄虫/男性
【年龄】:十九岁十个月(备注:已经历成熟期。)
【配偶信息】:单身
霍尔维斯扫了一眼,说:“一二行信息基本固定,三四行信息是变动的。”
图安·李,看着自己的个人信息,面色凝重,并对此发表重要讲话:“那个备注是个什么东西。”
霍尔维斯直接复述当翻译:“已经历完整成熟期的意思。”
“……”
图安羞以启齿:“为什么这个信息连这种东西都知道啊啊!?”
霍尔维斯倒是神色如常:“哦,因为信息素会有变化,身份信息录入库的时候会进行区分检测,之后再分流到不同的资料库里,以待后续使用。”
“分流?区别是?”
“区别是,有的人会被强制匹配对象,完成国家需要的交配份额,而有的人,不需要。”
图安沉默了一瞬。
“求你告诉我,我是后者。”
霍尔维斯笑了:“你不仅是后者那么简单。”
“你是第三类入库对象。”
第53章 雨夜马戏团·妈妈 他创造了我
“什么是第三类入库对象?”
“你的问题太多了,”霍尔维斯拒绝回答,并反问,“还记得吗?我们说好了的,要公平合理地分配并且解决对方的疑惑。”
“……谁跟你说好了,”图安嘀咕了一句,然后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道,“那你觉得我问太多了,行,你也问我,你有什么问题?”
霍尔维斯:“大火。”
图安老实道:“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他告诉了霍尔维斯关于张姐的事情——但纵火的人是不是张姐,他们没有定论。
“某些常年没有人住的房子里,就会出现一些伪装成主人的占房客,”霍尔维斯猜测,“很多富人区里都会空出很多设施完好的房子,所以常有这种现象发生。”
所以,张姐可能是一个占房客?或者小偷?
她怕图安告知玻瑞阿斯她的存在,所以把他们关了起来,打算把他们烧死在里面?
“我听说我不是第一个被他们拐去那栋房子工作的人,”图安想起这档子事,问,“找到那些失踪者了吗?”
“他们被关在地下室里,个个都很虚弱,不过没有生命危险,”霍尔维斯回答,“他们其中有一个军校生,协助他们趁乱逃出来了,后来在路上遇到了赶去救火的消防员,因此获救。”
“那个地方只有玻瑞阿斯一个人,他竟然能把那么多人都关起来?真不可思议。”
而且玻瑞阿斯还是个行动不便的病人,他糟糕的健康状况更是让这件事显得匪夷所思。
话说完,却见霍尔维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笑什么?看上去真像个坏人。”
“从没有人觉得我长得像坏人。”
“那是因为他们被你善良的绿眼珠子迷惑了,你知道吗?”图安振振有词,“绿色是很善良的颜色。”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时候霍尔维斯眨了眨眼,那双苍翠的、碎金闪烁的绿眸专注地看着他,像是觉得他很可爱似的。
“那灰色呢?”
霍尔维斯问。
完全是逗弄的语气。
图安忍不住想翻个白眼——“灰色是健康的颜色。”
“为什么?”
他瞪霍尔维斯一眼,嚷道:“……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
“真不讲道理,”霍尔维斯摇头,装模作样地叹气,“就许你有那么多的问题,不许我有那么一两个疑惑?真是不公平。”
图安皱了一下眉。
霍尔维斯今天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他莫名地放??松,但是图安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何时突飞猛进到这个地步——
“你今天心情很好吗?对我这么亲切……”
霍尔维斯反问:
“那你呢,你为什么这么听话?”
“什么叫我怎么今天这么听话?我一直很配合你好不好?”
“那你干什么那么配合我?”
“因为、因为……”
图安卡壳了。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似的,语气飘忽,不确定道:“……我们都想要找到王茧?”
霍尔维斯说:“我没有想要找啊。”
“你、你都在自己家建立王茧复制生产流水线了,你还说你不想要?”
霍尔维斯憋着笑,道:“我是想复制,但也就是随便试试,一直也没成功呢。”
图安坚持:“你就是想要。”
霍尔维斯:“如果我面前凭空出现一个、就像我以前捡到的那个一样,自己撞到我跟前的话,那我肯定是要的,但是你让我花时间花功夫,去找,那就另说。”
图安盯着他,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那、那你不想要王茧?”
霍尔维斯看着他。
霍尔维斯似乎是觉得很遗憾,道:“我说过的,我要把远古虫豸的力量掌握在我自己手里,你怎么记不住我说过的话呢?”
图安:“……”
“所以你还是想要!”
“是啊,”霍尔维斯语气轻松,“我想要,想要得不得了。”
图安心满意足,小声道:“这就对了嘛,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一条绳。
这一定是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一条绳吧,霍尔维斯想。
“那你呢,你要王茧做什么。”
霍尔维斯听到自己问。
图安很奇怪地看着他,嘴里道:“你不也记不住我说过的话?”
“我说了,我要找人。”
“找那个「李途安」?”霍尔维斯问,“但是你告诉我,你也是李途安。”
“那你就当我要找回我的名字吧。”
图安懒得解释,毕竟这个东西他自己也不确定——
但是他想了想,还是对霍尔维斯道:
“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想要这个名字完全地属于我,但是你知道吗?你想要完全拥有一样东西的时候,你就必须了解它的一切,从头到脚、须尾俱全,所以我必须知道他的一切,知道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然后呢,我才能够安心地当我的「李途安」。”
听了他的话,霍尔维斯没说什么,只是垂眸望着他。
好半天,他才道:“哎哟,那真可怜。在你找到他之前,你都不是你了,你不再是「李途安」了。”
他一字一顿,似乎觉得这句话很奇妙似的,声调有一个不留痕迹地上扬。
“你只是图安·珀尔·李了。”
一个完全由霍尔维斯虚构的假名字、假身份。
霍尔维斯自己也说不清,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是抱着一种这样的心情。
也许是有一些微妙的恶劣,想要让年纪小的孩子瘪一瘪嘴,露出委屈的表情——
霍尔维斯幼时就是这样的人,那时候的他他会对着幼儿园里那个烦人的同桌说你妈不要你了,吓得那拖鼻涕的小孩嚎啕大哭。
让别人陷入损失心爱之物的恐慌之后,霍尔维斯不会有任何愧疚的情绪,他享受这种只有自己掌握攻击性武器、而别人寻不到他的弱点的情况给他带来的安全感。
时隔多年,心里的恶童竟然还苟延残存,这一点让霍尔维斯本人也有些意外。
更意外的是,那个被他选做恐吓对象的“小孩”——说小孩也不恰当,毕竟霍尔维斯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已经“成年”——并没有露出被欺负之后委屈的表情。
他无所谓地扣着维生素瓶子上的标签,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做什么科研项目。
“不会啊,”那个人理所当然道,“我还是我啊。你给我一百个新名字,我也不会忘记我是谁。别人我管不着,但是我自己知道,我就是我,不会变,这是谁来了也改不了的事实。”
说着,他仰头,似乎是打算真把这一整瓶的葡萄味维生素一饮而尽。
那样子真有点傻。
霍尔维斯看着他大快朵颐维生素片,于是忘记问他,在大火发生之前,更之前一点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图安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一定程度上的改变。
这个人的态度变得更柔软随和了。
霍尔维斯不想知道原因,因为他下意识觉得,他不会喜欢那个原因。
即便那是真实的,不被任何流言蜚语所篡改的。
霍尔维斯都不喜欢。
身份信息是实时更新的——霍尔维斯说这是雄虫才有的待遇。
说是待遇,但其实这某种意义上也是国家对雄虫的管控手段之一。
图安一边嚼着各种水果味的维生素片,一边浏览新更新的这些关于自己的“个人信息”。
他看到【学历】两个字,然后看到后面跟着一行“备考中”的字样。
嘴里正待下咽的维生素片立马卡嗓子眼儿了。
“咳咳、咳——”
霍尔维斯就这样看着他自己给自己顺气,语气笃定:“我就说你肯定有厌学情绪。”
要不然怎么看到这行字反应那么大。
图安艰难道:“不是,这什么啊?我备考哪里啊?我怎么不知道?”
“王茧的秘密并不为大众所知,普通人也很难有机会接触到王茧相关的信息,如果你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寻找王茧,并以此来寻找你想要找的那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霍尔维斯说。
图安摸着下巴,开始想别的出路:“玻瑞阿斯好像认识我要找的那个人,也许我可以从他身上入手,只是他说话神神叨叨的,而且眼神不太好,总是把我看做别人……”
霍尔维斯:“……你可以同时开展他这条线,不过如果你想要更多关于王茧的信息,那么你有一个地方是必须要去的。”
“学校?”
“是曜岩特搜队,”霍尔维斯道,“那是一个拥有独立编制的特殊部队,在全星系上下搜寻王茧的踪迹。”
一个特殊部队?
“你为什么自己不去?”
霍尔维斯已经是军人,他转部队应该要比图安现考来得容易些吧?
“我不合格。”
霍尔维斯言简意赅。
图安震惊:“你都不合格,我怎么可能进得去啊?”
霍尔维斯:“不是那方面的不合格。是我的出身问题。”
这就涉及到一个很重要的东西——竟然又是神弃牙。
“你以为为什么之前政府想要把神弃牙归收国有?”
“我好像问过你,你敷衍了我。”
“……”霍尔维斯咳嗽了一下,然后道,“因为神弃牙是孵化器。”
“王茧并非在任何地方都能完成孵化远古虫豸、使其复生的过程,它要求合适的环境,没有人知道这个环境的具体要求是什么,但是人们发现有三个地方曾经有疑似王茧孵化的痕迹,神弃牙就是其中一个。”
霍尔维斯缓缓道。
那么作为孵化器的继承人,霍尔维斯当然不具备入选曜岩特搜队的资格,毕竟谁会允许金库的门和钥匙都掌握在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姓氏、一个家族的手里?
曜岩特搜队严格规定了队员的出身要求,霍尔维斯被排除在资格之外。
霍尔维斯曾经试图通过出让神弃牙管辖权的方式来试图改变这一规定。
但是很遗憾,他失败了。
于是霍尔维斯重新拿回了神弃牙——并且打算曲线救国,既然他无法进入曜岩特搜队,那么就让他的人进入曜岩特搜队。
霍尔维斯压低声音,本就磁性的声音充满诱惑:“进入曜岩特搜队之后,就可以动用特搜队数十年来积累的、所有有助于搜寻王茧的资源,到那时候,你就会离你想要的东西更进一步。”
霍尔维斯真是狡猾,他并不直接说,加入曜岩特搜队就代表能找到「李途安」,毕竟王茧只是寻找「李途安」的线索,剩下的还需要抽丝剥茧、慢慢发掘。
但这已经是某人目前掌握的、最接近「李途安」的线索了。
王茧拥有孵化和复生远古虫豸的力量,类比千年虫,这些远古虫豸也许拥有时空穿越之类的能力,也许这能解释他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知道他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也许就能知道「李途安」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他——
“他是个骗子,说什么等我……他在那里等我?留我一头雾水,看着满地乱麻不知从何梳理起!”
“你小声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图安有些郁闷地转过脸,道,“你很明显在利用我,但是我竟然没有好的角度可以拒绝你。”
“你当然可以拒绝我,”霍尔维斯好整以暇,语气真诚,“拒绝是雄虫的特权,你们总是拒绝一切,不需要任何理由。”
图安眨眨眼:“你的语气像是被一个狠心的雄虫伤害过。”
“你的语气像是在拈酸吃醋,”霍尔维斯微笑,“不过别多想,你是唯一一个不需要隔着隔离窗口就能和我对话的雄虫。”
图安:“……我该感到荣幸吗?”
“这取决于你。”
“好吧,”图安无所谓地耸耸肩,顺手把牙刀藏在病号服的口袋里,道,“我感到很荣幸,霍尔维斯殿下。”
霍尔维斯眸光微闪,似乎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你为什么那么叫我?”
“我听那个护士这么叫你的……你不喜欢吗?那我不叫了。”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这几个字还有这样的功效。”
图安警觉起来:“我感觉你要说很奇怪的话了。”
霍尔维斯笑:“所以你不问我那个功效是什么吗?”
“这一次先不问,”图安谨慎道,“我保留这个质疑。”
免得霍尔维斯又说什么他问题太多——
“好吧,下一次,不过你马上就要参加入学考试了,我们大概没有什么机会这样推心置腹地闲聊了。”
霍尔维斯装模作样地叹气。
刚刚不还在说参军的事情吗,怎么突然又转到上学了?这个疑问几乎已经明晃晃地写在图安的脸上,因此霍尔维斯十分贴心,不等他发出疑问,就主动道:“以你的身体素质、我承认,你比一般的雄虫要强壮一些,但是想要达到参军的水准的话……”
图安阻止了他的真实评价,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彪悍。”
霍尔维斯坦然:“那确实。”
他几乎从一出生,就被人赞叹是个天生的军人。
“所以你让我去上学……是去军校?这样也可以获得军籍。”
图安顺理成章地猜测。
霍尔维斯:“很遗憾,考军校也要体测,你的身体素质应该也无法和那些雌虫或者亚雌学生相比。”
图安自暴自弃:“……生为雄虫我很抱歉。”
霍尔维斯:“不,这是好消息。”
“每个学校都有针对雄虫的特招名额,且被强制要求每学年,雄虫学生的比例必须占到一定份额,”霍尔维斯微微一笑,“军校内部,党派林立,这种特招生一般会受到各党派的歧视和拉拢。”
图安觉得自己听到了两个不应该出现在一起的词语:“歧视?还要拉拢?”
“作为战士,拉低综合实力,作为噱头和看板,很吸引新人加入。”
“……好吧。”
“那些针对雌虫和亚雌的体能特训应该也不会让你参加。”
“嗯。”
“这时候,为了让你有足够的学分可以顺利毕业、因为政府对于毕业生中的性别比例也有一定的要求,学校会将你分配到一些冷门的专业进行学习。”
霍尔维斯道:“其中有一个基本上是为了凑数而开设的、和军队合作设立的专业,叫做特搜后备,主要培养为特搜队服务的后备人才。”
图安若有所思:“哦——”
“这个专业已经很多年没有培养出可用的毕业生,经过联合讨论,将在不久后废除,今年是最后一届,这也是除了部队直招之外,进入特搜队的唯一途径,”霍尔维斯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必须在今年入学,然后赶上这趟末班车。”
图安陷入沉思。
上学是不是成本有点高?
要先上学,再进入特搜队,然后找到王茧,再通过王茧搜寻「李途安」——值得吗?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字、一个他从未真正见过面的、只活在童年里、身边人嘴里的「李途安」,搭上这老些时间?
值得吗?
哪儿有什么值不值得,他前半辈子为这个名字魂牵梦萦、失魂落魄,他活在「李途安」的阴影下不得解脱——
既然他已经那样过了十九年,为什么不能随波逐流地继续沉沦在普通的日常中继续生活呢?
不,他不能,当「为什么」这个念头开始复苏,在脑海里强烈地翻滚,就像是不可逆的爆炸,他平静的生活已成废墟。
那意味着他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幸好我还年轻,”图安叹一口气,道,“做什么都不算晚。”
上学,那就上呗,既然他能为了寻找「李途安」而离开学校,那么他自然也能为了同样的原因回到学校。
霍尔维斯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
他伸手,拨开图安额前的一丝乱发,柔声道:“备战三十天。”
图安人傻了:“啊?”
现在几月份啊,怎么就只有三十天了?
“招生每三个月一次,距离你最近的一次入学考试就是下个月月初。”
“我们不能等再下一次吗?”
“抱歉,给你录入身份信息的时候忘记考虑入学这一点了,”霍尔维斯嘴上说着抱歉,但是语气里没有半点歉意,“二十岁不上学的雄虫会被强制流入相亲市场,所以你只有一个月来逆天改命。”
图安突然觉得头痛起来。
虫族大学入学考要考什么?烤蚂蚱吗?
对了,霍尔维斯还没回答他呢,到底什么是第三类入库对象?
霍尔维斯懒得搭理他,他就把目标转向了玻瑞阿斯——
身为此次案件的受害人之一,玻瑞阿斯没有面临任何刑罚,并且得到了官方援助的治疗方案。
现在他们是病友了——
图安倒是没什么大病,只是有点体虚。
但整个医院如临大敌。
试想想看,一个年轻雄虫,竟然身体虚弱地走出他们医院……医院还开不开得下去了?招牌还要不要了?
所以图安每天在医院吃营养餐,争取多长肉。
他经常去看玻瑞阿斯。
但是玻瑞阿斯对他态度冷淡。
图安自有办法,当玻瑞阿斯不搭理他的时候,他就冷不丁的,压低声调喊出玻瑞阿斯的名字。
“玻瑞阿斯。”
这个名字像个咒语似的,只要一出口,不管玻瑞阿斯在做什么,都会立马回头。
然后他看到图安憋笑的表情,立马反应过来,嘴里骂道:“你个祸害!”
“你骂人真有意思,”图安顺势在他病床变坐下来,不客气地开始吃他床头的补品,好奇道,“谁给你送的?”
玻瑞阿斯没有好气儿:“你管不着。”
图安不语,只是一味地吃果篮。
玻瑞阿斯忍不住问:“你那位是亏你嘴儿了?你要在这我这儿找补回来?”
“哪位?”图安吭哧吭哧咬苹果,“你说霍尔维斯。”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长得一闪一闪的男人。”
玻瑞阿斯的形容真有意思。他说霍尔维斯是闪亮的男人。因为玻瑞阿斯实际上是看不清楚霍尔维斯的长相的,他只能模糊看到他的色彩和轮廓。
然后他形容这个人为闪亮。
要不是玻瑞阿斯每次提起他的语气都是冷嘲热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玻瑞阿斯是霍尔维斯的粉丝呢。
听听,闪亮的男人,一闪一闪的,还有什么“发着光的”“发光体”之类的代指。
图安吮了指尖上的苹果汁,道:“你对他评价真高。”
玻瑞阿斯简直要被气死,最后憋出一句:“数十年来都这个品味,你真是没救了。”
玻瑞阿斯嘴上说他已经认清楚眼前的图安并非李途安的事实,但实际上,他仍然下意识地把这两个人看做一个人。
图安也不在意,他甚至希望玻瑞阿斯能提供给他更多有关那个人的信息。
但是他不能问,他一追问,玻瑞阿斯就会觉得哪里有人会问别人关于自己的事?他就会觉得这两个人不是一个人,就立马闹情绪,理都不带理图安的。
所以图安只能每天闲着没事儿跑来找玻瑞阿斯聊天,等待这个大漏勺自己透露关于他所认识的「李途安」的一切。
现在,已知,「李途安」是玻瑞阿斯的救命恩人,并且给了他名字,两个人曾经在那栋别墅里居住过一段时间,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离开了,而玻瑞阿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不断地寻求和「李途安」相似的人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缺——
“你挺变态。”
图安评价道。
玻瑞阿斯皱了皱眉,反驳道:“又不是我让人去找赝品的,我只是有时候脑子不清醒,意识不到他离开这个事实。”
而有人为了让这份不清醒的糊涂不被打破,特意找了和「李途安」相似的人,去维持玻瑞阿斯理想中的、没有任何改变的生活。
“那个人是谁?”
