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彭恩靠在冰凉的车窗上,城市的霓虹在眼底拉成模糊的光带。沈宜迟那双盛满恐惧和泪水的眼睛,如同鬼魅般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声带着哭腔的哀求——“能不能别……”——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带来持续不断的、微妙的钝痛。
“莫名其妙。”夏彭恩低声斥责自己,用力闭上眼睛。沈宜迟那过激的反应,那崩溃的哭泣,仅仅因为自己帮表姐打听一个联系方式?这太不合常理了!可为什么,心口那块地方,会沉甸甸的?为什么看到她蜷缩在座位上无声哭泣的背影时,会有一丝陌生的……烦躁与不适?
车子驶入夏家别墅区。夏彭恩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张带泪的脸压回心底最深处。“离她远点,再远一点。她的情绪失控与我无关。”
离校门不远,一条背街小巷的阴影里,沈宜迟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冰冷的石阶透过薄薄的校服传来寒意,却远不及夏彭恩那句“越界了”带来的万分之一冰冷。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哭得精疲力竭,只剩下麻木的钝痛和深重的绝望。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试图靠近,结果都是将她推得更远?为什么在夏彭恩面前,她永远控制不住那些汹涌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情绪?她痛恨自己的懦弱和失控。
“喂,同学?你还好吗?”一个带着点关切和好奇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沈宜迟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了一张陌生的、明艳张扬的脸。她认识夏宁。
夏宁看着眼前哭得眼睛红肿、狼狈不堪的女孩,递过一包纸巾:“擦擦吧,发生什么事了?需要帮忙吗?” 她只是路过,看到有人哭得这么惨,于心不忍。
沈宜迟窘迫地接过纸巾,胡乱擦着脸,声音沙哑哽咽:“没……没事……谢谢……” 面对一个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她无法倾诉内心的风暴,只能含糊其辞,“……就是……就是觉得自己……很蠢……做了错事……惹……惹重要的人生气了……”
“哦?”夏宁在她旁边坐下,保持着一点距离,语气带着过来人的随意,“跟朋友吵架了?还是……喜欢的人?” 她纯粹是凭感觉猜测年轻人常见的烦恼。
沈宜迟身体一僵,默认了后者,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出。被夏宁点破,让她更加难堪。
“啧,”夏宁了然地咂咂嘴,“感情的事儿啊,最麻烦了。不过,哭成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她看着沈宜迟失魂落魄的样子,基于普遍经验给出建议,“听姐一句,如果你真惹人家生气了,现在凑上去解释、纠缠,只会让对方更烦,觉得你死缠烂打,甩都甩不掉。尤其如果对方性子比较冷或者自尊心强的话。”
沈宜迟的心沉了下去,夏宁的话无意中戳中了夏彭恩的性格特点。
“最好的办法,”夏宁拍了拍她的肩,纯粹是好心分享“人生经验”,“就是暂时消失!冷处理!给对方空间,也给自己时间冷静。等双方情绪都平复了,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冲上去,多半是火上浇油,把路彻底堵死。懂吗?”
沈宜迟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却带着真诚善意的学姐,苦涩地点了点头。虽然不认识对方,但这番基于常理的建议,却像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她绝望的黑暗。“……懂了……谢谢你。能加个联系方式吗”
“当然可以啊,”对于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当然不可能拒绝啦,夏宁站起身,潇洒地挥挥手,“想开点,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走啦!” 她转身离开,并未将这个偶遇的伤心女孩与自己的表妹产生任何联想。
接下来的几天,沈宜迟将夏宁的“冷处理”建议刻在了心里。她彻底将自己变成夏彭恩身边的“透明人”。没有目光接触,没有只言片语,桌面上干净得仿佛从未有过“意外惊喜”。她安静得如同一抹影子,将自己所有的情绪——懊悔、思念、以及看到夏彭恩与叶文讨论排练时那尖锐的醋意——都死死封存在那副平静无波的面具之下。只有紧握笔杆时泛白的指节,泄露着内心汹涌的暗流。
这种刻意的疏离和反常的平静,反而让夏彭恩更加不自在。她习惯了沈宜迟或委屈或期待的目光,习惯了桌肚里偶尔出现的“惊喜”。如今骤然冷却下来,那份刻意维持的距离感,像一层无形的隔膜,横亘在两人之间。
夏彭恩告诉自己,这正是她想要的清净。她强迫自己忽略邻座的沉默,将注意力集中在文化节表演上。叶文效率很高,很快找来了《风暴边缘》的谱子,两人在午休和放学后的排练也越来越频繁。
叶文性格开朗,热情洋溢,排练时总是充满活力和创意。她的钢琴技巧虽然比不上夏彭恩的功底深厚和情感爆发力,但胜在节奏感强,配合度高,而且非常善于调动气氛。两人讨论灯光、服装、舞台走位时,叶文总能提出一些让人眼前一亮的点子。
“彭恩,我觉得最后那个**部分,灯光可以这样……”叶文在纸上飞快地画着示意图,眼神亮晶晶的,“从冷白瞬间切换到血红色,配合你的重音砸下,绝对震撼!”
