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雪照野》 第1章 初雪夜,故人归 渝城。 后半夜。 窗外,雪安静地下着,城市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 卧室内暖气充足,奚轻雪侧卧在温暖被窝,手机屏幕上的光亮映照着他微红的眼角和脸颊边未干的泪痕,窗外风雪的呼啸淹没了他的哽咽。 床头,暖黄的台灯照在冰川玻璃杯上,反射出水波倒映。灯光将他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柔和,深色的碎发若有若无地遮挡住眼眸。 屏幕上,两行文字如同冰冷的咒语:【风雪交织,他将永远钉在他最恨的地方,永生永世,亘古不变。】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每一次搏动都是尖锐疼痛,“咚咚”声撞击着耳膜,呼吸变得急促,抽噎声渐渐不再压抑。 指尖划过屏幕,光亮在黑暗中泯灭,带走了他心头最后一丝暖意。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划出眼角,淌过鼻梁,洇湿了枕畔。 “闻野……” 他的轻声呓语在温暖的空气中回荡,带着道不出的心疼。 意识在尖锐的头痛和刺目的光亮中艰难回笼。宿醉的钝痛在太阳穴处突突跳动,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挡住从雕花木窗棂间倾泻而入的、过于明亮的日光。 手臂下滑,指节修长的手揉了揉胀痛的额角……记忆的碎片带着陌生的力量感和清冽的冰雪气息一股脑地涌入,一幕幕画面如同电影一般在脑海旋转——渡劫?拂云剑宗?千雪峰?奚轻雪?! 移开手臂,那双初时还带着朦胧睡意的眼眸,在看清眼前全然陌生的景象时,脑子一愣,随即又被惊疑和一丝……狂喜所取代。 檀木家具泛着深黑的光泽,镂空香炉中青烟袅袅,散发出梨木的清香。 窗外,细雪无声飘落,堆积在青灰地砖和庭院中嶙峋山石上。温暖的阳光穿过轻薄的素纱帷幔,铺洒在床上,带着温暖的气息。 “唔……” 他撑着身子坐起,宿醉的头痛仍在持续。最后的记忆分明是在公寓的床上,为书中那个悲情反派的结局心碎伤……怎么会……?穿越?而且……他低头看着自己蕴含着陌生力量的手掌,感受着体内流淌的、冰冷的灵力——他竟穿成了那个书中一笔带过的背景板,拂云剑宗的“千雪峰峰主”——奚轻雪! 思绪如同纠缠的丝线绞做一团,最终被一个清晰而灼热的念头瞬间烧断——天启二十三年!一切都还未开始!那个在泥泞中挣扎、被至亲背叛剜骨、最终堕魔陨落的……闻野啊! 揉揉脑袋,回忆起一些情节来,现在他应该受伤了在玄天宗周围某个破庙,现在去没准能捡到他。 目标逐渐清晰,奚轻雪翻身而起,刚走一步就跪倒在地上,后脖颈的灼热让他心头一颤。 怎么回事儿? 他伸手抚摸上脖颈,似乎有什么在跳动,等到灼热感逐渐退散,他再次起身走到雕花木柜旁翻了翻。 还是要穿好一点…去留个好印象,他在木柜里飞速翻找。但是原主衣服怎么全是白色?他要守丧吗?算了,将就一下吧。 他随手拿了件素白的绸衫,绸面光滑细腻,没有过多的繁复装饰,却自有一股清雅之气。墨色的长发一半被白玉冠束起,一半自然垂落肩头。 穿戴好衣物,他推开门,顺手招来本命剑,此剑剑柄素净,只在最末尾出有凸起的花纹,往下,“青云”二字镌刻于剑柄之下。剑身修长,宛如一汪清泉,在日光下微微泛着寒光。 正在练剑的弟子看到一白光一闪而过。“师兄怎么回事儿?那好像是从玄霜峰出来的。” “不知,可能是玄霜仙尊醒了。” “我还从未见过仙尊如此匆忙的样子。” 天空变得阴沉,原本柳絮般的雪花变得密集,它们不再只是零星的几点,而是开始连成一片,仿佛给大地披上了薄薄的纱衣。 奚轻雪御剑而下,停在一个小乡镇外面。 从始至终,雪花似乎都是在刻意回避他,只有偶尔几片落在他肩头。尽管如此他还是从储物袋中取出油纸伞撑开,白衣素伞在茫茫大雪中前行,大风呼啸,卷起衣摆。 奚轻雪在镇里兜兜转转,终于发现了这个隐藏在巷间的破庙,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快步走近。 破庙坍塌半边,寒风裹挟着雪粒子,从破洞灌入。空气里弥漫着尘土、霉烂稻草和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绝望的腐朽气息。 角落里,一堆散发着刺鼻霉味的稻上,蜷缩着一个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那身影单薄得可怕,裹着一件辨不出原色的破烂单衣,双手死死地抱着膝盖,头深深埋在其中,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奚轻雪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屏住呼吸靠近。就在这时,他清晰地看到一道极淡的、近乎虚无的红色丝线,若有若无地连接在自己与那孩子之间——就是他了!他真的找到了! 他刚想再靠近一步,那孩子猛地抬起头!眼中不是警惕,而是陷入梦魇后的迷茫!一双眼睛空洞地大睁着,瞳孔涣散,布满血丝,泪水淌过脸上的脏污,留下黑色的痕迹。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哽咽,牙齿咯咯作响,手指攥紧衣衫。 “不…不要…灵骨…我的…骗子…都是骗子…” “你会遭报应的…” 破碎的词句从牙缝里挤出,恨意满溢而出。小小的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抽搐,仿佛正承受着千刀万剐之刑。 