图安好奇。
玻瑞阿斯不说话了。
图安猜测:“就是那个和你「同舟」的人是不是?那个拿走你生命的三皇子?”
他也听霍尔维斯说了一些信息。
玻瑞阿斯在听到三皇子几个字的时候,表情没有任何起伏,甚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语带轻蔑道:“你说的那个人,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没印象,他都把你命分走了你还没印象,”图安忍不住摇头,也说不好是是不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总之是有点不大高兴的,“你命很长是不是?谁缺了你都给,名字都不知道你就给,你是天生大善人?”
玻瑞阿斯闻言咬着嘴里的腮肉,不说话,似乎是有些不高兴。
好半天,才转过头来,“盯”着李途安,道:“我惜不惜命管你什么事?”
他的语气有些微妙,赌气的同时暗含某种隐约的期待。
图安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这小子又来了。他又把自己当做他认识的那个「李途安」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问。
玻瑞阿斯不说话。
图安又吃了一个哈密瓜。
他觉得今天从玻瑞阿斯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了,拍拍肚子——啧,这个虫族体质好像不长肉啊,是不是缺油水?他得让霍尔维斯给他炖点荤的补补。
图安收拾了自己吃的瓜皮果屑,然后说:“我走了。”
平常他都会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今天没说。
玻瑞阿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明天不来了?”他嗤了一声,道,“我终于耳根子清净了。”
图安随口道:“啊,对对,明天不来了,你总算清闲了。”
玻瑞阿斯不说话。图安都准备关门走人了。突然听到玻瑞阿斯小声道:“他给了我生命。”
“啊?”
关门的手一顿,图安抬头。
玻瑞阿斯玩着自己的输液管,低着头,不说哈。
图安差点怀疑自己是幻听了。
然后又听到玻瑞阿斯道:“他是我的创造者,在我诞生的地方,我们把这种人叫做妈妈。”
第54章 雨夜马戏团·考试 你家长什么时候来签……
图安的手抖了一下。
玻瑞阿斯说完,又后悔,一个枕头砸过来,让他滚出去。
图安略有些忧愁地回到自己的病房。
晚上霍尔维斯来看他。
图安一边吃霍尔维斯带的补品,一边心事重重地叹气。
“吃饱了?”
霍尔维斯见状要把东西撤了。
“不是,”图安护住自己的碗筷,然后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霍尔维斯,“如果一个人未婚但是有子,在你们这边会坐牢吗?”
“不会,政府鼓励生育,会发生育补贴,”霍尔维斯问,“你孩子多大了?”
图安差点没被嘴里的食物给噎死。
他紧急澄清:“什么啊!不是我!”
“哦。”
霍尔维斯了然地点头。
“是「李途安」,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他疑似有一个、非生物意义上的孩子。”
“你在担心这个?”
“说不上担心不担心,我只是觉得,这不太对。”
霍尔维斯问:“哪里不对?”
“……他不是那种,会跟生命中的某个过客交往过深、从而产生感情羁绊束缚自己的人。”
过客。
“真冷漠啊。”
霍尔维斯评价道,也不知道指的是谁。
图安又道:“但是他这样做了,而且我看得出来,那个孩子对他的感情很深,这说明他花了心思救助和陪伴这个孩子,但是这样是不对的。”
“你的意思是他不该这么善良吗?”
图安摇头:“……不,我只是觉得,他应该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他语气笃定:
“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一件事情上,一丝不苟、全神贯注,绝对分不出任何多的心思。所以如果他这么做了,那意味着这件事对于他要做的那件事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霍尔维斯抬眼,看着他,问:“你为什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你又不是他,”霍尔维斯移开眼,开始整理自己带来的东西,拿出了两件常服,随口道,”你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在想什么,你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我就是知道。”图安眨了一下眼,朝着霍尔维斯招招手,像是要说什么秘密似的,霍尔维斯附身凑过去,听到他压低声音道,“因为我就是这样的。”
霍尔维斯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
“你知不知道自己很矛盾?你一边说你和「李途安」是两个人,觉得玻瑞阿斯把你认错成那个人是脑子有病,但是你一边又信誓旦旦,觉得你可以同步他的所思所想,复制他走过的每一步。”
霍尔维斯怀疑道:“你到底是把他当做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待,还是说,实际上他只是你自我意识的一个投射,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图安:“你这样分析会让我觉得我是不是有些精神分裂的前兆。”
霍尔维斯抖开一间卫衣,嘴里道:“我现在就是这样怀疑的。”
“我和他当然是两个人,甚至可以说是两条从未有过相交机会的平行线,”图安撑着脸,解释道,“但是我们是两条长短不一、有先有后的平行线。”
李途安的人生,是那条仿照「李途安」的人生而后画的平行线。
“但是两根线的走向和直度是相似的,我的思维模式就是他的思维模式,我想到的,他也想得到,他会去做的,我也能理解,这样说你懂了吗?”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
“思维模式和生活习惯都是后天可以培养的,我们走过的路是一样的,所以即使我慢他一步,我也会和他保持同一个方向。”
“好吧,小克隆人,”霍尔维斯投降,把衣服递给他,“去换上吧,我们要出院了。”
“你的入学特训,马上就要开始了。”
埃布尔听说图安要去上学了,很是惋惜。
“其实我觉得你有加入马戏团成为小丑的潜力。”
鉴于埃布尔对马戏团爱得深沉,图安姑且把这当做是一种赞美。
临走前,他向埃布尔请教了一个小魔术。
埃布尔听说他要学习的魔术之后,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但是他没有拒绝,只是感慨,这很少见。
“难道这是第一次有人向你学习变魔术吗?”
“不,我的意思是,对于雄虫来说,这很少见。”
“是吗。”
“你大概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说,很少有雄虫会愿意这么花心思,讨雌虫开心。”
“我没有这个想法。”
“哈哈,好吧,也许是我想错了,”埃布尔耸耸肩,“你应该是想要晚上一个人无聊的时候,自己变给自己看吧。”
这个魔术他学得匆忙,没有太多练习时间,因此效果不是很好。
埃布尔安慰他,说没关系,魔术这种东西反正就是熟能生巧。
“你想什么时候变给……自己看?”
图安:“等我有时间吧。”
没想到一语成谶,他忙得脚不沾地。
针对雄虫,帝国军校放低标准,设置了针对雄虫的入学考核,但是对于基本上是白纸一张的图安来说,这些东西还是很难。
难的部分主要在于,这些考试的形式实在是太古怪了。
比如说要倒吊着写字、在水下听音辨位,或者是用舌头一边品尝食物一边传递消息。
尤其是这个舌尖测试,图安的舌头都快打结了,也没办法像部分同学那样灵活。
他问霍尔维斯:“你选我肯定是因为我有什么特长吧?你快告诉我我的特长是什么,我受不了当这个培训班里的万年倒数第一了。”
霍尔维斯不为所动:“选你只是因为你是雄虫,入学容易一点而已。”
图安实在是学不动了。他可以努力尝试背诵这全是外国名的虫族历史,但是他实在是没办法用自己的左脚尖捂住自己的右耳。
这该死的帝国军校考核的科目实在是太诡异了。
他办不到,完全办不到。
三十天的时间像是流水一样地过去。
图安学到绝望,他怎么知道蜻蜓翅膀上的脉络形状分别于民间的什么传说一一对应啊!
他的日子不好过,他就折磨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的日子也不好过,本来假期告罄,他又要回去工作,每天执行公务就已经很累了,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还有拿来辅导图安学习。
每天饭点,霍尔维斯就得叼着一袋营养液跑到角落接电话。
同僚们有幸看到那个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霍尔维斯用几乎破音的语气质问:“你的脑子是豆腐做的吗?为什么连蚂蚁的二十七种血型都记不住啊?”
图安抓狂:“可能是因为明明是蚂蚁的血型却用了七星瓢虫的方言记录的原因吧。”
二十七种血型听上去不多,但是用七星瓢虫摆出来,一页纸几十只瓢虫,几百个斑点,看得他头昏脑涨,能记住个鬼。
三十天过去二十三天,最后只剩下一礼拜。
刚刚处理完工作的霍尔维斯接到了图安的视讯电话。
画面里,图安的脸色现在和他的眼珠子一个色,面如死灰。
“霍尔维斯。”
图安气若游丝,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很重的死气。
“有什么事,说。”
霍尔维斯揉了揉眉心。
“我问过同学们了,帝国军校的入学考试不是取成绩,而是取比例,意思是就算我不及格,只要有人比我更低,我照样能通过考试。”
霍尔维斯:“你不会想要继续说下去的。”
“好吧,我知道这有点无耻,但是我们难道真的不能干掉我的同届考生吗?”
“干掉?你是指?”
“你们家那么有钱,霍尔维斯,出一下血吧。”
霍尔维斯深呼吸。
“抱歉,让大家见笑了,他只是在开玩笑,”
“哈哈,我是在开玩笑啊,但是你不觉得这个方案其实也是有一点可行性——等等,你在跟谁讲话?”
图安一惊,坐了起来。
画面里,霍尔维斯稍微移动了一下身体,视角转移,他身后的同事们跟着入镜。
“嘿!”
一堆人里他就只认识一个奥德里奇。
奥德里奇开心地跟他打招呼,关心道:“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图安:“……蛮好的。”
感觉自己很快就要没学上了。
霍尔维斯的一个同事凑过来,上下打量图安,问霍尔维斯:“这是邻居还是远亲的小孩?”
霍尔维斯家的情况他们都知道,除了一个威尔斯之外就只有霍尔维斯 ,舅甥俩相依为命。
霍尔维斯:“……算是吧。”
奥德里奇闻言,立马瞪了霍尔维斯一眼,然后捂住图安的眼睛,嘴里小声道:“别听。”
图安看着画面里的一双手,很想问一下自己要怎么才能不去听。
要捂捂住那个人的嘴比较有用吧,你捂屏幕有什么用!
但是奥德里奇也是好心,图安没说什么,只是叹口气。
“你继续忙吧,我再去刷一套题……”
说着,肩膀一塌,等霍尔维斯挂电话。
霍尔维斯看着他耷拉着的头,觉得似乎正有沮丧的傻气从那颗头顶噗噗往外冒似的。
他挂了电话。
同僚打趣:“家家都有个不爱念书的熊孩子,你家这个模样比起我家里的那个好看,这种长得俊的孩子,学习不好也不会吃苦的。”
霍尔维斯没有问是怎么个不会吃苦法,只是把话题又拉回了工作上。
散了会,奥德里奇留下来和霍尔维斯一起整理文件。
他偷摸着问:“你干什么故意在会上接视频电话?”
虽然那时候他们的议题告一段落,大家也都随意地在休息,但依霍尔维斯的性格,他是不会在公共场合处理私事的。
霍尔维斯:“不该让你去见埃布尔的。”
见多了人就犯傻。
奥德里奇眼珠子一转,道:“哦,懂了,你故意的,你想让谁看见?那个老是想给你介绍对象的老杰克?”
“该看见的人都会看见的。”
霍尔维斯说。
果不其然,没多久,霍尔维斯刚从文档室出来,发现奥德里奇已经不在了。
休息室里就只剩下一个脸有些生的青年男性。
见他眼神飘移,似乎是在寻人,那人笑着道:“我把奥德里奇支走了。”
还挺直接。
这个人刚刚也参与了例会,目睹了霍尔维斯接电话的画面。
他有些意外,原来这个霍尔维斯也会参与进普通的日常,和他们这些凡人一样——
同时又觉得自己看到了一点机会。
一点赚钱的机会。
谁不知道霍尔维斯出身贵族呢?谁不知道神弃牙的矿产姓什么呢?
只是大家不知道,霍尔维斯家里也有让人头疼的学龄儿童。
霍尔维斯:“他成年了。”
用学龄儿童来指代未免有些太奇怪。
对方无所谓地笑笑,然后低声道:“小孩子的学习能力是参差不齐的。”
“很多东西,不能只靠他们自己,这样反倒是不公平的,”这个名叫瑞尔特的青年脸上浮现出一种暧昧的神情,委婉道,“他们需要家里人的帮助。”
霍尔维斯:“我不太会教人,也没有请家教的想法。”
“哈哈,您真会开玩笑。”
“是吗?我不开玩笑。”
“……哦,我有点糊涂了,”瑞尔特一时拿不准霍尔维斯语气的真假,小心斟酌着遣词造句,道,“但是,您总是希望他学有所成的吧?”
霍尔维斯静静地看着他。
窗外阳光从厚重的灰色窗帘边缘透进来,形成狭长的光路,光路中尘埃缓慢飞舞,莫名让人感到时光厚重。
在这厚重的时光中,霍尔维斯似乎沉默了很久,亦或者只是静止了那么一瞬。
他想到很多东西。关于未来。关于别的一些什么。
学有所成?
不,他对图安的期待不止这样而已。
然而他面上并不显露这种情绪,只是客气地回答:“是的,那是当然的。”
得到这样斩钉截铁的回答之后,瑞尔特松了口气,笑着道,“那我就放心了,我就知道,您是一个贴心的家长。”
他大概是以为霍尔维斯是图安的哥哥叔叔之类、长辈一类的角色。
霍尔维斯也不否认。
维尔特于是掏出了一样东西,递过去。
语气神秘:“这会帮助到您的。”
图安还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通电话,已经有人胆大包天要帮他作弊了。
不过作弊也是有流程的,瑞尔特只是一个介绍人——
他的职位不高,但是能够接触到很多体制内的大人物。
大人物有钱有权有势,唯一需要忧虑的是什么?多半是后代的未来。
瑞尔特专为这些人介绍所谓“专家”。不论成功与否,瑞尔特都会得到提成,如果事成,会得到更多。
只是孩子的数量总是有限的,并非所有官员都有那么一个到了年龄、有入学需求,却又不能靠自己通过考试的孩子。所以瑞尔特已经很久没有开张了。
长时间的干涸让瑞尔特有些急迫,急于签下一个大单的瑞尔特变得有些粗心,对于霍尔维斯家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么一个“后进生”,他没有考虑太多,甚至不愿意多观察两天,就这样急匆匆地咬了钩。
他太粗心大意了,甚至忽略了这不是普通的官员、不是一般的军人,不是那些为了孩子忙得焦头烂额的家长,这是霍尔维斯。
这是一个在十一岁的年纪,就获得帝国颁发的、以表彰正直勇敢的荣誉勋章的男人。
每个获得这个勋章的人都必须要在授章仪式上,对着整个帝国宣誓。
他们站在高台上,抬手,捂着额头,身后是皇室庄严凝视,身前是万民仰望。
“我承诺,正直的血液永在我身体中流淌,我将永远把帝国和人民的利益置于个人之上,我将永远亲吻阳光。”
亲吻阳光的本人就这样拿着瑞尔特给的联系方式来到了一个旧货市场。
真是讽刺,专门买卖陈旧物品的地方同时也将崭新的、明亮的未来明码标价。
那些因为官员子女作弊而被挤出录取名单的孩子,那些贫穷的、没有钱作弊,却又不够聪明、不能在名录里拔得头筹的、可怜的孩子,他们就会像是这些无价值的旧物一样,永在角落蒙尘,一辈子见不到光。
霍尔维斯蹲下来,目光落在一个有些旧的蓝色雪花球上。
小贩见他流露出对这个雪花球的兴趣,积极推销道:“这个是光敏感应的,拿在黑暗的地方捂一会儿,然后再用光照它,它就会亮起来,里面的雪花、那些被制作成星辰形状的雪花也会飞舞旋转,像是银河流淌。”
他说得含糊,但是霍尔维斯一看就知道,让这个雪花球发光的不是什么光敏物质,而是某种厌氧的菌子。
这种菌子呈淡蓝色,形似一片小小的水泊,孢子呈星子状,见光迸裂四散,搭配圆形的雪花球外壳,看上去就像是一条银白色星河绕着蓝色星球流转。
“这个做得不够漂亮。”
霍尔维斯把这颗雪花球放下。
他拒绝的理由不是不漂亮,而是不够漂亮。
机灵的小贩立马道:“您觉得哪里不够漂亮?提出来,我们的工匠就在后面的屋子里,您只要提出来,我们可以现场为您改造。”
小贩说的屋子是一排低矮的铁皮屋,铁皮屋像是罐头一样被电线串联,远远看过去,望不到尽头。那些手艺人们就在铁皮屋里工作。
霍尔维斯:“这么厉害?”
小贩拍着胸脯道:“那必须的!我们工匠的手灵巧得很,什么都能给你做出来。”
“什么都能做出来……”霍尔维斯玩味地重复这句话。
“包括一个孩子的未来吗?”
此话一出,小贩神情变了,他狐疑地盯着眼前的男人,拿不准他是什么来头。
霍尔维斯掏出那张介绍信——说是介绍信,但其实只是一张没什么深意的小卡片,路边十块钱三张的那种,印着劣质的图画,写着老掉牙的祝福。
值得注意的是,那上面的祝福是有些滑稽的阖家欢乐、儿孙满堂。
小贩见了卡片,嘿嘿一笑,露出缺了一块的牙齿,道:“哦,您是想要这个啊……这张卡片您是在那家店买的?”
这句话是在问介绍人是谁。
“我也记不得了,就在我工作的地方对面,一个立着狮身人雕像的喷泉的旁边。”
霍尔维斯提到的狮身人雕像就在他们办公地点的附近。
介绍人通常是固定的。
那人于是了然,是瑞尔特介绍他来的。
“哦哦,那里是有一家我们的连锁店,嘿嘿,您是不喜欢吗?我们包退换的!”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我现在更需要一张写有别的祝福语的卡片。”霍尔维斯把卡片放在小贩手心,道,“比如说,金榜题名一类的。”
“没问题!”小贩眨眨眼,用那缺了牙的嘴笑着道,“包祝福到位的。”
霍尔维斯这几天不知道在忙什么。
图安一个人复习,一个人崩溃。
但是他有一个优点,就算内心已经山崩海啸,但是他仍然表现出了高度的服从性,完成了自己给自己指定的刷题任务。
虽然题没有进脑子,但是总能保留一些肌肉记忆吧?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他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等到了开考的那一天。
西茜桉从红庄园寄来了据说是带着好运的小书包。
图安背着书包就去了帝国军校神弃牙分校区里设置的考点——帝国军校一共就三个分校区,神弃牙这个是主校区。
图安有点羡慕霍尔维斯了,他上学竟然可以就在家门口上!
