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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布丁凹痕与樱花处方筏

作者:不是她有病吧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六月的尾声,暑气已臻鼎盛。蝉鸣不再是稀疏的背景音,而是凝结成一片片尖锐的金属箔片,在炽白得晃眼的日光下反复淬炼、嗡鸣。


    地理与生物中考的日子,终于穿越勤学光阴的漫长甬道,降临在这片蒸腾着热浪的现实。手中的真题卷,双科稳定在95分的刻度线,早已成为通向那象征着满分的“10分”的通行证。


    校门口人声鼎沸,如同煮沸的汤锅。继父和妈妈的声音交织在喧嚣里,絮絮叨叨着关切,却像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唯有江屿,像一尊沉默的礁石,矗立在我身侧。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最后一次滑过准考证光滑的塑封表面,确认身份证、各色笔芯安稳地蛰伏在透明的文件袋中。指尖拂过,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我穿着那身他曾说“适合中考”的樱粉色JK裙装,棉麻的纹理贴合着皮肤,心头却是一片温热的潮湿。今天周三,他竟然请了假,身影固执地嵌入这送考的人潮漩涡。


    一粒沁凉的、圆润的薄荷糖倏然落入掌心,带着他指尖特有的、雨后青石般的微凉。


    “别咬碎。” 他低沉嘱咐,气息拂过耳畔。


    随即垂睫,替我扶正了被微风戏弄得微斜的领花结。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拂去一片不经意飘落的柳絮。


    “我在…” 他抬手指向校门口那排浓密的梧桐树荫,喧嚣几乎吞噬了他的尾音,但那指向的姿态,却如灯塔般清晰。


    转身汇入涌动的人潮,如同投身奔涌的河流。鬼使神差地,回头一瞥——


    炽烈的阳光犹如熔化的液态黄金,毫不留情地泼洒在他那件略显单薄的白色棉质衬衫上。后背,赫然洇开一片深色的水域,边缘还在不断扩大,缓慢地蚕食着那片洁净的白。


    而他,像一棵根系深扎于贫瘠岩缝的树,固执地、沉默地,将自己钉在那片无遮无拦的日光刑场上,任汗水蜿蜒成溪,无声地宣告着某种倔强的守护。


    交卷的铃声锐利地撕裂了考场内的静谧,如同赦免的号角。踏出教学楼的荫蔽,热浪裹挟着喧嚣扑面而来。目光越过攒动的黑色头颅和斑斓的伞顶,精准地捕捉到树荫下的身影。


    江屿正低头凝视着手机屏幕,指尖在屏幕上轻触,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


    屏幕上,计时器的数字,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永恒地凝固在90分钟——与我预估的、分秒不差的答卷时间。


    “爸爸妈妈!”


    下一秒,我被那对仿佛永远处于热恋期的老小孩紧紧箍入怀中。兴奋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上脸颊,声音雀跃得几乎要挣脱地心引力飞出胸腔:


    “太简单了!真的太简单了,你们女儿包过的!”


    江屿站在三步之外,像一道被阳光镶了金边的安静剪影。他手里攥着一瓶凝结着无数水珠的冰镇矿泉水,晶莹的水珠顺着他清晰嶙峋的腕骨线条滑落,在地面砸开微小湿润的印记。


    他递出的动作在半空停顿,仿佛在寻找一个最恰当的落点。手臂骤然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拽住,他猝不及防地被我拉进了这喧闹、温暖、带着亲人气息的全家福合影里。


    镜头无声定格——


    照片上,他肩膀僵硬得像绷紧的弓弦,手臂拘谨地悬停在身侧,一丝一毫也不敢触碰我飞扬的裙裾。


    然而,那双曾无数次在讲台上流转智慧的桃花眼,此刻却微微弯起,唇角上扬的弧度,是冰层之下悄然涌动的、温柔的溪流。


    回程的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黄昏中初绽光影,如同流淌的星河。我无意间瞥见他放在膝上的背包敞开了拉链,里面静静躺着一张折叠得一丝不苟的预约单——