灵骨!剜骨! 这两个词狠狠扎进奚轻雪的心脏!他瞬间明白了——这孩子并非清醒,而是被高烧或重伤引发的噩梦拖回了前世那场惨绝人寰的仇恨中!他看到的不是此刻的破庙,而是那把剜骨的匕首和至亲的笑脸!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和愤怒席卷了奚轻雪。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步跨到稻草堆旁,蹲下身,把他抱入怀中,声音放得极其轻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阿野?看着我!没事了,都过去了…那些都是梦…” 清冽的梨木香和突如其来的怀抱抚平了他的心绪,温和的声音轻声唤醒他。睁眼,他如同受惊的幼兽,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眼神里闪过凶光。 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反应,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向后缩去,直到冰冷的墙壁抵住了他的后背,退无可退。他的神经紧绷到极致,沾满血污污泥的小脸上只剩下最原始的戒备和冰冷的审视,藏匿于袖中断剑紧紧握着,力道几乎要割破掌心。是谁?!他好像叫了我名字?他是谁?! 奚轻雪看到他的反应眉头一皱,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 “小孩儿,我是拂云剑宗奚轻雪,你…可愿同我回宗门?”奚轻雪向他伸出手掌,尽力把声音放得轻柔。 闻野像被烙铁烫到般猛地向后缩,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性的嘶吼,眼神紧紧锁定他的一举一动。 “别怕。你受伤了,伤口很疼吧?”面前的奚轻雪蹲下,与他保持距离,伸出手,是一只白玉瓶和一枚辟谷丹出现在手中,找了一稍微干净的地方,放在上面,他轻声说:“没事了,这个可以疗伤,这个吃了就不饿了。”他微笑着伸出空了的双手,示意自己并无威胁。 闻野的目光飞快扫过地上的丹药和药瓶。丹药!他太熟悉这东西代表的诱惑与危险!他喉咙滚动,求生的本能疯狂叫嚣,但理智的警报更刺耳。 他死死盯着奚轻雪伸出的手,他没有动,也没有回应,只是喘息着,用那双狼崽般的眼睛,传递着无声的警告:滚开!离我远点! 奚轻雪犯难,一手托腮,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 要不我还是直接把人打晕后带着吧?这念头一闪而过直接被否决。不行,这更容易让他抵触,再想建立信任就太难了。 破庙外的雪如同鹅毛般纷纷扬扬,它们在狂风中肆意翻滚,遮天蔽日,天地之间一片混沌,上下一白。 尽管脑子里已经头脑风暴,奚轻雪还保持原来的动作,眼神专注地看着闻野,尽可能地传递善意,“这里太冷了……在不及时救治可能会伤了根基……”他低声轻语。 闻野的体力在急速流失,寒意深入骨髓,伤口火辣辣地疼。那颗辟谷丹散发出的清香像魔鬼的诱惑。 不知是哪个字触及到了他,那——赌一把。 于是他猛地向前一扑,不是去拿药瓶,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那颗辟谷丹塞入口中,囫囵吞下!然后迅速滚回角落,背靠墙壁,蜷缩防御,剧烈喘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奚轻雪,等待毒发或控制生效。同时,他暗暗调动微乎其微的灵觉,感受体内变化。 一股暖流从胃部升起,驱散了火烧般的饥饿感。没有毒?没有任何不适?只有纯粹温和的滋养之力。闻野紧绷的神经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困惑了。这个人究竟要干嘛? 看着他吃下丹药,奚轻雪面色一喜,把白玉瓶往前一推,“这个,外敷可以疗伤,你可以自己来,我绝对不会害你。” 没了饥饿,伤口的疼痛愈演愈烈,他看向白玉瓶,眼神挣扎,犹豫不决。 他死死盯着奚轻雪,仿佛在思考他这句话的可信度。但对生存的渴望压过一切,他再次扑出去,抓起药瓶,笨拙地打开,药香在空中弥漫,药液覆盖住伤口,缓解了灼热所带来的疼痛。 上好的金疮药,为什么给我一个乞丐? 看着他用完了药,奚轻雪松了口气,“小孩儿,我看你身处泥泞但却根骨奇佳、灵光内蕴,你可愿入我宗门,拜入我门下,做我的亲传弟子?”他顿了顿,补充道,“入我门下,可得庇护,授你道法,予你安身立命,逆天改命之本。” 他刻意强调了“逆天改命”,这是他对闻野最深切的承诺。 拂云剑宗?奚轻雪? 前世他倒是听过这个名字,可只听闻这人年少成名,一心求道,从不牵涉凡尘。如今一个前世毫无交集、实力不俗的人,突然出现在他最低谷时,要收他为徒?荒谬!诡异! “根骨清奇”、“灵光内蕴”?这些词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前世那人就是用这些甜言蜜语接近他,只为夺得他的先天灵骨! 这个奚轻雪…也是为了我的灵骨!这个认知让他瞬间如坠冰窟,血液都仿佛冻结了!杀意在心底疯狂滋生,几乎要冲破伪装。他死死掐住掌心,用疼痛保持清醒。 闻野的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颤抖。他带着哭腔的询问在庙内想起:“…真…真的?仙师…您当真愿意收留我?不会是像他们一样…骗我…再抛弃我……” 他刻意强调“骗我”二字,试探他的反应。以他现在的能力,报仇遥遥无期,既然奚轻雪送上门,利用利用,装上一装倒也无妨。 