但似乎越是离学校近,人就越容易迟到。
图安站在考点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有见到霍尔维斯的身影。
这倒不是图安矫情,非要在考试前看一眼霍尔维斯以求好运。
是因为他走的是特招渠道,这个渠道需要有帝国军校的毕业生作推荐人,霍尔维斯就是图安的推荐人。
而为了维护推荐人的名誉——每个推荐人一直到开考前,都持有放弃推荐的权利。
毕竟推荐出一个好学生又拿不到钱,但是推荐出一个坏孩子,那名声可就坏掉了。
这种事虽然只是挂个名,但是弊大于利,有败坏名声的风险,因此一般推荐人都会选关系联系紧密的亲属,而霍尔维斯和图安情况比较特殊——
霍尔维斯·戈让的名头太大,伪装出一个弟弟侄子什么的家属来不现实,所以两个人之间的被推荐关系写的是:朋友。
好一个朋友。
这两个字害得图安在一开始就被门卫扣了下来,不准他进去考试。
“朋友之间的关系很脆弱,他可能嘴上说要为你担保做推荐,但实际上不知道悄悄后悔多少次了,因此,不到最后时候,这份担保推荐是不做数的,随时可以撕毁,”负责人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因此在他赶来为你签字之前,你不具备参加入学考试的资格。”
图安:“……”
考试没考上和没进去考是两回事。
虽然让他去考,他大概率也是一塌糊涂,但他有点接受不了自己竟然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刷了。
他一边绕着围墙找地方尝试翻墙,一边试着联系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没联系上,奥德里奇来消息了。
他不知道在干什么,视频通话的角度很奇怪,只看得到半边下巴和耳朵,背景也很奇怪。
图安仔细辨认之后:“你是躲在桌子底下给我打的电话吗?”
“这不重要,”奥德里奇说,“我是来通知你,霍尔维斯被绑架了。”
图安啊了一声,吃惊道:“那我考试怎么办?”
第55章 帝国军校·考官 今天是美好而幸运的一……
奥德里奇被噎了一下,道:“你有没有听到我说什么,我说霍尔维斯被绑架了。”
“他能在一个小时内被解救成功然后送到我面前吗?”
“不能,”奥德里奇短暂地沉默之后,又补充道,“十分钟前绑匪让我们和他通话了,他嘱咐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
回想那句不太浪漫的留言,奥德里奇有些惆怅,这两个人似乎都没有什么浪漫细胞,气死他了。
奥德里奇道:“他说,好好考试,考不上就去死。”
图安很绝望:“他不来给我签字我连考场都进不去我拿什么考!?”
“不知道,”奥德里奇老实道,“但是他既然相信你,我觉得你一定可以考上的。”
他的祝福真挚,估计是没有看过图安的模拟考成绩。
看了之后,他应该就不能说出这么荒谬的话了。
图安叹一口气,觉得头疼。
怎么霍尔维斯偏偏在这时候被绑架了?
图安不是很担心他,毕竟他是执政官的外甥,戈让家族未来的继承人,绑匪除非脑溢血,否则不会有胆子伤害他——
但是,“霍尔维斯怎么会被绑架啊?”
他的武力值那么高,寻常小贼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吧?
奥德里奇叹一口气,说:“这就说来话长了,首先是有人找他,说可以帮忙考试作弊,你说这人不是有病吗?我们霍尔维斯从小就是满分优等生,需要作弊?再说,早就毕业了好吧?优秀毕业生,挂墙上好多年的那种,哼哼……”
等等,这怎么听上去和自己有关?
图安警觉起来,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霍尔维斯就想顺势断掉这个帮助作弊的产业链条啊,就以身入局、尝试交易。”
图安忐忑不安:“然后他就被抓了?”
那这不就是自己害了霍尔维斯吗?虽然也不能说全怪图安,但确实是因他而起……
好在奥德里奇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那倒没有,”奥德里奇说,“搞作弊的能有什么战斗力?霍尔维斯一个能打二十个。”
先不说这句话有没有夸张的成分,图安松了一口气,不是因为被作弊团伙抓的就好。
一口气还没吐完,就又听到奥德里奇说:“是三皇子啦,那帮作弊团伙刚好和三皇子有点干系……霍尔维斯撞枪口上了,三皇子那个小气鬼他还在为上次那起人口拐卖案生气呢,非要找到是谁把霍尔维斯招来的,说要找他算总账,你说,三皇子是不是有病?霍尔维斯是谁招来的吗?虫母在上,霍尔维斯是代表正义与光明、受到了神的指引才偶然发现这件事的,哪里是被人招来的?”
图安刚准备按下去的愧疚感又冒出来了。
“不说了,”他生无可恋地抓住了自己的小书包带子,道,“我要去考试了。”
现在也就只有完成霍尔维斯的遗愿、呸呸呸,现在也就只有去考试并且考上、才有可能消除他这份罪恶感了。
挂了电话,他转身,看着带电网的围墙,叹了一口气。
算了,还是去给门口的负责人老师磕头求情吧。
竹林。
就地取材的竹屋被建得方正居中,后门刚好对着一处山泉,隔着影影绰绰的淡绿色,泉水叮咚作响,汇聚在圆形石潭中,荡漾起圈圈涟漪。
室内的人只要一转头,就能看到门框外的这一副竹林石泉的美景。
“景色不错吧?有风的时候,竹叶相互摩擦沙沙作响、低矮的竹子弯腰附身擦过泉水表面,带起水珠叮咚,那画面和声音,十分治愈,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会坐在这里,泡一壶茶,听竹林风声听上一整天。”
三皇子说完,低头啜饮杯中热茶。
霍尔维斯沉默地看着他。
都说三皇子已经快到生命尽头,但实际上,他看上去还很年轻,顶多三四十岁。
他有一张稍显狭窄的脸,这张脸上眉骨挺括,鼻梁高耸,嘴唇扁平而狭长,不说话的时候总是绷成一条直线,这是多虑多谋的长相,而方正平直的下巴又让他的脸添了一分良善,看上去没有那么阴险。
霍尔维斯面前摆着和三皇子同款的小茶杯,茶杯里的茶半满,冒着腾腾的热气,但显然这茶香过于寡淡,并不足以引起客人用茶的兴致。
“哎,霍尔维斯,为什么这么冷淡呢?”三皇子放下茶杯,摇头,叹息道,“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没有这回事。”
“好吧,我只是随口一说,毕竟你小时候可是个万人迷,粉雕玉琢的小王子,走到哪里都有人围着你,我这样不受宠的皇子是没机会抱抱你的。”
“……你又在胡说八道了,”霍尔维斯抱着手臂,冷声道,“我小时候被养在别院,你从不离开皇宫,哪里有可能见过我?”
三皇子回忆了一下,试图狡辩:“也许我记错了,是你稍大些的时候……”
霍尔维斯不给他这个机会:“等稍大一些,我就随军学习和作战了,而那时你在后勤处办公,从不外出走动,再后来,我回来又忙于学业,学校封闭式管理,我不外出,也从不曾和你见过面。”
三皇子没话说了,他笑笑,自言自语道:“哎呀,是这样吗?”
他的语气古怪:“那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和你很熟悉呢?”
霍尔维斯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伸出手捧起面前的茶杯。
三皇子用惋惜的语气道:“晚了,凉了,你错过了最好的时候。”
“你说品茗,我为解渴,”霍尔维斯不为所动,道,“对你来说是晚了,对我来说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也对,茶水也是水,水并不会因为冷热而改变本质,但是茶就大不相同。
三皇子抬眼,直勾勾盯着霍尔维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他嘴里念叨着真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然后像是不忍心看似的,转过头,去看那风打竹叶、叶拂清潭的画面。
如他所说,这个场景确实有助于平复心情、扫清郁沉。
“茶也喝了,旧也没什么可叙的,”霍尔维斯问,“你什么时候让我走?”
他放下茶杯,不轻不重的一声,让三皇子回过神来。
“瞧瞧你,霍尔维斯,你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吗?不然的话,我不建议你对皇室如此大不敬。”
霍尔维斯语气平淡地反问:“我该尊敬一个罪人吗?”
“你这话说得严重了,霍尔维斯,我可没有伤害谁,你顶多说我的手法有些太简单粗暴了,但是很有用,不是吗?那些人也没有受到伤害,他们甚至还得感谢我呢!”
“感谢你什么?”
“没有这个案件,社会难道会关心这一群流窜于街头巷尾、连姓名都没有的灰老鼠吗?他们中多的是小偷、罪罚,剩下的也是有害社会治安的流浪者,多亏了我,他们获得工作,有了吃住,性命无虞,现在出了这种事,政府迫于舆论压力也开始关心他们,着手为他们录入身份信息,你知道的,身份信息这种东西有多重要!”
霍尔维斯不语。
他当然知道身份信息有多么重要。
但是说到底,这么重要的东西又为什么来得那么轻易?
群众们闹一闹,那些隐形半生的流浪者便有了身份——而他们中,有的人的祖辈终其一生,也没能被这个宏伟的帝国所接纳。
这些人,他们在这里成长、相遇、分离或者偕老,生老病死,在这个帝国的最底层的角落留下足迹,却隐去姓名,在公共墓地里,所有流浪者都要被集中处理,墓碑上刻着无名。
诚如三皇子所说,对于那些流浪者们,这的确是一件好事。
但是对三皇子就不一定了。
“你既然来到这里,说明你有很多怒气。”
“是的,我说过了,这里使我心情平静,但是如果我心情本就平静的话,我不用多此一举、大费周章地跑来这里喝茶是不是?”
三皇子说。
毕竟他要从皇宫里跑出来也不算太容易。
尤其是在出了那种事之后。
风停了。竹叶垂首,泉水静谧。
三皇子回过头,重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霍尔维斯,你不该多管闲事。”
“那你应该让这个闲事离我远一点,别让它招惹我的人。”
“……你的人?你是指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子?”三皇子若有所思道,“你这么在意他,是因为他是雄性?”
在别墅里的时候,图安脖子上的抑制器仍然是未拆封的状态,因此效果大打折扣,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信息素的味道。
即便大火熊熊焚烧一切,三皇子手下的人仍然在别墅的残骸灰烬中嗅闻到了雄虫的气息。
“你手底下的人鼻子像狗一样地灵。”
霍尔维斯说。
三皇子摆摆手:“这是一种卓绝的天赋,霍尔维斯,你不能因为那个天才为我所用就这样贬低他。”
并非所有人都能有这样厉害的嗅觉器官。
霍尔维斯不说话,只是放在桌上的手指动了动,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仿若旧时代的水滴计时器,桌面敲击声短促而规律,缓慢中流淌出一种让人心颤的魔力——
他并非在计算时间,而是在复刻机械天使怀中音响播放的歌曲。
“你用上了暗示催眠这样的手段,”霍尔维斯说,“用在流浪者身上?真奢侈。”
这种手段一般不在民间使用,而是更多地被应用在战场上,三皇子是这方面的佼佼者,但就像是杀鸡用了宰牛刀一样,把这样精妙的、效果显著的暗示催眠用在诱拐流浪者上,实在是大材小用。
“是啊,有点浪费,不过没办法,我实在是太着急了,”三皇子笑眯眯道,语气却是阴冷的,“我总担心晚了一步,他就会从幻觉中醒来,意识到外面的世界已经开始变天。”
而唯一能束缚住他的的人,已经不在了。
“你说玻瑞阿斯?”
“他告诉你他叫这个名字吗?”
霍尔维斯没有回话,只是说,“我可没有限制他的活动,他就在医院里,接受政府的援助,你随时可以去看他。”
“他不愿意我去看他。”
说完这句话,霍尔维斯轻笑出声。
“哦?三皇子你是那种会被他人的意志所支配的人吗?”
什么时候三皇子也会在意起别人在意不在意了?霍尔维斯觉得这很有意思。
三皇子没有否认,只是说:“我没有办法。”
霍尔维斯看了他一眼。
看来玻瑞阿斯来头很大,连三皇子都对他束手无策。
“有的时候,你以为你可以驯服猛兽,但其实他只是在闭眼假寐,如果他睁开眼,那么站在他面前的人,也许是驯兽师,也许是食物。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
三皇子低声道。
霍尔维斯对此并不做评价。
实际上,他有些无聊了。三皇子这里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也不知道——
“对了,”三皇子突然道,“我是不是该说恭喜?”
他的语气轻浮,让霍尔维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此时风过竹林,叶片摇晃,轻擦作响,带起一阵细碎的急雨,雨丝银针般没入石潭,带起阵阵涟漪。
三皇子慢悠悠道:“恭喜你,很快就有一个小师弟了。”
淅沥的雨声,在某个瞬间突然地停止了。
霍尔维斯沉默半响,突地举起空杯,和三皇子隔空遥遥相碰,然后饮尽残茶,道:“谢谢。”
声音冷冽,不比茶水多出几分温度。
三皇子玩笑地看着他。
“不客气。”
在街边踌躇半天,腿有些麻,一迈腿,不知道是不是地基不平齐的原因,图安险些没在大门口给负责老师行个跪拜大礼。
一双手扶住他,让他没有落得个脸着地的下场。
“谢谢……”图安回过神来,刚要道谢,听到不远处的负责老师喊:“杜兰特,帮我看着登记册,我要去上个厕所。”
“杜兰特?”
图安觉得这个名字莫名熟悉。
那人听了,有些好奇,远远应了一声之后,转过脸来,问:“同学,你认识我?”
图安仔细打量眼前这张陌生的脸——
高个子,宽脸,扁额头,浓眉大眼,小麦肤色,看上去像是会被人邀请担当棒球社的纳新海报模特,并且义不容辞答应下来义务出镜的运动系学长。
很陌生的脸,很陌生的感觉。
但是他现在掌管那方小桌以及桌上的登记册。
图安:“哦,我就是有些惊讶,因为我也认识一个人叫杜兰特。”
杜兰特的神情看上去并不反感,他说:“是吗?真巧。说起来,我反倒是没遇到过和我同名的人。”
“是挺巧的,”图安耸耸肩,道,“如果你刚好姓李的话,就更巧了。”
这本来只是他用来拉近和这个陌生人之间关系的闲聊——
但却让对方露出了一丝诧异的表情,“杜兰特·李?”
“是啊,杜兰特·李。”
“天啊,我知道这有些太过于巧合了,但是我就叫杜兰特·李!”
图安对此有些意外。在这个地方重名的情况很普遍吗?不会吧,他们明明可以起那么长的名字……
图安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说:“如果你刚好有个亲戚叫做图安·李的话,那么就更巧了。”
他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盯着杜兰特的眼睛,道:“因为我恰好就叫这个名字,并且有一个叫做杜兰特·李的亲戚。”
杜兰特一脸惊讶,嘴大到可以塞下一枚煮熟的鸡蛋。
当然,这也有他嘴巴本来就比较大的因素在。
杜兰特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不会吧?不会那么巧吧?”
图安表情认真。
杜兰特犹豫了一下,道:“我向你询问中间名的话会不会有些不礼貌?虽然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但是……”
图安笑笑,接着他没说完的话,道:“但是万一那么巧合,我的中间名和你认识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呢?”
被说中想法,杜兰特表情看上去轻松了一些。
他耸耸肩,道:“是啊,万一那么巧合呢,万一你真的叫——”
杜兰特那双褐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图安的嘴唇,似乎期待又恐惧——
“珀尔。”
那双灰色的瞳孔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杜兰特有些恍惚。
他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图安语气揶揄道:“哈哈,不会这么巧吧,难道你认识的那个人,中间名也叫珀尔吗?”
他歪着头,表情看上去有些激动和兴奋。
杜兰特退后一步,上下打量图安,然后扶着额头,感慨道:“天啊,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我亲爱的堂弟!”
说着,他走过来,伸出手,想要拥抱对方,但是图安表现得有些受宠若惊,他的手笨拙地挥舞了两下,错开了拥抱的姿势。
图安握住杜兰特的手,很热切地晃了晃,说:“是啊,真是个惊喜!”
“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呢?你也是来参加特招入校考试的吗?”杜兰特十分热情,主动道,“你是一个人来的吗?你的推荐人呢?啊,你应该早早联系我的,让我来当你的推荐人。”
这简直就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
图安欣喜道:“你愿意当我的推荐人吗?”
他露出些许为难的表情,语气尴尬道:“实际上,我原来的推荐人出了车祸,今天赶不过来了,我正在考虑是否要放弃这次考试。”
“不不、不要放弃,你还有我呀,我来当你的推荐人!”
说着,杜兰特拿来了登记册,翻到新的一页,在推荐人和被推荐人的空格里分别写下了自己和图安的名字,然后又动作熟练地拿出信息素提取检测的指尖装置,让图安按一下。
就这样,不到三十秒钟,图安的困难被杜兰特解决了。
他就如同一个慈爱的兄长一样,温柔地看向图安,催促道:“快去吧,去参加考试。”
图安感激地往里走,一回头,杜兰特还站在门口朝他招手。
见他回头,杜兰特朝他大喊:“欢迎来到帝国军校!我很期待你成为我的学弟!”
阳光落在那张轮廓刚硬的脸上,将棱角分明的五官切割得更加立体,不知为何让人想起炎炎烈日下被暴晒多时的卡车。
那沉默的不作声的铁皮器具看上去稳重可靠,但实际上稍微靠近就能察觉到那变形的热浪和刺眼的反光,如果这时候还不知天高地厚地伸出手去,就会被灼热的金属粘掉一层皮。
图安扬起微笑,也用力地朝他挥着手。
“今天真是美好而幸运的一天!”他说,“我一定会努力的!”
今天真是美好而幸运的一天,连坏人都知道不给他添多少麻烦。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奔向了前方。
图安是最后一个进入考场的考生。
几乎是他前脚刚迈过考场的警示线,后脚,就听到滋滋几声,考场边缘的立柱之间就理解出现了冒着蓝紫色火花的“电线”。
一只刚巧飞过两根立柱之间的蝴蝶躲闪不及,立马被那带着滋啦声响的蓝色线条灼烧成碳。
一个敷面的人走了出来,站在他们面前,开口道:“欢迎来到第二十六届帝国军校秋季学年特招考试,我是你们的主考官。”
他一开口,低下就有人发出了微微的惊叹声。
因为这位覆面考官的声音十分粗哑,听上去就像是他的喉咙里同时装了了一架十多年没打过油却还在努力转动的风车,以及一只爱好是用指甲划过玻璃发出杂音的爱抱怨的鸭子。
主考官循着声音看过去。
那是一个有着橙色头发的、长着雀斑的小男孩——
参加特招的都是接近二十岁的青少年,年纪都不算大,但这孩子长得尤其显小。头发微卷,脸颊圆润,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
但是他的性格并不如长相可爱。
他语带讥讽道:“请问你是吞了一把烟头之后才来主持考试的吗?”
主考官并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然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法布里,”男孩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睛也像是甜蜜的蜂糖一样的颜色,说出的话却是趾高气昂的,“你没有资格问我的姓氏,我想你应该也没有这个勇气,所以我十分贴心地允许你只需要称呼我为法布里大人。不需要太感谢……”
“法布里。”
主考官打断他的自我介绍,只是平淡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图安忍不住地歪了一下脑袋。
他侧耳去听——
明明只有三个字,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别的声音。
法布里就站在图安旁边,抱着手臂,无所畏惧地与主考官对视。
突然,有人拽了他的衣角。
“那个,法布里大人,”一个不认识的灰眸平民竟然胆大包天地和他搭话,悄声道,“你最好跟他道歉,否则的话……”
法布里不耐烦地推开他,骂道:“我没有做错什么事为什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法布里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脖子,他明明感觉得到喉间肌肉在收缩,声带在震动,但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连气流声都不被人听到。
图安有些无奈,嘟囔道:“都跟你说了……”
法布里愤怒地看着他。
看上去似乎有很多脏话要骂——却骂不出来。
图安小手一摊,无辜道:“我就说你最好跟他道歉,否则的话就像现在这样,你看,你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不出来,简直要气死了,对吧?”
