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我最近是不是快不行了。”
“我们正为你制定新方案,不要怕,不要怕啊。”
“我们都会陪着你……”
“你看今天的云,多美啊!”
“是啊。”
“你和她一样美哦!”
“是么。”
“蝴蝶!快看,是蝴蝶诶。”
“真的。”
“蝴蝶飞走了,飞到对面那棵树上了,小动物应该都喜欢这种树吧!”
“我也喜欢。”
“是嘛?那你也是小动物!”
我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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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我走了!”
“你拿那个桶做什么!”
“我洗手用。”
老人骂了一句什么,但不再纠缠,放孙子走了。
“略。”
走出居民区好几十步远,小云才仿佛是后知后觉一样,冲着身后的某处吐了吐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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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唷我去!”阿仁远远看到像是绑了个家在身上的小云慢吞吞行进着。
“对对,快来接着。”小云身上一轻,知道是他哥来帮他了。
阿仁盯着桶看了半天:“你干嘛?”
“我看最近兴起冰桶挑战,也想试试。”
“哦,你说往自己头上浇水的那个!快得了吧你。”
“好玩嘛。”
两人正说着,另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在说什么呢?”
小云收敛了笑容,变得十分矜持。
“你小男友要往头上浇冰水,你还不管管?”
此话一出,小云心头被浇冷水一般,瞬间制动。
自从阿仁发觉“女骗子”其实人美心善,便开始口无遮拦,愈发猖狂。
先是在某天黄昏,金主临走前,问出了诸如“不再陪陪你男朋友”这种蠢话。彼时金主神态如常,甚至还大方自然地接了话。
然后是某天一起扒拉饭的时候,阿仁胆敢拒绝了自家金主的邀请,独自一人窝在远处墙角扒拉饭。
原因竟是——“咳咳,就算是长辈,也不应该搅和小情侣的午餐时间。”
金主走后,面对乌云的质问,阿仁主动散发光芒驱散黑暗,美其名曰“没条件创造条件,故意为你二人营造二人世界”。
……
虽然金主爸爸他没有在意这些就是了。
如前几次那样,云向金主爸爸望去。
金主爸爸同样也在打量自己。
“头上血管很多,你不要做这傻事。”
“我又不是姑娘。”小云嘟哝着。
“那也别,这很危险。”
他很疲倦。云看得出。
午后的风,咸淡适中,和畅有余,清凉不足。
桥边的树,仰望着空中的云,静默无声。
我有多久,没好好看他了。
上一次,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头发,什么时候变成这个颜色了……上次,上次是什么颜色来着……如果这世上有女匪,应该也……
小云瞳孔倏变,随之而来的是耳边传来的巨大噪声:“哗——”
“喂你!****!”
湿云睁开被水模糊视线的眼,朝对方看去。
我刚刚……是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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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
“你还笑!”
两人从天桥下来,转身去了一处停车院落的院墙外、死胡同里。
气球车就停在胡同口。一扭头就能看到。
金主帮自家卖主脱了**的上衣,又看着卖主本人把上衣搭在砖墙头。
他从裤兜摸出烟来。
小云回头就看见自家金主蹲地上吞云吐雾。
他一屁股坐在金主身边。
等到挂搭在抬头这片天空上的云全都变幻着离去,小云大脑一抽,把一个疑问问出了口:“痛苦对吗。”
“我不算痛苦,真正痛苦而又无法逃离的大有人在。”
“所以你觉得,这,算某种意义上的‘逃离’?”
小云将重心移到一边,抬起左边的胳膊,搭在了右边的膝盖上,扭着身子看金主。
“你觉得,我这种人,真正能和正常人交上朋友、保持一段时期相对正常的友谊的,又能有多少?”
从驱散空中的雾中,金主微笑抬眸。
“你算哪种人?”
屁股抬离地面,卖主屈膝单跪在金主面前。
金主掐灭了第三根烟:“我从C区出来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怎么能不知道,我第一次就知道了。
他弃了这条路,拐进了另一个巷口。
“你接下来,我是说,我走以后,你还会在这里吗?”
“唔。”
“那我能来看你吗?”
“呃。”
“所以你在哪间房?”
“嗯……”
“喂,说话啊。”
金主回神后,发觉面前半跪着个人。
怎么从前没察觉,这人竟然出乎意料地让人……鼻血乱飘。
眸子不受控地乱撞,又不太敢乱撞。
正焦灼着,愁云逼近了,天光不大对劲了。
彼时那人幽幽散发着的雄性荷尔蒙,此时不受控地入侵他人领地。
金主已经完全被自家卖主的汹汹气势拍坐在地面上,手臂、手指甚至还保持着刚刚夹烟的动作。
“喂,你还在吗?能听到我,就回应我一下……”
停顿片刻,小云从齿缝间挤出四个字:“别不理我。”
“男女授受……”
“放屁!”
“这可你说的。”
“什么时候?早忘了!”
“不是你让我回应的么,我总不能说奇变偶不变?”
“这很奇怪吧!”
又安静了。
天是怎么被我聊死的。
我这个……蠢货!
愁云惨淡间,一只带有温度和细沙的手抚上了还闪着水晶光亮的额角。
“都说了别浇别浇,你当时怎么想的?”