奚轻雪看着他低着的头,唇角勾起微笑,笑意不达眼底,眼神微眯带着一种戏谑。但马上他又表现出一副同情不已的样子,抬起手臂,五指并拢,指尖直指苍天。 “我以道起誓,此生收你为徒,必护你周全,绝不相欺。如违此誓,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天空电闪雷鸣,骇人闪电直直朝这边劈下,却在快打到身上时消散,似乎印证了他起誓的成功。 闻野猛地抬头看向奚轻雪,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天魔誓,对天道的起誓,誓起无休止,直至魂飞魄散,如违背誓言,无神妖仙魔都躲不过自己立誓时的惩罚。 他完全想不到一个毫无渊源的人会为他起天魔誓。 眼前这个男人的行为,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滔天巨浪,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趣与更深的警惕。 他缓缓地、试探性地伸出自己那只沾满血污和泥土的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奚轻雪指尖。 指尖传来的温暖让他微微一颤。 奚轻雪反手,坚定而有力地将那只冰冷的小手整个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你……可有名字?”他轻声问,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野…他们都叫我…小野种…”他声音低若蚊吟。 奚轻雪握着他的手一紧,郑重道:“往事如云,此后你名‘闻野’,‘鹤鸣九皋,声闻于野。’这是我对你的期望,也是你的新生之始。” “闻野?” 时闻野身体一僵,前世之名,今生再启,却被赋予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奚轻雪,你到底是谁? 喜欢的点点收藏呀~爱你萌ε?(?> ? 第2章 捡回只小狼 奚轻雪心中高悬的大石终于坠地,喜悦漫上眉梢。 回去路上,他没有御剑,而是在城外雇了一辆简朴但干净的马车,马车内的火炉时不时发出一点噼里啪啦的声响,他小心翼翼避开闻野伤口将他抱上车,小孩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山路崎岖,他坐在奚轻雪怀中,奚轻雪白色的衣服早已染上脏污,衣领上的花手印清晰可见。手上一暖,奚轻雪握上他的手,一阵阵温和的灵力传来,为他梳理经脉,驱散寒冷。 “可饿了?”奚轻雪抬手翻找。本想随便找点什么,让他惊异的是原主竟然备有桂花糕,口味当真与他相似。 手一挥,一盘桂花糕出现于桌上,他拿起一个放在闻野手上,“吃吧,很甜的。” 天魔大誓如同最坚固的枷锁,悬于两人之间。闻野明白,至少在明面上,奚轻雪绝不可能对他不利。 先前被辟谷丹缓解的饥饿感涌上来,他逐渐狼吞虎咽。“咳咳!咳!”奚轻雪赶忙拍了拍他的后背,从储物袋中拿出玉制水壶给他。 “慢些,没人会与你抢。” 一盘吃完,奚轻雪轻笑一声,“可还要?” 闻野摇摇头。 偏头靠在他胸口。 “那…可要看看外面的雪景?” 马车外,天地苍茫,细雪如絮。 途经一座被战火摧毁大半的废弃城池时,奚轻雪看着窗外,无意识地低声喃喃:“…原来这时候‘黑风寨’还没被那位…剿灭…”声音虽轻,却被高度戒备的闻野捕捉得清清楚楚!他心头剧震:“这时候”?“那位”?他怎么知道以后的事?!难道他… 一个更可怕的猜想浮现。 行至荒郊,魔物的低吼声在黑暗中蔓延,拉车的马匹突然受惊。车厢剧烈颠簸!奚轻雪还没来得及反应,眼看闻野要被甩出去。电光火石间,闻野眼中厉色一闪,完全出于前世无数次生死边缘练就的本能,小小的身体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动,足尖在车壁借力一点,手肘精准地撞向车厢连接处一个不起眼的脆弱榫卯!动作老辣狠绝,完全不像孩童! “咔嚓!”榫卯断裂,车厢倾斜减缓,他趁机抓住车框稳住身形。这一切发生在瞬间。 奚轻雪惊魂未定,扶住闻野:“没事吧?!” 他看向那个断裂的榫卯和闻野瞬间恢复“惊惶”的小脸,心中闪过一丝强烈的违和感:刚才那反应…太快、太精准、太…狠辣了?是错觉吗?还是…求生本能? 即使奚轻雪心中的猜疑但面上也不显。 “可有受伤?”闻野被他左右摆弄,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奚轻雪才放下心来。重新将闻野拢入怀中,“累了就睡一下吧,我们…就快到了。” 闻野低低嗯了一声,把脸埋在奚轻雪带着梨木香的颈窝。指尖微动,银白寒光的断剑藏匿于马车坐垫之下。 紧绷许久的神经与马车内的温暖将他拉入睡梦。奚轻雪感受到闻野逐渐温热的身躯,陡然反应过来什么,抽出手抚上他的额头——果然发烧了。 神识在储物袋里翻找,终于找到一颗标注着“清心祛邪”的下品丹药,也不知是否有用。 “阿野,张嘴。”手指拈住丹药送入闻野口中。 “嘶——”闻野处于本能反应,咬破了奚轻雪的手指,血腥味在他口中弥漫开来。 奚轻雪不顾疼痛摩挲着他右边的虎牙,收回手指,上面的牙印清晰可见 ,血珠还在往外冒。 “果真是个狼崽。”奚轻雪将血随手擦在衣服上,轻声叹道。 目光转向窗外,拂云剑宗的山峰轮廓出现在地平线,群山连绵,云雾缭绕,仙气盎然。 奚轻雪带着一身凡尘气息、衣衫褴褛的闻野踏入拂云剑宗山门,瞬间成为焦点。守山弟子目瞪口呆——他入山门几十年,第一次见玄霜仙尊笑!传闻中的玄霜仙尊终年待在千雪峰,不苟言笑,整日冷着脸,一心只求问道。如今居然是笑着回来还带了个脏兮兮的小孩!