夏彭恩看着她的草图,难得地点了点头:“嗯,有想法。”
叶文受到鼓励,笑容更灿烂了。咖啡厅里,两人讨论得投入。叶文的热情像一团火,慢慢融化着夏彭恩因沈宜迟而冰封的情绪。专注于音乐和舞台设计时,那些烦乱的思绪似乎暂时被抛开了。
然而,每次排练结束,当夏彭恩独自收拾东西,或者不经意间瞥见邻座那个安静伏案的背影时,心底那份微妙的失落感便会悄然浮现。沈宜迟再也没有给她发过一条消息。那个曾经执着地想要靠近她的人,仿佛真的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夏彭恩拿起手机,屏幕依旧干干净净。她抿了抿唇,再次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她端起冰美式喝了一大口。
“叶文,”夏彭恩忽然开口,打断了叶文关于伴舞的构想,“就按我们之前定的,不需要伴舞。曲子本身的张力足够了。”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叶文愣了一下,随即爽快点头:“好!听你的!就我们俩,琴声征服全场!”她伸出手。
夏彭恩看着那只手,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轻轻拍了一下。指尖相触的瞬间,她脑海里闪过的,却是那天在教室,沈宜迟绞紧衣角、指节泛白的手。
她迅速收回手,站起身:“不早了,走吧。”
走出咖啡厅,夜风带着凉意。夏彭恩拒绝了叶文同路的提议,独自走向自家的车。坐进后座,她疲惫地靠向。
文化节当晚
《风暴边缘》的演奏震撼全场。夏彭恩一袭剪裁利落的黑色缎面礼服裙走上舞台,冷白的追光下,她肌肤胜雪,黑发如瀑,眉眼清冷,红唇微抿,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极具侵略性的冰冷美感,如同暗夜凝结的冰晶,锋利而夺目。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她坐到钢琴前,脊背挺直。当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悬停在琴键上方时,整个空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
风暴降临
她的指尖如同拥有了生命,在琴键上疯狂地舞蹈、跳跃、砸落!《风暴边缘》狂暴的旋律带着摧毁一切的气势倾泻而出!她的手腕带着千钧之力砸下重音,每一次都仿佛砸在听众的心弦上!身体随着音乐的起伏而微微律动,黑发划过优美的弧线,冷冽的侧脸紧绷,眼神锐利如鹰,专注得仿佛要将灵魂都燃烧殆尽!那是一种冰冷、强大、极具压迫感的美!
叶文的配合精准而充满活力,如同风暴中稳定的舵手。两人的默契在激烈的演奏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双钢琴的共鸣将力量感推向了巅峰!
最后一个狂暴的和弦如同惊雷般炸响,戛然而止!夏彭恩的手猛地抬起,悬停!灯光瞬间收束,只照亮她一个人!
全场死寂!紧接着,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尖叫!夏彭恩微微喘息,眼神扫过台下,如同巡视领地的女王。光芒万丈,却也冰冷疏离。
坐在观众席的沈宜迟,双手死死交握着。她看着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美得惊心动魄却遥不可及的夏彭恩,心脏像被紧紧攥住,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和更深沉的酸涩。叶文站在她身边共享荣耀的画面,刺痛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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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结束,后台一片喧闹。夏彭恩回到临时更衣间换回校服,刚整理好头发,就清晰地听到门外走廊传来叶文和朋友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的对话:
“你真要现在去?在她更衣室门口?”朋友的声音。
“嗯!就现在!我豁出去了!她刚才在台上简直……美得让人窒息!我忍不住了!”叶文的声音带着激动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加油!我看好你!夏学姐对你不一样!”
脚步声朝着夏彭恩的更衣室方向快速接近。
夏彭恩微微蹙眉。叶文要表白?在这种场合?她心底掠过一丝被打扰的烦闷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
就在这时——
“砰!”更衣间的门被猛地推开又迅速关上,落了锁!
沈宜迟站在门口,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额角沁着薄汗。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但那双总是含着复杂情绪的眼睛,此刻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不容错辨的紧张。她不再是几天前那个崩溃哭泣的女孩,更像一个被逼到角落、终于决定亮出底牌的对手。
夏彭恩被她突然闯入和反锁门的举动惊了一下,皱眉,声音带着冷意:“沈宜迟?你干什么?”
沈宜迟深吸一口气,目光直直地、毫不闪躲地锁住夏彭恩的眼睛,声音因为奔跑和紧张而有些微喘,却异常清晰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夏彭恩,听着!在叶文找到你之前,我有话必须说!”
她的语速很快,带着不容打断的急切:
“我喜欢你。” 这句话她说得斩钉截铁,没有羞涩的闪躲,只有直白的宣告。“不是同桌那种喜欢,也不是朋友那种喜欢。是想要和你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她的眼神灼热而坦诚,里面翻滚着浓烈的情感,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
“我知道我之前的反应很糟糕,让你困扰了。抱歉。但我现在告诉你这个,不是要道歉,也不是要你现在回应什么。”
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夏彭恩,仿佛要将自己的心意烙印进对方心里:
“我只是觉得,你有权在听到别人对你说‘喜欢’之前,先知道我的心意。仅此而已。”
门外,已经清晰地传来了叶文疑惑的声音:“咦?人呢?不是说在这里换衣服吗?” 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
门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沈宜迟说完那番话,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她深深地看了夏彭恩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紧张,有孤注一掷后的释然,也有一丝做好了面对任何结果的准备。
她不再多说一个字,猛地转身,干脆利落地打开门锁,拉开门,在叶文和朋友惊讶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留下夏彭恩独自站在更衣室里,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惊愕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