哎,做好人真难。
主考官将视线落到图安的脸上。
真是奇怪,主考官用以覆面的面罩明明挡住了他的眼睛,但是图安却还是莫名感觉到了被强烈的视线注视的不适感。
“你叫什么名字?”
他再一次开口。
所有考生齐刷刷看向图安。法布里也顾不上担心自己的嗓子了,猛地转过脸看着他。
图安迟疑了一瞬。四面八方的视线让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第56章 帝国军校·同盟 宝的魅力无人可挡~……
主考官是什么意思?
要说出自己的名字吗?
说出自己的名字后自己是否也会像是法布里一样失去声音?
图安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这些疑问,最后整个人的思绪落在一个问题上——
主考官是怎样让法布里失去声音的?
这个答案就在主考官的提问里。
在他那粗糙低哑的声音之外,还有一个尖而细、轻而快的声音对图安道,不要回答。
在主考官向法布里提问的时候,图安就已经听到了这个声音。
在面对法布里的时候,这个声音的态度更像是一个旁观者,只是平淡地说,回答,哑巴。
法布里回答了自己的名字,于是说不出话。
这回轮到图安,这个声音明显急迫了些。
因为这个声音出现在图安的脑子里——图安的第一反应是「内化语言」。
在日常生活中,语言通常被说出来,运用在人与人之间的「外部交流」上,然而当一个人独处,进行思考的时候,脑海中同样也会出现「语言」的运用。
这个声音在人的脑海中产生,语音语调与思考者日常说话时候的语言同源,被普遍认为是思考者本人的声音。
所以这个声音是自己的潜意识在说话,在警告自己不要回答吗?
可是自己是怎么知道法布里回答了名字就会失去声音的?
而且这件事还真的发生了?
图安来不及多想,在他迟疑的这短短十几秒秒里,周遭的氛围仿佛瞬间凝滞了,短暂的时间被无限拉长,所有人胆战心惊,没有人知道这份宁静之后会带来什么。
就在有人几乎忍耐不住,想要开口催促他的时候,图安开口,却不是回答,而是反问:“您的花名册上没有写吗?”
众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看向主考官——他的右手上正举着一本登记有所有考生信息的花名册。
主考官敷衍地扫了一眼花名册。
因为覆面面罩的存在,甚至看不出看他是否真的用眼睛在“看”,因为实际上在别人眼里,他只不过稍微转了一下脑袋。
有离主考官位置比较近的考生,大着胆子、伸长脖子偷瞄了一眼,发现花名册上都有彩印的照片——
而且基本上都是在门口登记信息时被抓拍的近照,每个人的面孔都十分清晰,很轻易就能把脸对上名字。
主考官慢吞吞地念出那行字:“图安·李。”
图安盯着他。
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然而等来的却是主考官突然地扔过来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绿色的徽章。
他楞了一下,下意识地接住徽章,不明所以。
“这是「啤酒瓶盖儿」,当然,这不是真的「啤酒瓶盖儿」,而是帝国军校内通用的积分点,你们可以把它看做是一种筹码,每个入读帝国军校的学生都拥有十点初始筹码,表现优秀,会增加筹码,表现让人失望,则减去筹码,三年或五年之后,根据筹码的数量来判断学生是否认真学习、拥有顺利毕业的资格。”
说完,主考官环视众考生,语气轻蔑道,“但是你们并非正常渠道招收的学生,没有获得初始筹码的资格,因此这场特招考试就是为了让你们拥有一个和其他学生站在同一起跑线的资格,你们必须想方设法,获得足够数量的筹码。”
有人发问需要获取筹码的数量:“十个?”
“十个?这未免有些太高估自己的,即使为了考虑特招学生的素质有意降低门槛,十个筹码未免也太强人所难,我们只要求你们找到五个筹码,剩下的五个筹码在入学之后的六个月内获取即可,这样半年之后,你们就会和新生一样,拥有初始的十个筹码,有资格在帝国军校就读。”
一听说这场考试结束之后还不算正式的学生,有人不乐意了,嚷道:“上个学还有试用期?我爸爸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主考官并不在意他爸是谁,只是冷声道:“你们随时可以弃权退出,参加下一届的特招考试。”
法布里闻言,突然眨了眨眼,他随手拉过图安的袖子,比划了几下。
图安不清楚法布里为什么找他来当传话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真就破译出了法布里抽象的肢体语言。
他代替法布里问主考官:“筹码具体要怎么获取呢?”
比起抱怨规则或者试图更改规则,不如想办法研读规则和利用规则来得更加实际。
主考官道:“有三种获取方法,第一,是从我手里得到,不论你用什么方法,从我手里拿到筹码,筹码就是你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此刻在场的人里、唯一已知拥有「啤酒瓶盖儿」的人。
“真不公平!他已经有了一枚筹码,领先我们所有人……”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图安听到了,他猜测这大概就是主考官的目的,让他率先成为众矢之的。
而主考官的下一句话,更是落实了他的猜想——
“第二个获取方法,就是从其他考生手中掠夺,不一定非要使用暴力,购买或者交换都是可以的,但是只要是在考生中流通的筹码,一概被称作「掠夺筹码」,”说着,主考官似乎是笑了一下,尾音上扬,“这只是个名称而已,你们不一定非要真的去用残忍的手段「掠夺」。”
此话一出,图安瞬间感觉到那些探究和嫉妒的眼光如有实体,仿佛万千箭矢齐齐将箭头对准于他。
主考官反复强调掠夺,而这些视线之中也真的有攻击性渗出。
图安心道这人果然是故意的。
法布里又拉了一下图安的书包带子,催促他追问第三种筹码获取方式。
不等图安开口,欣赏完所有考生对着图安散发恶意之后的主考官心满意足,说出了最后一种筹码获取方式:
“最后的筹码获取方式是搜寻,这种方式得到的筹码叫做「意外筹码」,你可以从垃圾堆里得到筹码,也可以是从清洁工手里得到筹码,总之,不是来自与考生或者我手里的筹码,统称为「搜寻筹码」。”
“我手里的筹码数量未知,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从以前到现在,我手里给出去的筹码数量不大于五,剩下的筹码总数不超过一百,你们有三天时间,在这个被封闭的校园试验区内获取筹码,如果想要退出,只要去那边的自动售货机,用三个筹码兑换一张出逃券,就可以呼叫工作人员来带你们离开,率先获得五枚筹码的人,可以选择在那边的自助银行存入筹码,顺利通过考试。”
考生们彼此四顾。
所有的筹码加在一起,以最大数量计算,也不过一百零五枚,只足够二十一个人顺利通过考试,但是现场的考生却有五十多人,这意味着将有超过半数的人被淘汰。
一个小个子的戴着眼镜的男孩直接哭闹起来:“我讨厌运动!我妈妈给了你们这么多钱,你们应该直接颁发给我毕业证书!”
看来不仅是特招名额有限制,连参加考试都是有门槛的。
图安突然有些好奇霍尔维斯是用什么给自己拿到特招考试资格的。
而有几个人明显互相认识,主考官话音刚落,他们就结伴离开了人群,开始寻找筹码。
但是图安是那种看了电影一定会等待彩蛋的人,他总觉得现在还不是结束的时候,因此没有急着离开。
果然,主考官安静了一会儿,突然用玩笑的语气道:“哎哟,瞧我这脑子,忘记说了,虽然「搜寻筹码」可以转换成「掠夺筹码」,但是「掠夺筹码」的数量是有限制的。只有前二十枚「掠夺筹码」可以被存入银行,超出限额之后,「掠夺筹码」就不能被存入银行了。”
此言一出,有几个考生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图安看了他们一眼,那几个考生都是身材壮硕的类型,看上去十分擅长打架,他们估计是打着掠夺他人筹码的想法,想要等待一段时间后伺机而动,毕竟,比起啤酒瓶盖儿大小的筹码,还是考生更容易找到。
但是这个规则一出来,「掠夺筹码」的获取就有了作废风险,而「搜寻筹码」则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
这个规则意在减少考生之间的争斗,而更鼓励考生去自主搜寻散落在区域内的筹码。
但很显然,主考官本人并不喜欢这个规则。
他从一开始就有意无意地引导考生们把注意力放在「掠夺」两个字上。
图安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那枚绿色的「啤酒瓶盖儿」。
轻而硬的塑料片儿在手心很快变得温热起来。
身边那几道赤裸的、贪婪的视线也同时升温。
图安果断转身,把手里的筹码随便塞给一个考生,道:“送你了,别客气,考试加油。”
那考生一愣,看着手里的筹码,抿了抿嘴唇,然后讯速地跑了个没影儿——
图安不敢拿着,不代表别人也不敢。到手的筹码没有说不要的道理。
有一个人骂了句脏话,立马风一样地冲了出去,去追赶那个考生。
一个红头发的考生抱着手臂,嗤了一声,他刻意经经过图安的身侧,用手肘撞了他。
图安略有踉跄,回头,就看到那红发考生鄙夷地看着他,嘴里甩出一句:“懦夫。”
图安像是没听懂似的,冲他微微一笑。
那红法考生莫名有些脸红,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气冲冲走了。
此时广场上的人所剩无几,主考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离开了。
突然,他身子一歪,原来是法布里拽了他一下,道:“别管那种人。”
图安有些诧异。
“你竟然会说人话?”
法布里沉默了一瞬,暴怒道:“你会不会说人话!”
现在到底是谁没情商啊?
“抱歉抱歉,一时间有些惊讶,说话不过脑子了,”图安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道,“我现在没有筹码了。”
意思是让法布里别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法布里翻了个白眼——别人翻白眼是刻薄的,但是法布里长得太像小宝宝了,翻个白眼倒像是那种老式的眼珠子会转的洋娃娃。
图安看他的眼神很慈爱。
法布里不屑道:“区区一个筹码,谁在乎?”
他指了指图安,又指了指自己,得意道,“你我二人联手,十个筹码不是轻松收入囊中?”
图安有些意外。
一是不知道法布里的自信从何而来,二是法布里为什么无缘无故对他那么友好——
?“喂,你为什么不说话?”
法布里问。
“我有些不明白,”图安回答,“你是要我结盟的意思吗?为什么?”
法布里一头雾水,嚷道:“什么为什么?这不是应该的吗?”
图安解释:”可你对别人的态度好像不是太友好……”
“废话,你和别人能一样吗?”
法布里瞪他一眼,他看看四周,没有人在,然后踮起脚,凑到图安耳边,压低声音道:“这方圆几十里,就我们两个身娇体弱的雄性,我们不互帮互助,还不被那些雌虫给吃个干干净净啊?”
“对了,”法布里兴致勃勃道,“你怎么知道不能回答主考官问题、否则就会变哑巴的?”
“我猜的。”
图安睁着眼睛说瞎话,“就是直觉吧,我就是觉得,你对他那么凶,他说不定会禁你的言,老师不都这样吗?喜欢命令人。但没想到你说不了话,是那种层面的说不了话。”
“哟,猜挺准。”法布里拍拍他的肩膀,说,“那看来你也不是完全没用。至少,你的直觉很准。”
图安看着对他毫无防备之心的法布里,下意识地抬手触碰了一下脖子上的抑制器。
霍尔维斯的抑制器好像时管用时不管用似的。
图安看着眼前的法布里——法布里能认出他的性别,但是他认不出法布里的,可恶,这让他整个人都很被动。
法布里还在那里自顾自道:“所以带着你,嗯,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图安一时拿不准法布里是假意还是假心,只能先答应下来法布里的结伴请求,含混道:“你不嫌弃我废物的话,组队也挺好的。”
他竭力让自己听起来很没用,但是法布里没有半点想要抛弃他的意思,只是叹气道,“哎,我看得出来你没什么本事,不然也不会那么怂,把到手的筹码交出去,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总不能和一个随时可能玷污我的家伙走在一起吧?”
图安其实很想问,你为什么非要跟别人走在一起,你怕同伴对你不轨,那你别要同伴不就行了?这场考试本来就是个人战,不一定非要同伴的呀?最后说不定不仅没能一加一大于二,甚至还会因为分赃不均而大打出手,何必冒这险?
但是很快,他知道为什么了。
法布里十分需要一个人来为他提供情绪价值——或者说,哄他。
法布里走几步就累,赖在路边长椅上不肯起来。
图安很善解人意,说:“没关系,能休息就休息吧,走这么远已经很了不起了。”
法布里闻言,立马站起来,傲娇道:“我能走更远。”
图安期待脸:“真的吗,感觉你一定走超远的!”
法布里暴走二十分钟不带停。
在路边,图安拾取一枚「啤酒瓶盖儿」。
法布里看到花花草草就想要过去自拍,并且舍不得拨开花草寻找筹码。
图安积极道:“我帮你拍吧,这花这么好看拍不出来可惜了。”
法布里闻言,一把推开花,严肃追问:“你的意思是花比我好看吗?只有拍不出来花的漂亮才可惜?我不上镜就没关系?”
图安认真脸,做出思考状:“也不是,就是觉得赏花这个动作太死板了,感觉还是要生动点才好看,那种勤劳的、流汗的美丽才比较吸引人。”
法布里立马撸起袖子开始扒花扯草,不时转过头来询问图安:“够不够生动?”
图安一边仔细察看被法布里清理出来的地面,一面没什么感情起伏地夸奖:“天啊,这个被汗水打湿的、闪闪发光的侧脸简直应该被裱出来存放博物馆、供后世瞻仰啊。”
法布里一听更来劲儿了,除草机一样猛干两亩地。
图安从一株花草的球形根茎上带的泥土里挖出一枚「啤酒瓶盖儿」
两个人经过一个闲置的泳池,日光落在碧蓝色的池水中,波光粼粼。
图安感慨:“好美,如果这时候有个美少年跳进这个池子里潜泳,我肯定会以为我看见了人鱼嬉戏。”
法布里不屑:“人鱼族天天泡水里一身哈密瓜味儿,擅长的泳姿也和小黄鱼儿逃跑似的,也不知道美在哪里,你品味真差。”
说着一个猛子扎入泳池中,开始了百米蝶泳展示。
图安蹲在岸边,一边为法布里加油鼓劲,一边指挥着他查看出水口,然后从出水口的滤网里找到了一枚「啤酒瓶盖儿」。
才一下午,两个人已经找到了三枚,按照这个速度,感觉三天时间还挺够用的。
“你快想想入学那天我们要簪什么颜色的胸花吧。”
法布里很乐观,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光荣入学的画面。
图安却觉得这个进度不够快。
徽章在一开始是很多的,但是越到后面数量越少,同时也会有更多的人在寻找无果之后、转而把目标放到那些找到「搜寻筹码」的考生身上。
这时候,一边要专注寻找「搜寻筹码」,一边又要提防别的考生掠夺自己的筹码,情况就打不相同了。
图安很严肃地询问法布里:“你的战斗力怎么样?”
法布里抬手撩了一下自己的蓬松的蜜糖色卷毛,无端让图安幻视一只肥嘟嘟的熊蜂在搓脸。
而众所周知,熊蜂,没什么战斗力。
果然,法布里昂首,高熬道:“我的魅力无人能敌。”
图安扶额:“我说的是战斗力,打架,你懂吗?就是我打个比方。有人抢你东西的时候,你有几成把握可以保住你的东西。”
法布里摆摆手:“抢劫一点都不优雅,被抢劫也是,如果有人要抢,就让他拿去吧。”
图安:“……你不想顺利通过考试,然后在开学典礼上惊艳全校师生吗?”
法布里看看图安,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怎么办?我在家连我妈养的博美都打不过。”
图安有些意外,语气微妙:“阿姨还养博美啊。”
这个世界竟然还有他熟悉的小狗。
太好了,他之前都不敢细想虫族世界的常规宠物是什么,生怕看到宠物店里一溜儿的巨型双马尾。
还好还好,小狗还在,世界就还没有完全崩坏。
法布里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之后,整个人也有点忧虑了,一张小脸皱皱巴巴的。
图安安慰他:“哎呀,别担心,我们先苟一会儿,躲在角落里,慢慢找筹码,应该也不至于那么倒霉就被人抢的。”
法布里:“……其实我刚刚就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图安正在往书包里藏筹码,随口道:“什么?”
法布里幽幽道:“有个人一直跟着我们。”
图安手上动作静止了。
他放缓了拉书包拉链的动作,缓缓靠近法布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你怎么不早说?”
法布里很委屈,但是也压低音量,回道:“有人跟踪又不稀奇,我以为又是变态,因为这种事我常遇见,我都习惯了,但是我怕我的迷人程度吓到你了就没敢告诉你。”
“我现在才是真的被吓到了好吗!”
法布里还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却被图安拉了一下袖子。
他了然,两个人于是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继续前进。
图安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他们现在身处一个停车场的边缘,一边是稀疏的几辆悬浮列车,一边是被围起来的待开发荒地。
停车场内,车辆是天然的遮蔽物,而荒地里野草萋萋,也扰乱视线。
两边都静悄悄的,却都藏着可能的危险。
如果那个人一路跟着他们,那么他一定也看到他们收获了三枚筹码。
迟迟不现身,可能是因为忌惮他们有两个人——
“你确定你只看到一个人是吧?”
图安低声向法布里确认。
法布里点头。
但是周围实在是又看不到任何可疑的人影,神经紧绷的状态下,两个人如同惊弓之鸟。
在又一次自己吓自己之后,法布里不高兴了,嚷道:“你又来了!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图安呵呵一笑,瞥他一眼,道:“哦,现在你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法布里听出他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委屈得不得了:“可是我最后告诉你了呀,我不告诉你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呢,还好意思怪我?”
“你还有理了是吗?你要是早告诉我,我们至于这么被动、至于这么担惊受怕吗?”
法布里气得满脸通红,指着他道:“你、你气死我了!我不跟你一起走了!”
“哈、哈!我早就想这么说了,一路上伺候你这个小少爷,我也很心累好吗,谢谢你让我提前脱离苦海!”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最后不欢而散。
图安分到一枚筹码——“得得,你拿去算了,我懒得和你这种人争。”
他摆摆手,干脆利落地挎上书包,转身走了。
法布里也哼一声,拿着两枚筹码转身离去。
两个人分道扬镳,一个朝着停车场走,一个朝着荒地走。
往荒地走的法布里有些费劲地拨开面前一人多高的杂草,嘴里骂骂咧咧道:“死废物,竟然敢凶我,最好是离开我之后一枚筹码也找不到、甚至连仅有的一枚筹码都被人拿走!哈哈哈!”
就在法布里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幻想里,大肆嘲讽图安的时候,他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你这样不太好。”
法布里身体一僵,头也不敢回,立马撒丫子跑路,但是荒地里杂草丛生,还没抛出两步就被地上的石头绊倒。
法布里直愣愣地摔在草丛里,身后传来衣物移动的时候擦过荒草的簌簌声。
他吓得连滚带爬地逃跑,但是越着急越跑不快。
就在他被一只手抓住胳膊的瞬间,法布里整个人崩溃了。
第57章 帝国军校·覆面 你会后悔的
“该死的,图安你动作倒是快点啊!”