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附近几峰。 奚轻雪抱着闻野火急火燎飞回霁霜峰。 “尘顾师侄!速来千雪峰听雪阁!救人!”一道带着寒意的、不容置疑的传音咒从奚轻雪指尖飞出,瞬间跨越空间,落入青丹峰一位正在整理药圃的温润青年耳中。 尘顾捏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传音符,一脸错愕。轻雪师兄?救人?什么事能让这位常年冰雪封心、眼中心中只有大道的师兄如此失态?他不敢怠慢,立刻丢下药锄,身化青光,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千雪峰。 “轻雪师兄,我来了!”尘顾推门而入。奚轻雪坐在床边,床上还躺着一个小团子。看见来人,奚轻雪忙起身给他让位,“你快帮忙看看这小孩儿。” 尘顾看他如此紧张,不免心头一紧,抬脚走到床边,抬起手臂,手指抚上脉象。不久,声音响起:“师兄不必如此担心,他只是有些发热和内伤,养养就好了。”说罢放下手臂。 “倒是师兄,匆匆出去一趟,从哪个犄角旮旯捡了这么一个……小可怜?”尘顾看着一向洁癖,连自己洞府都干净得不沾尘埃的奚轻雪,不仅让他弄脏了衣服还让他睡在自己的床上,不禁感到新奇。 “我新收的亲传弟子。”奚轻雪声音淡淡,但眼眸中满是藏不住的欣喜与宠溺。 疑惑之余尘顾也由衷为他高兴,他以为他师兄除了剑和道,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脸上露出温和笑意,“这样倒是挺好。掌门师兄可知晓此事?” “未曾,我打算待他……” 一道爽朗浑厚,带着威严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我现在就知晓了。” 寒玉门被推开,一位身着玄黑云纹袍、面容清癯、目光深邃的中年道人缓步而入。他周身气息沉凝如山岳,正是拂云剑宗掌门——裴玄。他目光如炬,先是在床上昏睡的闻野身上扫过,随即落在奚轻雪身上,眼神中带着审视,更有一丝欣慰。 “掌门师兄。”奚轻与尘顾同时拱手行礼。 掌门拍了拍奚轻雪肩头,“收徒是好事啊,我还怕你一直一个人。”他看向床上醒来的闻野,“这孩子根骨倒也不错,是个可塑之才。” 奚轻雪沿目光看去,“闻野,你醒了。”他将闻野扶起来,指了指裴玄又指了指尘顾,“我给你介绍一下,那是你师叔尘顾。” 闻野抬头露出甜甜的笑,拱手道:“弟子闻野,拜见掌门师伯,拜见师叔。”尽管他身上脏污,但笑容却让人如沐春风。 裴玄嗯了一声算作了回应。 尘顾看他如此懂事不免心中一软,摸了摸他的头,“师侄日后若是受了伤,尽可来青丹峰找我,我那什么也不多,就是丹药多。” “好了,我就不过多打扰了。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我还有宗门事务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那我也不多打扰师侄休息了,师侄也可以来青丹峰找我玩啊。” 待到人走完,闻野才开始环视周围。寒玉床榻铺着雪貂绒毯、云纹檀木桌椅、几盆白梅。 “这里是我的主峰,千雪峰。现在是在我的主殿‘听雪阁’,往后你可住在偏殿‘观雪楼’。” 千雪峰如其名,终年冰霜覆雪,琼枝玉树,寒潭飞瀑,清冷孤绝。主殿“听雪阁”由万年寒玉筑成,简洁空旷,冷意彻骨。偏殿同位于主峰之上,相隔不远。 奚轻雪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温声开口:“既然你醒了,就随我一同去清洗一下吧。” 闻野看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自己脸一红,低低应了声好。 奚轻雪弯腰,动作轻柔地把他抱入怀中,穿过几道回廊,来到殿后一处被天然山石环绕、雾气氤氲的温泉池边。温暖的湿气扑面而来。奚轻雪将他放在池边光滑的青石上。 他抬手想要帮忙,闻野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向后退去,死死扯住破烂衣襟,低着头,一声不吭,只有微微泛红的耳尖暴露了他的窘迫。 看着他这副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模样,再看看那红得滴血的耳垂,忽然福至心灵,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低低轻笑出声:“呵…害羞了?”他故意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闻野的额发,“这有什么?我是你师尊,又不是外人。” 这话让闻野的耳朵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若真是**岁懵懂孩童也就罢了!可他内里是个十七岁经历过地狱重生的灵魂! 这让他如何能坦然接受! “那好,你自己洗。”奚轻雪见好就收,笑意不减,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皂荚与弟子服放在地上后起身离去。 看着奚轻雪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闻野才长长松了口气。 指尖轻触温热的泉水,暖意顺着指尖蔓延,仿佛也熨帖了紧绷的心弦。 带着温泉池的氤氲水汽走出,水汽散去,身影逐渐清明,湿发贴在瘦削小脸上,没了污泥遮挡,青紫色的淤青、伤痕随处可见。月白色弟子服,袖口与领口处用淡蓝色的丝线绣出雪花纹,白色的靴子上雕刻云纹,腰间挂着他准备的青白玉佩。 看着还是太瘦小了,得好生养养,奚轻雪眼神闪过心疼,独自在心头琢磨起来。 