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千雪峰被无边的寂静和清冷月光笼罩。
听雪阁内殿,寒玉床上。
闻野被奚轻雪圈在怀中。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驱散了山巅的寒意。
“睡不着吗?需要为师给你讲故事吗?”奚轻雪低头看着胸前的人,轻声问。
听着胸前的颤动,他闷闷的声响从下面传来:“不要。”
过了好一会儿,声音再次传来:“师尊。”
“嗯?”奚轻雪困顿的声音传来。
“师尊以前…见过我吗?”
奚轻雪动作一顿,眼神飘忽:“…未曾。但今日初见,便觉…天地有道,缘法奇妙。”
“师尊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别人都说我不配…”闻野的语气逐渐染上哭腔。
奚轻雪立刻正色:“莫听他人胡言!你值得!为师说你值得,你便值得!”
闻野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只是不经意间听到的新鲜词:“师尊…弟子以前在巷子里,听那些大人喝醉了…说什么‘灵骨’…那是什么东西?很…很厉害吗?”
话音刚落!
奚轻雪脸上的温柔笑意碎裂!血色“唰”地一下从他脸上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失了颜色。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桃花眼,此刻瞳孔骤缩,爆发出深入骨髓的心痛,以及一种偏执的保护欲!
“灵骨?!”
这两个字像是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他猛地坐直身体,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陡然拔高,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因极度愤怒而产生的颤抖:
“谁?!是谁跟你说的?!闻野,你给我记住!” 他目光锐利,紧紧锁住闻野的眼睛,仿佛要将这警告刻进他的灵魂深处,“灵骨,那是天地赐予的罕见根骨,是天赋!但更是…更是招致灾祸的源头!这世间最最不可信的,就是那些觊觎你天赋、披着伪善外衣、口口声声‘为你好’靠近你的人!尤其是…”
他的声音在这里陡然变得嘶哑而沉重,每一个字都带着切齿的恨意:
“…尤其是那些不知从哪个阴沟里突然冒出来,厚颜无耻地自称是你‘血脉至亲’的畜生!他们比最肮脏的妖魔、比地狱爬出的恶鬼更可怕!更该死!”
汹涌的情绪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前世书中闻野被至亲剜骨、堕入无边黑暗的画面在他眼前疯狂闪回,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感同身受!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猛地抓住了闻野单薄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纤细的骨头捏碎!
“呃啊——!” 闻野猝不及防,痛呼出声,小脸瞬间煞白。
这声痛呼如同惊雷,将奚轻雪从失控的愤怒中唤醒。他像被烫到般猛地松开手,看着闻野肩头迅速浮现的青紫指印,眼中充满了懊悔和慌乱:“对不起!阿野!对不起!为师…为师不是…” 他手忙脚乱地想触碰又不敢,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为师只是…只是希望你平安…永远平安…”
然而,他刚才那番话和失控的举动,全被闻野听了个完全。
血脉至亲!
这四个字精准无比地刺中了他灵魂深处最鲜血淋漓、最不愿触碰的伤疤!前世剜骨时,“亲人”那伪善的笑脸和匕首的寒光交织闪现!
他怎么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具体?!如此…刻骨铭心?!
巨大的震惊和被彻底掀开伤疤的暴怒,瞬间点燃了闻野心底压抑已久的滔天杀意!袖中那枚被他体温焐热的尖锐冰棱,几乎要脱手而出,直刺眼前人的咽喉!
难道他也是参与者?甚至…是幕后之人?!或者…他也是…?!无数可怕的猜测在电光火石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但仅存的、对力量差距的恐惧和对“天魔誓”最后一丝的、荒谬的期待,硬生生压下了他暴起的冲动。他猛地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瞬间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声音破碎而委屈:“师…师尊…疼…您抓疼弟子了…” 那低垂的眼帘下,翻涌的是冰冷杀机和刺骨的寒意。
深夜。
极致的负面情绪如同催化剂,引动了闻野灵魂深处前世堕魔的烙印!一股冰冷、暴戾、充满毁灭气息的黑色魔气在他丹田深处躁动!不受控制地冲撞他脆弱的经脉!“呃…”闻野痛苦地蜷缩起来,死死咬住嘴唇防止呻吟泄出。
奚轻雪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模模糊糊地注入一股又一股灵气。随着灵气的涌入,闻野逐渐平静下来。
额上冷汗顺着额角流下,闻野喘息几声,拿出自己藏起来的冰棱,对准奚轻雪的脖子。他可不确定这人究竟是为什么而救他。
抬手间,一道灵气传来,极致的困倦把他再次拉入梦境。
小孩的呼吸声逐渐变沉,“为什么……骗我?”闻野手抓紧了奚轻雪胸前的衣襟,轻声呓语。
月光照在奚轻雪身后,他挥手,驱散还没消散殆尽的魔气。低头,眼神微眯,如狐狸嗅到猎物的气息,手指轻轻揉搓闻野脖颈“小狼崽不懂知恩图报就算了,怎么还想着杀我呢?”看着胸前微微颤抖的闻野因为噩梦流出的眼泪,奚轻雪吻上他的眼角。
月光斜下,山峰的影子被拉得悠长,过去的岁月就让它留在过去,时间从来不为谁而停留,山花浪漫之际,转过墙角又是一番新的天地。
七八个春秋如同白驹过隙,握不住,成长恍若就在一宿之间。
几年光阴早已足够去建立一段义,塑造一段情。
“师尊——!”