    正是城中那家以精致甜品闻名、预约需提前数日的“云端糖语”。预约栏上,我的名字被清晰地印刻,如同一个甜蜜的契约。


    他记得,记得我最爱的口味,记得这份考后的慰藉。


    推开镶嵌着磨砂玻璃的店门,冷气裹挟着奶油与焦糖的甜蜜分子,如同温柔的潮汐,瞬间淹没了门外燥热的喧嚣世界。空气变得沉甸甸、甜丝丝的,仿佛能捏出水来。一盏盏造型别致的吊灯投下暖黄的光晕,将每一张桌子都笼罩在私密的光圈里。精致的布丁盛放在剔透如冰的琉璃盏中,颤巍巍,如同凝固的琥珀,漾着诱人的光泽。


    “你尝尝,这个布丁可好吃了。”


    我挖起最饱满柔润、如同凝脂般的一勺,莹润的布丁在银匙上微微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自然地递向他紧抿的唇边。


    他微微一怔,长睫如同受惊的蝶翼般轻颤。随即顺从地微微俯身,挺拔的背脊弯出一道温和的弧线。


    冰凉的银匙触及温热的唇瓣,他张口含住,动作轻缓。唇边不经意沾染了一点点乳白色的奶油,像不小心偷吃了一抹月光。


    “…嗯,很甜。” 他的声音低沉,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心尖,瞬间融化在店内流淌的爵士钢琴曲里。


    而我敏锐的雷达早已捕捉到—— 他白玉般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晚霞般的绯红浸染,如同初绽的芍药花瓣。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亚麻裤的布料,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那波澜不惊表面下的汹涌。


    午后的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流淌进来,如同金色的瀑布,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跳跃、碎裂,筛落成细碎跃动的光斑,映得眸底那片罕见的、几乎要溢出的柔光无处遁形。


    “哼,装模作样…”


    我故意哼了一声,带着点娇嗔的意味,就着他刚刚用过的那柄银匙,毫不避讳地挖起一大块布丁,塞进自己嘴里。脸颊瞬间鼓得像只偷藏了满嘴松果的小松鼠。


    “你不记得了?” 我眨眨眼,旧事重提,眼底闪烁着促狭的光。


    “刚来我家那会儿,某人可是当着妈妈的面,好整以暇地、像投喂小动物一样喂我吃水果呢!”


    回想起当时被迫在妈妈欣慰目光下挤出的、僵硬如同面具的“乖巧”笑容,一丝微妙的气恼仍盘踞心头。


    他闻言,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如同狐狸甩过蓬松的尾巴。修长的手指从容地拿起我刚刚放下的勺子——正是沾着我唇齿气息、还带着一点布丁残痕的那一端。


    他毫不犹豫地挖起一块同样诱人的布丁,舌尖状似无意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扫过银匙弧度优美的凹面,仿佛在品尝某种隐秘的滋味。


    “记得。” 嗓音慵懒,带着一丝回味般的沙哑。


    他把勺子极其自然地转了半圈,将另一侧光洁如新的匙面递回我面前,同时,嘴角勾起一个刻意模仿的、带着几分夸张弧度的笑容,完美复刻了我当年的“假笑”:


    “当时你…这样。” 眼神促狭,笑意如同金色的蜂蜜,在深邃的眼底弥漫开来。


    我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他因动作而挽起袖口的手腕内侧——那里,用极细的黑色记号笔,清晰地记录着两组微小却无比扎眼的数字:


    「15.2cm → 14.9cm」一个隐秘的刻度,无声诉说着脚踝在学业重压下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变化。那是他为自己设定的标尺,也是他倔强抵抗的证明。


    巨大的玻璃橱窗像一面澄澈的湖水,倒映着他完美的侧脸轮廓。我看见他正偷瞄着我鼓着腮帮、奋力咀嚼的模样,唇角那抹不自觉舒展的笑意,比琉璃盏中盛放的任何一份布丁都更加纯粹、更加甜美。


    他起身走向镶嵌着黄铜把手的橡木柜台结账,店员却微笑着摆手示意。


    我走到他身边,故意扬起小巧的下巴,带着点娇蛮的、小孔雀般的得意:


    “本小姐在这里可是尊贵的VIP,爸爸早在这儿豪气地充了一大笔钱,谁稀罕你请呀!”


    指尖顺势捏住他洗得发白、布料边缘已有些磨损的衬衫袖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他往外牵引:


    “走!去看你奶奶!”