奚轻雪走近蹲下,轻轻施了个诀,原本还在滴水的头发瞬间变干。起身拉住他的手,把他带到自己刚换好被褥的床边。 奚轻雪坐在床头,平视面前的闻野,“蹲下。”闻野一动不动。奚轻雪扯了下他的衣袖,解释道:“给你束发。” 蹲坐床前,感受到指尖划过发间,头丝逐渐聚拢。奚轻雪拿出嘴里咬着的白色发带,动作迅速地挽了两圈,他看着这么完美的束发不禁在心中赞叹。 与此同时的闻野低着头,奚轻雪,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哦,对了!来!”奚轻雪把他拉到桌前,“来尝尝,我第一次做饭。”奚轻雪声音中带着紧张与期待,耳朵也有点泛红。 闻野望着桌上的雪莲羹,冰玉笋,灵禽肉糜……眼神微动。奚轻雪坐在一旁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将饭菜送入嘴中,“可合口味?” 听到闻野嗯了一声他不掩喜悦。筷子不断地为闻野夹菜,直到他的小碗堆积如山。 “师尊,够了……” 第3章 第 3 章 夜色渐深,千雪峰被无边的寂静和清冷月光笼罩。 听雪阁内殿,寒玉床上。 闻野被奚轻雪圈在怀中。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驱散了山巅的寒意。 “睡不着吗?需要为师给你讲故事吗?”奚轻雪低头看着胸前的人,轻声问。 听着胸前的颤动,他闷闷的声响从下面传来:“不要。” 过了好一会儿,声音再次传来:“师尊。” “嗯?”奚轻雪困顿的声音传来。 “师尊以前…见过我吗?” 奚轻雪动作一顿,眼神飘忽:“…未曾。但今日初见,便觉…天地有道,缘法奇妙。” “师尊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别人都说我不配…”闻野的语气逐渐染上哭腔。 奚轻雪立刻正色:“莫听他人胡言!你值得!为师说你值得,你便值得!” 闻野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只是不经意间听到的新鲜词:“师尊…弟子以前在巷子里,听那些大人喝醉了…说什么‘灵骨’…那是什么东西?很…很厉害吗?” 话音刚落! 奚轻雪脸上的温柔笑意碎裂!血色“唰”地一下从他脸上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失了颜色。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桃花眼,此刻瞳孔骤缩,爆发出深入骨髓的心痛,以及一种偏执的保护欲! “灵骨?!” 这两个字像是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他猛地坐直身体,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陡然拔高,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因极度愤怒而产生的颤抖: “谁?!是谁跟你说的?!闻野,你给我记住!” 他目光锐利,紧紧锁住闻野的眼睛,仿佛要将这警告刻进他的灵魂深处,“灵骨,那是天地赐予的罕见根骨,是天赋!但更是…更是招致灾祸的源头!这世间最最不可信的,就是那些觊觎你天赋、披着伪善外衣、口口声声‘为你好’靠近你的人!尤其是…” 他的声音在这里陡然变得嘶哑而沉重,每一个字都带着切齿的恨意: “…尤其是那些不知从哪个阴沟里突然冒出来,厚颜无耻地自称是你‘血脉至亲’的畜生!他们比最肮脏的妖魔、比地狱爬出的恶鬼更可怕!更该死!” 汹涌的情绪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前世书中闻野被至亲剜骨、堕入无边黑暗的画面在他眼前疯狂闪回,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感同身受!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猛地抓住了闻野单薄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纤细的骨头捏碎! “呃啊——!” 闻野猝不及防,痛呼出声,小脸瞬间煞白。 这声痛呼如同惊雷,将奚轻雪从失控的愤怒中唤醒。他像被烫到般猛地松开手,看着闻野肩头迅速浮现的青紫指印,眼中充满了懊悔和慌乱:“对不起!阿野!对不起!为师…为师不是…” 他手忙脚乱地想触碰又不敢,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为师只是…只是希望你平安…永远平安…” 然而,他刚才那番话和失控的举动,全被闻野听了个完全。 血脉至亲! 这四个字精准无比地刺中了他灵魂深处最鲜血淋漓、最不愿触碰的伤疤!前世剜骨时,“亲人”那伪善的笑脸和匕首的寒光交织闪现! 他怎么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具体?!如此…刻骨铭心?! 巨大的震惊和被彻底掀开伤疤的暴怒,瞬间点燃了闻野心底压抑已久的滔天杀意!袖中那枚被他体温焐热的尖锐冰棱,几乎要脱手而出,直刺眼前人的咽喉! 难道他也是参与者?甚至…是幕后之人?!或者…他也是…?!无数可怕的猜测在电光火石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但仅存的、对力量差距的恐惧和对“天魔誓”最后一丝的、荒谬的期待,硬生生压下了他暴起的冲动。