抬抬眼皮,就看到自家金主半卧在地面,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子从容。
只有我把自己弄得这么**的。
“就是没想什么。”
自家金主的手指尖硬硬的,为自己梳头发把自己梳得很舒服。
后来过了好多年,这云还是会频频梦回这一天:那个午后,那个胡同深处。
每当这时,不论梦觉,他都会想:如果早知道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就让他多玩一会……
可是为什么要“只有这一次”呢……这么卑微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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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奶奶打了几个响指,强行唤醒了不知被谁催眠的孙子。
“你这是咋地了,我看你是不是被人下降头了。”
“奶奶,今天我把一桶冰水浇头上了。”
“什么!”奶奶一拍桌子,“我就说你那衣服怎么湿漉漉的!你脑门叫驴踢了!”
“我今天要往头上浇水,然后有个人阻止我,说什么也不让我浇,还跟我讲什么头上血管多,真是有够唠叨的。然后我一怄气,就浇头上,偏要让他看看,到底要不要紧。”
“哼,不知好歹的东西,人家那是稀罕你!”
“可是!”
心跳漏了一拍,左手拍上桌案,下一秒就要把屁股从椅面上抬离:“可是他是男的!”
此话一出,那种制动感席卷而来,下一秒,潮水漫过额头,最终把头皮也吞了进去。
我怎么又把他当成男的。
我怎么这么吼我奶奶。
我奶奶不会察觉到什么了吧。
“切,男的怎么了,你这孩子从小招人喜欢,关他是男是女什么事?”
奶奶并没有理会孙子神经质般的僵硬,而是开始讲起了他小时候的诸多故事。
又一个成年人沉睡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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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还好吗?”
“可以,就是一号床,昨晚突然发出很大的声响,把我吵醒了一次,但我很快又睡过去了。”
“唉,又来了吗,”护士转头去看一号床,满眼担忧,又转过头来,“你要不换病房试试,我们北边还有套空房间。”
“不,不用换,我喜欢这。”
“嗯,那最近体力恢复得呢?”
“确实恢复不少。”
说到这,床上的人仿佛为了证明这句话一样,满面容光,青春的气息都要洋溢了出来。
护士吸了一口气含在胸腔,顺势抬起上半身,站直了身体。
她望着眼前这位男子,眼底藏满哀戚。
年纪还没有我大。
她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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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检查完四号床,走向一号。
“小蛇,小蛇。”
她把手掌心轻轻贴在女孩的肩头,晃了晃。
床上的女孩眼眸澄净起来。
“姐姐。”
“小粘贴,这是今天的小粘贴。”
护士展开手心,向女孩展示里面藏着的小东西。
“哇!”
护士俯视着女孩肉嘟嘟的腮和唇。
“那边的哥哥身体不好,你晚上听话好不好。”
“好。”
女孩朝四号乜斜,然后收回了目光。
“为什么四号有镜子?”
“那个镜子是公用的,不是四号的。”
“可我不敢过去……”
“没事的,你如果想照镜子,厕所里也有,你可以去厕所那照。”
护士说完,见那原本澄亮的眸子黯淡下去,她直起身,转身出了病房。
厕所里、镜子……四号床……要照镜子……就要……下、床。
可、我、下、不、去。
他、哈!他凭什么可以?凭什么!
不能下,他也不能下,绝对不能下!
……可我控制不了、控制、不了他……
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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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
“哥!”
“……”
“哥——咯、咯咯、咯——嘿!”
“你、你别过来……”
“嘻!”
“哩是辣国?”
“诶?!你不认识我了吗?上次说要给我辅导外语。”
“你搞错……哎、不是!”
小云一边应付逐渐蔓延上来的不明物体,一边抬起眼珠子往天上瞅。
这破医院!徒有其表、虚有其名、欺师灭祖、……哇呀呀哇呀呀呀!十恶不赦、百里挑一、千载难逢、万劫不复!
怎么会让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出来啊!
管理被狗吃了吧!
十几分钟后。
“你这下终于相信我了叭。”
小云本就有层有叠的上眼皮此时显得愈发沉重。
他左肘顶在左膝上,左手拿着水果叉,叉尖一块芒果正散发着那种在太阳下独有的辉光。
右臂横杠在右膝上,右手托着环保纸盒,纸盒里有一堆水果块,但已经不见芒果。
他倚在豆袋椅中,聆听演讲。
“你喜欢mango!”演讲者张开双臂,往天空的方向抛去,没稳住身形,差点就坐地上。
“好、好、好……上个月你因为受不了学习压力离家出走,和我在此偶遇,向我倾诉,我给了你回应,并答应这个月开始辅导你外语……好!”
最后一个字咬牙切齿了点。
“嗯哼?”小孩得意起来。
挑起一边眉的时候,多少还是有点影子的。
小云想。
可他这样是怎么跑出来的?医生呢?护士呢?
“喂——!你发愣啊。”
小云盯着面前这人病态的唇色。
“咳,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你是老师,当然你定。”
“我下午在这,上午和晚上没事,你白天应该要上学吧……那,我们晚上好不好。”
小云当然知道自己这学生白天干嘛,他这么说……
……我这么说,嗯……完全是……为了配合表演。
对,顺着他,才是一种更充满智慧与人性的关怀。
“就今晚。”
什么?
小云抬头,迎上一双渴望求知的眼。
自己刚刚还在盘算的时候,人家学生早已按捺不住上进的心了。
“好,今晚,”小云扯过来一段纸条,唰唰一抹花,“我家。”
学生伸过双手,就像接住一张递来的请柬。
“老师,”胳膊肘竖在另一只手背上,举手,“请问我需要准备什么?”
哼,说的跟你真有似的。
小云按下自己想要逗人的心。
“不用,”叹了口气,“你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