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我准备好了。”少年音色自身后传来,话音未落,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背后环住了奚轻雪精瘦的腰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度。
紧接着,微凉的鼻尖贴上后颈,闻野像只亲昵的大狗,轻轻晃动脑袋蹭了蹭,额前碎发轻轻擦过奚轻雪的耳廓,带来一阵痒意。
“嗯,我知道了。”奚轻雪曲起手指,带着几分无奈将那毛茸茸的脑袋推向一边,“不要再闹了,我们该启程了。怎么越长大还越黏人了。”
推开寒玉门,晨光微熹。两人并肩立于朝阳之下,一人白衣若雪,负手而立,气度温润;一人黑衣如墨,长剑在侧,身姿挺拔。两道修长的影子在日光下被拉得颀长。
剑光破空,一黑一白两道流光在湛蓝天幕下急速穿梭,掠过山川河流。待得日影西斜,暮色四合,二人终于抵达了“云梦大泽”。
枯藤缠绕着虬结的老树,几声沙哑的鸦鸣划破黄昏的寂静。循着一条被踩踏出来的蜿蜒小径,他们来到一处孤零零的农家院门前。
奚轻雪上前,指节在斑驳的木门上轻叩三下,声音清越:“有人吗?”
吱呀一声,房门应声打开一道缝隙,一张小麦色的脸庞出现在门后,黑色的眼珠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来人。
那农妇显然一愣,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一袭白衣清冷出尘,仿若画中谪仙。
她定了定神,声音带着几分迟疑:“你……你们是谁?”
“在下是途经此地的散修,”奚轻雪露出一个温和笑容,“听闻近来此地异象频生,特来查探。”
农妇闻言,肩膀自然垂下,长长呼出一口气:“是……是有些古怪。”她下意识地望向远方雾气弥漫的泽地方向,手指缓慢伸出门缝,指向一个方位,“若仙长们想寻那出事的地界……喏,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尽头便是了。”
奚轻雪颔首致谢,“多谢指点。”
转身之际,目光所及,只见闻野正独自伫立在庭院前那株巨大古树下,几只漆黑的乌鸦在枝桠间盘旋。
少年背对着落日余晖,轮廓被染上一层暗金的光晕,他朝着奚轻雪的方向伸出手,声音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清晰:“师尊,走吧。”
奚轻雪步履从容地走过去,自然而然地反手握住他伸来的手。掌心传来的冰凉温度让闻野微微一怔,随即下意识地收拢手指,将那微凉的手掌紧紧扣住。
“天色已晚,先寻个落脚之处。”闻野跟在奚轻雪身后,任由那只微凉的手牵引着自己向前,一如幼时被师尊牵着走过崎岖山路,从未改变。
暮色如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在天边晕染开来。
被雨水侵蚀掉颜色的酒旗在风中晃动。
奚轻雪瞟了一眼,“隅安客栈?倒是个好名字”
在“云梦大泽”这个纷扰之地中寻求一隅安宁?
“走吧,进去。”
当最后一缕天光隐没于地平线,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踏入,一下便吸引了客栈内寥寥数名食客的目光。
两人容色皆是不俗,眉目清俊,气质卓然,虽衣着素简,周身却隐隐透着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凛然之气。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要几间房?”掌柜堆着笑迎上来。
“两间房。”
“一间房。”闻野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这微妙的氛围让堂内几道目光瞬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带着几分好奇的探究。
“就两间。”奚轻雪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目光并未看向身侧之人。
闻野轻轻扯了扯奚轻雪的衣袖,压低了嗓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撒娇:“师尊——我想……”
“劳烦带路,两间上房。”奚轻雪径直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示意店小二。
两人并肩跟在店小二身后,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木楼梯。
楼梯转角处,闻野的脚步微顿,目光倏然扫向下方那几个仍抬头张望的食客,眼神中蕴含戾气,仿若护食的小狗。
那几人只觉得脊背一寒,心头猛跳,慌忙低下头去,再不敢多看一眼。闻野这才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随师尊上了楼。
楼下一红衣女郎端坐方凳之上,目睹一切,一手支在食案上,轻托下巴,眼中闪过笑意,“这师徒倒是有趣。”
客房内。
奚轻雪盘膝坐于床榻边,一手随意地托着腮,眼神放空。
云梦大泽……魔气异动……他隐约记得这地名似乎牵涉到什么旧事,可……
“嘶——”眉心微蹙,他试图抓住那丝飘渺的线索,却如同水中捞月。怎么回事?竟半点也记不分明了。
笃笃笃——
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门外传来闻野熟悉的声音,“师尊,弟子可以进来吗?”