他猛地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瞬间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声音破碎而委屈:“师…师尊…疼…您抓疼弟子了…” 那低垂的眼帘下,翻涌的是冰冷杀机和刺骨的寒意。 深夜。 极致的负面情绪如同催化剂,引动了闻野灵魂深处前世堕魔的烙印!一股冰冷、暴戾、充满毁灭气息的黑色魔气在他丹田深处躁动!不受控制地冲撞他脆弱的经脉!“呃…”闻野痛苦地蜷缩起来,死死咬住嘴唇防止呻吟泄出。 奚轻雪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模模糊糊地注入一股又一股灵气。随着灵气的涌入,闻野逐渐平静下来。 额上冷汗顺着额角流下,闻野喘息几声,拿出自己藏起来的冰棱,对准奚轻雪的脖子。他可不确定这人究竟是为什么而救他。 抬手间,一道灵气传来,极致的困倦把他再次拉入梦境。 小孩的呼吸声逐渐变沉,“为什么……骗我?”闻野手抓紧了奚轻雪胸前的衣襟,轻声呓语。 月光照在奚轻雪身后,他挥手,驱散还没消散殆尽的魔气。低头,眼神微眯,如狐狸嗅到猎物的气息,手指轻轻揉搓闻野脖颈“小狼崽不懂知恩图报就算了,怎么还想着杀我呢?”看着胸前微微颤抖的闻野因为噩梦流出的眼泪,奚轻雪吻上他的眼角。 月光斜下,山峰的影子被拉得悠长,过去的岁月就让它留在过去,时间从来不为谁而停留,山花浪漫之际,转过墙角又是一番新的天地。 七八个春秋如同白驹过隙,握不住,成长恍若就在一宿之间。 几年光阴早已足够去建立一段义,塑造一段情。 “师尊——!” 清朗的少年嗓音破空而来,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 一道迅捷如鹰隼的黑色身影自云端俯冲而下,墨色的马尾在疾风中猎猎飞扬,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临近地面,身影轻盈地一个旋身,卸去冲势,精准无比地落入下方那袭素白如雪的怀抱。 奚轻雪早已含笑张开双臂,稳稳地将飞扑而来的少年接了个满怀。梨木香瞬间被少年身上清冷的雪松气息冲淡。 “让我看看,” 奚轻雪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掩不住关切,“可有受伤?” 他扶着闻野的肩,将他稍稍推开些许,目光从上至下扫视,从英挺的眉眼到劲瘦的腰身。 “没有没有,师尊放心,我好得很!” 闻野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神明亮。 他顺势又蹭回奚轻雪颈窝,深吸了一口那令人安心的冷香,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更深邃的东西。 “弟子思念师尊心切,日夜兼程,披星戴月,连口热乎饭都顾不上吃就赶回来了…” 他抬起脸,眼中恰到好处地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光,显得委屈又真诚,“师尊…就没什么表示吗?” 奚轻雪被他这模样逗笑,曲指轻轻弹了下他光洁饱满的额头,笑骂道:“小滑头!好久不见,修为长了,这说话的本事也见长。” 话虽如此,指尖却带着宠溺,揉了揉那被弹过的地方,“饿了?师尊给你做了些吃的,垫垫肚子再去梳洗歇息。” 闻野小狗似的跟在奚轻雪身后进了听雪阁,进门就看见满满一桌的佳肴。 “师尊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到一半,他抬头看向看着他的奚轻雪,双目对视,奚轻雪因偷看脸一红,头装作自然地转向窗边。 闻野直勾勾盯着他看,几缕阳光落在他身上,奚轻雪素衣若雪,墨发如瀑,一双桃花眼,盛满了柔情,直挺鼻梁下,唇若点绛,唇角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笑,举手投足间尽显矜贵。 余光看到闻野看着自己,他疑惑问道:“不好吃吗?” 闻野摇摇头,“好吃的。” 只是美人在旁,秀色可餐,让人根本没有闲心去吃饭啊! 就在这时,一道传音玉符闪烁着微光,如同流萤般飞入殿内,悬停在奚轻雪面前。里面传来掌门裴玄沉稳浑厚的声音: “轻雪师弟,闻野师侄可是回峰了?正巧,山下传来一桩紧要事务,颇为棘手。你最好带他一同来拂云峰主殿一趟,详议。” 这道传音并未加密,裴玄的话语清晰地落入闻野耳中。 闻野放下玉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起身,自然地伸手拉住奚轻雪微凉的衣袖,轻轻晃了晃,语气带着少年人的干脆:“既如此,师尊,我们这便过去吧,莫让掌门师伯久等。” 师徒二人身影一闪,化作一白一黑两道剑光,瞬息间便穿过云海,落在了庄严肃穆的拂云峰主殿前。 主殿内,裴玄目不转睛盯着手中案件。 “掌门师兄。” “师伯。” “好久没见,闻野师侄都长那么大了,听说你这次在外历练获得机缘,如今竟已结金丹?”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感慨,“我记得……上次十八岁前破金丹的还是轻雪师弟吧。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生可畏。” “师兄谬赞了。只是不知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裴玄脸上的笑意敛去,神色转为严肃:“确有一桩要紧事。七日前,位于宗门东南三千里外的‘云梦大泽’边缘,一个名为‘临溪’的凡人村落,遭不明邪物袭击,死伤惨重,几近灭村。幸存者逃至最近的修真坊市求救。当地几个小宗门派人查探,却都折损严重,传回的消息语焉不详,只提到大泽深处瘴气异常浓郁,邪气冲天,更有疑似……魔物的痕迹。” 