那人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身后一个书包狠狠撂倒——
图安捡了块石头放在书包里,然后竭尽全力挥舞书包带子,想象自己手上抡的是一个流星锤。
咚的一声闷响。
那人倒下了。
发法布一骨碌爬起来,忙不迭地拍打着身上的渣滓,埋怨道:“你动作怎么这么慢?”
“慢吗?”
图安拍拍自己的小书包,觉得自己动作已经算快的了。
“你再慢一些,他就把我掐死了!”
法布里语气夸张道。
说着,蹲下来,伸手推了推那到底的人,嘴里念叨着:“也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筹码……”
他还在上下其手呢,突然,那人猛地睁开眼,一把攥住法布里的手腕,闷声闷气道:“我可没打算掐死你。”
法布里什么都听不进去,啊的一身尖叫,张嘴就开始呼叫图安。
“图安图安诈尸啦!”
图安也吓了一跳,但是嘴上还是安慰法布里:“这不叫诈尸,只是我刚刚不够用力,没能把他彻底砸昏过去。”
那人翻身做起来,攥住法布里的手却不松开。
他摸了摸后脑勺被图安砸的地方,不大高兴道:“你已经够用力了,只是我天生骨头硬,比一般人耐揍一些。”
他并没有对法布里做些什么,只是攥住他的手腕,不让法布里逃脱。
这人看上去似乎,没有恶意?
图安盯着对方的脸,莫名觉得有些熟悉——瘦高个,寸头,但是戴个眼镜,文质彬彬的。
“啊,”图安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被我塞了筹码的人!”
法布里一听,急了,拼命甩着手腕,想要挣脱束缚,嘴里振振有词:“是他啊,是他陷害你的,你要找人算账就找他一个,我和他不熟的。”
法布里还真是灵活变通。
那人却看看图安,然后摇头,声音像是闷在一面鼓里似的闷又沉,说:“不算陷害。”
“就是,”图安大着胆子靠近了些,为自己辩解道,“当时他完全可以不要啊,还给我或者扔掉都行,但他一把抓紧了就跑开了,这很显然是自愿收下的筹码啊,怎么能说是我陷害。”
“我叫乔利亚,”那人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然后又说,“虽然你很明显不是出于好心才给我筹码的,但确实,我自己收下了这枚筹码。”
图安咳嗽了一下。
乔利亚放开法布里。
法布里一边扭着自己的手腕,一边质问他为什么要跟着他们俩。
“因为附近已经没有筹码了。”
乔利亚此话一吃,法布里和图安都警觉出来,以为法布里是打的掠夺筹码的注意,打湿乔利亚下一??句却让他们有些吃惊——
“大部分的筹码都被一伙人垄断了,他们现在分两批次守在自助银行和自动售货机前面,只有购买了他们手里的筹码,才能购买退出的呼叫券或者是把筹码存入银行,”乔利亚严肃道,“这些人垄断了这场考试。”
乔利亚说的那帮人有七个,他们动作很快,自己就找到了大量的搜寻筹码,同时,他们分出人手守在自动售货机附近,每当有人想要退出时,他们就会去抢走别人的筹码。
毕竟在游戏一开始,大家都能找到部分筹码,但是想要找到五枚筹码是有些苦难你的,所以这些人先蹲守在自动售货机附近,等过了一段时间,估摸着说不定有人已经找到五枚筹码之后,他们又抢占先机,在自助银行蹲点。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这几个人不仅已经攒够了自己顺利通过考试所需要的筹码,还多出了很多从别处掠夺来的筹码,现在正在坐地起价,出卖这些筹码。
因为掠夺筹码有数量限制,所以他们只拍卖四个名额。
图安有些怀疑:“他们就那么凑巧拥有至少三十五枚搜寻筹码,和二十枚以上的掠夺筹码?”
后者是有可能的,但是前者却让人存疑。
因为筹码之间的转换是单向的,搜寻筹码可以通过交易、转让和掠夺变作掠夺筹码,但是掠夺筹码继续进行交易、转入和掠夺之后也只是掠夺筹码,属性不变。
而只有二十枚掠夺筹码可以被存入银行,这意味着多出来的掠夺筹码都是无效筹码。
乔利亚说这些垄断者只在一开始进行了搜查,后面又接连蹲守自动售货机和自助银行以掠夺筹码,那么按理来说,他们手上的应该大部分都是掠夺筹码才对?
他们真的有足够数量的搜寻筹码可以通关吗?因此可以毫无顾忌地拿出多余的掠夺筹码来售卖?
面对团的质疑,乔利亚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他们分成两组,一组三人,分别看守自助银行和自动售货机。”
那么多出来的那一个人,自然就是去寻找「搜寻筹码」了。
看来这些人手上的「搜寻筹码」根本就不够,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贩卖「掠夺筹码」,是为了获取更多利益吗?
如果想要利益最大化,那么他们必须确保自己拥有至少三十五枚「搜寻筹码」,多出来的筹码,不管是找到的,还是抢来的,只要经过交易,都算做「掠夺筹码」,他们最多也只能卖二十枚。
而主考官说,整个考场区域内,所有筹码加在一起,最多不超过一百枚——
这些人竟然妄想搜刮超过一半数量的筹码,而他们实际上只有七个人,不到所有考生数量的五分之一。
“他们要不是很有实力,就是很有心机。”
法布里道。
乔利亚认可了他的说法,道:“是的,他们贩卖筹码,但是不允许购买筹码的人进入银行直接存钱,必须要在他们通关之后才可以进入银行,这就让人怀疑自己购买到的筹码是否是有效筹码,所以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购买。”
他看看法布里,又看看图安,像是下了某种决心,道:“……我觉得他们根本不想让人通过考试。”
他话音刚落,图安脑子里突然闪过主考官的那张覆着面罩的脸。
主考官似乎也是这样的。
主考官故意把规则说得含糊,又对考生态度轻蔑,很明显,他是不太喜欢这场特招考试的,他并不在意有多少人能通过考试,甚至不如直白点,主考官表现得就像是希望他们最好都不要通过考试似的。
乔利亚看他表情有变,问:“想到什么了?”
图安犹豫了一下,才说:“其实这场考试,似乎就是很不情愿让人考似的。”
首先这个考点设置在偏僻区域,要走偏门才能看到登记处,其次登记手续繁琐,明明一开始申请考试的时候就填写过推荐人信息,后面有要求推荐人到场之后进行二次信息登记,要不是遇到一个可疑的“亲戚”,图安甚至根本就参加不了这场考试。
紧接着就是那道带电的考场警戒线,就像是困住野兽似的把考生圈了起来,完全没有考虑过如果误触会导致的危险。
最后是主考官的态度,他不做自我介绍,也不细讲考试规则,甚至有意隐瞒重要信息,对考生的态度也很恶劣。
现在又是行为古怪的考生小团体。
就好像有人千方百计,不想让这场特招考试招到人似的。
法布里突然地嗤笑了一声,抱着手臂,高傲道:“我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转过头看着他。
法布里很享受这种成为焦点的时刻,还拿了一会儿乔,才慢悠悠道:“帝国军校培养军人,军人以军功作为晋升的台阶,一步一步向上爬后得到爵位官职,这些人是新贵族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我们这些天生尊贵的人呢,反而是先天就拥有爵位官职,然后再通过关系被运作进这座军校,军功于我们不过是锦上添花,因此呢,我们对这个学校里的人来说,是大多数里的小部分,是一家人里的外人,他们当然对我们没有好脸色。”
图安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你的脑子竟然是会转的。”
法布里闻言,圆眼一瞪,刚要发飙,就听到乔利亚喃喃自语道:“贵族?谁是贵族?”
法布里一愣,指了指自己,然后又看向图安——
“你不是贵族?”
图安:“我认识贵族。”
法布里呆呆地看着他,又转头看向乔利亚。
乔利亚老实道:“我家里就是开小商铺的。”
法布里有些语无伦次了:“那、那你是怎么得到特招考试资格的?”
图安也上下打量乔利亚——霍尔维斯说,特招考试对雄虫会降低门槛,也许乔利亚也是雄虫?
但是法布里这个喜欢抱团的性格,如果对方是雄虫,他早就把人归为自己人一类了。
乔利亚也有些不确定,回答:“也许是因为我是军人后代?”
并非所有军人都能幸运地晋升为贵族,也有很多普通的士兵或者军官,在脱下军装之后,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法布里若有所思:“那也许是这次特招考试的参加人数不足够了,拿你凑数的。”
乔利亚挠了挠头,说:“我本来不准备上大学,想要直接继承我家铺子的,但是我家里人说有个特招考试,让我来试试,我就来了。”
“不对不对,”法布里突然跳起来,嚷道,“我们是问你为什么跟着我,怎么就牵扯出一串学校不想收我们的阴谋论啊?”
乔利亚也意识到话题有些跑偏了,忙解释道:“我觉得他们有问题,就想找人商量商量,就找到了你们。”
“除开那七个人的小团伙,这地方也还剩下四十个左右的考生呢,你怎么就偏偏跟着我们?”
“大部分人都是单打独斗,或者结伴不久之后就为了利益分配而大打出手、分道扬镳,你们是我找上的第三组结伴的人,也是唯一一组没有吵架而分开的。”
图安提醒道:“我们吵了。”
虽然是为了放松乔利亚的警惕进行的假吵,但是双方都拿出了百分百的真挚来表演。
“吵架的理由不充分,只是一时拌嘴,要不了多久就会和好的。”
乔利亚不知为何很笃定。
法布里狐疑地看着他,问:“你有读心术?”
乔利亚坦诚道:“感觉,就是一种感觉,你知道吗,有时候,感觉真是一种很玄妙又灵验的指针,我总是愿意相信它。”
图安下意识地赞同乔利亚的这一观点。
法布里瞪了他一眼,有些不满地看向乔利亚,道:“所以你跑过来拉我,是想劝我们赶快和好,然后你好加入我们?”
“是的,”乔利亚点头,“你们是成功结盟了的人,只有结盟了的人才知道合作的重要性,也才更有勇气和智慧信任旁人。”
乔利亚说起话来有些莫名的煽情,像是在诗朗诵,偏偏他又表情真挚,语气恳切,不似作假。
法布里盯着他半天,也看不出什么猫腻。
他扭过来来,问图安:“诶,你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图安点头:“结盟呗,人多力量大。”
乔利亚笑着说:“是啊,三个屎壳郎,抵得过一个大天牛呢。”
图安又学到了新的知识,一句歇后语,但是莫名有味儿。
三个人一起去看了自助银行和自动售货机,果然都有人把守,且有不少人围观。
这些围观的人里有纯粹看热闹的、也有懒得找筹码打算破财的的、还有想要让别人先试水自己再购物的。
也有一部分人仍然在勤勤恳恳地寻找「搜寻筹码」,还有人零散地掠夺着他人找到的筹码,但是诚如乔利亚所说,结伴的人不多,偶尔有那么一两对,但是数量也不过两三人,很难想象那七人小团体是如何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结成同盟并且有序分工的。
三个人更是觉得这个小团伙古怪。
这场特招考试也显得别有猫腻。
几个人又陆陆续续找到三枚筹码——乔利亚自己找到两枚,加上之前图安给他的一枚,再加上图安和法布里最开始找到的三枚,加起来,他们一共有九枚筹码。
这样算下来,他们忙活半天,找到的筹码只够一个人顺利通过考试。
“一人三枚,但是足够我们都去买那个什么退出券。”
法布里道。
“我不能退出,”图安抱着胳膊,严肃道,“我年纪大了,再晚就考不上了。”
乔利亚也说:“我也不能退出,我们家铺子盘给我表哥了,现在回去,我不仅没事做,还影响和我表哥之间的关系。”
法布里嘴一撇:“我也不退,我就要考这个学校!”
另两个人等待了一会儿,却没听道下文落下。
“原因呢?”
法布里莫名脸红,嘴硬道:“什么原因!没有原因!”
图安笑笑,也不为难他,只是说:“我觉得光靠找筹码,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够的。”
乔利亚露出不情愿的表情:“那靠抢?我觉得不好。”
图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找,也不抢,我们去讨好不好?”
乔利亚和法布里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主考官?”
图安点头。
乔利亚算了一下:“主考官说他手里最多不超过五枚,就算我们全要到了,十四枚,也不够。”
法布里则对主考官没有什么好印象:“我们去要,难道他就给?那个怪人肯定不会给我们好果子吃的!”
图安语气无辜:“我又没说直接找他要。”
法布里狐疑地看着他,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倒是乔利亚恍然大悟的样子,说:“这倒是可以一试。”
图安把两人招过去,三颗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一番之后,各自散去。
临走之前,图安问乔利亚:“大家都看到我把主考官给的筹码给你了,也有人去追你了,你是怎么保住这枚筹码的。”
乔利亚憨憨一笑,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很耐揍。”
“啊?”图安有些吃惊,“他们揍你了?”
乔利亚耸耸肩,语气轻松:“也许吧,我不清楚。”
“你——”图安反应过来,捶了一下乔利亚结实的手臂,果然,如他猜想的一样,乔利亚的肌肉并不十分夸张,却结实得不得了,仿佛触碰到的是某种合成材料似的。
看到图安的表情,乔利亚觉得十分有趣,问:“要不要猜猜我的族类?”
“我哪里猜得中……”图安正要摆手回绝,突然想起什么,有些不确定道,“……铁定甲虫?”
这是他养殖过的虫子里最抗打的一种。
铁定甲虫拥有十分坚固的外骨骼,被汽车碾过也能安然无恙,制作标本时,铁定甲虫的外骨骼坚硬到制作者必须用锤子和钉子才能将它固定在纸板上。
其余的小虫子身娇体弱,一个巴掌就能给整个家族灭门,唯独铁定甲虫,一巴掌下去硌得手掌疼三天三夜。
乔立业笑着点头,默认了这个猜测。
图安有些难以说明的成就感。
看,他虽然分辨不出雄虫雌虫,但是能猜出虫的种类——只要不是像「大河」「某瞬」这样的概念虫就行。
想到这儿,他追上法布里,问他:“你是不是熊蜂?”
法布里吓了一跳,看清楚是他之后才送一口气。
但是听到图安的疑问,他老大不高兴地撅起嘴,嘟囔道:“你好生没礼貌!熊蜂有那么多种类,你怎么能用这么宽泛的名词来定义我?”
图安好脾气道:“好好,是我唐突了,请问你具体是什么熊蜂?”
他说着,绕着圈儿打量法布里。
法布里很习惯被人这样“欣赏”,像只高傲的小孔雀一样仰着头,任由图安打量。
嘴里道:“你猜!”
图安:“你脸蛋子肉嘟嘟的,应该是某种短颊熊蜂吧?”
法布里勃然大怒,还没来得及跺脚,图安已经早有预感,后退两步,小跑着离开了。
徒留法布里一个人在原地生闷气,只能看着图安笑嘻嘻地跑远,
“哎,别忘记我跟你说的!”他不忘回身叮嘱法布里,“要保持你本来的样子,知道吗?”
法布里翻个白眼,转身走了。
教师休息室里,鬼覆面正在饮茶——他还是没有摘下面罩,因此说是饮茶,实际上不过是隔着面罩的呼吸孔嗅闻茶香。
他面前的桌子上,三面显示器将他环绕,每个显示器分为十八个小格子,清晰记录着考生们的动向。
看到有人追逐乔利亚,想要抢夺筹码,鬼覆面嗤笑一声。
乔利亚甚至没有多跑几步,就在原地蹲下,头埋在膝盖上,手攥着筹码不放,那人一脚踹过来,乔利亚纹丝不动,但是追逐者自己反倒是抱着脚喊痛。
鬼覆面啧啧一声,评价:“空有悍勇。”
看到法布里走走停停,时不时休息,还因为嫌弃天热,饶道还去便利店买了瓶水,瓶装水没有配备小口径吸管,法布里不满,在收银台和店家吵了半天,结果收到一枚被当做徽章售卖的筹码作为服务不周的补偿。
鬼覆面叹了口气:“现在学校里的这些工作人员怎么都怎么狗腿?是被投诉多了?。”
看到图安站在门口,仰起脸——
鬼覆面悠闲不再,猛地放下茶杯,难以置信地凑近了屏幕。
这小鬼是怎么找过来的?
不过找过来也没有用,他是不会给这小鬼筹码的。鬼覆面想到这,放松不少,身子一软,又靠着椅背开始“饮茶”。
画面里,图安敲了敲门。
鬼覆面没有说话。
对方倒是也没客气,自己把门推开了。
鬼覆面有些无奈。
学校里的老师办公室都这样,主打一个永远对孩子们开放的理念,根本就锁不上。
图安进来,客客气气地带上门。
他抓着书包带子,站得端正,模样乖巧。
“老师下午好。”
哟,还是个知道打招呼的好孩子——鬼覆面啧了一声,道:“讨好我也没用。”
“有没有用还不一定呢,”图安笑眯眯道,“而且我没有讨好你,我只是有礼貌。”
说着,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会客的沙发上。
鬼覆面也随他去,反正那沙发本就是给来办公室的学生坐的。
他也不介意图安待着这里,反正浪费的又不是他的时间。
图安坐下来之后,就开始掏出书包里的「啤酒瓶盖儿」仔细研究,一言不发,倒是不讨人嫌,但是他坐在那里半天,什么都不做,搞得鬼覆面有些不安。
这好好的下午茶时光享受到一半,眼前突然冒出个人,总是有些让人心烦意乱的。
“别怪我没提醒你,”鬼覆面没好气儿道,“第一天是寻找筹码的黄金时间,第二天基本上就找不到什么筹码了,那时候就只剩下掠夺。”
图安问:“那第三天呢?”
“第三天?第三天就是已经注定出局的人哭天喊地,或者苟延残喘斗个鱼死网破、结果筹码都是无效筹码、愤怒指天骂地的环节。”
“哦,是吗。”
图安表现得不太在意。
鬼覆面有些不高兴了。
“你这是已经放弃了?”问完,不待回答,他自言自语道,“也是,你们这些高歪门邪道、走野路子进来的人是不会珍惜考试机会的,反正总会被再塞进来,一而再再而三地、一点不考虑学校的死活——强硬又武断地、简直像是一种罪恶的倾销行为。”
图安:“主考官好像很不喜欢我们。”
“你们?你们这些考生?不不,你搞错了,我谁都不喜欢,”鬼覆面摇头,“只是在我讨厌的人之中,你们这些喊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崽子’名列前茅’。”
对着注定落榜的考生使用名列前茅这个词语,结合语境形成一种反讽效果——好球!
这让鬼覆面很是得意。
别的老师总是嫌弃他说话颠三倒四,但是实际上,鬼覆面觉得自己很会双关语。
看,着黑头发灰眼睛的臭小子不就被他这个绝妙的双关语震住了?像是个傻子似的举着绿色的「啤酒瓶盖儿」放在眼前,仿佛把自己当做一只用啤酒瓶盖儿缝做眼睛的布娃娃似的。
“你几岁?”鬼覆面轻蔑道,“怎么这么幼稚?拿着圆形的东西装眼镜这种把戏都能玩得津津有味?”
