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碗馄饨!”
“诶,你脸色瞅着怎么?”
“这后面不知道发生什么,这几天医生护士就跟那秋天的蝉似的。”
“哟,别不是什么上级检查吧。”
“上级检查也得管我们死活啊,昨晚我女儿发烧了,竟然护士站没找到人!”
“啊?这!唉……”
很快,两碗没加香菜的馄饨端了上来。
两人都没再说话。
不远处,不知道怎了,吵吵嚷嚷的。
“……都听见没有!”
摊主、顾客全都朝那边望去。
“从今天开始,不许在天桥上卖东西!再说一遍!从今天……”
“请问领导,这是为什么啊!我们就指着这个养活呢!”
“您也别心急,我们也是遵从命令,这上面、有个大人物死了,人家讲究特、别、多,咱们啊都别抱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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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女士,我今天在这见你,您应该清楚我的诚意。”
社会化程度极高的男人,长着一张娃娃脸。
周丛看着这人,心里犯恶心。
“您别沉默,我们都各让一步,如果可以,我愿意退两步。你体谅我。”
“可你要的东西,不在我这。”
“不可能的周女士,我弟弟死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在我这个耳朵边上,一字一句的告诉我,东西就在你这!”
“你不要问了。”
周丛快要招架不住。
几分钟后,他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推门走人。
病房里,周丛放下手中握着的一卷纸,惊觉差点被自己揉搓烂了,赶忙找东西压着。
抬身后,看到桌面上的一张名片,她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她坐下来,想起几十个小时以前——
“我哥可能会来。”
周丛滑着屏幕,浏览那人的照片。
“到时候表现得逼真一点,然后把这个给他。你拿着。”
周丛接过东西。
“之后,你再帮我——这个,对定时配送,这个,对高级加密……喏,把信息发你了。”
周丛重复了一遍,她点了一下头。
十几个小时之后,周丛丢出了饵,果然招惹来了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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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才八月,可天却凉了。
七零三,在这医院中成了稀有物种。
周丛常常借口自己“上厕所”来这里待一会。
一开始她没有在意,可是连着一周过去了,她意识到了问题。
一天她下班后,走到天桥上,拍了那个男人的肩。
那人一回脸,她才注意到,这原来还是个小孩。
“你要看什么人吗?我可以带你进去。”
说完以后,竟然遭到对方的拒绝,又收到一堆咂嘛不出啥味的场面话。
周丛不再坚持。走到下桥口,她又回头望去,此时眼中已经没了刚刚的暖意。
收件人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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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我截肢了吗?”
“还在,它们还在!”
如果他们的关系是这样的……
那么就让我耍一些自我感动的把戏吧。
“我们领导故意安排在这间。”
“你们领导真是个好人!谢谢你们领导!”
“我会为你向他转达。”
我收到你的感谢了。
可你如果知道,我故意安排你住这间,到底是会感谢我呢,还是会埋怨我,说这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完全是为了,一个自私自利的小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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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我希望您能帮忙,我需要他的就诊记录。”
“年轻人,与其你自己捣鼓,不如直接问我。”
你问我,我就不会用数字吓你。
你问我,我就可以及时地给予你情感回应。
你问我,我就可以彻底放心——那封信的收信人值得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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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月亮高悬,七零三内不见月光。
面前的男人被自己说得闭上双眼,加上他之前吼叫太激动,现在已经没了动静。
周丛再次看向桌面上那张名片。
“实话说,那就是一封信,如果您那么想要窥探您弟弟的一点**,我不介意背给你听,因为当年,他已经没有力气写字,所以都是我代笔的,”
周丛见男人还赖着不走,只能搜肠刮肚地想出这么一番说辞。刚刚的能言善辩啊巧舌如簧啊口吐芬芳啊,仿佛是圣神凭附的结果。
她现在是真的没辙。
“真的,只是一封由你代为书写的信?”
“是的,您不相信,我现在就背给你听……”
“不必!我不想再听那些破事。”
男人又纠缠了一会儿,无果,郁闷离去。
周丛舒了一口气。
她待在原地等了一会,见人下了楼后还站在原地呆望星空,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的是,等她合上房门,另一个人也出现在了楼下。而她更不知道的是,一个月后,那个人稀里糊涂被当成了,她的幽会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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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宏生病了,你回家来帮帮我,我一个人真的不行。”
石沉大海。
男人已经一个周没回家了,女人窝进沙发。
保姆忙进忙出,勉强维持着这个家的运转。
孩子早被送走了。
保姆也到点了。
家里现在只剩下一人。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脸上浮现出狡黠。
她忙活一通,传给男人一张图片,无配文。
几分钟后。
男人走进卧室。
“这个果然好用啊!怎么不陪着你那新妈妈了?”
男人怒而不语。
“不过还是初恋的东西好使啊,一勾就把你勾回来了?”
男人把目光移到桌子上那摊碎片,突然捕捉到什么,眉目舒展开。
“喂,这个是你吧!”
女人举起手中的一张碎片,上面有一个被树冠挡住上半身只露出一双腿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啊,你连这是我画的都分不出,到时候是不是找个长得像的你都能跟人私奔啊。”
女人站起身来。
“我看,你对你这初恋,也就那么回事嘛。”
“东西呢。”
“真没劲!”