闻野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 裴玄继续道:“此事非同小可。云梦大泽本就凶险,如今更有魔踪显现,恐非寻常妖邪作祟。若任其蔓延,恐成大患,危及凡人城池,甚至波及周边修真势力。我意,由你师徒二人前往查探,查明邪祟根源,若力所能及,便将其清除。你二人修为高深,配合默契,此行最为稳妥。”他的目光落在奚轻雪身上,“轻雪,你意下如何?” 奚轻雪眉头微蹙。云梦大泽……魔踪……这地方在原著中似乎与某个魔门遗迹有关?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闻野。少年身姿挺拔,面色平静,但奚轻雪却能敏锐地感知到他体内气息一瞬间的凝滞。 魔物……闻野垂下的眼睫掩盖了眸中翻涌的暗流。前世堕魔的记忆碎片带着血腥的气息翻涌上来。云梦大泽……这名字也有些熟悉。是巧合?还是……冲着他来的?他抬起头,迎上奚轻雪带着询问和一丝担忧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自信而沉稳的弧度,拱手道: “弟子闻野,愿随师尊同往!” 第4章 第 4 章 “师尊!我准备好了。”少年音色自身后传来,话音未落,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背后环住了奚轻雪精瘦的腰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度。 紧接着,微凉的鼻尖贴上后颈,闻野像只亲昵的大狗,轻轻晃动脑袋蹭了蹭,额前碎发轻轻擦过奚轻雪的耳廓,带来一阵痒意。 “嗯,我知道了。”奚轻雪曲起手指,带着几分无奈将那毛茸茸的脑袋推向一边,“不要再闹了,我们该启程了。怎么越长大还越黏人了。” 推开寒玉门,晨光微熹。两人并肩立于朝阳之下,一人白衣若雪,负手而立,气度温润;一人黑衣如墨,长剑在侧,身姿挺拔。两道修长的影子在日光下被拉得颀长。 剑光破空,一黑一白两道流光在湛蓝天幕下急速穿梭,掠过山川河流。待得日影西斜,暮色四合,二人终于抵达了“云梦大泽”。 枯藤缠绕着虬结的老树,几声沙哑的鸦鸣划破黄昏的寂静。循着一条被踩踏出来的蜿蜒小径,他们来到一处孤零零的农家院门前。 奚轻雪上前,指节在斑驳的木门上轻叩三下,声音清越:“有人吗?” 吱呀一声,房门应声打开一道缝隙,一张小麦色的脸庞出现在门后,黑色的眼珠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来人。 那农妇显然一愣,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一袭白衣清冷出尘,仿若画中谪仙。 她定了定神,声音带着几分迟疑:“你……你们是谁?” “在下是途经此地的散修,”奚轻雪露出一个温和笑容,“听闻近来此地异象频生,特来查探。” 农妇闻言,肩膀自然垂下,长长呼出一口气:“是……是有些古怪。”她下意识地望向远方雾气弥漫的泽地方向,手指缓慢伸出门缝,指向一个方位,“若仙长们想寻那出事的地界……喏,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尽头便是了。” 奚轻雪颔首致谢,“多谢指点。” 转身之际,目光所及,只见闻野正独自伫立在庭院前那株巨大古树下,几只漆黑的乌鸦在枝桠间盘旋。 少年背对着落日余晖,轮廓被染上一层暗金的光晕,他朝着奚轻雪的方向伸出手,声音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清晰:“师尊,走吧。” 奚轻雪步履从容地走过去,自然而然地反手握住他伸来的手。掌心传来的冰凉温度让闻野微微一怔,随即下意识地收拢手指,将那微凉的手掌紧紧扣住。 “天色已晚,先寻个落脚之处。”闻野跟在奚轻雪身后,任由那只微凉的手牵引着自己向前,一如幼时被师尊牵着走过崎岖山路,从未改变。 暮色如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在天边晕染开来。 被雨水侵蚀掉颜色的酒旗在风中晃动。 奚轻雪瞟了一眼,“隅安客栈?倒是个好名字” 在“云梦大泽”这个纷扰之地中寻求一隅安宁? “走吧,进去。” 当最后一缕天光隐没于地平线,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踏入,一下便吸引了客栈内寥寥数名食客的目光。 两人容色皆是不俗,眉目清俊,气质卓然,虽衣着素简,周身却隐隐透着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凛然之气。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要几间房?”掌柜堆着笑迎上来。 “两间房。” “一间房。”闻野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这微妙的氛围让堂内几道目光瞬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带着几分好奇的探究。 “就两间。”奚轻雪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目光并未看向身侧之人。 闻野轻轻扯了扯奚轻雪的衣袖,压低了嗓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撒娇:“师尊——我想……” “劳烦带路,两间上房。”