    家境优渥并非我骄纵的资本,八岁前那段清贫岁月的记忆,早已沉淀在骨子里,磨平了所有虚浮的棱角。我更清楚的是,这家店的消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体贴,有时需要一点骄傲的伪装,才能不触碰那颗敏感而自尊的心。


    拽着他袖口向外走的瞬间,手腕忽地被一股温热而坚定的力量反握住!


    他干燥的指腹带着常年劳作形成的薄茧,极其轻柔地、带着一丝试探般摩挲过我虎口处因常年握笔留下的小小印记。那粗糙的触感,带来一阵奇异的麻痒。


    “…布丁钱…” 他声音低沉沙哑,如同被砂纸打磨过。


    另一只手已从背包最里层、那个带着隐秘夹袋中,抽出一叠厚厚的、折叠得方正如砖石的稿纸,郑重地、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意味,放入我摊开的掌心。


    “用这个抵。”


    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的不锈钢空间里只有纸张摩擦的细小窸窣和我微微加速的心跳。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我小心翼翼地展开—— 稿纸顶端,赫然是《中考考点漫画图解》几个手写的大字。


    每一页的边角空白处,都被流畅灵动的笔触填满:一个圆脸、大眼睛、头顶翘着标志性呆毛的Q版小人,无一例外地捧着布丁碗,腮帮鼓鼓,眼睛弯成甜蜜的月牙,嘴角沾着一点奶油渍……那神态,那模样,正是此刻镜中我的翻版。每一笔线条,都浸透着无声的温柔与专注。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微的叹息。消毒水混合着药味的、沉重而独特的气息扑面而来,冰冷地包裹住鼻腔。


    病床上,原本眼神浑浊、茫然望着天花板的奶奶,目光倏然聚焦。如同蒙尘已久的灯盏被骤然点亮,枯槁的脸上掠过一丝生动的神采。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抬起,指向门口,喉咙里滚出混着痰音却清晰无比的惊喜:


    “小屿画里的…乖崽来啦!” 那声音带着穿透时光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在寂静的病房里。


    “奶奶好!您今天感觉怎么样呀?”我快步走到床前,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像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境。


    从背包里取出一个设计精巧如艺术品的多层保温盒,旋开亮银色的盖子:最上层是细腻如雪的淡粉色苹果泥,中间是熬得米粒开花、散发着清香的稀米粥,最下层则是温热的、飘着蛋花和小面疙瘩的汤羹——


    奶奶的身体早已脆弱不堪,只能承受半流质的食物,每一勺入口,都是一次与时间无声的角力。


    只盼望,这份温热能穿透病痛的阴霾,陪她捱过岁末的严寒。


    奶奶枯枝般的手突然间有了力气,带着惊人的准确性,猛地抓住了我和江屿的手腕,将两只手强硬地叠放在一起!


    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漾开孩子气的、满足的笑容,混着痰音断断续续:


    “小屿…藏枕头下的…”


    话未说完,已被耳根瞬间红透、如同熟透虾子的江屿,慌乱却又温柔地用一勺温软的苹果泥堵了回去。


    我的视线扫过床头柜—— 那个装着奶奶救命药的白色塑料药盒外壳上,赫然贴着一枚小小的、却无比鲜亮的樱花贴纸。


    樱粉的花瓣,与我发间那枚折射着微光的水晶发夹,在消毒水弥漫的苍白冰冷的空间里,构成了一个遥相呼应的、温柔的结界,无声地宣告着某种隐秘联结的生机。


    告别时,那位面容和蔼的护工阿姨悄悄将我拉到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角落。她眼底含着温暖的笑意,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分享一个珍贵的秘密:


    “江同学啊,每晚给你辅导完功课,雷打不动地要拨通奶奶的视频。每次啊,那手机屏幕对着奶奶,翻来覆去放映的,全是你的照片,一张张指给奶奶看呢…”


    “说‘奶奶您看,这是晚晚今天解难题的样子’,‘这是她喝奶茶鼓着腮帮的样子’…”


    护工阿姨的声音带着温暖的感慨:


    “老太太看不清,他就一遍遍地讲,眼神亮得哟…”


    甜份超标了呀,或许我需要改一下简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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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布丁凹痕与樱花处方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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