清朗的少年嗓音破空而来,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
一道迅捷如鹰隼的黑色身影自云端俯冲而下,墨色的马尾在疾风中猎猎飞扬,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临近地面,身影轻盈地一个旋身,卸去冲势,精准无比地落入下方那袭素白如雪的怀抱。
奚轻雪早已含笑张开双臂,稳稳地将飞扑而来的少年接了个满怀。梨木香瞬间被少年身上清冷的雪松气息冲淡。
“让我看看,” 奚轻雪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掩不住关切,“可有受伤?” 他扶着闻野的肩,将他稍稍推开些许,目光从上至下扫视,从英挺的眉眼到劲瘦的腰身。
“没有没有,师尊放心,我好得很!” 闻野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神明亮。
他顺势又蹭回奚轻雪颈窝,深吸了一口那令人安心的冷香,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更深邃的东西。
“弟子思念师尊心切,日夜兼程,披星戴月,连口热乎饭都顾不上吃就赶回来了…” 他抬起脸,眼中恰到好处地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光,显得委屈又真诚,“师尊…就没什么表示吗?”
奚轻雪被他这模样逗笑,曲指轻轻弹了下他光洁饱满的额头,笑骂道:“小滑头!好久不见,修为长了,这说话的本事也见长。” 话虽如此,指尖却带着宠溺,揉了揉那被弹过的地方,“饿了?师尊给你做了些吃的,垫垫肚子再去梳洗歇息。”
闻野小狗似的跟在奚轻雪身后进了听雪阁,进门就看见满满一桌的佳肴。
“师尊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到一半,他抬头看向看着他的奚轻雪,双目对视,奚轻雪因偷看脸一红,头装作自然地转向窗边。
闻野直勾勾盯着他看,几缕阳光落在他身上,奚轻雪素衣若雪,墨发如瀑,一双桃花眼,盛满了柔情,直挺鼻梁下,唇若点绛,唇角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笑,举手投足间尽显矜贵。
余光看到闻野看着自己,他疑惑问道:“不好吃吗?”
闻野摇摇头,“好吃的。”
只是美人在旁,秀色可餐,让人根本没有闲心去吃饭啊!
就在这时,一道传音玉符闪烁着微光,如同流萤般飞入殿内,悬停在奚轻雪面前。里面传来掌门裴玄沉稳浑厚的声音:
“轻雪师弟,闻野师侄可是回峰了?正巧,山下传来一桩紧要事务,颇为棘手。你最好带他一同来拂云峰主殿一趟,详议。”
这道传音并未加密,裴玄的话语清晰地落入闻野耳中。
闻野放下玉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起身,自然地伸手拉住奚轻雪微凉的衣袖,轻轻晃了晃,语气带着少年人的干脆:“既如此,师尊,我们这便过去吧,莫让掌门师伯久等。”
师徒二人身影一闪,化作一白一黑两道剑光,瞬息间便穿过云海,落在了庄严肃穆的拂云峰主殿前。
主殿内,裴玄目不转睛盯着手中案件。
“掌门师兄。”
“师伯。”
“好久没见,闻野师侄都长那么大了,听说你这次在外历练获得机缘,如今竟已结金丹?”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感慨,“我记得……上次十八岁前破金丹的还是轻雪师弟吧。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生可畏。”
“师兄谬赞了。只是不知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裴玄脸上的笑意敛去,神色转为严肃:“确有一桩要紧事。七日前,位于宗门东南三千里外的‘云梦大泽’边缘,一个名为‘临溪’的凡人村落,遭不明邪物袭击,死伤惨重,几近灭村。幸存者逃至最近的修真坊市求救。当地几个小宗门派人查探,却都折损严重,传回的消息语焉不详,只提到大泽深处瘴气异常浓郁,邪气冲天,更有疑似……魔物的痕迹。”
闻野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
裴玄继续道:“此事非同小可。云梦大泽本就凶险,如今更有魔踪显现,恐非寻常妖邪作祟。若任其蔓延,恐成大患,危及凡人城池,甚至波及周边修真势力。我意,由你师徒二人前往查探,查明邪祟根源,若力所能及,便将其清除。你二人修为高深,配合默契,此行最为稳妥。”他的目光落在奚轻雪身上,“轻雪,你意下如何?”
奚轻雪眉头微蹙。云梦大泽……魔踪……这地方在原著中似乎与某个魔门遗迹有关?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闻野。少年身姿挺拔,面色平静,但奚轻雪却能敏锐地感知到他体内气息一瞬间的凝滞。
魔物……闻野垂下的眼睫掩盖了眸中翻涌的暗流。前世堕魔的记忆碎片带着血腥的气息翻涌上来。云梦大泽……这名字也有些熟悉。是巧合?还是……冲着他来的?他抬起头,迎上奚轻雪带着询问和一丝担忧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自信而沉稳的弧度,拱手道:
“弟子闻野,愿随师尊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