奚轻雪径直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示意店小二。 两人并肩跟在店小二身后,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木楼梯。 楼梯转角处,闻野的脚步微顿,目光倏然扫向下方那几个仍抬头张望的食客,眼神中蕴含戾气,仿若护食的小狗。 那几人只觉得脊背一寒,心头猛跳,慌忙低下头去,再不敢多看一眼。闻野这才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随师尊上了楼。 楼下一红衣女郎端坐方凳之上,目睹一切,一手支在食案上,轻托下巴,眼中闪过笑意,“这师徒倒是有趣。” 客房内。 奚轻雪盘膝坐于床榻边,一手随意地托着腮,眼神放空。 云梦大泽……魔气异动……他隐约记得这地名似乎牵涉到什么旧事,可…… “嘶——”眉心微蹙,他试图抓住那丝飘渺的线索,却如同水中捞月。怎么回事?竟半点也记不分明了。 笃笃笃—— 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门外传来闻野熟悉的声音,“师尊,弟子可以进来吗?” “进。” 房门被推开,又被轻轻带上。深夜的寒气随着来人的靠近无声地弥漫开来。 奚轻雪并未改变姿势,只是眸光流转,先前那点沉思已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玩味的审视,眼神幽深地望向门口,静待来人的下一步。 只见“闻野”径直走到床前,一只膝盖毫不避讳地抵上了床沿,俯身逼近。 他一手迅捷地扣住奚轻雪支在身侧的左手腕,低头的同时,呼吸有意无意地拂过奚轻雪颈侧的肌肤。 奚轻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得向后微仰,被扣住的手腕却巧妙地一旋一抽,瞬间脱出钳制,左手顺势向后撑住床铺稳住身形。而“闻野”的另一只手已滑至他腰间,猛地发力,将他整个人向自己怀里勾带。 “师尊……”刻意压低的、带着蛊惑意味的嗓音紧贴着奚轻雪的耳廓响起,温热的气息喷洒其上,“……师尊,喜欢我,对吧。” 那只环在腰间的手沿着脊椎的线条缓缓向上游移,带着某种狎昵的意味,最终停在他微凸的琵琶骨上,指尖打着圈,“锁住我?关着我?占有我?”说话间,“他”微微侧头,冰凉的唇瓣试探着向奚轻雪的脸颊靠近。 奚轻雪偏头避开那触碰,眯起的眼眸中寒光一闪即逝,声音却依旧平稳无波,右手抬起捏住他下颚:“嗯?说够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甩手,一道寒冰灵气无声无息地疾射而出,直击对方胸腹! “闻野”显然没料到对方出手如此果决狠辣,猝不及防间闷哼一声,被那道凌厉的冰痕击中,整个人直直向后飞去,重重砸在离床榻数步之遥的门板上,发出一声沉闷巨响。 殷红的血迹自他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地板上。更诡异的是,那击中他的冰痕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凝结,在他伤口处绽开带着凛冽寒气的霜花。 “闻野”抬起头,微红的眼角瞬间蓄满了泪水,眼神委屈又惊惶:“师尊……?” 颤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控诉。 被他呼唤的人不紧不慢地从床沿走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充斥整个房间,如同山岳,沉沉压下。 “没人跟你说过——”奚轻雪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落,“——你学他,学得‘很差’么?” 地上那泫然欲泣的“闻野”表情骤然僵住,眼中伪装的委屈瞬间被惊愕和一丝阴鸷取代:“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是我亲手养大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奚轻雪懒得与他多费唇舌解释,话音未落,并拢的指尖已再次抬起,一道比之前更为森寒的剑意瞬间凝聚成形,带着斩断一切的锋芒,迅疾无比地斩向那冒牌货! “闻野”脸色剧变,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抵抗,整个身体便被那沛然莫御的剑气狠狠掼在门板上,碎裂声随之而出。 “咳咳!”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和门板。眼中狠戾一闪而过,强忍着剧痛,身体猛地一缩,化作黑气,“嗖”地一声从窗柩中钻出,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师尊!可是发生什么了?”门外走廊上,骤然响起闻野焦急的声音,门被急促拍打。 房内一片寂静,血腥味透过门缝溢出。 闻野心头一沉,再无半分犹豫,抬脚猛地踹开房门!门内景象映入眼帘——鲜红血迹溅洒在门板、地面。 少年原本清亮的眼眸瞬间阴沉,周身气息骤然变得暴戾,“师尊!” “无碍,”奚轻雪清冷的声音响起,目光扫过飞溅的血迹和破碎的门板,语气淡然,“不过是个……不知死活的蠢货罢了。” 奚轻雪指尖拂过散乱的衣襟,动作利落,“走。” 无需言语,师徒二人目光交汇。几年的朝夕相处,早将彼此刻入骨髓。 身影一闪,翻出窗外,足下长剑嗡鸣出鞘,化作流光,直指老妇所指的“临溪村”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