很多官员家的孩子被宠坏了,性格和脑子一起坏掉,蠢得让人发笑——难道这孩子也是其中一个?
有可能。
因为只有痴傻的孩子才会寻求同伴、积极抱团。
鬼覆面撑着脸,淡淡道:“我看到你交了两个’好朋友’?是吗,怎么不去和他们一起玩……最后还是走散了?”
他难得有些耐心,对图安表现得像是个老师,但是图安却不搭理他。
图安只是坐得端正,玩着筹码。
他将筹码在眼前的矮几上一字排开,数来又数去,然后说:“好了,够了。”
鬼覆面嗤笑一声,懒散道:“够什么够?”
图安手里只有两枚筹码。
这甚至不够他去购买中途退出的券的。
“不够吗?”
图安抬头,看着鬼覆面。
鬼覆面觉得很无聊,但是看着傻孩子犯蠢也算是一种乐趣,他大发善心,道:“五枚才够,你们三个人需要十五枚,当然,如果你们还是同伴的话……”
提到同伴,图安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似乎是很沮丧似的。
鬼覆面的变态心理大大得到满足:“哦,他们果然抛弃你了吗?”
图安掀起眼皮。
凝视那双灰色瞳孔的时候,让人想起浓雾泥潭中的矿石,要待浓稠的灰色大雾散尽、粘稠的灰色泥水澄清,一切的一切结束之后,矿石才会显露真容。
灰色与灰色之后,暴露在视线中的还是纯粹的灰色。
就是这样一层一层又一层的,灰色之下又是灰色。
干净的,纯粹的,真实又坚硬的灰色。
“怪不得有学生能从你这里骗到多达五枚之多的筹码,”图安语气感慨,“老师您真的很容易上钩。”
鬼覆面脸色一沉——因着那层覆面,图安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但是他知道那张脸上的颜色此时一定很不好看。”说些什么蠢话!“
鬼覆面莫名紧张起来,他将视线落在显示器上。
这孩子的两个同伴——那个身体结实的高瘦寸头正在自助银行门口,弯着腰,似乎在阅读银行的广告;而那个趾高气昂的卷毛小孩站在自动售货机旁边,正在不断地往里投钱。
鬼覆面忍不住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嘲哳的嘲笑。
“你的一个朋友已经准备去购买掠夺筹码了,而另一个似乎正在购买退出券……傻小子,你以为自己在这里故作聪明地放几句狠话有什么用吗?好吧,也许我会因为怜悯你,而再给你一枚筹码之类的,你只要跪下磕个头就好了……”
话没说完,突然,桌上的立牌被一只手按在桌面上,啪嗒一声,干脆利落地地打断了鬼覆面的屁话。
鬼覆面一怔,抬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走到了他办公桌前的图安。
“仔细看看呢,”图安手搭在一面显示器上,手指下垂,很贴心地给鬼覆面指了指位置,“缩放一下画面,看看我的同伴们到底是想走捷径还是想退出。”
他的语气玩味,语调悠扬,明明是清朗明快的少年声线,莫名又有些恶童般恶劣狡黠。
鬼覆面的表情变了——图安依旧是看不到的。
但是他感觉得到,鬼覆面整个人呼吸的频率都因为愤怒和难堪而变得沉重了。
“你要多少?”
鬼覆面语气生硬。
图安微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在鬼覆面眼前晃了晃。
“我也不要多啦,就一枚吧。”
鬼覆面沉默着从袖子里排出一枚筹码。
还没收回手,就听到图安道:“……哎呀,毕竟我和某些人不一样呢,也不会张嘴闭嘴就是跪下这种折辱人格的命令呢……”
鬼覆面:“你到底想怎么样?”
图安眨了眨眼:“至少要真诚一点吧?看着我的眼睛,双手奉上之类的。”
鬼覆面深呼吸,忍住了要拍桌而起的冲动,双手捧起那枚筹码——
图安冷声道:“我说,看着我的眼睛。”
鬼覆面动作一僵。
有一层覆面的面罩做遮挡,无论他是否看向图安的眼睛,对方都是不会知道的。
现在图安要求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就意味着,图安要确定这一点。
而确定鬼覆面是否正看着图安眼睛的最直接了当的证明方法只有一个——
拿下面罩。
鬼覆面语带讥讽道:“你会后悔的。”
第58章 帝国军校·典礼 团结就是力量……
正午。
帝国军校。
秋季开学典礼。
因为又过了一个季度,帝国军校的学生们纷纷换上了更有秋日风味的枫色制服。
制服配有驼色的薄大衣披穿,以供抵御寒冷之用。
法布里嫌弃大衣笨重,不肯穿,在台子上站了一会儿又觉得冷,抱怨着开学典礼为什么不在礼堂里开。
刚好图安觉得这大衣披上让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枚臃肿的油炸蝉蛹,激起他不好的回忆,不太愿意穿,听法布里说冷便脱了给他。
法布里也不说谢谢,不客气地拿过来披上。
图安比法布里身量要高,衣服自然更大,法布里穿上之后连脖子都没有了——
法布里抱怨:“我已经堕入了一个完全没有审美的炼狱。”
乔利亚呆呆地眨了眨眼。
他还在回忆刚过去不久的特招考试——
“你真聪明,”乔利亚不知道第多少次真心诚意地赞美图安,“你怎么知道那几个人占领的自助银行和自动售货机都是假的?”
图安一开始让他们去寻找真正的银行和售货机的时候 ,乔利亚还一头雾水,觉得那两个地方不是都已经被那小团伙占领了吗?
图安却说:“他们要是不想让我们通过考试,就不应该那么大张旗鼓地把这两个地方圈起来,还昭告天下,恨不得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们身上。”
他已经默认那七人小团伙和主考官是一伙儿的了——即使他们互不相干,但是目的一致,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想让太多考生顺利通过考试。
那么他们做的事情也该是一致的,那就是尽可能地给考生下绊子。
那既然要制造阻碍,七人小团伙为什么还要霸占银行和售货机,抢夺并买卖筹码呢?
这时候仔细想一下就会觉得太古怪了。
“如果你不想让人通过考试,你会怎么做?”
图安问乔利亚。
乔利亚思考之后回答:“我会鼓励退出,阻止存资,把来存钱的人的筹码都拿去给想要退出的人。”
然而七人小团伙做的却是,在售货机旁蹲守,掠夺筹码,然后在银行售卖筹码,将考试通过的资格明码标价。
法布里插嘴:“那这不是和你的推断冲突了?他们也许并不想阻止考生顺利通过考试。”
乔利亚也说:“或许他们只是想要敛财。”
阻止退出,独占银行,贩卖筹码,哄抬价格——这一套流程下来,倒是和乔利亚熟悉的经商手段相似。
“这是特招考试,能拥有名额的人非富即贵,哪里需要趁机敛财?”法布里倒是不认同这个看法,反而代入自己,信心十足道,“也许他们就是性格怪异,想要给其它人添点麻烦。”
图安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嗯,这一场对话,凸显了两个人不同而鲜明的性格。
乔利亚务实求真,法布里则随心所欲。
图安笑了。
“你们的猜想都很有意思,也很有道理。”
法布里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你觉得自己出错了?”
图安卖了个关子,故意停顿不语。等到法布里有些生气,皱着鼻子,作势要捶他的时候,他闪身躲开,让法布里落了个空。
法布里还没来得及生气呢,就听到乔利亚很诚恳地说:“如果一个问题能被所有答案解决,那不是这个问题出错了,就是这所有的的答案都不对。”
他问图安:“我们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法布里也不生气了,追问图安:“是啊,你快说。”
“我倒不是故意想卖关子,”图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监控器,垂着头,低声道,“但是总要演一演,不看到我们愁容满面地为了筹码伤脑筋的样子,主考官是不会放松警惕的。”
一听到主考官三个字,法布里就有点不大高兴,噘着嘴,小声嘟囔道:“那个臭老头!”
乔利亚则更关心那七人小团伙不对劲在哪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图安。
图安说:“那是个七个人的小团体。”
乔立亚和法布里眼巴巴看着他。
图安愣了一下,又煞有介事道:“那是个,七人的小团体!”
乔利亚一脸迷茫。
法布里则是急了,伸手推了一下图安,催促道:“你倒是接着说呀。”
图安也有些懵。
“我说完了呀。”
“什么?七个人的小团体,就这几个字?就说完了!”
“对啊,这就是你们忽略的地方,”图安回答,“也是解密的关键。”
法布里瞪了一眼图安,还不等他发作,乔利亚恍然大悟。
“啊,是的,他们是七个人的小团体。”
法布里:“……七怎么了?”
这种三人行必有一呆、而这个呆瓜还是自己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法布里简直要气死了。
乔利亚给他解释:“三个人守银行,三个人守售货机,还有一个人呢。”
法布里还是摸不着头脑,但是看乔利亚眼神真挚,好像又没有在耍他,他不太确定道:“去、去搜寻筹码了?”
“不是去搜寻筹码,”图安说,“他是去找真正的银行了。”
“那些人根本没有足够的「搜寻」筹码,也不知道真正的银行在哪儿,他们只是想要拖住其他人的脚步,同时以虚构的名额换取「掠夺筹码」,等同伴找到真正的银行之后,他们再用骗来的「掠夺筹码」通过考试。”
法布里呆了一秒,然后愤怒道:“他、他们卖的是不是假货、是空货!”
法利亚欣慰道:“是的,这就是空手套白狼,我家附近很多商人都是靠这样倒卖空气发的家。”
谎称有货,收取货款,再用货款去购入货品,至于货品的去向嘛——在这个情景里,这货品是为他们自己所用了。
而那些无辜的考生,就在辛辛苦苦为这七人的小团体做嫁衣。
“他们霸占的不是银行或者售货机,霸占的是大家思考的空隙,假如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银行和售货机在哪里,自然会在搜寻筹码的时候分出心力留意,但是它们钻了空子,让考生们先入为主地以为银行和售货机已经被人攻占了,那么大家接下来思考的就是如何越过他们这道关卡、顺利退出或者存钱,反而忽略了银行本身的真假。”
“真恶毒,这样不是耽误大家时间吗,等他们找到银行,用掠夺筹码通过老师,那别人怎么办?那些向他们购买’过关名额’的人难道还有功夫再去寻??找筹码吗?”
法布里很愤怒,看来已经代入了顾客的视角。
乔利亚则冷静很多,赞叹这帮人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设下这样的陷阱。
“筹码难找,但是人是很容易聚集起来的,我看,说不定已经有人购买他们的虚拟’筹码’了。”
法布里瞪他一眼:“你跟谁是一伙儿的?”
乔立亚奇怪地看他一眼:“我还想问你呢,同情那些买名额的人做什么?”
他们自己不动脑子,臣服恶霸,竟然同意购买名额这种荒谬的事情,使市场秩序被扰乱,可以说是恶有恶报,真不知道法布里同情他们做什么。
法布里被这么一问,也愣了一下,仔细想想,好像是不管他事。
“总之,你们先去找到真银行和真的售货机,”图安制止了两人的争吵,道,“等我一会儿,我去拿剩下的筹码。”
乔利亚有些犹豫:“可就算主考官把筹码全给你,你也不够……”
“够的,”图安打断他,信心十足道,“反正我们三个人的筹码,肯定是够的。”
之后,乔利亚就按照图安给画的小地图找到了真的银行。
图安说,除开人流交通的影响,大部分银行都会选择和竞争对手建在一起,而在这个考场内,银行的竞争对手可不是另外的银行,而是自助售货机。
这两个设施都需要考生交付筹码,只不过一个是通过考试,一个是退出考试。
这样的设置是为了鼓励考生不要退出考试——当一个考生寻找半天,仍然凑不够五枚筹码的时候,他身心疲惫,垂头丧气地来到自助售货机前,想要用三枚筹码购买一张退出券。
抬头一看,旁边就是自助银行——
这时候考生就会想,我都有三枚筹码了,还差两枚,不就可以通过考试了吗?
人是不容易死心的生物,收到这种想法的推动,很大概率,考生会放弃退出,继续考试。
这也侧面说明了特招考试是希望考生们尽可能地通过考试、不要中途推出的。
那么这样的考试,绝对不会像是主考官说的那样,找筹码难如登天——难度是要有的,但是绝对不能让人无法克服,否则就失去了考试的意义。
考试是为了引导和筛选,而不是为了淘汰和拒绝。
确定了两个设施挨在一起之后,就是考虑同时容纳它们两个设施的选址。
因为是学校内建筑,所以不用考虑太多交通或者人流量、停车位之类的因素。
那么就是设施本身所需要的条件——
保障筹码的储存和交易。
银行和售货机内都有大量筹码,如果不被保护起来,那么很有可能会有人就地取材,抢了又存。
所以一定要确保安全性。
而售货机被用来投放筹码换取退出券——主考官说过,不是拿着退出券就可以自己大摇大摆离开烤肠的,是换取退出券之后会有工作人员来领人离开。
那么这意味着工作人员必须时刻关注自动售货机,并且所处的距离不远,这样才能保证可以随时、并迅速地带人离开考场。
所有看似关联不大的条件被一一列举,在学校里,一个安全的,被人时刻监控和关注、且有人驻守看管,同时又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那不就是门口保安亭了吗?
银行和售货机就修建在保安亭附近,而保安厅里的也不是保安,而是随时准备带人退出考试的校工。
毕竟这整个考场都已经被电网环绕,哪里还需要保安看守呢?
为了避免主考官起疑,法布里和乔利亚分头行动,保证两个人不同时出现在某一个监控画面里。
两人前后脚来到了保安亭。
乔利亚在银行门口稍作停留,阅读了所有的广告推荐和存款政策——
对于金钱相关的东西,商户的儿子极度敏感。
他欣喜地发现,也许是因为大部分人都被七人小团意蒙骗了,至今没有人来光顾真正的银行,银行的电子光屏上甚至跳出了今日首先存款客户享受存款双倍的福利。
乔利亚又惊又喜,同时也疑惑难道图安连银行的优惠政策都能够料到?
料事如神成这样?
不管如何,在确定了所有条款之后,他走进银行,为自己和法布里、以及图安的账户上存款七枚筹码。
机械音提示:【恭喜您,您为今日首位存款客户,所存款项数目即刻翻倍。】
这样,他得到了十四枚筹码,关于如何分配——乔利亚没有多犹豫的,为法布里和图安的账户上各自存款五枚,紧接着为自己的账户存款四枚。
他相信图安。
图安一定能从主考官那里拿到最后一枚筹码。
而法布里一路磨蹭,好不容易走到售货机跟前,第一件事就是打砸售货机出气。
这也是图安的要求之一。
法布里干别的没什么把握,唯独发脾气这一件事,他敢说没人比他更拿手,那火气说来就来,连骂带踹,很快就把驻守在附近的工作人员给引了出来。
“这位同学,请住手!”
考试规则里可没说要爱护考试用具——法布里趾高气扬道:“我又没违反规定,你管我干什么?”
其实是有这条规定的。开考前本来有一大段巨细无靡的考生注意事项,当然也包括了爱护考场环境及爱惜考试用具等条例。
但是主考官偷懒,跳过了这个步骤——
工作人员在心里流泪,暗道鬼覆面啊鬼覆面,只不过按一下按钮放广播的事你都懒得做,真是服了你了!
但是面上还是要赔着笑脸,试图好言好语把打砸售货机的法布里给劝停。
他忙着保护学校财产,没有注意到身后一个黑影窜过,有人猫着腰,讯速地绕过了治安岗亭,来到了被治安岗亭遮挡住的建筑。
被严加保护和隐藏的,除了自助银行和售货机,大概就是主考官本人了——
因为和自助银行以及售货机一样,他身上也有筹码,而筹码,总是要被放在一起的。
乔利亚不知道图安和主考官都聊了些什么,很是好奇,问图安,图安只说,和主考官一起喝了茶。
但实际上,面对主考官覆面之后的那张脸,就算是再香醇的茶,应该也没没几个人喝得下。
图安回忆起那张脸。
鬼覆面语带讥讽,道:“你会后悔的。”
图安还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遍布伤痕或者是趋于融化的面孔——但是没有。
鬼覆面摘下面罩。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脸型方正,五官分散,说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路人长相。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值得他覆面示人的话,那么就是那条虫子了。
有的时候,人受了伤,皮肤愈合后疤痕凹凸虬结,形似皮下钻了一条蚯蚓,人们会说,哦,那人脸上伏了一条肉虫。
但是鬼覆面的情况绝对不是这种常见的比喻手法。
他是脸上真有一只虫子——从左太阳穴,蔓延至右脸耳侧。
看形态,是一条细长的蜈蚣,纤而密的百足仿若血管一样密密麻麻,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深色——但是也不至于害怕,因为这条蜈蚣不是趴在人脸上,而是隐身于皮肤下的。
皮肤被它撑起,略微变形,给人一种下一秒就有邪祟破皮而出的错觉。但实际上,它十分安静乖巧,只是偶尔,才会摇头摆尾,发出钻咬血肉的稀碎响动。
这感觉真是奇妙。
图安目不转睛地盯着鬼覆面的脸。
如果乍一看,一定会以为那只是一道普通的、粗而长的疤痕,但是一眨眼,那疤痕便舒展百足,调转方向,鬼覆面的脸皮撑起又落下,然后像是保鲜膜一样紧紧包裹住黏附在肌肉上的蜈蚣,凸显出它细长的身段和灵活的脚。
鬼覆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图安,想象中的恐惧、厌恶、鄙夷或者嘲笑没有一个如期而至。
格老子的,怪人一只。
鬼覆面在心里暗骂一声,然后双手托起那枚筹码,递给图安。
图安收下了,但是也不离开。
甚至欺身靠近,手臂揽着显示屏边框,微垂下头,问鬼覆面:“诶,这玩意儿是活的?”
鬼覆面:“……”
他眼角略微抽搐了一瞬,那蜈蚣似有感应,百足忙碌起来,缓慢地避开眼部肌肉。
图安眨了下眼。
他好像看到了一条棕褐色的细足从鬼覆面的左眼眼球上一闪而过。
那蜈蚣这会避开了主要五官,停顿在一个完全的姿势上,这样只看局部的话,鬼覆面看上去形容正常,不过是个不苟言笑的、穿一身黑的中年男人。
“好了,筹码给你了,你不能广而告之所有人银行的所在。”
鬼覆面冷冷道,紧接着又戴上了面罩。
“寻找和辨别银行也是考试内容的一部分吗?”
图安追问。
鬼覆面嗤笑了一声。
“谁知道呢,我已经忘记这场考试的具体内容了,也许这场考试就是为了筛选出一些很会找东西和捡东西的小狗吧。”
图安若有所思,把筹码抛着把玩,然后道:“……哦,在你眼里考生都是狗啊。”
鬼覆面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筹码高高抛起又落下,被他紧紧抓在手心。
图安语气惋惜:“那都是小狗了,乱吠大叫昭告天下某些东西也很正常吧?”