“进。”
房门被推开,又被轻轻带上。深夜的寒气随着来人的靠近无声地弥漫开来。
奚轻雪并未改变姿势,只是眸光流转,先前那点沉思已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玩味的审视,眼神幽深地望向门口,静待来人的下一步。
只见“闻野”径直走到床前,一只膝盖毫不避讳地抵上了床沿,俯身逼近。
他一手迅捷地扣住奚轻雪支在身侧的左手腕,低头的同时,呼吸有意无意地拂过奚轻雪颈侧的肌肤。
奚轻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得向后微仰,被扣住的手腕却巧妙地一旋一抽,瞬间脱出钳制,左手顺势向后撑住床铺稳住身形。而“闻野”的另一只手已滑至他腰间,猛地发力,将他整个人向自己怀里勾带。
“师尊……”刻意压低的、带着蛊惑意味的嗓音紧贴着奚轻雪的耳廓响起,温热的气息喷洒其上,“……师尊,喜欢我,对吧。”
那只环在腰间的手沿着脊椎的线条缓缓向上游移,带着某种狎昵的意味,最终停在他微凸的琵琶骨上,指尖打着圈,“锁住我?关着我?占有我?”说话间,“他”微微侧头,冰凉的唇瓣试探着向奚轻雪的脸颊靠近。
奚轻雪偏头避开那触碰,眯起的眼眸中寒光一闪即逝,声音却依旧平稳无波,右手抬起捏住他下颚:“嗯?说够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甩手,一道寒冰灵气无声无息地疾射而出,直击对方胸腹!
“闻野”显然没料到对方出手如此果决狠辣,猝不及防间闷哼一声,被那道凌厉的冰痕击中,整个人直直向后飞去,重重砸在离床榻数步之遥的门板上,发出一声沉闷巨响。
殷红的血迹自他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地板上。更诡异的是,那击中他的冰痕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凝结,在他伤口处绽开带着凛冽寒气的霜花。
“闻野”抬起头,微红的眼角瞬间蓄满了泪水,眼神委屈又惊惶:“师尊……?” 颤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控诉。
被他呼唤的人不紧不慢地从床沿走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充斥整个房间,如同山岳,沉沉压下。
“没人跟你说过——”奚轻雪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落,“——你学他,学得‘很差’么?”
地上那泫然欲泣的“闻野”表情骤然僵住,眼中伪装的委屈瞬间被惊愕和一丝阴鸷取代:“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是我亲手养大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奚轻雪懒得与他多费唇舌解释,话音未落,并拢的指尖已再次抬起,一道比之前更为森寒的剑意瞬间凝聚成形,带着斩断一切的锋芒,迅疾无比地斩向那冒牌货!
“闻野”脸色剧变,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抵抗,整个身体便被那沛然莫御的剑气狠狠掼在门板上,碎裂声随之而出。
“咳咳!”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和门板。眼中狠戾一闪而过,强忍着剧痛,身体猛地一缩,化作黑气,“嗖”地一声从窗柩中钻出,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师尊!可是发生什么了?”门外走廊上,骤然响起闻野焦急的声音,门被急促拍打。
房内一片寂静,血腥味透过门缝溢出。
闻野心头一沉,再无半分犹豫,抬脚猛地踹开房门!门内景象映入眼帘——鲜红血迹溅洒在门板、地面。
少年原本清亮的眼眸瞬间阴沉,周身气息骤然变得暴戾,“师尊!”
“无碍,”奚轻雪清冷的声音响起,目光扫过飞溅的血迹和破碎的门板,语气淡然,“不过是个……不知死活的蠢货罢了。”
奚轻雪指尖拂过散乱的衣襟,动作利落,“走。”
无需言语,师徒二人目光交汇。几年的朝夕相处,早将彼此刻入骨髓。
身影一闪,翻出窗外,足下长剑嗡鸣出鞘,化作流光,直指老妇所指的“临溪村”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