女人丢垃圾一样,把一个纸团扔给他。
男人小心展平,轻轻抚摸。
男人在过去几年间,已经向面前这人解释过不知道多少次,这幅画是他画的,但当她今日指着那双腿,说出一些羞辱的话时,他突然发现,那些解释多么苍白。
自己不敢面对承载着那些感情的那些时光,在世间奔走、向世人呼喊,只为了掩盖心中的懦弱。
就像当年的自己,为着自己故意没去问那人姓名这件事,在内心对着空无说出一些自造的理论来自我开脱,让自己没那么心虚、自责。
“反正一个夏天就结束了,你没必要知道我,我没必要知道你。”
“姓名在世间最珍贵的关系中是最无用的东西,它只指代着另外的人对这个人的希冀。从根上说,无非是一些咬文嚼字的游戏,一些老掉牙的排列组合,若想知道几代人在名字上有何创新,还不如省下时间去研究布朗运动。”
“人和人交往,留下的都是那种感觉,那种氛围,而不是那个名字,那张脸。语言的东西,身体的东西,物理世界的东西,都很脆弱,经不起风吹雨淋,太阳一晒就烤化烤酥,不像某种更为本质的东西,因为不曾有过可感的实体,所以不可被毁坏,而能在承载着它的心灵中,永世长存。”
那么我问你,当你那天站在碑前,看见那个名字时,还认为那只是无意义的指代,老掉牙的排列组合,风一吹就散的无机渣滓么?
你不敢回答,因为你已经投降——
从看到那个姓名的刹那,一整个夏疯抢着要塞进自己脑袋的那一刻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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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不是故意的。”
女人被整懵了,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竟然哭了。
她从遇见他开始,见识过他的喜怒哀乐爱恶欲,唯独没见过这种决堤式的痛哭。
她后来尝试过这种痛哭,一次是在自己女儿的婚礼上,一次是在自己母亲的葬礼上。
到那时,她有点原谅男人了。
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深刻到这种地步,那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像那天那样受到任何人的羞辱。
可毕竟这是好多年之后了。
当前,女人只是稍感欣慰,因为孩子接回来了,男人回家了,这个房间里再次充满了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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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你还记得我吗?我在说什么……姐姐能不能把信给你我都不知道,哦我还没跟姐姐说这件事【页边空白:(方框)跟姐说,让她保管信,8.9】。我是第三军区医院C区8栋703室的(对不住了哥,我不告诉你是有原因滴,你猜我为什么现在跟你说了,呃……)。
“你是我活过的证据,我会在未来保佑你。
“那天晚上(你也许忘了是哪天,其实我也忘了是哪天),总之,是你说心肌梗塞的那个晚上,我跟你说,我对你是预谋已久的,这里,我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
“我那天听见有个人好像骂了我几句,我实在忍不了那个人在背后骂我……我跟踪了他一段距离,然后就见到了你。
“我跟你说说第一次见你时的感受吧,尽管我不想让你太得意——你的正脸和你后脑勺一样令人着迷!
“我躲在树后面正大光明偷看你画画,就想着哎呀我这样是不是,或许大概能被你画进去啊,可是我太害羞了,没能走出去,站到树前让你画。不过即便没露脸,我还是觉得那就是我的专属画像。后来你应该收到我给你的礼物了吧,那十元钱,就当我投资了,哎!(重重叹气)
“说真的,不是我真心愿意还给你,因为拿到的当晚我生了场病 ,于是之后就有点PTSD。
“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那种在一起。
“可是我没有机会了。
“我会诅咒你的。不,我还是诅咒你未来的伴侣吧。哈哈!
“男人找女人才行,只有女人才能和男人在一起。那天我回来以后,满脑子想着这个,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以后,她就出现了。你还没见过她吧,不过还好她下不了床,她见了你不得手撕了你。她呢,我姑且称之为四号好了(至于为啥,我也说不清楚,姑且这么叫吧)。她之所以令我恐惧,不仅是老鼠害怕猫,小兔害怕鹰,我之于她,远超于这种生理上最原始的恐惧——具有某种降维打击的威慑力。我自己分析哦,在崇高的道德伦理化身之前,面对善的显形,一个道德上不完满的生命——如此这般的不完满——自然会战战兢兢,毫无招架还手之力。
“但我真——想问问你:你是喜欢我本来的样子,还是……别的什么样子?或许某天你想起我时,我在你记忆里,会不会和我现在回忆你时这般富有冲击力?
“我是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我以前,有个朋友,从桥上跳下去摔死了。其实,我窜上墙的当时,也不是没想过另一个结局:我是朋友,你是负心汉(哦,你就凑合着看吧,我不想解释更多)。如果朋友能当着负心汉的面跳下去,引起心灵上巨大的震撼,那可真就——死而无憾!(算了,我打算放飞自己)【页边空白:~~(方框)跟姐说,让她保管信,8.9~~】
“我故意算好了距离,然后用尽全力窜上了那个高高的墙头,说真的,我真的不知道那个气球会刮在那,一愣神间,你竟然抱住了我。
“你竟然抱住了我,这让我感觉……十分美妙,以前从没人这么抱过我,你的力度太大,以至于我有种刚刚从你身体内钻出来的奇异体验。
“我当时紧张极了,你看出来了吗?
“不过就算你看出来,应该也不知道这件事吧:(猛吸三口大气)我当晚起反应了,对,就是你能想到的那个。
“我既然能起反应,就说明我还有救。我想着正常夫妻的相处模式,于是开始学做饭。可是我不会做……而你,竟然能吃得下去,我真的很佩服你……”
“我想和你做夫妻。可我不是妻,你也不是妻。这个世界没有词,肯指代这种新型关系。
“说到底,我们的爱情,终究是我在唱独角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