毕竟哪有小狗不喜欢叫的呢?
鬼覆面立马紧张起来,呵斥道:“你不能坏了规矩!这会毁掉这场考试的!”
“规矩是什么?”图安感兴趣地追问,“仔细跟我讲讲,这场考试是怎么考的。”
鬼覆面不语。
图安左看右看,找到一个广播,作势要去按按钮。
鬼覆面大惊:“混账!不准动!”
图安比他更惊讶:“你让我别动就别动?你还真把我当小狗啊?”
说着,就要去够话筒。
鬼覆面没法子了,斜一眼图安,心想他已经拿到了想要的筹码,算作通过考试,跟他透题也不算是作弊——
说起作弊,这场特招考试本身设立的动机就不太光彩,他又何必那么死板。
鬼覆面深吸一口气,道:“特招生的各方面素质都不如普通考生。”
这个开头真好。就差没直接说特招生都是靠家里的废物了。
图安微笑:“继续。”
鬼覆面道:“因此第一个设立这场考试的出题老师认为,这场考试首先要考量的是考生们的合作意识。”
“哦?”
图安有些意外。
“每次考试的时候,我们都会选出一些高年级生混入考生中,他们同样可以获得筹码,因此总是全力以赴,”鬼覆面硬邦邦道,“你应该也猜得到,他们的任务就是对考试的考生造成阻碍。”
图安:“他们做得挺明显了。”
鬼覆面:“本来,我们设想的是,高年级生占领银行,同时也要占领售货机,这样才能既给考生制造阻碍,让你们没有那么容易过关,又确保不会让太多人失去信心,选择退出。”
他继续道:“这时候的最优解,是剩下的考生沆瀣一气,联合起来,驱赶高年级生……”
说着,鬼覆面瞥了一眼图安,突然很生气道:“但是耐不住有时候某些人就是喜欢标新立异、另辟蹊径!”
被暗骂的图安不为所动,只是说:“这算哪门子的最优解?”
筹码就那么多,名额就那么多,考生们各自为营,互相争斗,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挤掉对方、自己被录取,哪里会想得到联合起来?
鬼覆面:“呵呵,你懂什么,团结就是力量,这是本校校训之一,如果报考之前有仔细研读校训,就会意识到这场考试的真正用意。”
图安:“……”
鬼覆面来劲儿了,抓着图安就要给他讲建校之初的故事——
图安被迫上了一堂思想政治课,头轻脚重地走出了办公室,和乔利亚以及法布里汇合。
对于筹码翻倍这件事,图安表现得不太意外。
他觉得这个考试本身肯定是不吝啬给考生筹码的——霍尔维斯不是说了吗?学校是有招生的硬性指标的。
而且像是这种没人来过的地方,总是有很多筹码可以找到的,按照概率推算,他觉得在这附近至少能找到三或者四枚筹码。
但是甚至不需要刻意寻找,直接存款就能翻倍,图安也是没有完全预料到。
如此一来,他手上甚至多出了两枚筹码。
图安把这两枚筹码随手送了人——如今,对方也站在开学典礼的队伍里,注意到团的视线,开心地朝他挥了挥手。
图安点头示意。
法布里看过来,道:“说起来真有些意外,这样的人也能够通过考试。”
乔利亚也说:“人不可貌相。”
因为那得到了图安馈赠筹码的人竟然是那个在一开始、因为不满意考试规则,而当着众人面哭闹的小眼镜儿。
这个小眼镜儿虽然哭闹了一番,但是真找起筹码来也很努力,他擅长搜寻,短短一天的功夫就找到了四枚筹码,把法布里气得跳脚。
图安觉得他挺厉害,索性送他筹码。
小眼镜儿得到筹码之后,也不贪心——筹码在之后的学习生活中也是可以继续使用的,像是一种另类的学分——但是他觉得,学分什么的,之后再去得到就可以了,既然考试只需要五枚,那他就只要五枚就够了。
因此,他在征求图安三个人的同意之后,扔掉了多出来的一枚筹码,打算把他当做下一个找到银行的考生的奖励。
四个人就算是这样认识了。
图安觉得很神奇,这个考试进行三天,他们在第一天顺利过关,剩下两天在学校附近的宾馆里住了两天,然后迎来了开学典礼。
参加开学典礼并不是很神奇,让他觉得神奇的是他竟然只花一天时间就交了三个朋友——这几乎是他人生前十九年交到的朋友的数量总和。
难道是自己以前性格真的有问题?
那为什么现在又能交到朋友了?
图安正思考着这个问题呢——唱完校歌,开始了特招考试的入学仪式。
相比起普通考生,特招考生的待遇有些敷衍,没有列队欢迎,也没有鲜花礼炮,仅仅是在角落划分了一个区域,由推荐人为他们绶带,就算做入学了。
法布里一看这区别待遇,破口大骂,骂了足足十分钟。
乔利亚则在分析此举在考虑了经济效益层面后所展现出的部分合理性和缺乏远见的地方。
他们的家人就在不远处的推荐人席上,神情激动。
法布里的推荐人是他的姑姑,相比起法布里的高调,他的姑姑倒是低调许多,穿着朴素,妆容淡雅,穿一身简单的军装。
姑姑微微蹙眉,眉眼间有一种难言的忧郁。
法布里悄声对图安道:“她没有想到我能通过考试,那是开心的表情。”
乔利亚的推荐人则是他家里人参军时的旧日战友。
战友叔叔身有残疾,但是体态端正,跟唱校歌的时候神情严肃,腰杆挺得比谁都直。
左看右看,看不到图安的推荐人。
法布里问:“你推荐人呢?”
图安努努嘴,示意他看向一旁的宣讲台上的高年级生代表。
代表有两个人,分别是二三年级的级长,两个人都不是生面孔。
二年级的级长竟然是那个特招考试中对图安出言不逊的红发,也是那七人小团体里的领袖。
他捧着宣读书,细长的眼睛随意一瞥,瞧见了人群中的图安,然后用宣读书捂住了脸。
台下的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特意倾斜宣读书,让站在角落的图安能清晰看到他嘴角的鄙夷。
法布里疑惑:“他是不是面瘫啊?”
不然的话,怎么可以一直保持嘴角抽搐的表情。
三年级的级长则更加眼熟了——对于图安来说。
正是那个帮助他顺利参加考试的杜兰特·李。
他还是那副阳光的好好先生的模样,一上场,台下就爆发出一阵欢呼,看上去人气颇高。
法布里不屑:“切,亚雌一只。”
乔利亚则说:“他的笑容过于完美,真是让人感到不舒服。”
图安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自己的这两个伙伴敏锐好还是刻薄好。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两个人对杜兰特的低评价,毕竟他自己也对他抱有怀疑。
杜兰特发言的时候看见了图安,笑容满面地冲他眨了眨眼。
好像是在传递一个小暗号似的——
在典礼开始之前,他就找到图安,说很抱歉,他可能没办法为图安授带。
他说得绶带是一种象征着入学的彩色绶带,由推荐人亲自为入学新生佩戴,象征着荣耀的传承。
图安满不在意,说对方尽管忙去好了,不用在意他。
杜兰特却觉得他只是在嘴硬逞强,两个人推锯拉扯半天,杜兰特爆出一句骇人的惊天发言:“到时候我会站得很高,不管你身处何方,我都能找到你。”
图安诧然,心想这人果真不对劲,两个人就见过一面,他就不放过自己了。
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这句话落在图安耳朵里就像是做鬼都不放过你的另一种说法。
他略有些不安,此时看到杜兰特对着他眨眼微笑,他回以微笑,却暗中把杜兰特的行为解读为“瞧,你逃不掉的”类似的威胁。
杜兰特到底是什么?他真的叫杜兰特·李吗?他真的觉得自己是他好久不见得远亲吗?
图安心事重重,下意识地把视线从宣讲台上移开。
而备受尊崇的三年级级长却因为他这个动作慢慢敛了笑容,眸色一沉,把视线落在了手上的宣读文稿上。
不是什么别出心裁的内容,不过是一些对学校的赞扬歌颂,对新生的欢迎致辞。
这些东西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图安半句没听进去。
等到绶带环节,他觉得夹在法布里和乔利亚中间有些奇怪。
怕影响别人的好心情,他和两个人耳语之后,悄悄离开了人群。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灿烂,微风徐徐,远离毕业典礼之后,人影寂寥,图安不知不觉走到一偏僻处,花树交错成影,色彩浓艳,又被错落有致的假山绿植中和了色彩,咸淡正好。
图安背着手走到一处长椅边,停下了脚步。
日光浓烈,风声过树,花叶相擦轻颤,有落英缤纷。
“出来吧。”
少年朗声道。
第59章 帝国军校·甜筒 我们才是一伙儿的吧……
湖边小树林间似乎有窸窣声响传来,但是回身看去,不过是野鸟振翅,带起了几丛枝叶摇晃。
四周静悄悄的,似乎整个校园里的人都聚到了开学典礼,此处除了图安,再没有第二个人存在。
图安心生疑惑——他明明觉得有人跟着他……
难不成又是自己吓自己了?只是错觉?
他缓缓走到长椅边,弯腰拂了拂灰尘,然后坐下,靠着椅背,一手搭在扶手上。
阳光斜照,并不十分晒人,只是为皮肤镀一层薄薄的柔光,周身如沐温水,暖洋洋的,闭上眼,微风和煦,好不惬意。
只是这姿势没有多维持半秒,图安猛地转身看向身后。
奇怪,什么都没有。
他难得地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真是自己魔怔了?正纳闷呢,再转身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一枚霁蓝色的冰淇淋甜筒。
图安愣了一下,再抬头,对上一张因为逆着光、而几乎看不清楚五官的脸。
甜筒往上举了举,几乎要蹭图安的下巴,他忙接过来。
霍尔维斯在他身侧坐定,笑他:“怎么几天不见,人傻了?”
图安接过甜筒,颇有些不真实感——
“这是什么?”
“冰淇淋。”霍尔维斯反问,“你不要告诉我你没吃过冰淇淋。”
“不不,我是说,你怎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还拿着一个冰淇淋,这算什么?”
图安说,“奥德里奇告诉我你被绑架了。”
他有些糊涂了。
绑架原来是一件这么轻松自然就能翻篇的事?
霍尔维斯看上去好好的,没病没伤,精神饱满,不像是刚被绑架,像是刚度假归来。
困惑是困惑,但是冰淇淋也是要吃的。
一口下去,首先是觉得拔牙——这种天气,还以为这冰淇淋会是接近融化的浓稠奶油口感,但没想到却像是啃了北极的浮冰一口。
图安一边捂着脸啃甜筒,一边含混不清道:“三皇子就这么把你放了?”
“他也只是受人之托,对我没什么意见,等到了时间,自然把我放了。”
这句话有两个奇怪的地方,图安囫囵吞下嘴里的冰淇淋,重复道:“受人之托?到了时间?”
他觉得霍尔维斯这种性格,又是这种身家,想要绑架他的仇家肯定不会少,但是近期内和霍尔维斯有仇的、他又知道的,只有赤炎东延。
到了时间,时间又是什么时间?不就是他考试的时候霍尔维斯被绑架了,等他考完了,霍尔维斯又被放了。
两者结合起来,图安得出一个让人诧异的结论:“赤炎东延怎么还不想让我上学啊?”
难道这就是赤炎东延的报复,让他没有提升学历的机会就是他们能想到最恶毒的手段?
霍尔维斯说:“你不是考上了吗。”
他的语气悠悠,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啊,”图安想起来这件事,忙把杜兰特的存在告知了霍尔维斯,然后说,“这个人特别奇怪。”
霍尔维斯玩笑道:“人家帮了你,你还说他奇怪?”
图安理直气壮:“这巧合过头了,就是很诡异啊。”
他说得头头是道:“这世界上那会有那么便宜的好事,你想什么来什么?我刚好缺一个推荐人,然后就冒出一个亲戚?”
“没有这样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吗?”霍尔维斯突然意味不明地反问。
图安看了他一眼,霍尔维斯又似乎并不在意答案,突然正色道:“是有些奇怪。”
不过他有更合理的依据——
“因为那个家里有个叫做图安·珀尔·李的亲戚的杜兰特·李早就死了。”
就在他们离开红庄园的那天,在通往城镇方向的小路上,那个自称是图安的叔叔的杜兰特因为路费和司机发生冲突,被当场杀害,司机也因为杀了人而疯掉了。
“和他同路的女士和孩子不见了踪迹,我们找到他家,却被告知那两个人是他在人才市场雇来的演员,暂时扮演他的家人,因为李家的人早已经死绝了,只剩下他一个。”
霍尔维斯说。
图安沉思了一会儿,他过于专注,没有意识到手里的甜筒逐渐融化,海盐味的奶油外渗,打湿了他的指尖。
霍尔维斯看见了,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手帕,然后攥着图安的手腕,仔仔细细给他擦干净了。
图安回过神来:“你竟然掏得出来手帕。”
“不然呢,我应该掏出什么?镭射枪还是电击棍,”霍尔维斯问,“我用那些东西给你擦手,你的手还能用吗?”
“好了。”
霍尔维斯松开图安的手。
手指间还残存一丝黏腻的不适感,图安盯着自己的手,张合几次,然后说:“赤炎东延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准确地说,不算是人。”
赤炎东延是赤炎军、东部延长线上独立防卫部队的简称。
因为这支队伍完全由一人独裁统治,所以队伍领袖也被称呼为「赤炎东延」。
赤炎东延的队伍挂靠正规军,在战时被征用,享受正规军待遇,和正规军一同抵御外敌——但是在战后,这支队伍就成了正规军需要防范的对象。
赤炎东延更像是一个民间组织,但是规模大、力量强,让人无法忽视,又因为招收门槛良莠不齐,队伍成分不纯,而不能被正式收编。
赤炎东延渐渐发展成了一个在政府眼皮子底下偷生的第三方力量。
“因为战时还需要征用他们作战,所以不能撕破脸,在赤炎东延不主动违法的情况下,政府对他们的监管很松散。”
“他们为什么要入侵神弃牙呢?”
“你这时候好奇了?”
“我之前又不知道神弃牙是做什么的,你只告诉我那是你祖上的陵园,那赤炎东延难道是去盗墓的吗?”
“说不定呢?”霍尔维斯玩笑着说完,又淡淡道,“他们认为墓穴里有茧的秘密,所以一直在找机会入侵,于是我给出一个信号,一个神弃牙防守减弱、同时、在神弃牙内部有异像发生的信号,赤炎东延就忍不住入侵了。”
赤炎东延这次入侵不仅一无所获,还损失了大批虫僵士兵,并且在这之后政府加强了对他们的监视和管理——
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霍尔维斯却因此获利,家族拿回了神弃牙,自己的名声也水涨船高。
这么一看,那么赤炎东延针对霍尔维斯就说得通了。
但这只是表面上的。
如果要更仔细往里看,赤炎东延后续的动作是很诡异的,他们找到了杜兰特·李,想要让他接回图安·珀尔·李这个侄子。
可是图安·珀尔·李只是霍尔维斯伪造的假身份,这个杜兰特当然不可能凭借一个假身份接走图安。
之后,办事不力的杜兰特死了。说是意外,但实际上,更可能是赤炎东延所为。
之后,赤炎东延又借三皇子的手,在图安参加特招考试前夕将霍尔维斯绑架,让他没有了推荐人。
这时候图安又刚好遇到一个愿意作为他推荐人的杜兰特·李——
这就算是傻子,也猜得到杜兰特和赤炎东延之间肯定存在某些联系吧?
但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
赤炎东延为什么要一直用这么顽劣的手法接近图安呢?
他们如果想对图安做什么的话,呢么一开始就不应该使用霍尔维斯伪造的那个假身份来接近他!
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
图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不会吧……”图安喃喃自语。
霍尔维斯微微一笑,“终于想到了?”
图安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但还是结结巴巴地说出了自己的推论:“他们、他们一开始就知道图安·珀尔·李这个身份是假的?”
“他们就是想告诉我,他们知道这件事,然后想让我去找他们?”
一开始的杜兰特·李携家眷来接侄子回家,再到图安失去推荐人,更年轻的杜兰特·李从天而降,解燃眉之急——
赤炎东延一直在不断地向图安示好。
赤炎东延希望图安成为他们的人。
霍尔维斯语气中带着些微不可察的嘲讽:“他们自己应该也很困惑吧,明明给你创造了逃离的机会,但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仍然留在我身边。”
图安却仍然沉溺在震惊之中,没有说话。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赤炎东延他人怎么样?”
“他的外号叫做瞎子屠夫,”霍尔维斯道,“你说他人怎么样?”
向来有屠夫这个称号的人都不会是什么好人。
图安心存幻想:“瞎子屠夫,是说他看不下去杀生吗?”
霍尔维斯轻笑一声:“不,是说他装作看不到人的存在,把人当做待宰的畜生一样虐杀。”
妈呀,杀就算了,还是虐杀。
图安沉默了。
这更显得赤炎东延对他的示好行为显得诡异了。
他为什么这么想拉拢自己?
还是用这么、温和到他都没注意到的手段?
“在他们的角度,你应该像是被困在避光口袋里的蛾子,只要袋子稍微开一个口,窥见一点点光,就会欣喜若狂地飞蛾扑火。”
霍尔维斯道。
图安诧异:“他们想什么呢,阴暗环境潮湿避光,很适合虫子生存的,再说,活在没光的地方,总比扑火被烧死强吧?”
难道在赤炎东延心里,转向他们竟然算是弃暗投明?
他们是哪里来的信心?
不管怎么看,霍尔维斯才更像是那个光明吧?
图安还在纠结光不光明的问题呢,霍尔维斯突然冷不丁道:“要不要再吃一个冰淇淋?”
“啊?”
图安茫然,怎么突然扯到冰淇淋上了?刚不是吃了一个吗?
霍尔维斯:“这个口味是校区限定,别的地方都没有的。” 图安:“我都要在这里念书了,以后不是想吃多少吃多少?”
“是啊,”霍尔维斯点头,随口道,“那可惜了。”
也不知道在可惜什么。
这时候,远处风声带来绶带时候的奏乐声。
两个人下意识地都看向那个方向。
在那里,推荐人正面带欣慰地为被推荐入学的新生佩戴象征荣誉的绶带。
霍尔维斯说:“推荐人和被推荐人之间存在一种很特殊又稳定的联系。”
图安提醒他:“只是写个名字填个表而已。”
“但在这个地方,推荐人和被推荐被看作是同一党派亲密无间的战友。”
霍尔维斯轻声说完,就看到图安定定地看着他。
日光下,灰色的瞳孔像是浅溪中被水流濯洗千百遍的珍珠。
当时为什么会给这个少年随便取一个这样的假名?暗藏无名的珍珠?是私心还是无意之举?
这些问题如清风一样飘忽而来又霎那间飘忽而去,独留霍尔维斯有一瞬间的失神。
回过神,下一秒,就看到那张脸露出些微无奈又有些生气的情绪。
然后侧身,靠近他,低声确认道:“我们才是一伙儿的吧?”
第60章 帝国军校·夜奔 有的新生哦,大晚上去……
是啊,要说亲密无间的同谋,应当是他二人才是。
霍尔维斯恍然。
虽然图安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将会和霍尔维斯产生多么紧密而不可分的联系。
但如果一件事的结局注定,那么人们一般不在对它做任何多余的假设或质疑。
图安侧着脸,看着他。脸上写着催促,他觉得这是一个不需要犹豫的问题。
霍尔维斯于是如他所预料的那般,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
远处,乐曲悠扬。
图安回过头看了一眼,随口道:“佩戴个绶带而已,怎么这么老半天?”
他的语气自然大方,霍尔维斯却故意取笑他:“啊,别人有你没有呢,小可怜。”
图安毫不在意:“这东西有什么用?”
“我觉得没什么用,”霍尔维斯话里似乎别有他意,“非要说有什么用的话,大概就和驱使牛马之前、套上的那副辔头差不多作用。”
图安嗤了一声,放松身体瘫在长椅上,懒散道:“那我就更不需要这东西了。”
霍尔维斯转过头看他。
图安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脖子,指尖坠在抑制器的侧端,发出叩叩两声闷响。
他道:“我有这个了。”
他随口拈来的胡话,反倒让霍尔维斯露出了微笑。
“别摘下来,”霍尔维斯说,“它很有用。”
图安落下两指轻抚抑制器光滑的曲面,嘟囔道:“怎么个有用法,会发激光吗?会轰大炮吗?还是会唱歌哄我睡觉?”
“会爆炸,”霍尔维斯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威力相当于一颗微型炸弹。”
图安猛地瞪大眼睛,好似听到了什么疯话。
他迟疑了一瞬,道:“你开玩笑的吧”
霍尔维斯并不正面回答,只是说:“不得万不得已的时候,它不会爆炸的。”
图安一听,不干了。
“你给我拆下来,我不要了。”
“真的?在这里?”霍尔维斯挑眉,语气促狭,“这里可有几千个从来没有闻到过雄虫味儿的预备军雌,二十岁上下,血气方刚。”
图安:“你别拿这个吓我……”
顿了一下,他含混道,“我有时候觉得……也没你说的那么可怕。”
霍尔维斯道:“那是你没真的遇到过。”
没有抑制器的雄虫一旦落入雌虫堆里,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图安瞥了他一眼。
霍尔维斯明白过来,道:“赫尔穆特受过旧伤,腺体有异,奥德里奇是混血种,对信息素不敏感,埃布尔不是虫族。”
因此,这些人没有对他表现出狂热是很正常的。
但这不代表其它雌虫也能够在他不佩戴抑制器的情况下保持理性。
说了一大堆,图安眼神里的质疑却并没有完全消除。
霍尔维斯顿了一下,道,“我不一样。”
“你又怎么了?受过伤?是混血?外乡人?”
“身体健康,血统纯正,世世代代帝国居民本地虫族。”
霍尔维斯一一作答。
但是他不能回答为什么他能够免疫——霍尔维斯皱眉。
他的视线越过图安的肩膀,落在远处。
绶带的乐曲已到尾声,有校领导正在慷慨激昂地讲话。
图安小声道:“我该回去了。”
“等一下。”
霍尔维斯叫住他,然后抬手,解开胸前银扣——
图安愣了一下,然后看到霍尔维斯从制服内侧的暗袋中取出一枚绶带。
这枚绶带和他离开典礼时看到的不太一样。
普通的绶带是蓝金配白三种配色,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但是霍尔维斯这条上有金属的星星徽章。
“为什么有星星?”
“忘了,也许款式不一样,我们以前的绶带就是有星星?”
霍尔维斯说着,招招手,示意图安靠过去。
然后他把这枚保存得十分完好、接近全新的绶带扣在了图安制服的领口边。
稍作整理,霍尔维斯用绶带边缘遮住了那枚金属质的星星徽章。
这样图安看上去就像是学校里的其他学生一样,穿着枫色制服,配有蓝白金的三色绶带。
在图安开口之前,霍尔维斯抢先道:“和别人不一样会显得你与众不同。这不是件好事。”
谁会在乎这个?图安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说什么。
告别霍尔维斯,他回到了乔利亚和法布里的身侧,两个人的脸都很热,看上去刚刚佩戴绶带的时候,这两个人都很是听了一番煽情的话。
法布里甚至偷偷在抹眼泪。
但是周遭气氛仍旧火热,每个人的眉眼间都流露出不做假的喜悦。
图安有些感慨,啊,大学,他又上了一次大学。
希望这次能不要那么快退学。
但是如果寻找「李途安」没有进展的话……
乔利亚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奇道:“你发什么呆?”
法布里翻个白眼,念叨着:“你还不清楚他?总是莫名其妙就神游天外。”
图安觉得好笑:“是是是,我神游天外。”
他心道,我这不正在“天外”吗?
一想到这,他叹了口气。
“又怎么了?”
“没,就是在想,家那边的朋友可不可靠,”图安有些怅惘,“但愿他别把我的同事们给喂死了。”
与此同时,在某颗水蓝星球上。
一个穿着沙滩裤人字拖的男人骂骂咧咧地走进了一间公寓。
这间公寓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人,门把上沾染了一层薄灰,进门,上一任入侵者留下的一地狼藉也无人整理。
人字拖看了直摇头,跨过一地歪七扭八,然后来到了卧室。
卧室的大衣柜不知道被谁又把门关上了,床上铺了防尘布,桌边的墙壁上贴着的照片和剪纸也被收纳下来,整齐地压在镇纸下面。
人字拖走过去看了一眼,第一张照片是李途安的小学毕业照。
他从那时候起,就是个有些懒散阴郁的小男孩,照片里也不爱笑,和灰蒙蒙的背景几乎融为一体。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很干净。
盯着他,像是盯着一面无声的湖水。
“这衰仔……”
人字拖实在受不了那双眼睛的注视,,嘟囔一句之后,把照片扣了过去。
然后走到那架原木的大衣柜旁边。
他叹了一口气,站在原地不动,好半天后,似乎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鼓足勇气打开了衣柜。
衣柜里空荡荡的,那些往日里爬满昆虫的饲育箱空空如也,东倒西歪。
好半天,才有一只黑黄色的大蛾子从黑暗的角落里摇摇晃晃地飞出来。
见来人不是自己的主人,大蛾子很不给面子地绕过了人字拖,晃晃悠悠地飞走了。
人字拖挠了挠头,道:“真是,这些死虫子真成了精一样!”
说着,留下了一些生肉在角落。
角落里还有一些昆虫的残翅断肢,他装作没有看到。
反正他仁至义尽,李途安回来可没有理由骂他不够义气。
他转身离开,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沙滩裤的缝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钻进了一只小小的青灰色的蝉。
如同从前被李途安带在身边时候一样,它安静无声,只是偶尔,才会振动翅膀,发出无人知晓的密电。
学校的住宿是单人间——法布里和图安一层,乔利亚在另一层,但是离得很近,半分钟不到,乔利亚就能出现在这一楼层,等着他们一起去上课。
法布里觉得乔利亚积极过头了。
毕竟还有一次正式入学考试,过不了就要被劝退,现在这么认真,万一被淘汰了,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乔利亚听了也不生气,反问他,如果现在不认真,那改什么时候认真。
法布里不假思索:“正式入学以后啊。”
“可是,现在不认真,我们又要怎么通过正式考试呢?”
法布里说不出话了。
他怒气冲冲地进了房间,然后拿起自己的小挎包,又怒气冲冲地折返回来。
“走,去上课。”
他们去敲图安宿舍的门,没人应。
有同层的学生经过,看到他们两个商量怎么破门,笑了,好心道:“是找住在这个房间的图安·李?那位同学早被叫走了。”
“被谁叫走了?”
“三年级的级长,杜兰特·李学长。”
法布里和乔利亚面面相觑,他们并不知道杜兰特就是图安的推荐人,因此很疑惑这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
毕竟图安告诉他们,他是个无依无靠、受人资助的孤儿。
“孤儿也会有亲戚,这不奇怪。”
乔利亚理性分析。
孤儿是死了爸妈,又不是死了九族,有个把亲戚,正常。
那名同学露出羡慕的表情,道:“他们看上去很要好,哎,有了学长帮忙,图安一定能够顺利通过正式考试。”
法布里闻言瞪了他一眼,凶巴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哈哈,多个朋友多条路,你们的朋友看上去比你们的路要多一些。”
同学说完就离开了。
留下法布里琢磨他的话。
法布里问乔利亚:“他刚说,图安走的哪条路来着?”
乔利亚:“去上课肯定是走往教室走那边路啊,我们也走那条吧。”
可是法布里想要买小面包,两个人最后还是绕了路。
图安在教室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到两个人啃着面包从教室后门溜进来。
法布里和乔利亚本来看到图安很高兴,但是定睛一看,看他选的座位,又蔫儿了。
不情不愿地走过来,坐下之后就开始埋怨:“怎么选个离讲台这么近的位置?”
图安面不改色地抢过他的小面包,说:“这里听得清楚。”?
实际上他是害怕教室后方听课的杜兰特。
这些高年级的级长似乎就是有旁听低年级课程、以此给授课老师评分的任务。
杜兰特一早就把图安叫起来,抄了他全部的课表,然后表示,自己一有空就回来旁听,要图安好好学习。
他说这话的时候眯着眼笑,看着很吓人——
如果被杜兰特的亲卫队听到这种话,他们一定会气死,因为那个眯眼笑是杜兰特最受欢迎的招牌笑容,亲和力十足,让人如沐春风,结果这个臭小子竟然说杜兰特学长笑得吓人!
图安是真的觉得吓人。
一想到杜兰特是赤炎东延的人,而赤炎东延竟然一直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图安·珀尔·李——
图安就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被毒蛇暗中窥探的感觉。
赤炎东延到底想干什么?他知道自己的来历吗?他为什么想要拉拢自己?
这份疑惑一直持续到晚上。
法布里和乔利亚说要去吃学校里口味限定的海盐冰淇淋,说吃起来软软的,问要不要帮图安带一个。
图安凑过去,跟他们说了两句悄悄话。
法布里犹豫了一下,乔利亚倒是大方答应了下来。
等和两个告别,图安深呼吸,给自己打了打气,然后就去找了杜兰特。
级长的宿舍比他们这些新生的宿舍大多了,听说还有单独的厨卫和阳台。
杜兰特在监控器里看到他的脸,有些意外,少见地露出了窘迫的神情,但最后还是让他进去了。
杜兰特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房间里有点乱,别嫌弃。
图安一看,根本不乱,甚至十分整洁,只是地板上放着两摞宣传手册,手册被拆封之后,有几本掉到了地上。
这也叫乱?
不过图安也不在意他这里乱不乱,随意逛了逛,夸了两句杜兰特的盆栽真绿之后,他表明来意。
“学长,”图安蹙眉,在他身侧坐下,严肃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
他还还没说完,杜兰特就有些急切地接话道:“还是觉得有个绶带比较好,是不是?”
图安:“啊?”
杜兰特却以为图安是被自己说中了心思,去房间里拿来了一个礼盒,很小心地打开。
里面是一枚崭新的绶带。
蓝白金三配色,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我想着,总要有一个比较好。”杜兰特柔声道,然后取出绶带。
图安还有点不明白事情这么会是这么个发展。
杜兰特已经取出绶带,作势要给他戴上。
杜兰特微笑,嘴里道:“图安·珀尔·李同学,我代表……”
好家伙,他这是准备复刻典礼上的绶带佩戴仪式。也真亏他还能记住那套词儿。
图安不太想听,连忙拒绝了。
“不不不,学长,我不是来要这个的。”
杜兰特一愣,手放下了。
图安扯开领子,道:“我是为了这个事儿来的。”
杜兰特呼吸一滞,仿佛时间凝固了。
杜兰特的视线缓缓下移,定格在图安的脖子上。
“你……太瘦了,骨头都凸出来了……我是说锁骨。”
图安心想难道有人的锁骨是往里长的吗?不都是往外吐出来的,但是毕竟有求于人,也不好当面吐槽。
他点了点脖子上的抑制器。
两声轻响,像是平底炸雷似的,把杜兰特不知道从哪里给拉了回来。
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撞上图安的视线。
杜兰特喉咙有点干,他无意识地舔舔嘴唇,道:”你说。“
图安客气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能帮我摘下这个东西吗?”
杜兰特盯着那个平平无奇的抑制器。
现在很多年轻人倡导无性别化或者去性别化,抑制器成了新的时尚单品,学校里很多人都佩戴。
图安脖子上的这个比起旁人来甚至可以说十分朴素。
除了白色和一点金属的银之外,没有任何杂色。
杜兰特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么不选个灰色的?”
刚好搭配他宇宙一样写满灰蒙未知的瞳孔。
图安随口道:“白的好看。”
实际上他也没怎么照过镜子,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好不好看。
“这东西有点高级,我不太知道怎么摘,我觉得学长应该知道。”
图安说。
杜兰特粗略扫了一眼,然后说:“抱歉,我没怎么接触过这种东西,不太清楚构造,不知道怎么摘。”
说完,盯着图安的手指摆弄脖上的颈圈,玩笑道:“也没必要摘吧,又不是雄虫。”
图安停了手上动作,直勾勾盯着他。
杜兰特莫名紧张起来。
图安笑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不是?”
杜兰特的表情有些僵,像是一副蜡油正在缓慢凝固似的。
他眼神充满探究地望着图安,嘴里无意识地低声呢喃:“图安同学,你身上似乎……”
“有雄虫的味道。”
“学校里雄虫很多?个个都是雄虫?”
图安调侃道。
杜兰特回过神,笑了笑,说:“那倒不是,好像这一届和上一届里,加起来也就一个,就是和你一起进来的法布里同学。”
“那就对了,”图安语气轻松,“我成天和法布里混在一起,可能沾染上了一点气味,让你产生错觉了。”
“有可能吧。”
杜兰特嘴里这么说,其实心里并不这么认为,图安垂头摆弄袖口的功夫,杜兰特悄然侵身过去——
正抬起手腕的图安顺势反手勾住他的脖子,同时往后一仰 ,借身体重力把杜兰特夹在臂弯里砸了地,反身又是一肘子。
杜兰特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确定靠着自己的那具身躯软绵绵地躺了下来之后,图安才松开手,站起来。
霍尔维斯说的没错,这雄虫信息素还真是害人的东西,就那么一点泄露出来,都能让人意乱神迷、失了心智。
图安把脖子上的抑制器摘了下来,随手塞在杜兰特手心里。
然后翻窗跳了出去。
夜里没人 ,但是没了抑制器,图安莫名有一种裸奔的荒谬错觉。
他拢紧衣领,快步离开了学校,乘上了夜间巴士。
这个世界的这些公共设施十分齐全,且实现了完全的机械化,无人时刻也正常运行。只需要通过虹膜扣除车费即可乘坐。
上车的时候,图安看见车站边一个神情疲惫的老者瞳孔混浊,扫描半天都扫不上,还热心地帮他付了车费。
老人家低声感谢了他,容纳后上车了。
身后有一个常坐这趟路线的乘客,看图安像是学生打扮,好心提醒他,说那老人不是扫描不上,是账户里连车费的钱都没有,总是这样诓骗善良的人帮他付车费。
图安笑笑,表示自己不在意。
他确实不在意,那老人需要他再刷多少次都行。
霍尔维斯很大方,给图安·珀尔·李的信息账户里充了大笔钱,图安感兴趣地算了算,发觉自己甚至能直接买下这列悬浮巴士。
不过买了也没地方停——路过房地产广告,再一算,自己手头竟然宽裕到能够再买下一栋停放悬浮巴士的空中楼阁。
图安忍不住感叹了一下这可怕的贫富差距。
在他望着车外广告感慨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有人也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到站了,图安步伐轻快地下了车。
那人悄无声息地尾随而下。
图安有预料到对方看到他出现之后,脸上会有的惊讶表情,但是真见了面,看到对方张大嘴巴难以置信的样子,他还是觉得好笑。
“喂,嘴巴要掉下来了。”
玻瑞阿斯震惊地看着他,结巴道:“你、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我不一个人来,你想要几个人来?”
图安大大咧咧地在病床边坐下。
玻瑞阿斯呆呆地扯了扯被子,给他让出一个位置。
“你怎么进来的?”
“跟在一个老头身后进来的。”
玻瑞阿斯上下打量他,刚要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
“你今天吃什么了?”
“吃什么……冰淇淋?”
玻瑞阿斯表情严肃:“软的还是硬的?”
“……硬的,”图安忍不住抓了一把头发,道,“我就吃了一口,还含在嘴里等化了又吐进甜筒的脆饼干壳里!”
竟然还是中招了!早知道他就全吃了,可惜一个冰淇淋被白白浪费。
玻瑞阿斯叹口气:“「同舟」可以被藏在任何入口的食物或者饮料里,
我都跟你说了,别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不是陌生人,是……”
图安自己也有点烦。
玻瑞阿斯不等他说完,就冷笑道:“是霍尔维斯,是吧?”
他有些生气,忍不住提高音量,道:“这不是更应该小心吗??”
霍尔维斯多阴险恶毒啊,他给的东西不是更应该警惕吗?
“别说舔一口了,就是嘴皮子啄一下都不行!”
图安看他一张雪白的俩都气得有些发绿了,开口安慰他:“哎哟,别在意,这木已成舟,我们也没办法。”
玻瑞阿斯闻言也只得作罢,他有些无奈道:“只是不知道这只「同舟」被埋在了谁身上。”
图安好奇:“这难道不是连在谁身上的都行?”
“你以为这是真的充电宝啊,即插即用?”玻瑞阿斯愤怒道,“它能用在我身上是因为我是永生一族,你以为是谁都能被连起来的?”
图安虚心求教:“我还真不知道。”
玻瑞阿斯张了张嘴,一口气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只能解释道:“「同舟」本身就需要极大的生命力才能激活,因此普通人两三百年的寿命根本不够激活它的,短命的人吃了也没用。”
两三百年,短命,啊,该死的寿命间差距。
图安好奇:“那平分的生命不是被分成三份,有一份要供激活「同舟」之用?”
“不,同舟就像是连通两个具有高度差的湖泊的吸管,它本身并不吸收水,但是两侧如果没有足够的水源,或者说湖泊之间不存在高度差的话,虹吸现象就不会发生,两侧的水就不会产生流通。”
“我能和三皇子之间之所以能「同舟共济」,是因为他短命,只有五十来岁,而我则是基本上不会死的长生种。”
玻瑞阿斯淡淡道。
因此普通人之间,「同舟」是不会被激活的。
但是现在图安身体可能已经被冰淇淋里的那口「同舟」侵入,如果再把另一半「同舟」放入某个——
图安面色严肃:“如果和我「共济」的人过几天就要死了,我能活多久?”
玻瑞阿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你看上去也是个只能活两三百年的短命种,比你更短、短到能激活「同舟」……除非他马上就要死了。”
话音刚落,图安突然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玻瑞阿斯茫然地摸了一下脸颊。
血液粘稠温热。
他变了脸色:“不、这不对!”【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